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了,难怪一点也不担心。
“宁朗确是仁心侠义,这一路来做的善事义举可真不少。”明二又道。
宇文洛想起这一路来宁朗的行事,不由得又是叹气又是头痛,真的是但凡见着不平,便是鸡毛蒜皮大的事他也要管管。
“照他那样,迟早累死。”兰七眉一挑冷嗤一声。
果过不多一会儿,宁朗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人,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兰……嗯……”宁朗到今日还是不知要叫兰七什么,总是开了口后面便囫囵着。
兰七闻声睨他一眼。
宁朗看看身后的人,摸摸头道:“这位大叔受了点伤,他们要去华州城,正和我们顺路,所以让他们一起坐马车好不好?”说着眼巴巴的看着兰七。
兰七瞅着他半晌,然后淡淡应一声,“嗯。”便闭上了眼,盘膝坐于榻上,那模样显然不愿再被打扰。
“大叔,魏姑娘,我们上马车吧。”宁朗一得兰七首肯马上招呼着身后两人上车。
“呀,这马车可真大真舒服呀!”极羡慕的声音。
兰七依然闭目,明二、宇文洛看向车门口。
宁朗身旁站着一老头,干瘦的身子,枯黄的脸上嵌着一双黄浊的的三角眼,身后跟着位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纤瘦肤色微黑,但五官端正颇是耐看。
那老头伸手摸摸车门,“这是栎木的呢。”又伸手摸摸榻上铺着的垫子,“这么软这么滑该是绮罗做成的吧?忒是糟踏了。这上头铺着的席子这么凉该不会是苍茫山的寒竹做的吧?那可贵着呢。”一眼瞅着小几上的茶点,又叫道,“这壶是玉的吗?那盘子咋的这么白,像雪似的。这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爹爹……”姑娘在他身后扯扯他,有些惶然的打量着车里景况,这车中的富贵、这车中的人物令她倍觉紧张。
宇文洛瞪目看着那四处摸索着的老头。
明二微微一笑,起身招呼道:“大叔请这边坐。”
那老头此时才抬头看人,一看明二模样不由一呆,缩了缩手脚,不知如何放才好。
“大叔,您坐。”宁朗扶那老头在榻上坐下,回头又招呼那姑娘,“魏姑娘你也坐。”
老头和姑娘在榻上挨着边儿坐下,宁朗这才发现,这榻乃是明二坐的,不由有些愧色的看向明二,明二摇头一笑,示意不必在意,身子一转,便在兰七身旁坐下,于是宁朗依在宇文洛旁边坐下,马车又缓缓走动。
宇文洛问了一下宁朗刚才情形,才知这是一对走镖的父女,老头叫魏西来,姑娘叫魏山儿,他们接了一趟镖要送到华州城去,不想走到这遇上了一伙强人,人多势众且本领高强,父女俩寡不敌众正危险时,幸得宁朗赶来相救。
“今日可真是多谢宁少侠啦。”魏西来抱紧胸前的小箱子向宁朗道谢着,“老头子昔日也是以一敌百的汉子,而今呀……唉,老了不中用了,连那么几个强盗都拿不下,唉!”
“大叔别这么说。”宁朗憨憨一笑。
明二目光一扫魏西来身上,道:“大叔受了点轻伤,在下这里有些伤药,敷用后应无大碍。”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过去。
“多谢公子。”魏西来赶紧接过,小心翼翼的抬眼瞅一眼明二,“这位公子真是……真是神仙人物,老头子真是有福。”
“大叔谬赞了。”明二淡淡一笑。
“大叔,我帮你上药吧。”宁朗又热心上前。
“多谢宁少侠。”魏西来忙道谢,正要将手中药瓶递给他,一旁的魏山儿却接过了,“爹,还是我来吧。”说罢目光有些羞涩的看着宁朗,“宁少侠,莫要脏了你的手。”
“没事。”宁朗收回了手,甚是侷促的摸了摸脑袋。
魏西来上罢药,舒展了一下手脚,舒坦的吁了口气,眯着眼睛道:“这车坐着真舒服呀,这辈子都没坐过。”说着左摸摸榻垫凉席,右碰碰小几上的杯盏点心,甚得意趣的模样。
“爹爹。”魏山儿扯扯父亲的衣袖。
“没事,我就是看看。”魏西来眼睛瞟瞟对面榻上的兰七、明二,见他们没啥反应,便放心的拿起瓷碟上的点心塞入口中,“嗯,好吃,好吃,山儿,你也吃吃。”将点心往女儿面前推推。
“爹爹!”魏山儿皱起了眉头,“这是人家的东西,你怎么乱动乱吃!”
“这有什么,摆这不就是让人吃的嘛。”魏西来却满不在乎的道。
“吃没有关系的。”宁朗道,“你们饿了吧?若是不够这里还有。”说着将自己几上的点心递了过去。
魏西来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好的,好的。”一边往口中连连塞点心,一张嘴塞得鼓鼓的,又是嚼又是吞又是咽,那模样让一旁看着的宇文洛很担心他是不是会噎着去。
十四、梦中惊心(下)
魏山儿阻不了父亲只能不好意思的看着宇文洛、宁朗笑笑,而对面的榻上那两人,也不知怎的,她却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正在此时,前边隐隐传来了鼓乐之声,渐行渐近渐响,几人不由得伸头往窗外看去,便见绯红的夕阳之下,一队红彤彤的队伍走来,有马有车有轿,有吹有打有抬,热热闹闹欢欢庆庆的。
“呀,碰上了迎亲的,路上能遇着这样的喜事可是很有福气的。”魏西来喜哄哄的道。
“怎么这个时候迎亲?”宇文洛却是奇怪。这天都快黑了呢。
“小伙子,你不知道迎亲都是要选吉时的吗?”魏西来一瞥宇文洛,“想来今天这个时辰是最吉利的,会选啊,现在回去拜了堂喝了酒便是入洞房的最好时候了。”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好多人呢。”宁朗却感叹着那支队伍的长度。
“可见新娘家的嫁妆、送亲的亲戚都很多。”魏西来一付过来人的模样,“想当年山儿娘嫁老头子时,就抱了一床棉被、一口旧箱子,唉,这人比人啦……”
“爹!”魏山儿秀气的眉头竖了起来。
“好,不说了,不说了。”魏西来见女儿真的气了忙打住,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队伍,忽地想起来,道,“按礼,咱们该让让,这迎亲的不能被挡了,否则不吉利。”
“嗯?”宇文洛眼一眨,看着魏西来。
“小伙子,你去叫车夫将马车赶一边,先让这迎亲的先过。”魏西来回头瞅着宇文洛道。
“啊?”宇文洛伸头看了看路,“这道蛮宽的,我们靠边行就是,不会挡了的。”
“你这小伙子咋这么不懂礼数!”魏西来那黄浊的三角眼一横,“不吉利你懂不?但凡路上碰着了迎亲的队伍,便是朝庭里的大官也会停下车轿让道的,这是礼数!若就这样和迎亲的碰头了,会触了人家夫妻的霉头的,让人家夫妻不和姻缘不美,这可是造孽的!”
“哦?有这样的事?”宇文洛可没成过亲,对这些并不清楚。
“当然!”
“可是……”宇文洛目光望向兰七,据他这一路来的经验,这车夫只听兰七的吩咐的。
“什么可是,快叫车夫停车,你看都这么近了!”魏西来倒是替人家着急起来,“喂,赶车的,快把车往边上停停,莫要撞上了人家迎亲的!”
……
“喂,赶车的,你听到没?”
……
“喂,赶车的,你咋的不应?”
……
“赶车的,你停车啊!”叫了数声都不见停车,魏西来有些火了,一回头叫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咋这么不懂礼数!还不快叫车夫停车!你们这……”声音忽的哑住了,张着口呆呆的看着对面。
对面那一直闭着眼的紫衣公子忽的睁开了眼,只是一眼,便叫魏西来打个寒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双眼睛是碧色的,像夜里看着的星子一样的亮一样的远,又像村头的那口古井,深幽幽的好似住着千年的妖,随时会将他吸进去。
“停车。”兰七吩咐一声。
马车靠右停住了,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近来了。
兰七瞅着那顶花轿,碧眸一转,道:“二公子,你说这新娘子长得如何?”
“任何女子,做新娘子时都是漂亮的。”明二转着手中茶杯,目光望向正迎面而来的花轿,微笑着。
“是吗?”兰七唇一弯勾起一抹浅笑,然后手中玉扇一摇,一道风儿摇出,吹开了轿帘,吹起了头盖,露出轿中凤冠霞帔端庄静坐的新娘,隔着流苏虽有些模糊,但已可看出新娘眉目娟好。“嗯,果然漂亮。”轿帘落下,花轿缓缓而过。
迎亲的队伍过去了,马车重又上路。
“今晚我们是在均城过夜吧?”宇文洛问向兰七,“明日便可至华州州城了吧?”明日便可见到七少的师傅了吧?
“嗯。”兰七应一声。
“兰……嗯,让大叔和我们住一家店好不?”宁朗也问兰七,“他们没有盘缠了。”
兰七瞅宁朗一眼,然后目光在对面那一对父女面上一溜,淡淡应一声,“嗯。”
“多……多谢公子。”魏西来看这景况也知这车的主人是对面这看起来最好看却也最可怕的紫衣公子了,收留了自己怎么着也该道个谢的。
兰七唇一勾碧眸看他一眼算是作答,然后目光转向魏山儿,微微一笑道:“姑娘多大了?”
“十……十七了。”魏山儿嚅嚅答道,低着头不敢看他。
“嗯,可以嫁人了。”兰七点点头。
魏山儿闻言脸一红,眼睛悄悄的看向宁朗。刚才她被那些强人抓住,本是存了死心的,却不想他从天而降,一柄银枪片刻间便将那些强人杀个落花流水,真是神勇无比,不知他……
魏西来嘿嘿一笑,眼睛也看向宁朗。这小伙子模样不错,心眼更好啊,要是……
兰七看他们那模样,依旧笑着,道:“他还没成亲。”
“嗯?”魏山儿、魏西来同时看向兰七,然后醒悟起来,不由都心中一喜。
宇文洛一看这情形不由得绷紧了心神。这兰七少不知又生了什么主意要耍弄人了。
明二只是含笑品茶,空濛的眸子间或扫一眼淡笑风流的兰七。
唯一还不清楚状况的只有宁朗,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此刻笑得甚是和气的兰七。
“宁少侠,你家是在哪里的?”魏西来问着宁朗。一边脱掉破鞋,伸手揉着双脚,“唉,这半月来走得老头子我的脚都快断了,幸好碰上了你们,咝……我的脚啊,嗯,揉揉就是舒服些了。”
车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异味。
魏山儿要阻止父亲却是来不及,只能惶然又祈求的看向车中最贵气的紫衣公子。
“兰……兰州。”宁朗答道,眼却瞪得大大的看着魏西来,然后又紧张的看向兰七,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准备随时救人。
宇文洛也是惊讶不已的看着魏西来,然后便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兰七。列炽枫只是打个鼾他便无法忍受,这……这脚臭味……他……他不会出手太重吧?
明二本来已递到嘴边的一块点心又慢慢放回了碟上,侧身转头,脸向着窗外。
兰七目光先落向那些污浊不堪看不出原色的布鞋,再移向那双黑乎乎的瘦得皮包骨的脚,还有脚上揉着的那双同样又黑又瘦的手,再目光上移,枯黄的脸疲惫的眼睛,却又透着一股喜气,嘴一咧,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兰州呀,那是好地方呀,听说那里产的兰花一株抵咱们一辈子的口粮,可真是个富贵地方呀!”
兰七脸上淡得看不出一点情绪,身子往后一靠,倚在软靠上,眼一闭,专心地睡去了。
宁朗惊奇。
宇文洛惊奇。
明二则转头看一眼他,脸上依是淡柔的微笑。
马车缓缓走着,车身只是轻轻晃动,好似儿时的摇篮,正好助人入眠。
迷迷糊糊间,往昔许多的景象一一闪现。
有那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有那永远也攀不过的高山,有那瞬息没顶而至的急流,有那绵绵飞落冷彻心骨的大雪……胸口又痛起来了,眼前一片黑暗,喉间仿似被什么紧紧抓住,窒息的难受着……不,这是梦,快醒来!醒来!这是梦,醒来……
喉间一松,呼吸顺畅了。忽地耳边听到有鼓乐声,哦,是刚才迎亲的还没走远罢?忽然眼前一片遮天掩地的红,身上一袭红衣,那老实的孩子也一身红衣,头上却盖着个红盖头,要伸手去掀,那孩子却自顾把红盖头一扯迎头盖上来,道“我是男儿,该是我娶你。”暗想,不管是娶还是嫁,这老实的孩子以后都会听自己的话的,绝不会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的,所以没关系,嫁也可以。于是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坐在花轿上,然后花轿停下,有人掀起轿帘,一个很温柔优雅的声音唤着“娘子。”咦?这声音似乎不是那老实的孩子的?抬手掀起盖头,映入眼中的是……
兰七猛地弹身坐起,撞翻了榻上的小几,车中几人同时看向他,却见他依闭着眼,额上却滚下一滴汗珠。
“七少?”明二试探的叫一声。
兰七睁眼,看入的却正是梦中的那一张脸,刹时抬掌便拍。
“砰!”一股劲风在车中激荡,扬起众人衣袂,车身一阵摇晃。
“七少这是想砌磋武艺吗?”明二依是温雅如旧。左掌横与额前,挡住的是兰七的右掌,刚才一刹,便是生死一刻。
兰七看着眼前那张温文雅笑的脸,喃喃吐出两字,“恶梦!”
“恶梦?”明二疑惑,“什么恶梦竟将七少吓成这样?”看兰七那一脸的僵色,忍不住加了句玩笑,“是梦见娶了母夜叉还是嫁了黑山熊了?”
兰七眼神一利,盯住那张俊雅出尘的脸,“是比那还要可怕的东西!”
“嗯?”明二有些奇怪他的眼光,看着自己怎的好似要刮下一层皮来似的。
“怎么会做这种梦?”兰七喃喃着,长吁一口气,自己也不敢相信。调转身对着窗外,再也不看一眼明二。
后面这段路,车中甚是安静,便是魏西来也不敢冒然开口了,刚才那一掌他虽看不出门道,可也能知道厉害的,平常之辈能一掌便将马车震得仿置狂风中摇晃不止吗?
戌时入了均城投了客栈,要了六间房,一人一间,小二将饭菜、热水送到各自房中,几人道声“明日见”便各自回房歇息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上路,魏西来依是话多,昨日的那点惧意早消了,一路上东南西北天上地下的无所不说,谈起自己的往昔更是眉飞色舞,那可真是英姿爽朗神勇非凡,不知保了多少价值连城的宝物,不知扫荡了多少强盗劫匪,不知倾倒了多少美貌佳人……
魏山儿一脸尴尬之色。
宁朗听得目瞪口呆。
宇文洛则听得肠子打颤。他武功虽只是个三流,可看人的本事却是一流的。这魏西来一看身手便知连个九流都算不上,说是走镖的,估计也就是替人家送个信或是送个什么不值钱的物件的,根本算不得江湖人,否则明二、兰七这等人物摆在他面前,他怎的会认不出来,明二不说,兰七那一双普天独一无二的碧眸便是最好的标志!不过也没打断,就当笑话听听,也解解闷。
明二一直带着他那一脸温雅出尘的微笑,品茶看书,悠闲自得。
而兰七却是罕有的安静,一直闭目静坐,竟没做出什么作弄人的事来,弄得宇文洛一路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甚是心累。
“魏大叔,你这保的什么镖?要送到华州哪里去?”趁着魏西来喝口茶的机会,宇文洛问出一直想问又找不着空问的话。
“这东西是什么老头子我也不知道,是我们那最有钱的吴家大少爷托的,要老头子送到华州叫什么‘离芳阁’的地方。”魏西来喝足了茶水放下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