张廷玉道:“少皇爷,老朽再次斗胆,少皇爷也好,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好,不能等,必得等,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方算高人,当世称奇,继老皇爷衣钵,领导匡复如少皇爷者,必须察时势、知时务,否则只是逞血气之勇的匹夫,作无谓牺牲,对匡复大业有害而无益,必成大汉世胄,先朝遗民的罪人。”
这番话,说来态度和缓,语气平和,但却义正辞严,掷地有声,重逾千斤。
郭怀肃穆之色增添了三分,目中威棱凝望张廷玉,没有说话。
张廷玉毅然对望,道:“看来少皇爷不是不知道,只是在试探老朽。”
郭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道:“不管张大人怎么说,目的只有一个,盼我能点头答应,上京长住。”
张廷玉道:“事实如此,老朽不愿,也不敢否认。”
郭怀道:“张大人,容我请示家义父。”
张廷玉面现喜色,一阵激动:“这么说,少皇爷……”
郭怀道:“多谢张大人教我,张大人看得明白,说得好,不愧当朝名臣,只是,可惜……”
张廷玉道:“老朽知道少皇爷要谈什么,少皇爷不必可惜,他中有我,我可以知己知彼,有时候为我尽心力,也方便得多。”
郭怀动容,深深一眼:“难怪家义父愿以信物赠张大人,张大人令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张廷玉拱手:“不敢,只少皇爷能垂赐一个信字,老朽已感知足,还请少皇爷再垂赐片纸只字,使老朽得以覆旨。”
郭怀道:“我不能,不过,家义父能以信物赠张大人,足证他老人家知张大人,信张大人,也一定知道张大人看得明白,说得好,相信他老人家会让张大人在贵主上那里有话可说的。”
有话可说,是可以覆旨,还是可以解释?
张廷玉还想再说。
郭怀已站了起来:“送张大人回去!”
诸明、贾亮双双恭应,躬身摆手往外让。
张廷玉只得站起,但他还要问一句:“少皇爷,老朽如何知道……”
郭怀道:“张大人请放心,我自有办法知会。”
张廷玉没再说什么了,告辞走了,诸明、贾亮跟了出去。
就因为张延玉是凭着老皇爷的信物来的,郭怀送他送到了后院门。
这在张廷玉的身份、地位来说,不够。
但在郭怀来说,这还是因为张廷玉是凭着义父老皇爷的信物来的,所以他见,在后厅见客,他送,送到了后院门,否则,他不会见,当然也就没有送了。
而,在张廷玉来说,少皇爷,“海威帮主”,“无玷玉龙”郭怀在后厅见他,送他到后院门,他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送走了张廷玉,郭怀往回走,在水榭里找到了关山月跟欧阳姐妹,都是自己人,他没瞒,不但没瞒,还从头到尾,说得详细。
听毕,关山月跟欧阳姐妹大感讶异,三人的感觉一样——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但三人也知道,如今就是有了这种事。
郭怀没说自已对这件事的看法,他问关山月跟欧阳姐昧对这件事的看法。
欧阳姐妹没说话,姐妹俩都望关山月。
不知道姐妹俩是客气,不打算表示意见,还是想先听听关山月怎么说。
关山月犹豫了一下,要说话。
郭怀忽地瞿然,道:“他老人家来了,在书房召唤!”
这是说他义父,老皇爷。
何以郭怀知道老皇爷在书房召唤,关山月却不知道?
老皇爷必是以“传音入密”“蚁语传音”绝世功力,向郭怀一个人发话。
郭怀、关山月都是修为高绝,何以在老皇爷驾临的时候没听见?等到老皇爷传音发话了才知道?
老皇爷的修为,可想而知了!
欧阳姐妹喜道:“老人家仙驾莅临了?!”
关山月心神震动:“哥哥快去!”
郭怀道:“他老人家召唤的是咱们四个。”
关山月为之激动,当世僧,俗两大奇人,一位是他师父,十年朝夕相处,养他教他;一位只是听闻,仰慕已久,一直没有福缘,如今这位竟仙驾莅临,加以召唤,他怎么能不激动?
欧阳姐妹则是更喜:“老人家也召唤我俩?那,那就都快去!”
是该都快去,四人急忙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停在门外,郭怀、关山月在前,欧阳姐妹在后,四人肃容恭立,郭怀恭声发话:“孩儿与山月师弟,霜雪姐妹告进。”
书房里传出一个低沉有力,十分慈祥的话声:“进来吧!”
郭怀恭应一声,与关山月、欧阳姐妹恭恭敬敬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就看见了,书桌后坐着一个人,老人,看年纪在六十以上,关山月知道,老人家绝对不止六十,八九十都不止。
老人身材瘦削,一袭青衣,相貌奇古,鬓发如霜,连眉毛都是白的,目光如电,不怒而威。
关山月知道,这就是当世两大奇人之一,昔日纵横四海的“海皇帝”怀了,仰慕已久的神仙中人终于得见,终于得瞻仰仙容威仪,他又为之激动。
他这里激动,郭怀那里恭谨说话:“孩儿与山月师弟、霜、雪姐妹叩见,并恭请您老人家圣安!”
他带关山月、欧阳姐妹就要拜下。
老人说了话:“别,分开见,除了你,我都要好好看看!”
原来如此。
可是郭怀除外。
郭怀恭应,退立一旁。
关山月吸一口气,让自已平静,恭谨扬声:“晚辈山月,叩见老人家!”
他要拜下。
老人又说了话:“别学他那一套俗礼,我不喜欢!”
老人只说这话,没动一动。
关山月却拜不下去,一丝一毫也拜不下去,他不敢失礼,不敢不敬,没有提气聚力再试。不过他知道,试也是白试,因为他也知道,跟这位老人家比,他还差得远夕,于是他道:“晚辈不如从命了。”
老人冷电般目光凝注,深深一眼:“十年前的小月,如今的山月,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老人家。”
老人道:“和尚他还真舍得,让你吃了整十年,每一株都有百年的‘何首乌’!”
关山月道:“是的,他老人家的恩情如山似海。”
老人道:“这也是和尚的私心,小怀虽然也是他的徒弟,但是让我担过来,接了我的衣钵,所以他得再找一个传人,不是好材料他看不上眼,可巧让你碰上了。”
关山月道:“晚辈的造化。”
老人道:“也是你资质好,我刚看过了,你的确是块好材料,跟小怀称得上一时瑜亮,难分轩轾。近百年来的两块好材料,落在了我俩之手,老怀堪慰了,苍天特别垂顾,我俩有老福,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该转运了。”
关山月道:“谢谢老人家夸奖。”
郭怀说了话:“孩儿就说师父他老人家偏心,孩儿没吃过一株‘何首乌’不说,连‘大罗剑法’都只教孩儿七成。”
当然,这是说着玩儿的。
老人道:“这不是和尚偏心,反倒是和尚公平,你俩分别为我俩的传人,接我俩衣钵,肩负匡复之重责大任,面对的人、时、地各不相同,但其艰险则是一样,所以必得一样的好武功,一样的好修为,并称于当世,不能分高下。你学习二十载,山月在师门的时日,只有你的一半,不能不藉‘何首乌’增添他的功力,你接了我的基业,山月却只是独自一人,在某些地方他甚至得强过你,所以‘大罗剑法’只传了你七成,其实,‘大罗剑法’仙家绝学,得学七成便已是无敌于天下了!”
郭怀笑了:“听您老人家这么一说,孩儿从此不敢再怪师父他老人家偏心了!”
老人回望关山月,道:“到你师兄这儿来了一趟,你这个师兄,给了你这个做师弟的什么见面礼了么?”
郭怀忙道:“孩儿把您老人家的那样珍藏,给了山月师弟了。”
老人道:“那把软剑?”
郭怀道:“您老人家料事如神。”
老人抬起了手,手里握了一具长长的革囊,前递:“这是我的见面礼,也是一把剑,只是不是软剑。”
关山月没上前接:“山月已蒙怀师兄厚赐……”
老人道:“那把软剑不及这把剑趁手,还给他!”
那把软剑贵重,关山月知道,老人给的这把剑也绝不会差,他倒不是比,他是为难,他还真为难!
怎么不?老人的话不能不听,可是师兄的厚赐又怎么能就这么退回去?
郭怀说了话:“长者命,不可违,兄弟,你就领受他老人家的好意吧!我正为给了你那把软剑后悔,想要回来却开不了口发愁昵!”
他这是为关山月解了围,免关山月为难了,而且围解得轻松逗笑。
关山月满是感谢的一眼,而且也说:“谢谢哥哥!”
就要探腰解下软剑。
郭怀抬手拦住:“兄弟,这你就不必听他老人家了,也别让哥哥我逗了你,留着,好兵刃不嫌多,看场合,看时候,该用哪把用哪把,也想用哪把用哪把!”
关山月忙道:“这怎么行,我怕遭天妒,折了我的……”
郭怀道:“宝剑赠英稚,这叫物得其主,天不会妒你,也折不了你的。”
关山月还待再说。
老人说了话:“他这主意好,我就没想到,你可以听他的,反正,两把剑都是我的。”
老人虽然不怒而威,威仪慑人,可也有风趣的时候。
几个人听得都笑了。
关山月还软剑之举只好作罢,他一敛笑容,肃穆敬谨地出双手接过那具长长的革囊:“谢谢老人家。”
郭怀道:“兄弟,老人家出手,绝非凡品,看看!”
关山月听了郭怀的,应了一声,打开革囊,一把斑斓古剑呈现,不但型式古,镶珠玉,而且工极其精绝,一望可知是出自名匠之手。
郭怀双目微睁:“这是……”
关山月一按哑簧,龙吟声中,长剑出鞘,光似泠电、森寒逼人,直能让人毛发惊张,不寒而栗。
连郭怀都禁不住退了一步,只听他惊呼:“巨阙!”
欧阳姐妹更是连退三步。
关山月入耳郭怀惊呼,心头震动,忙再凝目看掌中长剑,只见剑身似一泓秋水,长三尺余,宽两指余,寒光四射,几令人不敢,也不能直视,剑身靠剑柄处,刻有两个篆字——“巨阙”!
第 六 章 三人合婚
“巨阙”,《越绝书外传记宝剑》:“王曰:‘巨阙初成之时,吾坐于露坛之上,宫人有四驾白鹿而过者,车奔鹿惊,吾引剑而指之,四驾上飞扬,不知其绝也,穿铜釜,绝铁镔,胥中決如粢米,故曰‘巨阙’。”
曹植《宝刀赋》:“踰南越之‘巨阙’,超有楚之‘太阿’。”
荀子《性恶》:“‘钜阙’辟闾,古之良剑也。”
关山月当然知道“巨阙”是把什么样的宝剑,他心神狂震,龙吟声中,插剑入鞘,道:“老人家……”
老人截口:“怎么?”
关山月道:“老人家所赐太贵重……”
郭怀道:“又来了。”
老人又截口:“没听你怀师兄说么?我出手,绝非凡品?凡品我拿不出手,宁可不给。”
关山月道:“山月知道……”
老人道:“那么,又如何?”
关山月道:“山月不敢领受。”
老人家:“就因为它太贵重?”
关山月道:“正是。”
老人道:“在我看来,神兵利器,普通兵刃,到了你怀师兄跟你的手里,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我认为,这把‘巨阙’,若是任它埋没,太可惜,也是罪过,应该让它在匡复大业中重露锋芒,再现光辉。”
关山月道:“山月知道,只是……”
老人道:“你那和尚师父教过你么?长者赐、不敢辞,这要是你那和尚师父所赐,你也会因为太贵重而不敢领受么?”
郭怀道:“兄弟,他老人家可是怪你见外了!”
这一句厉害。
事实上老人也正是这意思。
关山月忙道:“山月不敢,山月敬谨领受就是。”
老人道:“领受就是领受,不必什么敬谨,不是说过么?我不喜欢这套俗礼。”
关山月忙故:“是,山月领受。”
老人道:“为了你收了我的见面礼,我告诉你两桩你那和尚师父绝没有告诉你的事,你那和尚师父告诉你了么?他叫什么和尚?”
他又轻松风趣了。
关山月道:“没有。”
老人自己却不轻松,神色反倒凝重、肃穆:“你那和尚师父年纪一把了,却爱哭,当年刚出家时,只一想起袁大将军,他便号啕太哭,直哭到泪尽血出,那真是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所以我叫他哭和尚。”
老人家为此而哭,而且直哭到泪尽血出,关山月、郭怀、欧阳姐妹都为之心情沉重,没有办法轻松。
看来老人既不是耍轻松,也不是耍风趣,只是让关山月知道,他那和尚师父叫哭和尚,以及他那和尚师父为什么叫哭和尚。
难怪哭和尚会哭,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该哭,该放声痛哭。
老人又道:“还有一件事,则是关于我的了,你那和尚师父告诉你我姓怀了,有没有告诉你,我叫怀什么?”
关山月道:“没有。”
真没有!
老人道:“你怀师兄昵?”
关山月道:“也没有。”
也真没有。
老人道:“我来告诉你,否则你只知道师兄的义父姓什么,却不知道师兄的义父叫什么,这哪像自己人?记住了,我姓怀名石,石头的石。”
放着玉石的石不说,却说石头的石,看来老人干脆、直率,不喜欢修饰。
关山月道:“是,山月记住了。”
老人摆了手:“行了,我已经看过你了,跟你的事也了了,你一边儿去吧!”
还真是干脆、直率,不喜欢修饰。
关山月恭应声中躬身,忙退立一旁。
他还是真好福缘,多少人遍寻也好,重金也好,求之不可得,他却半日工夫不到,连获两把神兵利器。
关山月这里退立一旁。
欧阳姐妹双双上前,盈盈施礼:“晚辈姐妹见过老人家!”
老人目光凝注,道:“不错,长记性了,没再跟我自称婢子姐妹了。”
显然,欧阳姐妹以前见老人,曾以婢子姐妹自称,也曾遭老人阻止,指正过。
姐妹俩道:“您老人家的恩典,晚辈姐妹敢不敬遵谨记!”
老人道:“说什么谁的恩典?你姐妹本就跟怀儿一样,甚至你姐妹曾经是怀儿的局主,怀儿他若敢受,我就不要他这个义子。”
欧阳姐妹道:“您老人家是知道的,少皇爷对晚辈姐妹有大恩。”
老人道:“我也知道你姐妹当初收留了他,在当初京里你姐妹所处那种情势下,不知他的根,不知他的底,收留了他,那也是恩,他只是报答你姐妹的恩,我姐妹不欠他什么。”
姐妹俩还待再说。
老人道:“话已经说回头了。”
姐妹俩恭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老人深深一眼,转了话锋:“不少日子没见我姐妹了,姐妹俩变得更招人疼爱了。”
姐妹俩微俛螓首:“谢谢您老人家。”
老人道:“这趟我来,是为告诉你姐妹,有关你姐妹身世的事。”
姐妹俩忙抬头:“有关晚辈姐示身世的事?”
郭怀也忙叫:“义父……”
老人道:“我早就知道了,如今是时候了,也该让你姐妹知道了,霜姑娘本姓东方,本名玉翎,雪姑娘本姓杜,本名兰畹,你俩的生身父母跟你俩的养父母欧阳夫妇是生死至交,六人也都是匡复志士,当你俩还在襁褓中时,你俩的生身父母联手执行艰险任务,唯恐一去不回,所以分别将你俩托付给了欧阳夫妻,不幸你俩的生身父母竟真俱都壮烈牺牲。欧阳夫妇没有子出,将你俩改从他姓,并改名霜,雪,视同己出。”
欧阳雪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人道:“姑娘,生当乱世,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骨肉离散,这种事正多,你俩还知道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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