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甲!”幸存的将士大叫。
“放箭!”数百床强弩再次射出密集铁箭,城楼上的北军又倒下一片。
很快,城楼竖起了坚硬的盾甲,北军一个个都躲在铁墙之后。而在射出第一批弩箭之时,东军早已抬着云梯在铁箭的掩护下冲向了城前,此刻见北军全身都躲入盾甲之后,东军立即将云梯架上了城楼,如银蚁般迅速爬上城墙。
城楼上有士兵窥得墙下动静,顿大叫:“快!撤甲!东军攻上来了!”
北军赶忙撤去凯甲,举起滚木、擂石掷向云梯上的东军,又或挥舞着刀剑劈向爬上城楼的敌人。
眼见两军短兵相接,北军依仗地利,将爬上的东军纷纷砍落,正在此刻,东军阵前忽推出一排人高的铜镜。那刻午时,正是骄阳最炙之时,万丈金芒自高空洒落,投射在铜镜之上,那一面镜墙顿折射出明烈的强光,刺得城楼上的北军眼睛发痛,视线模糊,纷纷扭头背身躲避强光,又或是抬手捂目揉眼,哪里还看得见爬上的东军。
“快!”东军趁此机会,迅速爬上了城楼,等到北军反应过来时,面前已满是银甲霍霍的东军,刹时便是刀光剑影,浴血厮杀。
城下的铜镜亦在那时撤下了,阵前令旗挥下,大批东军推着撞车冲向了城门。
而冲上了城楼的东军杀倒敌人后,即冲进了闸楼,放下了吊桥。
咔!咔!咔!
滑轮滚动,吊桥缓缓放下。
“守住闸楼!”伏桓一声大喝,飞身冲进了闸楼,手起刀落,将放桥的东军士兵砍倒,随即踢过一柄刀卡住滑轮。
于是,吊桥放下一半时卡在了半空,推着撞车已冲到了护城河前的东军顿只能望河止步。
“让开!”一声清喝响起。
刹时东军如潮水分割,露出中间一条空道,一骑如银箭驰过,瞬间便冲到了护城河前,然后便见马背上那人腾空飞跃,金灿的凤羽在空中飘舞,铺开一道华幕,在万军惊艳之际,削铁如泥的凤痕剑出鞘,顿时剑光如银虹贯天,“叮!叮!”两声,索链断裂,吊桥“砰!”地落下,击起丈高的黄尘,却不能掩半空那道丽影。
那是九天之凤,那是飞天之舞!
也在那刻,东军阵前,东始修抬高臂膀,目望癸城。
“儿郎们,与朕取下癸城。”那语气很是平常,那声音亦不高昂,可当那手轻轻挥下,自有君临天下之王者气势。
“是!”万军齐喝,震天动地。
撞车迅速推过吊桥,“砰!砰!砰!砰!”传来城门撞击的巨响,不一会儿,“轰隆!”一声,城门撞破,铁骑顿如潮涌,攻入癸城。
一场血战展开!
“不许逃!不许退!杀!”
眼见城门破开,可城楼上伏桓依旧稳若铁塔,手起刀落,必是头颅滚地,那等悍勇,顿令那些慌乱的北军士兵定了心神,一个个勇气大增,挥刀杀来,很快的,爬上城楼的东军士兵竟被砍倒半数,城墙被染成殷红,更有一道道血流顺着墙壁蜿蜒而下。
护城河前的风独影仰望城楼一眼,然后再次腾空跃起,半途中足尖在城墙上一点,身形便飞至城楼,人未落下,凤痕剑已挥出,刹时便是数名北军倒下,而她的目的并不是这些北海士兵,身形再次跃起,直往伏醒飞去。
“叮!”眼见剑光袭来,伏醒赶忙举刀一档,剑光散去之际,只瞥见一双冰亮如星凛烈如焰的眼睛。
“本将风独影。”那声音甚是清亮,在这喊杀震天的战场上,依旧清晰入耳。
“本将北海伏桓。”伏桓朗声大喝。
刹时,长剑如虹,长刀若雪,刀鸣剑啸,声震四野!
那时刻,在东军的后方,远远的山坡上,一人独立,遥望城楼之上。
看那人,飞跃半空,看那人,剑光炽烈如日,看那人,挥手间便劈裂了锋利长刀,看那人,一剑便了结悍勇的北海大将。
“这就是可让万军倾倒拜服的‘白凤凰’!”顾云渊掩上双目,却掩不去目中印下的那道耀目身影。
帝都里,七兄弟身边的凤影将军,收敛了一身的光芒与锐气,不过是一个美丽而高傲的女子。而此刻,在这黄沙滚滚血雨纷飞的战场上,她才是那展开双翅,翱翔九天的凤凰,有炫美之姿仪,有五彩之华光,有灼射天地无与伦比之气焰。
眼见伏桓毙命,癸城内的北海士兵顿溃不成军,东军却更加勇猛势不可挡,北门、西门的李、秦二半闻得消息,哪里还顾得守城之命,令着麾下数百残兵逃命去了,东门的叶将军则是直接投降了。
《东书?本纪?威烈帝传》记:元鼎三年六月二十四日,帝率军攻破癸城,守将伏桓毙于凤影将军剑下。
数百年后,号为“剑笔”的著名史家昆吾淡在他的《论东朝百战》中点评东朝征北海这三城之战时,分析了北海惨败之原因:首先大局不利,北海先是失去同盟蒙成的联兵,而后又率先出兵给了东朝大义名份;而后是兵力不敌,东朝之兵力足胜北海八万有余;再次则是应对东朝来势汹汹的北伐策略失当,其一味采取守势,失了锐气,又将十二万大军分守三城,致使兵力分散,若能集十二万大军于一城与东朝相抗,定不至败得如此之快;最后则是统帅不敌,伏桓虽在北海被称为名将,但北海内有二十余年的安定,外亦不过与东、蒙一些小摩擦,纵观伏桓一生所历,远不能与自乱世腥风血雨中走来的东始修与风独影相比。
亦因这一战,后世评伏桓其人“名不符其实”,唯一对得起他名将称号的是他的死亡,死在名将中名将的“凤王”风独影剑下,后世之人认为这予他,是一项殊荣。没有人知道,当年,当长剑划破咽喉,当伏桓自高空跌落,他脑中闪过的念头只是: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杀人如折花,了无畏色。
带着一丝无解的悲悯,伏桓在癸城城楼下的黄尘里闭上了双眼。
而伏桓的败亡,对于北海的打击却几乎是致命的。
三、天下何限IIIIII
攻破癸城后,东军稍作休整,于六月二十七日分两路起程。一路由风独影领兵,向东而行,一路由东始修领兵,向西进发,两路大军采分兵夹击之势,继续北海征途。
七月一日,风独影攻破邩城。
七月三日,东始修攻破坪城。
七月七日,风独影攻破壇城。
七月八日,东始修攻破佃城。
七月十一日,风独影抵颧城,守将开城投降。
七月十二日,东始修抵夽城,却发现是一座空城,守将早已率众逃亡。
……
于是东朝两路大军挟浩然不可抵挡之势向北海进发,而北海之守将,要么城破殉城,要么望风而逃,要么举城投降,东朝铁骑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短短一月内,便已攻占北海大半城池。
至八月六日,风独影与东始修两路大军会于玹城,以合围之势围住了北海的王都。
“射出箭书:大军三日不攻城,是降是战,望北海王慎重。”东始修高踞马上遥指玹城。
“陛下且慢。”一旁随军的长史打马上前,“而今我朝胜局已定,北海孤城一座。陛下御驾亲征至此,何行箭书,当派使臣携诏堂堂正正入城,由北海以百米锦仗之仪接书,才显陛下之圣君风范,亦彰我天朝泱泱大国之气魄。”
东始修闻言看了长史一眼,手一抬,龙荼即捧笔上前,他接过笔,顺手从披风上撕下一块,就以龙荼的背为案,挥笔而下,便是龙飞凤舞一行大字。写好了,提着迎风一展,右手再伸,龙荼即奉上了弓箭,拉开长弓时,他转首看了一眼长史,道:“二十万铁骑已直逼北海王都,天朝气魄还需彰显?灭国在即,难道北海王还不知朕之威?”
长史愣了愣。
“长史,朕无需那些花架子排场,朕只要北海王在降与战之中选一个就是!”话音落下,弓弦作响,长箭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飞而去。
眼见铁箭呼啸而过,如一道银电划破长空,万千将士齐齐举起刀枪:
“威!威!威!”
那喝声在天地间荡起隆隆回响,仿能撼天动地,直震得玹城之上人心惶惶。
当日,东军扎营于玹城百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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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墨,星月如银。
风独影掀起帐门,走出营帐,遥望对面夜色里的玹城。
只要拿下此城,北征便将结束,很快便可班师回朝。
思及帝都里的人和事,心头沉了沉。
对面的玹城里,有那位艳冠当世的北海长公主,不知到底是何等的美色,而……那样的绝色美人,配四哥正当。想到这,心头刺痛,不由深深吸气,耳边听得齐扎的脚步声,那是巡守的士兵到了,足下一点,人便倒了帐顶。盘膝坐下,抬首仰望,便见一弯弦月如勾,皎洁的银辉洒下,在这大军驻扎之地,即算是炎夏里亦显出几分凛冽。
静坐良久,她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久久凝视。
那是一块圆形玉佩,却非整玉,而是白、墨、碧三色相嵌而成,白玉与墨玉分别成半环形置于玉佩的左右两边,中间嵌一块椭圆形碧玉,三色美玉嵌合平整无缝,仿如天然。玉佩外围以一层银皮包裹,玉头上串着一根银链,指尖勾着链子,玉佩便垂坠而下,抬臂,玉佩在月光照耀下发着淡淡柔和莹润的光泽,穿过玉佩,遥望夜空上高悬的明月,倏然想起出征前夕。
那夜,他独自前来,两人石榴花树下相对而坐,共品一壶佳酿。那时的月色亦如今夜,沁凉的晚风时时拂过,吹落榴花飞下,坠在他的袍襟,衣黑如墨,榴花艳红,衬着他白玉似的容颜,便成幽艳绮绝的画图。
银链坠着的玉佩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带起淡淡清光,让人忍不住去触摸,可手伸到时,却无法掬握,掌心空空如也。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喃喃一声轻叹,将玉佩收入怀中,蓦地如有所感,转头,便见旁边帐顶上坐着东始修,那姿态仿佛他已在许久。'注○1'
“大哥。”风独影一惊。
东始修却没有答应,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夜。
“大哥,你怎么在这?”风独影收敛神思站起身来。
东始修忽然笑了,那笑似薄薄的一层纸浮在面上,“凤凰儿,一丈内飞花落叶之声都瞒不过你的耳朵,今夜我近在咫尺你也未有所感。”
“想一些事出了神罢。”风独影淡淡道。
东始修倒没想到她会这样答,微微怔了怔,想着她方才拎着玉佩映月的神情,道:“在宫中时,曾听一位宫女唱过一首曲子。”
“嗯?”风独影挑眉,不解兄长怎么这时说这个。
“相送涝涝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东始修目注风独影缓缓念道。'注○2'
风独影身躯一震,心头隐约有些慌乱。
“好一句‘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东始修却又移开目光,转头望向玹城方向,“或许,即算北海那位长公主美如天仙下凡,老四也不会中意。”
风独影顿时呆住,看着东始修,欲语却无言。
东始修起身跃至风独影所在帐顶上,拉她重新坐下。
“凤凰儿。”他抬臂,厚实的手掌穿过那黑瀑似的长发落在风独影颈后,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叹息,“我有时候想,当年或许是做错了。不该无论去哪无论干什么都带着你,结果你跟着我们一起习文习武,一起骑马射箭,一起杀人打天下……让你走的路与平常的女子不一样。也许,当年应该将你养在闺阁里,习些诗文乐艺,学着刺绣烹饪,长成一个像绯霓公主那样的娇娇女孩儿,然后为你选一个伟岸的男子,与他成亲相守,与他生儿育女,那样予一个女儿家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
闻言,风独影讶然看着东始修,“大哥为何这样说?”
东始修却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看着她,朦胧的月夜下,那眼神亦显得蒙昧难测。
“大哥,那怎会是你的错,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走的路。”风独影道,自颈后扯下东始修的手,然后就握在手中,“而且我不觉得我今日有何不好,或许失去一些平常女子拥有的,但我也拥有了许多平常女子无法迄及的。”
东始修目光自风独影的脸上移至手上,反手握住她的手。掌中的那只手看外形甚为美观,如同大多闺阁千金那样白皙纤长,可是握着就能感觉到不同,不是光滑柔软,也不会刺绣拈花,而是遒劲有力,能碎石成沫执剑杀敌。“凤凰儿,若我这个做兄长的称职,你今日便该是在帝都的某座府邸中,为夫婿磨墨整衣,又或儿女床前哼唱童谣。而不是在这里,在这甲胄重围里攻城杀敌。”
“大哥,你是不是还记着二哥的话?”风独影眉头皱了皱,“你说的那些是很好,但并不一定是我要的,也并不一定适合我。”
东始修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抬首望着夜空出神,许久后,他才以一种无比低沉而怅然的语气道:“凤凰儿,大哥有想过让你与寻常女子那样,嫁个夫婿,生一堆儿女。可是……”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让风独影都感觉到疼痛,仅管如此,她并未抽离手,亦未有吭声。
“凤凰儿,这一路走来你已不是个寻常女子,你是天下侧目的‘白凤凰’,你也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你还是我大东王朝的公主,那些愿与你婚配的男儿,许是喜欢你的地位,许是喜欢你的容貌……”他握着她的手越发的紧了,骨节突起发白,可见用力之重,而风独影却依旧不曾抽动分毫,“也许……他们中也有喜欢你本人的,可是他们喜欢的也不过是你风光明丽的一面,并不曾真正了解你。嫁给这些人,与他们朝夕相处,等他们看到你杀伐决断更胜须眉,看到你于血雨尸山之前面不改色,那时对你必是畏惧重于喜欢,转而躲避疏远。若是这样,大哥如何能放手,又如何能放心。”
“大哥,世间叶公好龙者众多,我自然知道。”听了兄长的这番话,风独影并不惊讶,“大哥说的我都知道,我也了解大哥你的苦心,我们兄妹之间无需有这样的解释。”她低头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兄长的手掌,自小到大,兄长就是这样紧紧牵着她一路走来,无论何时何种境地,他都不曾放松分毫。她抬起左手覆在兄长的手,施力,紧紧握住,“大哥,我说过,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世上我最亲的人就是你,我视你如父如兄。”
东始修一震,移眸看着她,眼中有一刹悲凄,却快如闪电,而那刻,风独影低头并未看得。他抬起左手,落在风独影的头顶,顺着左鬓一路抚下,抚过耳际,然后停在下颌,手掌微抬,轻轻抬起那张脸,目光缓缓自那光洁饱满的额头滑过,端详着那端丽而略带凌厉的眉眼……
如父如兄啊……他当然知道,她跟他最亲,她视他最重,可最亲最重也只是如父如兄,永远不会是其他。“呵呵……”轻轻笑着,拉近她,闭上眼,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凤凰儿,我的傻凤凰儿……”他笑着,却满怀的凄凉悲怆。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
是在……当年她孤军身陷重重敌围生死难测之时?
那样的胆颤魂惊是为此生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
是在……当年她一剑劈开了飞莺楼时?
那样惊震愤怒的目光如同明剑,一直钉在心头无法拔出。
是在……当年新婚之夜,那个刚换着少女的裙裾与发式的孩子,她扭过脑袋望着别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却偏偏两手紧张的捏住腰带,以一种很不屑的语气冲他说道“大哥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