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着许池在他手臂上推针,全策就觉得郁闷。这才多久时间又看着这些医疗器具在小孩身上进进出出,最令他无奈的就是他手腕上的伤。
总算真相大白,他却没有如释重负。
“这段时间在牛奶里加半片安眠药,别过量,他这种状况,昏睡太久也不太好。”
许池的叮嘱全策全盘接受,唯独对安眠药这种东西有阴影。曾经他看着母亲日复一日的需要在安眠药的作用下才能入睡,从一粒变成半瓶,直到被送进医院。
“要到什么时候停。”
“不知道,要看伤口复原的情况还有他的精神状况。”
许池看着那张恬静的睡脸心疼的撩开那有些过长的刘海,眼底泛着心疼,“这么小小的年纪,心中到底有多苦。”
全策沉默不语。他几乎能预见小孩噩梦中的景象,或许他就在他的梦中,向他伸出恶魔般的爪牙。或许他的梦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他却仍旧想要触碰那被隐藏在深处的真相。
这一盘复仇的棋,早已失去了方向。
手链割痛了掌心,许池的叹息就像咒语尹饶在耳畔,他说,
“若是没有这三年,他会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吧。”
无忧无虑……是啊,若是没有我,你会在哪里幸福呢?
而我又在何处辛苦。
全策托着腮欣赏着小孩安静的吃饭,突然单纯的想听听他的声音,撇撇嘴,
“男人是要生吃鸡蛋的。”
倾澈嘴里还塞着煎蛋,看着全策在果汁里加生鸡蛋,舔了舔还沾着油的嘴唇,好奇的看着他,仿佛是好奇那果汁的味道。
全策不禁开口道,“想试试?”
点点头。
全策拿过空杯子倒上果汁,往里面加了一个生鸡蛋,递到倾澈面前。拿起自己的举在空中,嘴角上扬,“来,干杯!”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倾澈,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捧着杯子有些不知所措,伸到空中,和全策的杯子轻轻碰了碰,清脆的响声就像晚宴开场的钟声。
全策仰头一口喝完,倾澈小小啜了一口,一股浓烈的腥味扑鼻而来,灌满口腔,呛得他差点没吐出来,又害怕被他笑话,只好硬着头皮吞下肚子。
“味道如何。”
“有,有点怪怪的……”
“哈哈哈!!”老实的家伙。都不知道一般这种时候可是要拼了命的说好吃才能讨好债主。
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他大笑起来,不过看着他笑,倾澈就觉得这果汁的味道也没那么难以接受。要是他喝完能让他开怀大笑,他也甘愿。捧起杯子,准备学他一口喝掉,刚拿起来就被全策截了过去,自己那半杯牛奶放在自己面前。倾澈还没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就看到他拿起自己的那杯果汁准备喝掉,赶紧阻止他,
“别!”
“怎么?”轮到全策茫然。
“别喝……”那是他喝过的……“脏。”
全策先前还迟疑,听到他糯软的声音再没犹豫,仰头一口喝掉。望着羞红了脸颊的人,迎上他所有的自卑和羞怯。
“你再说那个字,我就把这杯也喝了。”
小孩不再说话,低着头吃着盘子里剩下的食物。
全策不用猜就知道那沉默的小孩肯定在难过。说不定还在偷偷的掉眼泪。在那颗脑袋瓜子里,是不是盘旋着不好的画面。该怎么办才能重新换回他的笑容,该怎么办,才能不让自己心痛……对了,他还有手链。除了这个,他原本还有礼物给他的。
把手链带在他的左手上,等着他惊讶的抬起头,露出欣喜的眼睛。沾着水汽,波光盈盈的如同一汪灵动的泉水。
“下次再弄丢,我可不会再帮你了。”
“谢谢少爷。”
全策心下叹息他卑微的称呼。也是自己造成的,之前好不容易听到他叫自己‘策’,又被他无情的否决。这下若是再想要听到,恐怕比登天还难。若是强行,又怕徒增小孩的恐惧。全策不想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只好暂时作罢。
注意力回到那条手链上,有些好奇,问他,
“之前怎么没见你带过。”
小孩低头看着左手上的手链,认真而又虔诚,就像看待一件贵重的珍宝。
全策却故意说道,
“我以为你不喜欢。”
小孩难得急了,声音大了许多,黑溜溜的眼睛镶着让人不容质疑的坚定,“喜欢,我很喜欢。”
全策着实想笑,也不知道是因为小孩的可爱表情,还是小孩的回答,奈何又得表情管理,免得高冷形象破宫。挑眉撇嘴,
“喜欢怎么不带。”
这一问,就真的见不到小孩的脸。只隐约看见隐藏在刘海下的粉唇抿得紧紧的,显然不想开口。
全策的好奇心全线复活,脸上却要强装无所谓,耸耸肩,来个威逼利诱,
“不说算了。”
这招屡试不爽,果然小孩老实交代,声音小的像蚊子,却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飘进全策耳朵里,“是,我,不配。”
全策心口犹如被重物撞击,沉闷生疼。看着小孩婆娑着手腕上的手链,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的话由他出口未免讽刺了些,思来想去,只是生硬的吐出一句算不得命令的命令,
“我说配就配。”
“……”
“以后不准取下来知道吗?”
小孩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弱弱的说了句,“……洗澡的时候呢?”
全策嘴角抽搐,强忍笑意,回应真挚的他,
“带着!”
“……哦。”
***
午后,全策在书房里开了个简单的视频会议。肖奈在那头数落他不务正业,这么忙的时候竟然旷工。
结束后还不忘问他是不是倾澈生病了,受伤了,还是哪磕着绊着。
全策着实无语,靠在窗台软榻上抽烟。忽的视线扫过庭院便再也无法移开,花园深处,庭院悠悠,五光十色,他却独独看到那抹纯白。低着头望着池塘认真的样子就像在膜拜神灵,头发长长了,遮住大半张脸,极其柔软。真想摸摸,手感甚好。
奇怪,明明不是童话,他却看到了金光灿灿。
草草关上屏幕,全策托着腮,欣赏着那人儿一举一动,这午后阳光也是温暖宜人,旖旎静好。
***
此刻,池塘边。
老管家还想着那小孩是不是又跑回房间呆着,回头就看到池塘边的浅影,不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全策浑然不知在他心中的铜墙铁壁早已出现了缝隙,而那源源不断涌来的泉水滴水穿石,迟早会洞穿那层早就裂缝的叹息之墙。
那小小的身体会有滴水穿石的能量吗?辰思量着,向他走去。
“倾澈。”
小人儿听到唤他,起身转过头,逆光中的身影单薄纤细,恍然如梦,感叹这么脆弱的身体里,有着强大的生命力。
见他刚才就一直在池塘边看鱼,难得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普照,撒在身上暖洋洋的,辰也在池塘边坐了下来,
“以前养过鱼吗?”
“没有。”
“那以后这里的鱼就你负责来养,好吗?”
倾澈吃惊的看着管家,“我?可是……那个……我不会……”
辰冲他笑了笑,平时严肃的脸庞笑起来格外慈祥,“没关系,辰姨会帮你的。”
倾澈看了看这一池塘的鱼,又瞟了瞟辰姨期待满满的眼神,点点头。
“乖。”
辰宠爱的揉揉那头柔软的栗发,许医生说这是天生的,想来那夏家老爷和太太也不是栗发。这也是令她疑惑不解的,这事一直压在心底,久了就淡忘了。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见他长了些肉,脸上也有了朝气,偶尔还会露出羞涩的粉霞。现在又回到了最初,甚至比三年前他刚来别墅时更怯懦寡言。所谓成也全策,败也全策,两个生命中绝对不可能重叠的人,碰撞在一起,让旁人也忍不住好奇他们的未来会上演什么样的剧情。也唏嘘这命运的捉弄。
****
晚饭的时候没有看到全策,倾澈有些茫然,“少爷不吃?”
辰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少爷,便是腾起一个念头,故作为难,“你不说我都给忘了,倾澈,不如你去帮我叫少爷下来吃饭,好吗?”
“我?…”倾澈又是茫然又是吃惊,显然还没有消化老管家突如其来的命令。
辰姨点点头,笑的语重心长,“你看大家都忙着,辰姨又走不开。只好麻烦倾澈你了。”
倾澈哪受得了辰姨这般诚恳请求,就是一百个不愿意也硬着头皮接下。抿着唇点点头,“好。我去叫少爷。”
一路握着手链,走向那块禁区。
***
***
☆、第八十九章 谁算计了谁
……
他曾经开过无数扇门,有的门后面是幸福美满,有的门后面是沧海桑田,而他不敢打开这扇门,那是他的噩梦,步入炼狱的深渊。
那扇门令他尘封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开始记得某些模糊的清晨醒来,陌生男人的脸孔放大在眼前,那些潮湿的天空总是下着小雨。房间也弥漫着潮湿的寒气。
那时候,他以为幸福会无限延长……恍然才知道,这一路不过都是假象。
他已经无法思考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境,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踩着地毯的真实令他心跳加快,抬眼之间,他已经站在了书房前。
而此刻,在全家书房里气氛凛然。低沉磁性的声音早已没有了温度,嘴角上扬的孤独邪魅妖冶,可惜对方看不到,
“赫先生这么晚,有事?”
电话里的声音难分雌雄,若不是知道本尊,实在让人想入非非的魅惑。
“全总之前动静那么大,廖三已经有所行动。”
“赫先生大半夜打电话来,不可能是兴师问罪的吧。”全策嗤鼻冷笑,丝毫没察觉门缝里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早已漫起了惊恐的水汽……
“稳赢的生意,我有理由拒绝吗?……不过,这段时间夏倾澈要留在我这里,之后随便你。”
……
门外,倾澈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出声,当下他只想赶快离开,离得远远的,他们本来就是天上地下,又怎么会笨到以为他会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喜欢呢。咬到泛白的嘴唇开出细碎的花,倾澈扶着墙步伐踉跄,直到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板上。
无声的泪滴落地板碎了一地的,又何止是眼泪……原来那个梦都是真的,他对他的好不过是同情,他只是他的‘生意’,等他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时候,就会被他丢弃……
想到这里,心口撕裂的痛令倾澈快要窒息,手紧紧的揪住胸口的衣衫,隐忍的唇被咬出细碎的口子,殷虹的血丝妖艳如同嘴角的朱砂。好不容易回到房间,身体就像断了线顺着门跌落在地,即使用力的抱住自己也无法抑制住心口的绞痛……
“唔……”倾澈再也承受不住的趴伏在地上干呕着,剧烈得内脏都要吐出来一般,将他的意识完全的打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楚……
为什么总是在绝望的时候给我希望,又让我在希望中彻底绝望……
*****
他在那里?
到处都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奇怪,早就适应了黑暗的自己竟然会迷失方向。全策四下找寻着出口,突然耳边传来悉萃的脚步声,他也懒得看了,只觉得下一秒脚被绊住,某个物体紧紧的拽住他的裤腿,低头一看,是夏倾澈。
怎么会是他?他在干什么?……全策心口搅合在一起,对于此刻的处境茫然又错愕,那人儿凄楚的泪脸声声的求饶在寂静的夜幕里摇曳,
“求求您……求您……别那样对我……求您……”
他对他做了什么令他如此卑贱的祈求。全策心烦意乱,附身想将他拉起来,手刚触到他的身体就被那冰冷刺骨的寒气逼得缩回了收……这温度令他差点忘记了呼吸,这分明不是活人的温度。
“夏倾澈,你给我起来再说!”
而那人儿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疯了似地继续祈求,“求您了……别抛下我……别……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您想利用我对付樱野,我愿意,我愿意把身体给你……”
他怎么知道?不对!他应该不知道的。他没有告诉过他?!全策被倾澈的话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刻,匍匐在脚下的夏倾澈坐起身来,开始一件一件的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玉瓷般白皙的肌肤在黑暗中如同一盏发凉的神器,散发着神圣而又妖冶的魅力,美轮美奂的脸颊上淌着晶莹剔透的泪水,溅落在地开出一朵朵红色的水莲。
“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
“够了!夏倾澈!我说够了!!”全策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将他脱下的衣服重新披在他身上,抬眸看着那张凄楚的脸才发现那落下的是腥红的血泪……咒语般的呢喃诡异而悲伤,
“为什么……这样对我……”嘶哑的声音犹如断线的大提琴,令全策心如刀割的一阵阵刺痛…将他用力的拥入怀中,仿佛想要将他融入血肉里,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唤着他的名字,
“倾澈!!夏倾澈!!!!”
……
直到刺目的光线充斥眼帘,全策猛然睁开眼,巴洛克雕花的天花板印入眼帘,大脑渐渐恢复运转。原来刚才那个是梦。
坐起身,胸口剧烈的起伏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人儿身上凛冽的寒气,为什么,这里会痛……为什么会那么想要想要确定他的存在。
全策翻身下床,心中的声音催促着无暇思考,调高的嗓门划破宁静的别墅,
“倾澈!”
佣人们见全策风驰电掣凶神怒煞的冲下楼,大气都不敢出。还没到大厅就听到一声清响,瓷器落地的声音伴着那鼻音浓重的惊呼同时响起,
“呀!”
全策加快了脚步,正要开口,就被眼前一片狼藉怔住……视线里的人儿惊慌的惨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青花瓷,手上还拿着抹布。
“你在干什么!”全策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强硬的语气可能会吓到他,果然那人儿愣了愣,蹲下身就开始在地上捡碎片,贴着ok绷的手指在地板上婆娑着尖锐的瓷器,嘴里一个劲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全策心口揪着痛,上前将他提起来禁锢在手臂里,冲他嚷着,
“够了!”
“对不起,少爷,我会赔的,我会赔的!”
赔?……多新鲜的字眼,新鲜的他一时错愕哑口无言。手松开那孱弱的胳膊,看着那张可怜兮兮的脸,眼睛泛着红肿,留着哭过的痕迹,脸色苍白如雪,战战兢兢的就好像欺负了他似得。实际上,也的确是欺负了他,虽然那并非出于本意。
“少爷,倾澈,怎么回事?”辰姨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就看到全策最喜欢的青花瓷碎了一地。一下就明白过来,赶忙帮倾澈道歉,
“少爷,别怪倾澈,他不是故意的。”
可恶,他什么话都还没说怎么所有人都给他加上了罪名。他有那么恶劣吗?恶劣到会在意花瓶多过在意夏倾澈。全策莫名的来气,脸色一沉,
“好啊,既然你想赔,那我成全你。花瓶三百万,你自己慢慢算欠了我多少债!!”
分明赌气的话谁都听的出来,偏偏那个笨蛋就特别认真。连辰都连连摇头,他却拼命点头,这个笨蛋,笨蛋夏倾澈!
全策转身朝饭厅走去,以至于错过了那双沁着水汽的眼眸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那是一摊绝望的深渊,没有未来,只有拼却一丝的苍白。
另一头——
全策一个人草草吃完早餐,一天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