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汶正在脑中浮想,一时没听见,直到昭元帝冷冷眼风扫来,这才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啊,我当然认识。”
话一出口,他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昭元帝挑眉等待下文,心下哀号一声,苦笑着解说道:“那道蓝玉鬼面,乃是天寰宗主苏幕的法器,象征他的身份和恐怖名号,术者遇到无不退避三舍。”
“天寰宗主?”
“是,天寰宗以攻击性术法为长,他们的杀人术法诡谲莫测,闻者无不色变。”
薛汶想起方才谈问时,皇帝说起在湖边还上演了一幕“戏”,不由的眉头深锁,神色间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至于您在莫愁湖边遇到的那一柄叶扇,以及那四个纸人鬼童,我大概也知道是谁了。”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个隐藏在暗中,喜欢吟唱戏文来隐喻所出术法的中年妇人,便是天枢宗主,梦流霜。”
一片夜风呼啸中,昭元帝静静听着,薛汶叹息更甚,“他们都隶属一个叫作‘天门’的庞大势力……天门三宗中,居然有两位宗主要逼杀皇上您,未来只怕是腥风血雨不断了!”
第二十二章 九重天外卧龙深
“天门?”
昭元帝的目光闪动,晶莹波光一闪而逝,他眯起眼,因着这个名词,仿佛有什么久远的记忆涌出——
“朕……曾经听人说起过。”
“哦?天门之名,只在术者中流传,万岁是从何而知?”
薛汶那颗八卦好奇之心又开始跳动,居然很不怕死的追问起了皇帝。
接到皇帝一个冷洌眼刀后,他摸了摸鼻子,认命的继续道:“所谓的天门,乃是师承上古奇术的秘密门派,历代出过无数惊才绝艳的术者。由于天门秘术诡谲,其中成员又行事怪诞可怖,天门又被世人称为‘魔门’。”
“天门早期是由一位祖师创立,但后来由于弟子侧重各有不同,理念行事又差异太大,终于分裂为三宗,分别是天寰,天枢,和天机。”
“如万岁所见,天寰宗擅长以术杀人,许多历史上的魔头,妖道都是处自这一脉。而天枢,则是精通摄魂炼煞之能,虽是旁门,却胜在诡异难懂。”
薛汶把话说完,见皇帝仍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万岁可还要什么想问的?”
“你方才只说了三宗,还剩下一宗。”
“还有一脉名为天机,顾名思义,是窥天机探究大道,这家的看家本领就是观星象,卜卦算命。”
薛汶说起这一宗时,语气是同情悲摧的——
同样是一个师傅传下的,结果这宗的先代弟子,却得了这样的衣钵!
“这宗传人非常神秘,就算是在术者中也很少听闻他们的行踪,天门召开大会时,也无人出席。”
意思是这一派人等于死的,不用担忧也指望不上。
昭元帝略一思索,却突兀问出另一个问题,“天门与清韵斋,关系如何?”
“清韵斋?!”
薛汶一惊之下,声音骤然变大,引得数道视线看向此处。
面对皇帝冷而不善的目光,他吞了口口水,笑道:“没想到万岁如此博闻广见,居然连清韵斋都知道。”
他不敢再卖关子,目光略一闪动,道:“清韵斋,名如其地,乃是术者们口耳相传的清圣至高之地,他们的传人不多,但各个都是才华盖世,神法无边。据说,清韵传人一旦出现,便能力挽狂澜,救百姓苍生于危难。”
“他们和天门的关系,只有四个字可以用来形容,那就是水火不容。”
“果然如此。”
昭元帝目光闪动,却是有些心神不属了,“清韵斋……”
他低低重复着,仿佛想起了什么,眉宇间更添一重阴霾。
薛汶看得心惊肉跳,干咳了两声,转回话题道:“其实术者们本来与世俗无涉,虽有争斗,也是他们自家之事,这次居然大张旗鼓的来袭杀御驾,实在是有些蹊跷。”
昭元帝冷冷一笑,薄唇边勾起冷峻的讥诮,“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即使是术者,也有执着之物。世俗的金钱财富地位,他们也许不会动心,但别的东西呢?”
他的声音冷淡而略为倦意,“权势是个非常方便的东西,有了它,即使是要成为天下国教,传下弟子亿万,也没什么难的。”
薛汶的眼睛一亮,“确实是啊,天门的宗旨,据说是谋求混乱之道,在混乱之中强大自身,所以才会出那么多的杀人魔头,噬人炼丹的妖道,术者视他们为妖魔外道,也不是没有原由的。”
此时,帝辇中突然连起喷嚏声,隐约还有丹离的抱怨——
“啊嚏,阿嚏,我的鼻子好痒,一定是有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她好似拎起麻将在兴师问罪,“麻将,是不是你没吃到全鱼宴,所以怀恨在心,在心里骂我来着?”
薛汶扑哧一声笑了,偷眼看时,却见皇帝面露寒霜,眼中光芒几乎要吓得人两腿发软——
“既然醒了,就让她给我滚。”
“万岁……”
薛汶正待劝解,却听皇帝拂袖而去,声音遥遥传来,听不出喜怒,却更让人心头一颤——
“即使她这么有精神,就让她到装杂物的车上,那辆带着火锅和银炭的车驾,就暂且让冻病的宫眷坐吧。”
****
丹离却不知外面在说什么,她放下被晃得直翻白眼的麻将,起身着装。
宫装繁丽,她这件虽不算上品,却也拖曳在地,衣带纷飞之下,却好似蹭着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将之拾起,却见只是一张纸角,好似是什么信笺上被撕了下来。
凑到鼻前闻了一下,带着奇妙的熏香味道,使人好似身处幽兰之苑,上面墨迹宛然,只写着一个“恒”字。
“恒……”
丹离目光闪动,下一瞬却是笑靥如花,“这大概是大姐身上撕下来的。”
“恒之一字,可是有无穷奥秘啊!”
她摇头笑道,黑暗中,一双黑眸中,竟升起诡谲金芒。
****
车驾正在颠簸,丹里鼻腔里满是胡椒和山西老陈醋的味道,一阵瘙痒之下,她连连阿嚏,气流将麻将身上的猫毛吹起,又撞上她的鼻尖,顿时更是喷嚏连连。
自从那“一夜春宵”之后,她便被赶到了这辆装满油盐酱醋和铁锅炉架的车上,车中拥挤不说,温暖的火锅也是不用想,更悲摧的是,银炭也没了。
她缩了缩手脚,想也不想的,把麻将抱入怀中,肉嘟嘟的很是暖和。
“麻将,还是你好,不象某人那么小气……”
丹离气鼓鼓的抱怨道:“某人太小气了,不过是一夜风月,就这么小心眼的报复……”
麻将喵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丹离却不由分说的将它当成诉苦的对象,“就是说嘛,他**佳丽三千,这等风月之事经得多了,何必如此介怀?”
此时车驾猛然停住,丹离的头撞上了铁锅底,痛得眼冒金星——
“怎么了?!”
她大声喊道,外间却无人理会。
匆匆探出头来,却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
一道高不见顶端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巍峨至高,仿佛无法逾越的厚重。
看着城门前两个大字,丹离终于如梦初醒——
京城,终于到了!
诸国之京,天下之首的京城。
第二十三章 未经惆怅不知愁
京城原名镐京,乃是周天子时钦定为天下之都的,几经变迁,虽有一段时日以洛邑为都,但终究还是迁回了此地,先代的云帝嫌都名太过古旧,遂改名为——
天都。
天都巍峨壮阔,一眼望之,便能震撼得初见者目眩神迷,呆立许久。所谓,“太乙接天都,连山到海隅”,天都矗立于太乙山脉之畔,高临于周边平原,泾、沣、浐、灞、滈、涝、潏之水环绕城周,望之如同神居之城。
丹离自从进了城门,就不肯放下车帘,驾者也不敢去管,便由得她探出头来,满含兴味看向四周。
宽阔到不可思议的大道,由城门直贯向前,路面皆是由平整雅洁的青石条板铺成,中间缝隙几不可见,亦以白色凝膏填入,丹离骤然想起一个传闻,在云帝时修缮这条路时,以石粉,米浆,贝壳碎末混合工匠的独门秘料,才造出了这种凝膏,完工时以甲士刺矛而入,矛断而工匠无恙,否则便要立杀无赦。
这便是传说中可并驾十六辆车驾的承天街,又被百姓称为“天街”。据说为了修缮这条天街,有近万工匠和过百工匠死于此地。
她眼中闪过一道波光,低声笑道:“这么说,这条路上,也有无数亡魂了?”
大道两旁,百姓正聚集叩拜王师凯旋。
不时有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大多数百姓的面容上,却是带着懵懂和好奇的微笑,随波逐流的叫着好。
几十年的战乱,天都之主换了几茬,居民早已麻木,他们驯服于每一个胜者,却并不意外他的很快陨落。
昭元帝虽已在此地立足三载,但要让全城,乃至天下人等心悦臣服认他为共主万岁,只怕尚缺火候。
随着车驾的颠簸,丹离看见前一辆车上,唐国王族臣俘们满满挤了一车,正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起哄,宫中女眷又羞又怕,连忙以袖掩面,哆嗦哭泣起来。
惟有一人,静静伫立于车上,无视四周人群的恶意或是好奇的目光,长身而立,说不尽的雍容淡定。
长公主丹嘉。
她面色虽然苍白,却仍挺直脊背,日光照耀下,竟照耀得她周身宛如有一圈金灿神华!
人群的起哄声逐渐低了下来,人们望着这位长公主凛然高贵的仪容,一时竟再也不敢说些亵渎笑骂之言。
“大姐果然很有王家气象……”
丹离看着这一幕,把玩着手中那残留的纸角,盯了一眼那“恒”字,不由的微笑起来。
她虽是笑着的,一旁的麻将却好似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哆嗦着趴到了车壁上,哭丧着脸喵了一声。
****
依照旧例,臣俘们要献于阙下,向皇帝叩拜谢罪,听凭发落。
在白玉石阶下,丹离他们看见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父王,母后,靖弟!”
丹嘉眼尖,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不顾一切的跑至他们身旁,四人相对,顿时泪如雨下,不敢置信。
丹莹她们也连忙跑过来,众人抱在一起,顿时哭声一片。
一问才知,原来这三位乘快舟离去,一日千里,本来昭元帝的人马追之不及,却不料居然被水军拦截,终于还是没能逃得了。
“大胆!天子阙下,也敢喧哗!”
典仪官横眉怒目之下,众人收敛了哭声,默默跪下,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不测命运。
昭元帝居然没有亲至,他好似并不享受这种俯视败者,视他们为蝼蚁,可以任意羞辱的快感,宣诏使语音朗朗,开始读起了旨意。
圣旨用词古雅,丹离听得头昏脑涨,大概意思也明白了。
用百姓的话说,就是唐王石氏你不是个东西,居然敢斥今上为篡国伪帝,不服圣统,如今终于被俘,本该一刀杀了,但今上有慈悯之心,只是废你们为庶人,幽禁终身,不得外出。
于是又是一片撕心烈肺的哭声,宛如魔音穿耳,震得丹离心肝都在颤,加上破车一路颠簸,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很想怒吼一声人还没死你们哭什么丧,此时,却又有人上前,将宫眷们围起,似乎在详加甄选。
“你们要干什么?!”
长公主护住几个瑟瑟发抖的妹妹,一旁的几个年长妃嫔已经被拉上织造司、浣衣局的粗木两轮车上。
“内廷有了旨意,着石氏罪女数名,迁于帝宫充役。”
来选人的中年妇人面无表情,扫了长公主一眼,终于露了一丝笑意,“丹嘉公主,您的名字在第一列,事先已有人吩咐过了。”
随后她又挑来挑去,只选了丹莹,说了句,“这个也还将就。”
于是一群人正要走,却有个小黄门匆匆跑来,到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哦……是那个小丫头?”
她一双精明锐眼扫向正神游天外,昏昏欲睡的丹离。
“什么时候薛大人也插手内廷之事了?”
小黄门又耳语几句,那妇人眼中露出鄙夷,低声道:“既然万岁已有宠幸,那就不能留在宫外了。”
于是一声令下,在梦中对着十珍文鸟羹正待开吃的丹离,被猛力摇醒了。
“你跟我来。”
那妇人面带寒霜,冷声斥道。
****
丹离背着随身小包袱,肩上趴着肥嘟嘟的麻将,乘了小轿入宫后,被一路引进西六宫,在廊桥漫回,飞檐如云的重重殿台间绕来绕去,终于走到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宫室。
“进去吧。”
被身后之人猛力一推,她整个人向前倾,险些便是摔个嘴啃泥。
随后,一堆沉重破烂,包括那架破琴也被扔了进来,没等她站起身来,院门便支呀一声,被紧紧关上了。
丹离站稳了身形,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
好黑!
已近掌灯时分,各处殿阙都已是华灯璀璨,明灿点点,这里却好似一支蜡烛也没,黑蒙蒙一片。
借着残朦的月牙,丹离看到眼前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于是毫不犹豫的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来了精神,双目炯炯之下,兴奋的一把揪过麻将——
“是食物的香味!”
“喵喵!”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四目之中默契自生!
第二十四章 见佳人兮难忘
饥肠辘辘的一人一猫,乍闻香味,四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绿光来。
丹离一下来了精神,麻将也撒四爪跑了起来,很快,两人循着香味的来源,到了东后进一间院落。
夜色蔼蔼,树木葱郁中隐见苍瞑之空。院落门前冷清静默,唯有门前两座貔貅森严狰狞,近前一看,却只觉得根色古拙,触手温热,望之宛如古玉之清辉,根系虬势自然,雕工却因势巧琢,不染一分一毫的匠气。
“好剑法。”
丹离只瞥了一眼,不禁微微色变,心念一动,居然把话说出了口。
这雕工看似简拙,却内含极高的剑术修为,快绝,狠绝,乃是平生从未见过的凌厉之剑。
“真是……好剑法。”
丹离眼中光芒一闪,随即随即仔细端详了这两尊貔貅,笑得格外灿烂,“院门前既无雄狮镇守,也无玄武神象,居然放了这种光吃不吐的神兽——看来,此院主人,与我乃是同道中人。”
麻将在一旁眨巴着小眼睛,喵了两声。
丹离微笑越发灿烂,“你是说,这家的主人大概也和我一样,贪财好吃,从不漏财?”
她手指交握,喀嚓一声,“没关系,麻将你可以继续喵下去,待我见着此院主人,一定把你的意思告知——可惜啊,珍馐美食,是彻底与你无缘了啊!”
麻将立刻变脸,很是谄媚的跃上前抱大腿,却不料扑了个空,丹离提起裙幅,盈盈欢奔而入。
院中前厅仍是无人,中庭却是宫灯雅丽,或是悬挂于枝,或是垒于假山池畔,更有匠心独造,掏空奇石以薄绢晕染,灯火照出便是一幅绝妙丹青。
后堂之中灯火如昼,却是门窗紧闭,绝妙的食物香味就是从中飘散而出。
丹离觉得四周静得可怕,如此美景,却殊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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