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微微一怔,随即道:“好,到时我让苏嬷嬷抱过去。”
“不用,你抱着过去就行。”
从容身子一僵,“皇上不会愿意看到我的。”
“为何不愿?皇阿玛既然默许你入府,就已将你当作了儿媳,况且他那么喜欢惜儿,从前之事应已不再介怀。”
从容迟疑,“皇上喜欢惜儿是一回事,可是我……”
“皇阿玛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胤禛对此显得十分自信,从容犹豫着还想再说,胤禛却已将注意力移到了福慧的身上,“容容,这孩子怎么总喜欢吮我的手指?”从容看过去,果然福慧正闭着眼,津津有味地吮着胤禛的食指。从容失笑道:“哪是喜欢你的手指?他这是饿了。”“饿了?”胤禛留恋地抽回手指,福慧皱巴皱巴脸,正要嚎啕,从容已解开了衣襟,将他横抱在胸前。
福慧扒着从容的晶莹,吮得啧啧有声,胤禛在旁看得目不转睛,从容脸上发烫,嗔怪地看他一眼道:“你这会儿没事做了么?”
“该办的都办了,本来老十府上倒是有个宴,可我怠懒去。”
从容沉吟着道:“是不是为着十四要走的缘故?”
胤禛微微颔首,“皇阿玛既已开口,估摸着就是下月。”
“那么皇上……皇上还没决定么?”
胤禛挺直了背脊,眉宇间露出几分傲色,“既然让他走,也许已经是定了。”
从容边琢磨着胤禛的话语,边哄一哄福慧,放他回小床安睡。胤禛垂首看着福慧的睡颜,须臾,就听从容唤他一声,“胤禛……”他抬起头,从容已拉下了半边床帐,衣襟半敞,露出胸前一片莹白。胤禛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走过去拉下了另半边床帐。
从容愣住,“你放床帐子做什么?”
“你不是让我来么?”胤禛也是一愣。
从容看他说话时眼光就定在她的胸前,立时掩起衣襟,脸红耳赤道:“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叫你是想让你去外面取只碗来。”
“碗?”胤禛更是不解,“要碗做什么?”
“福慧吃不多,我得挤出来些。”
从容一番话,就如兜头凉水,将胤禛浇了个透心凉。他闷闷取了碗来,看从容吃力地挤出自己的奶水,“我说用奶娘,你又不肯,这会儿又麻烦,又遭罪。”、
“既然有,我总是要自己喂养,做什么要用别人?”从容蹙着眉头,“不过是有些涨,挤出来就好了。”
胤禛看她弄了半晌,才弄出小半碗来,于是便道:“我帮你罢。”
从容羞红了脸,“你怎么帮我?”
胤禛将碗放在一边,又让从容斜靠床头,自己则低下头去。从容低吟了一声,想要推他,“别,胤禛……”
胤禛吐出一口在碗里,“我小心着,不会咬到你的。”
“我不是怕你咬到我,我是……”从容窘迫道,“你怎么好做这事?”
胤禛一勾唇角,“为你,我乐意。”
从容心口发烫,抬手摩挲着胤禛瘦削的脸颊,自从孩子出生以来,她已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胤禛,你待我总是太好。”胤禛淡然一笑,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一吻后又埋首苦干,直到觉得差不多时,他才抬头道:“容容,好些了么?”
从容点头,胤禛亲了亲久未攀登的玉峰,正要起身,从容扯了扯他的衣袖,“福慧估摸着还会再睡一会儿,”
胤禛眉尖一扬,“你要我留下?”
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从容别过头,“我可没说,你自己看着办。”
胤禛笑,一手扯下了床帐。而在一帐之隔的福慧,则咂巴了几下嘴,在那声声的低吟浅唱中,似乎睡得更沉,更香……
三月,细雨霏霏,圆明园内牡丹盛开,因带着雨露,分外娇艳。康熙缓缓而行,不时停下与胤禛交谈几句,转过一株紫粉色的二乔时,他顿下脚步道:“今年雨水沛润,这花开得好,地里的庄稼也盼能有个好收成。”
胤禛道:“西北战乱已平,民心安定,再有皇阿玛的虔心,天公作美,今年一定会是个丰收之年。”康熙听着十分入耳,面带微笑道:“但愿如你所言。”胤禛躬一躬身,看康熙滞了脚步,便指前面殿宇道:“皇阿玛走了一圈,不如入内坐坐可好?”
康熙没有异议,信步上了缓坡,入内而坐。胤禛亲自奉上茶水,之后也不敢坐,只在边上侍奉。康熙临高观赏一下各色牡丹后,因回头道:“惜儿这丫头呢?”
“儿臣将她送去十三弟的府中小住几日,谁知要接她回来时,她又不愿回来,只说还要再住几日。”
康熙微微一笑,“好,让胤祥再头疼几日吧。”
胤禛垂首,正想着如何提起福慧之事时,康熙却自己提了起来,“上回说是要朕给福慧赐名,后来因同你十四弟商讨西北用兵之事,朕也没顾得上细想。今日既来了,不如你让人把孩子抱来,朕看了再说。”胤禛点头称是,回首看了苏培盛一眼,苏培盛知意,立刻碎步离开,去引从容。
从容抱着福慧入内时,康熙正与胤禛说道:“……虽于子嗣上有功,不过德行有亏,你如何能进她的位分?”
91嫡妻
德行有亏?从容齿间含冰;面上却不得不带出适宜的微笑;“妾身参见皇上。”康熙与胤禛一齐回眸,从容今日乌发成髻;以蓝玉蜻蜓点缀其中;身上是一袭玉色的春衫;上绣疏疏几朵兰花;清雅怡人。手中的襁褓也是玉色;因她弯腰躬身,露出其中福慧粉嘟嘟的脸来,脸上那两粒黑葡萄似的眼正眨也不眨地望着胤禛。
胤禛见了从容与福慧,心中那口憋气才算稍减;康熙的眼神则有片刻的凝滞;曾几何时;从容留给他的印象就是那高高隆起的肚腹;还有与之极不相宜的枯瘦,而如今,从容纤瘦适度,眉宇间也未曾留下当时的一丝伤苦,只有眸中那一抹坚色似在提醒他,她仍是当初那个为了腹中胎儿,不断吃了吐、吐了吃的女子。
康熙缓缓抬起手,示意从容起身道:“近前来。”从容依言过去,康熙看她怀中白白胖胖的福慧,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这就是福慧么?”从容应声称是,福慧听见叫他的名,小嘴一咧,发出咯咯一声笑。康熙脸上笑意更浓,伸手逗一逗福慧道:“这孩子,听见朕叫他的名,就这么高兴么?”
胤禛、从容相视一笑,福慧探出小手,咯咯笑着想去抓康熙的胡须,康熙一仰首,捉住福慧肉乎乎的小手,笑道:“哟,人小,胆子可不小。”从容急忙欠一欠身,康熙到不介意,伸手从她怀中抱过福慧道:“好孩子,皇玛法知道,你这是喜欢皇玛法呢,对不对?”
福慧“叭”地一声,吐出一个泡泡,康熙自然更是喜欢,逗弄半天仍不肯释手,“这孩子的模样,倒像是同惜儿这丫头掉了个个,别的都像你,只有这眼睛……”康熙顿了顿,看向胤禛道,“这一双眸子,像极了他的额娘。”
胤禛微微笑道:“为了这,惜儿还闹别扭,说要同弟弟换眼睛呢。”
康熙哈哈大笑,“这丫头,再过两年也该找婆家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性呢。”
在从容的心中,惜儿还一直是个爱黏着她的小孩子,这时听见康熙提起找婆家的事,心里就是一沉,她忘了,在这个年代,女子十二、三岁就要出嫁,康熙这么喜欢惜儿,不会也要早早包办她的婚姻吧?从容看向胤禛,胤禛似乎也从没想过这事,此时看从容神色,便只一笑而过,并没有接康熙的茬。
康熙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忽然道:“老四,你不是说上回得了把玉骨扇,想请朕题个扇面么?”
胤禛听他突然提起,忙接口道:“是。”
“好,趁这会儿有工夫,你去取来罢。”
胤禛猜测这是要问从容的话,应声的同时看了从容一眼,从容微微点一点头后,又挺了挺背脊。胤禛安心退出门外,直等到他走了很久之后,康熙的眸光才从福慧的脸上转到了从容的脸上,“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朕什么吗?”
“记得。”
“既然记得,为何没有做到?”
从容敛眉肃容,跪倒在地道:“妾身知错,请皇上责罚。”
“朕若罚了你,不是自认朕当初心软放了你?”康熙眸色幽深,“朕的四阿哥,棋术未必高明,可却善于‘将军’。”
从容垂首不语,半晌,康熙似低低叹息了一声,道:“起来罢,朕今日想说的不是过往之事,而是将来之事。”将来之事……从容慢慢起身,康熙将福慧还于她怀中,“朕方才对老四所说,想必你进来时都听见了。”从容心中一凛,手上不自觉地有些松泛,福慧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康熙了然道:“每日有这许多人给朕请安,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朕还分辨的出来。这会儿不论你怨忿也好,不甘也罢,朕只想告诉你一句,朕今日不会答应老四所求,以后也绝不会答应。”
从容双唇抿紧,康熙背身望向窗外妖娆牡丹,“你可知为何?”
从容嗓中干涩,“在皇上眼中,妾身德行有亏,不足以进位。”
“不止。”
从容眼皮一跳,康熙淡然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他回头,声音低沉中略带沙哑,“朕问你,你可愿老四为你而受制于人?”
从容干脆,“不愿。”
“好,那么你就需知道,你位份越高,将来就越会成为他的掣肘。当初朕一念仁心,留你一命,谁知他千里迢迢,仍能将你找回。也罢,这是天数,怨不得人,不过,你的身份,实在经不起人推敲。纵然朕此刻能睁一眼闭一眼,往后呢?朕的书案上已经有了一封密函,朕不希望,到时为了你,会引来更多。”
从容动容,康熙沉沉看她一眼,“爱子之心,你有,老四有,朕也有。留你在他身边,已是朕对你的最大恩赐,若再多求,朕怕是会食难下咽,到时不止是老四难安,你也难逃其过,你明白吗?”
“明白,”从容对上康熙睿智的双眼,心下已有了决定,“能留在四爷身边,亦是妾身惟一所求,位份高低,于妾身并无多大用处,皇上可以放心。”
康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既如此,往后若是老四再为你多求一句,从前的夏从容可以生,可以死;现在的荣容,亦是。”
从容睫毛微颤,“世人皆求生,妾身也不例外。”
“好,好,”康熙重又背过了身,“但愿这一次,你不会让朕失望。”
胤禛急匆匆地取来了扇面,门口的大太监向他躬一躬身,“四爷,皇上吩咐,让您在偏殿内备下笔墨,等说完了话,皇上自会过去。”胤禛皱一皱眉,之前是他过于冒进,为从容求取位份,此时康熙留下从容说了那么久都未完,该不会以为是从容生了进位之心,因而迁怒于从容吧?
胤禛驻足片刻,走开几步后向苏培盛道:“元寿不是每日要到此来练剑么,今日怎么还不过来?”
苏培盛诧异道:“今日皇上要来赏花,爷不是叫着先别过来了么?”
胤禛一挥手,“这会儿雨已止,地上也稍干,正是练剑的好时机,让他即刻过来,不许耽搁。”
苏培盛张大了嘴,随即吞下了这个空心大鸭蛋,“是,奴才这就去,决不耽搁。”
康熙一直负手站在窗边,似乎全然忘记了从容。从容不能坐,抱着福慧的双臂犹如举重千斤,她不敢太过动弹,怕惊醒梦中福慧之余,又惊扰了康熙的思绪,只能强自捱着。正度日如年时,窗外忽然起了舞剑之声,“刷刷”的剑风惊起了不少雀鸟。
康熙回过神来,望向窗外,花丛中,弘历着一身短衣,脚下轻灵如鹤,剑势却如虎下山,他眼神专注,手上宝剑也舞得银光烁烁,欲迷人眼。康熙观看半晌,捻一捻须髯,面带赞许道:“不错,不错,看来是下了不少功夫。”
从容听见说夸赞自己的孩子,心里自是高兴,“是,弘历每日在此练剑,已有三个寒暑。”
“弘历?”康熙半眯起眼,似在回想,“是哥哥还是弟弟?”
“是哥哥。”
康熙“哦”了一声,“是交托给钮钴禄氏的么?”
从容眸色一黯,“是。”
康熙微微颔首,边往外走边道:“她倒是个有福的。”
有太监打起了门帘,扶着康熙跨过门槛,胤禛见出来,即刻迎上前道:“皇阿玛。”
康熙点了点头,也不看他手中扇子,只道:“走,去看弘历练剑。”
弘历的脸上沁出了汗珠,他知道康熙和胤禛都在坡上观看,舞得就越发比之前用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直到稳稳收剑回手,他才暗暗松出一口气,接过小太监递上的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
康熙鼓掌,胤禛向弘历招了招手,弘历即刻快步过去,恭敬行礼,“孙儿弘历给皇玛法请安。”康熙示意起身,弘历才又转向胤禛,“给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胤禛颔首,康熙端详着道:“是个好孩子,模样好,人也精神。”弘历垂首,脸上不敢露出什么,心里却是雀跃不已。
康熙又问他道:“看你这么用心,将来是想像你十四叔一样上阵杀敌?”
“十四叔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孙儿十分想学,孙儿还想学……”说着话,弘历看向胤禛,“还想学阿玛一样,遍览群书,写得一手好字。”
康熙笑而颔首,脸上十分慈和,弘历见机又道:“不过孙儿最想学的,还是皇玛法。”
“朕?”康熙眉心一动。
弘历躬身道:“阿玛常说,皇玛法文韬武略,无人能匹,所以孙儿识书练武,将来想像皇玛法一样,文武兼得。”
康熙拊掌而笑,“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志气!好,既然想学朕,以后就跟着朕罢。”弘历一时之下有些愣怔,胤禛却已明白康熙的意思,屈膝跪下道:“谢皇阿玛。”弘历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齐跪下道:“谢皇玛法。”
康熙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起来,之后又让弘历跟着,问他些诗书之事。胤禛趁着他们祖孙二人对话之际,回头悄声问从容道:“皇阿玛对你说了些什么,说了这么久?”
从容摇一摇头,“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为什么你不高兴,容容?”
从容望了眼对答如流的弘历,她是该为他,为他们的孩子感到高兴的,祖孙三代,帝王聚首,可是……可是只要一想到康熙的话语,她就知道,她和她的这个孩子,已经越来越远……
晚间,从容依偎在胤禛的怀中,听他说起秋宜为弘历打点行装,准备迁入宫中之事时,便絮絮提醒一些细小之处;一时胤禛又说到康熙此次巡幸塞外,要他侍行一事时,从容思拊片刻,道:“胤禛,这次我不能跟去了。”
胤禛一怔道:“为什么?”
“福慧还小,恐怕经不住这一路劳顿,我也不能将他一人留在京中,还是一起留下的好。”
胤禛锁起眉头,越得从容得陪伴,他就越不想离开她,出行塞外一去就是几月,如果没有从容,岂不是既漫长且无趣?从容看他不吭声,抬手抚一抚他的脸庞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再过两、三年就好了。”
胤禛沉默片时,忽然垂眸道:“容容,皇阿玛的那句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从容的手滞了滞,看来她的掩饰功夫实在不够好,这父子二人都看出了她那一刻不平的心绪,“我不是为那句话,德行有亏,我都亏了那么多年了,不怕再继续亏下去。”
“不是这又是为了什么?若说单为福慧,我不信。”
胤禛认真,从容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就你知道,好吧,我说了。第一是为福慧,第二是……”
“是什么?”
“若是你进我为侧福晋,入了册,到时……即使你为我编得天衣无缝,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前去推敲。”从容抬眸,望向胤禛的眼底,“胤禛,我想的只是留在你的身边,并不想成为你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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