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也随之起哄。
王伟和他们都熟悉,费劲的吞咽下口中食物,捶对方:“上林带的多,吃的人更多——季允文自己就霸占了一半,剩下那点够喂给哪个狼崽子?”
他说者无意,下林听者有心,笑着看大家吃了会儿,不动声色的挤出人群去找了长生,拉着他一起到一班。
一班也闹哄哄的,都趁着晚自习之前分享,上林周遭围了一圈人,就连欧阳林昊都笑嘻嘻的边吃边和大家聊天。
下林拽着长生挤进去:“让让让让,讨吃的来了。”
熟悉的人笑闹:“秋下林,你姐姐手艺这么好,回去让她再做嘛,何必来和我们抢。”
“我姐的手金贵,我们家轻易不让她下厨。这可是艺术家的手,嘿嘿……”
众人起哄:“艺术家,什么艺术家,我们怎么不知情。”
上林正想阻止,下林已显摆着:“二胡,二胡,我姐是二胡高手——艺校的老师都说她的琴艺是专业水平。我哥家书房有张素描,画的就是我姐拉二胡的场面,改天带你们去看。”
他这边笑嘻嘻的和大伙聊天,上林恨恨的瞪他,奈何秋下林皮糙肉厚,压根不在乎。
季允文本在旁边坐着,嚼着据说独家秘制的炒豆,心情甚好的看大伙争抢她带来的食物,得意于自己有单独一份。
他的表情从李长生出现,开始阴沉。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听到上林会拉二胡,而李长生家甚至有幅她的素描画,啪的一声细微轻响,捏在手指间的一颗黄豆碎成几瓣,无声无息落在地面,被几只脚踩过,碾成碎末。
上林狠狠瞪了弟弟一眼,捡起一块咸酥炸豆腐狠狠塞进他嘴里,没好气:“吃你的吧,哪来那么多话!”
下林也不在意,还嫌事情不够大,转向安分坐着的季允文,嬉皮笑脸:“姐,我和哥的炒豆子不够吃,分一半呗。”
不等上林说话,径直去季允文面前的桌子划拉。有傻的不乐意叫着:“我说,你小子好歹给咱们留点,别都拿走!”
好家伙,手够大,一划拉没了一大半。
下林撇嘴:“留下你们也吃不着,还不如我拿走,回头去我们班吃!”
季允文的表情越发阴沉。定定坐着不动,盯着秋下林的目光如怨毒的毒蛇。有精怪的,察觉事态不对,打个哈哈躲了开来,更多的人没那么多心眼,吃着聊着调侃着。
下林来时特意拿了饭盒,捧着金黄的豆子往饭盒装,刚捧了两三捧,横空伸来一只手,按住,冷冷的:“行了。”
下林甩开,看也没看他:“那哪行,还有我哥的呢……”
又被按住:“这是我的。”
下林失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讽刺的看他一眼:“那是我姐。”
他语气过于讥诮,在众人面前一点都不给季允文留情。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大声质问:“秋下林,你找事是不是?”
下林啊哈一笑:“我可不敢找您的事儿。您谁呀,您威武不屈,面对持刀歹徒凛然不惧奋勇杀敌,呀哈哈,且吃我一棍……”存了故意气人的心,说到最后他甚至摆出架势学评书里的腔调,直把季允文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季允文一脚将桌子踢翻,重重砸在前面的长条板凳上,又哐当一下被前排桌子挡住,桌上吃食撒了一地,炒豆子四下乱滚。
“你想怎地?”下林见状也来了脾气,不退反进,直逼问到他面前。
长生见状,早让和上林交好的女生拉着上林离开,但她哪肯,挣扎着:“秋下林!”
下林头也不回:“男人打架,不管你的事儿。”
长生瞪了拉着上林的女生一眼,呵斥秋上林:“别过来!”
亲自去解围劝和,欧阳林昊也围着,劝说:“何必呢,何必呢,都是自家哥们。”
他俩不来还好,他们的出现更让季允文恼火。
自家哥们?自家哥们撬我墙角?不止李长生,你们一个一个都来,看我好欺负?
挥手打掉李长生的胳膊:“你他妈少管!”
长生的脸瞬间沉下来。
“季允文,别给脸不要脸。”
季允文不等他说完,挥拳就打,拳头带起的风在长生耳边急刮而过,他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微微后倾,躲过了这一拳。
危险地眯眼,伸手架住他随之而来的拳头:“你不是我对手。”说话间轻而易举的加重手上力度,季允文只觉得被他攥住的手腕生疼,狠狠咬住牙恶狠狠的瞪着他,死活不肯认输。
上林和女生们拉扯:“你们放开我,我不和他们吵还不行——放心伤不着我,他们不会打我……”有点郁闷于自己的好人缘。
平时没见她们和自己关系多好,怎么遇到事情一个两个全都跑出来拉她,七嘴八舌怕她受伤。
见挣不开她们,只得在一片混乱中扯着嗓子喊:“秋下林,不许打架。你敢打架我回去告诉爸妈!”
下林在混战中笑嘻嘻的回头望,招招手示意自己没动:“我不打架。”
“李长生,李长生!”她扯着嗓子喊。
长生排众而出,冷冷的:“叫唤什么,嫌还不够公鸭嗓怎地!”
她最近有些感冒,嗓音嘶哑。
长大之后,第一次吃他排头。上林不由愣住。
长生回望被众人拉住,表情不忿的季允文:“被老感觉我们欠着你——从前秋上林和你不熟的时候,别忘了是谁带着你玩!”
还有句话放在心中没说,做人不能太现实。从前那么好的关系,因为你在中间闹别扭,搞得大家都尴尬。
倒春寒
一场春雨过后,秋家村尚未撤掉塑料薄膜的人家也纷纷行动,将薄膜收起留待明年再用,地里的新品种蔬菜已经发芽生长,迫切需要接触更多的阳光和水。
秋河他爸从自家的塑料大棚钻出,夹袄提身的部分被汗塌透,经过热气蒸腾,散发出一股臭豆腐发酵的味道。他左右看了看,相邻的几家运来发酵好的农家肥,正往菜地里撒。
相熟的菜农笑他:“秋三家的小子,悟出痱子了没?”
声音爽朗响亮,临近几块地的菜农放下手中活计,直起腰笑,有人调侃:“人悟出痱子不怕,就怕你家的菜也悟出痱子,公司可是不收的!”
驻村技术员穿过另外几块地走过来,皱眉看着掀开草苫子但仍盖着塑料薄膜的大棚,口气不善:“秋大哥,这样可不行。新品种对阳光和温度的要求很高,你这样一直捂着不利于蔬菜生长。”
秋河他爸摸把汗,憨厚的笑:“小陈老师,我这不是,怕倒春寒……”
小陈毫不客气打断他:“我说过不会倒春寒!你这是杞人忧天,完全没必要!总不能怕被噎死就不吃饭吧?”
一直注意他们说话的菜农们哈哈大笑,善意的嘲讽:“秋老三谨慎惯了,和他婆娘上床都担心床架子会塌……哈哈哈。”
文化人小陈在秋家村工作时间不短,但架子一直端的高,农民们平时在他们面前说话也比较注意,很少冒粗话。猛然听到红果果的粗话,他皱皱文秀的眉:
“秋大哥你抓紧时间把薄膜撤了——天快黑了,大家都来帮把手,咱们帮秋大哥把薄膜撤了收工回家!”不知不觉,他习惯了发号施令。
几个人齐齐应声,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来帮忙。秋老三拦不迭:“不用不用,真不用。”
小陈脸色阴沉:“秋大哥你这是不信任我?”
秋老三讨好而又尴尬的笑:“陈老师,我不是……”
小陈不容他说完,断然打断:“那就撤了!”
说话间撸把袖子,抬高手去扯最低处的塑料布,白净斯文的面孔上布满对秋老三的不满。
秋老三见状急了眼,连忙去拦:“小陈老师,小陈老师,你听我说……”
小陈嗖的收回手,阴着脸:“秋大哥!”
有几个临近又腿快的连忙去扯秋老三的胳膊:“老三你失心疯啦,照陈老师说的做,来来来,哥们儿几个帮把手,并肩子干完活去老三家吃饭啦!”
秋老三性格里有憨厚的一面,更多的是执拗。
瞪眼:“谁敢!”
毫不客气的瞪着他们:“我的地,我的大棚,我想撤就撤,不想撤就不撤!”再多的道理他也讲不出来,就是瞪着牛眼呼呼喘气,结结巴巴的解释:“陈老师,我看天,看天——天快变了……倒春寒……”
小陈恼火,一甩手:“变什么变,我昨天才问过朋友,他说绝对不变天——气象局的科学难道还比不上你的感觉?”
说着自己也觉得委屈,推推眼镜,从来到这个村子的辛苦说起,一直说到住宿条件简陋伙食不好,村民对他们不够信任,活生生把他们两个技术员说成受了天大委屈的人质。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劝,小陈越来越觉得自己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堂堂一大学毕业生,研究院的天之骄子,若非真心为他们着想,何必背井离乡来到人情地理都不熟的北方农村——他忘记他的高薪报酬了。
村民劝秋老三服软道歉。
他却是个倔脾气,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主,点了支烟闷头抽烟,死活就是不吱声。局面一下僵住。
正慌乱间,秋琴远远路过,看到围了一群人的田间地头,笑着扬声:“七叔,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吃饭。”
七叔如释重负:“快来劝劝李老师,嗨,老三这个倔牛!”
秋琴了解情况,劝退了众人,天色渐渐暗下,有好客的拉着小李老师去自家喝酒,大伙也都收拾农具四散,秋老三闷头抽烟,一根接一根。
秋琴和他是从小一处长大,说起来两家的关系并不远,尚在五服之内,自然对他的脾气也了解的一清二楚,叹了口气:“三哥你的脾气……”
欲言又止。一大把年纪的老哥哥,自己一个当妹妹的,却不好背后论人是非。
笑着:“回家吃饭吧,三哥。”
秋老三站起来,脱下棉鞋在地头磕掉沾上的泥土,又望了望天空,再看看绿油油长势喜人□在天空下的菜地,犹豫片刻:“琴妹子……我和你说个事儿……”
他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秋琴扬眉,催促:“三哥你只管说。”
“小李老师……大伙地里的薄膜都撤掉了……可我看着天气不对,估摸着这两天里就得倒春寒。”他也拿不准,因此说的格外犹豫。
秋琴一愣,严肃起来:“三哥你说真的?”
秋老三吃她一问,再看看天,本不该确定,但关系到村民们一春的收获,他硬下心:“嗯,估摸着就这两天了。我和他们说,他们都不信……”
秋琴心中迅速琢磨。三哥是村里出名的农活把式,以前不用科学种地他家的收获量也都比别人高出一截,他说的话却也有六七分准头。菜地里的塑料薄膜十去八九,远处还有个孤零零的大棚上薄膜在灯下反着微白惨淡的光芒,和三哥的两个棚凄凉呼应。
却是村头老汉家儿子出了事,全家忙活,没来得及顾棚。
她算计一番,心下有了计较:“三哥你先回,我明天就找小李老师谈谈——顺便也问清楚究竟天气有没有变化。”
秋河他妈和秋三奶奶已从别处听说了儿子与小李老师的争吵,饭桌上老三媳妇忍不住埋怨:“说了多少遍,别得罪李老师——人家那是老师儿,懂得多呢。你才知道多么点,就敢和人顶牛。再说,收菜的时候还不得他帮忙把关看质量?忘记去年村东癞子家搞得哪一出,他一句话给咱们的菜定成差,咱就得随时好几千块……”
秋老三原本还沉默不语任凭婆娘唠叨,越听越烦,越听越不像话,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瞪眼睛:“你有完没完——女人家懂什么!”
她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当即反驳:“我怎么不懂?我就懂李老师是大学里出来的高材生,你连小学都没念完大字识得几箩筐……”
“够了。”秋三奶奶不耐烦的说。
老人家耳朵背,眼睛可不瞎。问了儿子几句话,抬头望望天,放下碗筷,捶着背慢慢回房,自言自语:“老喽,一变天筋骨就疼……”
秋河他妈等老人家关了房门,看眼端着饭碗继续吃的丈夫,问:“他爸,真倒春寒?”
老三不爱搭理她,闷头吭一声。
她摇头纳闷:“不能啊,天气预报也说不变天……”
老三在心中嗤一句,天气预报,胡说八道。
若是突然倒春寒,大棚的蔬菜还好说。塑料布虽然收了起来,但总能再收拾出来急忙盖上,损失也不大。露地的可不好说——露地蔬菜只用薄薄一层膜,今年扯下明年就不能再用,只能丢掉当垃圾。大部分人家的薄膜此刻正在镇垃圾处理站呢,若是倒了春寒,他们哭都来不及。
盘算着,要不明天再去劝劝几个本家兄弟……
凌晨四点,村子在酣睡中,黑漆漆没有一丝灯光,天狗咬了一半月牙,散发淡淡清辉。
秋河起夜小解,闭着眼睛摸到茅厕,闭着眼睛摸回去,走到窗户跟前也不知哪根神经错乱,微微眯开一点缝隙去看外面院子——
“不好了,下雪了!”
先是人叫,随即狗吠,比邻的院落亮起一盏盏灯光,许多当家的连棉袄都来不及披,光脚跑到院里。有承受能力不强的,当时就一屁股蹲在地上起不来,哭丧着嚎:
“完喽,倒春寒了……”
受了损失的九重葛
一早起床李长生的脸色很不好看。下林下楼去拿昨天落在他家的校服裤子,没一会儿蹬蹬跑上喽:“姐,我哥好像感冒了。”
上林纳罕,感冒?体壮如牛的李长生也会感冒?天气暖和的很,除非这小子半夜偷跑出去玩耍,否则没得感冒的道理呀。
一边纳罕一边下楼去看。下林提醒她多穿件衣服,说外面冷的很。
她更纳闷,从年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今儿是怎么了。找出大衣穿上,这才下楼。长生家的门没关严,她推门进去立时被冷空气冻得打寒噤。
这简直就是冰窖嘛。
长生从洗手间探头,满脸挂着肥皂泡沫,眯缝着眼:“你下来干嘛?”
他只穿了短袖上衣洗脸,上林见状愣神:“下林说你感冒了……”
他匆匆抹几把脸,满不在乎:“没事,睡觉没关窗户,外面下雪了。”
上林惊叹,按道理来说,过了二月二,倒春寒再冷上几天是有的,却也不至于下雪。
上完早自习长生的热度未退,又添了咳嗽症状。让他请假回家休息他硬是不肯。没办法只能去学校的医务室开了几片感冒药。校医态度很不耐烦,说话也没有好气。连温度都没量,开口就要打吊针。
上林不乐意,又不是重度感冒,不至于打吊瓶,常打吊瓶人体抵抗力都被减弱了。
校医见状就一眼一眼的白她。她们工资和业绩也挂钩,卖出去的药越贵越多,分到的奖金也越多。从理论上讲,无论今世还是后世,大医院或者小诊所,乌鸦一般黑,医生一般狠。
正上语文课,窗外有人探头,引起全班注意。语文老师停止讲课出去询问,没一会儿进来招手:“秋上林,你家里有急事。”
琴姑等在外面,满脸焦急的神情,见她出来二话不说拉着就走:“你们老师那儿请假了。先去村里再说。”
蔬菜公司去年刚给她配了一台车,停在校门外。
上车后秋琴神色仍不见缓,皱着眉头发愁,迅速的解释:“昨晚下了一场大雪。咱们研发的新品种全冻坏了,大伙都去找两个技术员要说法,眼下正闹着呢。”
她诧异:“不是还有塑料大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