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墙之上的虚空幻处,无翳公子含笑凝视着两人打闹的模样,唇边笑意加深——那是极少出现的温柔宁静。
远远地离开这天都城吧,去天涯海角的自由浪迹,去高阁之上听雨,去大漠尽头观日……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他低声喃喃着,随即朝两人挥了挥手,“别了,我的朋友们……”
轻挥袍袖,他转身而去,云中留下一道风痕,“也该回归本体了,这么久不回去,那群混蛋该不会让我的尸身被蟑螂咬坏吧?”
笑着说起无聊的冷笑话,他的身影缓缓消失于空中。
……
巨大而华美的帝辇停在院中,昭元帝面色阴沉,好似随时都有雷霆之怒,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即使是透着重重绣缦,也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前任唐王,现在应该称之为唐庶人的中年男子,跪在青石板上施礼,努力在脸上露出卑躬屈膝的笑容,但那笑容太过勉强,看着实在让人难受,“万岁驾临,实在是小人之荣幸……”
他的话被打断了,昭元帝目光一闪,转过头来对着辇外之人吩咐道:“把人安置好,找大夫给她看伤,顺便,替朕把这木顶修好。”
他手指尽处,乃是帝辇最上方的金丝楠木顶,如今已是裂成数块,摇摇欲坠。
说起这个木顶,周围这些亲信就开始目光游离,直冒冷汗——
皇帝坐在辇中,太后就满身血迹的从天而降,这种刺激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天地良心,他们守卫在帝侧,也算是尽心尽责了,没曾想,居然有术法高手能把逃亡的太后瞬间重伤,然后丢到帝辇之上。
——End——
第二百二十九章 尤抱棺盖半遮面
数名亲信躬身答应,各自看了一下中指,非金非铁的指环发出妖异的光芒,他们中有人吧了一口气:距离太远,否则定要让那术者看得天子近卫的厉害!
一旁的唐王见自己被全然无视,儒雅的面容上闪过一道隐晦的怒意,随即却笑得更深,“万岁,小女丹离的灵柩还停在大厅,您看……”
这一句,终于让昭元帝动容,他冷哼了一声,从辇中起身迈出。
日光照在他挺拔昂藏的身上,无形的威压顿时让周围服侍的仆从都惊得双腿微颤。
只是淡然一瞥,冷然气息宛如修罗之利剑,几乎要刺穿人心口。
“为何不把她放入冰室之中?!”
低沉一问,蕴含着怒气,没人看到,昭元帝笼在袖中的掌心,已是紧握成拳!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就这么孤零零的被放在大厅,而眼前这些人却是飞快的逃了个干净,等到危险过去,居然还敢恬着脸,来为朕报讯?!
昭元帝想到此处,目眺显得更加森冷,略一闪动,便有凛然杀意投向石氏一家!
“万岁,五妹她死因莫名,真是凄惨……”
有一道身着淡紫宫装的身影,从石家一群人中走了出来,和那群人佯装的悲痛不同,她是真心实意的哭肿了眼。
昭元帝看向她,一瞬之间,他几乎无法把眼前这个憔悴悲伤的女子,跟那总是梗着脖子,一副冰清玉洁模样的嘉妃联系起来。
丹嘉低声哭着,并不做作,缓缓说起那天的变故,却又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全家撇清了,“我们全家见乱兵朝着这方向冲来。怕事有危急,所以在一处民宅躲藏了几天。”
昭元帝点了点头,越过她身边,径直朝着正厅而去。
丹嘉停下低泣,轻绞着手中绢帕,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丝讽刺而得意的笑容来——
暴君,你也会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吗?!
天道报应,丝毫不爽!
她略一沉思,转身盈盈跟上,一派贤淑高贵的模样,急急追赶着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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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之中,漆黑的棺木直挺挺的埋入地下,棺盖正好与地面齐平。
“这是怎么回事?!”
昭元帝怒声低喝,唐王夫妻吓着簌簌发抖,心里暗暗埋怨宁非——好好的让棺材呆着就是,何必要把他一掌拍入地下?
但当着昭元帝的面,他们绝对不敢多提一句,只是讷讷不敢说,只听身后脚步轻盈,丹嘉敛裙而入,柔声细语道:“臣妾与父母里离家之前,是将五妹的棺木妥善放好的,可听下人说,乱军曾经冲入府里,我想他们肯定是对皇家充满怨愤,所以胡乱破坏——”
她不动声色的把黑锅栽给了乱军,反正那群人已经逃离天都,而且也说不清是熙王还是姬氏,皇帝就算再怒又能如何?
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有意无意的靠近昭元帝,似乎悲伤过度,弱不禁风,“可怜五妹惨遭横祸,死后还不得清净……”
她越靠越近,袖中一抹银光闪烁,冷芒被掩在罗袖之下,并无任何人看到。
正厅之中,冥烛长燃,白幔低垂,灵堂虽然匆匆布就,但所有人都尽心尽力去做,生怕皇帝勃然大怒,便是灭顶之灾了。
昭元帝默然伫立在棺木前,玄色袍服下摆随风簌簌而动,他微微低下头也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眼前的这一具棺木,就葬送了丹离的性命?
他眯起眼,到此时此刻都不敢相信。
那银铃般笑声,有时会嫌她聒嗓闹人……总是懒洋洋的笑容,抱着她那只猫满宫里乱窜——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是吗?
昭元帝抬起了头,平静森然的目光扫视周围所有人,忽然觉得自己想大笑出声——
凡是我所拥有的,到头来,却是一个也保不住,所谓的天子之尊,是再孤单不过的存在。
他没有如何愤怒,甚至没有出声,所有人却越发惴惴不安,厅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声与那白幔飞舞的声响。
恍惚间,眼前好似又出现她的一笑一颦,响起了她那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笑谈——
“皇上,我想问一下,将来等我死了,是不是也能追封我做皇后?”
当时,自己是多么气她胡说八道,没想到,意是一语成谶!
昭元帝闭上了眼,掩在袖中的双拳紧握。
笨丫头……你为什么非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即使是追封你做皇后,躺在这冷冰冰的棺材里,又有什么意义!!!!
一波波的钝痛袭上他心头,空落落一片,他什么也不忍再想,只是凝然而立,夜风从窗棂的缝隙中吹入,白幔乱舞,所有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朕答应你……”
低沉的嗓音,却是气息仰重,震得白色冥烛摇曳不定。
“答应你,追封你为皇后,让你死后享尽一切尊荣。”
众人见他如此,暗暗心惊他对贤妃的爱重,越发觉得心里惴惴,唐王一家已经害怕得变了颜色,惟独丹嘉仍是面色如常,却是咬着牙,紧了紧衣袖中的银芒。
“麻将呢?”
昭元帝突然问道。
什么麻将?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却又哆嗦着不敢去问。
丹嘉见现场气氛僵滞,只得停住了脚步,竭力回想什么是麻将,只觉得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丹离经常疯疯癫癫地叫着这名字?
“禀……禀万岁,麻将是那只猫吗?”
服侍过丹离吃荔枝的小侍女侥幸记得,战战兢兢的回答道:“那只猫,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当时兵荒马乱,我们也就没顾得上……”
她垂下头,感觉皇帝身上的气势越发冰凛,已是吓得晕头转向,什么也不敢说了。
丹嘉上前,不着痕迹的扶住昭元帝,“万岁,只是一只猫而已,慢慢寻找,定能找到,您还是节哀——”
说还没完,甚至没有什么动作,昭元帝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到棺木跟前。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棺盖——这么冰冷黑暗的地方,她大概也很寂寞,也在挂念麻将那只肥猫了吧?
仿佛感应到他的心声,下一瞬,门槛外传来低而微弱的喵喵声,昭元帝心中一动,正要转身,却听门外一群人在急促奔跑,甚至发出低叫——
“小心!!”
“抓住那只猫!!!”
“别让猫进了灵堂!”
第二百三十章 碧落黄泉两相逢
见昭元帝凝神细听,唐王自觉家里乱成一团,脸面大失,于是连忙到门边怒斥:“大胆,你们竟敢惊扰圣驾!”
话音未落,只见一团毛茸茸肥嘟嘟的东西直飞而来,黑压压的罩在他脸上,险些没把他压得背过气去。
他受惊之下,整个人都跌趴在地,顿时引起侍女一片尖叫。
那团毛绒样不明物件继续向前飞窜,众人眼尖都看清楚这是一只通体雪白,只有背上一道墨痕的肥猫。
“快抓住那只猫!!”
门外有粗使的佣仆焦急大喊,欲跑进来捉猫,却被侍卫拦在门外,急得直跺脚,“不可让猫在灵堂里乱窜啊!!”
众人一呆,顿时想起还有这个忌讳:猫是不能带入灵堂的,传说它会引起尸变!
众人见那猫左奔右跳,直朝着棺木而来,顿时眼角抽搐,心头跳到嗓子眼了——千万不能让它跳到棺材上去啊!!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众人围追堵截,想要拦住这死猫,但这只名叫麻将的猫跃然胖,却是十分灵敏,硬是在重重包围下顺利逃出,嗷的叫了一声,直奔棺木而来。
昭元帝皱眉看着这一场闹剧,冷哼一声,顿时在场各人都停住了忙乱,站定在原地。
麻将半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不无哀怨的叫了一声。
你是想控诉这几天伙食不好,你都瘦了?
昭元帝看着它,心头却突然冒出这种让人苦笑不得的念头——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跟丹离在一起太久,有些耳濡目染了。
他看着麻将,麻将也仰头看着他,半响,一人一猫都没有声息。
他伸出手,叹气:“过来吧。”
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你,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吗?
麻将凝视着他,连叫声都温柔缓和了下来,随即,它使劲一蹦,却不是朝着昭元帝怀里,而是——朝着棺木顶端而去!
随着众人的尖叫声,麻将稳稳的落在棺盖上,还得意悠闲的用腿挠了挠脸。
“这——这猫真跳到棺盖上去了!”
有些胆小的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这位贤妃本就死得冤枉,现在又有灵猫跳上了棺材,这简直是不祥之极!
只怕要闹鬼,阴魂不散……有人偷偷揣测着。
仿佛是回应他们的猜测,下一刻,棺木中传来敲击推搡的声响,越来越大,在一片惊愕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已经被吓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棺木可的敲击声越急越大,连棺盖都微微颤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盖而出!
“鬼……鬼啊!!!”
撕心裂肺的惨烈叫声,终于打破了这寂静。
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尖叫着拼命往外跑,更有人挡在昭元帝跟前,怕他遭遇不测。
棺木的颤动越发剧烈,甚至有模糊的呻吟声从中传出,在黄昏时分听来,更显得阴森诡谲。
昭元帝眉心一凝,低声吼道:“统统给我住口!”
纷乱的尖叫声顿时一停。棺木仍在发出砰砰的声音,好似真有什么厉鬼在作崇,麻将趴在上面,却是兴奋的喵喵直叫。
昭元帝一把推开身前的暗卫,走到棺木跟前,端详着它陷入地下的尺寸与力度,冷声道:“好宏大精深的内力。”
话音一落,他也是一掌拍出,落在棺盖之上,顿一阵轰然巨响,烟尘四散。
等众人睁开眼睛,只见棺木仍然完好无损,却已是从地下拔起,重回到了地面上。
棺盖略微露出些缝隙,里面的动静更大。
昭元帝上前,五指一敲,顿时四枚长钉弹起,棺盖,彻底被松开了。
在众人屏息凝神之下,只听有人悠悠的长吸一口气,好似如释重负——
“闷死我了!可算松开了……”
慵懒沙哑的嗓音,此时此刻听来,却是异样的阴森,有几个侍女经不住吓,已经昏死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棺材盖板被推翻在地,从中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手,随即传来的,却是愤怒近乎狰狞的嗓音——
“哪个天杀的缺德鬼,把我关在这个匣子里,想闷死我吗!!!!”
随声而起的,是半截雪白柔滑的香肩,胡乱缠着贴身的亵衣,凌乱中透出活色生香。
“丹离!!”
昭元帝心头一震,一挥手,顿时灯盏亮了起来,他俯下身观视,却正与她缓缓睁开的眼对了个正着!
“你怎么会在这……是来接我的吗?”
丹离睡眼惺忪,好似海棠春睡未醒透,连字音都带些含糊。
灯焰吞吐不定,照着她脸庞有些嫣红,略显翻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发间珠玉斜流一边,更衬着粉腮朱唇,眉目如画。
她身上只着月白小衣,衣角被压出深深的褶皱,半撑着努力想要坐起身来,却被衣带缠着狼狈不
堪,看在昭元帝眼里,更添几分娇憨动人。
一旁的麻将发出欢快的喵喵声,傻呼呼的往里蹦
,险些把丹离压得背过气去。昭元帝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顾它的愤怒抗议,把它提出了棺材。
“朕一时不在你身边,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昭元帝伸出手,触及她的额头,温热柔嫩,完全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他轻轻抚过她黑鸦鸦的鬃发,嗓音冷然,周身怒意却比方才减弱了好些。
“万岁!!”
身后有女人的惊呼,“五妹她突然死而复活,只怕不妥,还请您先离她远点!”
昭元帝丝毫不见理会,任凭丹嘉惊恐而尴尬,拧皱了裙角。
“什么死而复生,你们都在闹些什么啊?”
丹离咕哝着,睁开眼一看,见有这么多人围着看自己,顿时吓了一跳,直往昭元帝怀里躲。
“到底是怎么会回事?!”
昭元帝健臂一伸,把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周围人一阵惊呼,还是纷纷躲避,生怕是女鬼作崇。
丹离吸了吸鼻子,一脸迷糊的模样,“我也不知道,睡着迷迷糊糊就心口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丹嘉听得真切,怕石家上下遭殃,插了一句道:“你好象是中了太后的术法,心脉七窍尽碎。”
她话音未落,却遭昭元帝淡然一瞥,虽然只是眼角余光,却好似被利剑刺中,再不敢擅自开口。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得失欢喜几人忧
是吗,太后为啥要杀我?”
丹离仍是一脸迷惑,昭元帝微微一笑,不由得又揉乱了她的头顶,“比起考虑这个来,你还是仔细想一想,是怎么活过来的?”
丹离顿时睁圆了眼睛,“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活?”
她眨了眨眼,清澈美丽的杏眼流波婉转,“不过,好像我在醒来前,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人。”
“是谁?”
“就是那个成天戴着发光面具的国师大人。”
丹离说的干脆,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出现在我的梦里,跟我说救醒我费了他不少功夫,让你还他这个人情。”
昭元帝听了这话,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道:“他的算盘倒是打得精。”
国师此举,倒是颇有善意——但,此人从不为无力之事,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危急时刻,他故意迟到,如今却跑来救一个妃子,到底是什么缘故?
昭元帝陷入了沉思。
丹离发觉说话之间,头发被他揉得更像稻草,连忙夺过他手里攥着把玩的那把,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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