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仍叫幽灵?这名字不好。”
丘灵连忙说:“恳求你。”
林女士笑,“我太心急了,留待日后才慢慢商量吧。”
丘灵松一口气,可见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先同你去看看画廊。”
画廊设在游客区,连丘灵都看出画不怎么样,可是店堂气派很大,十分华丽,女职员看上去似美术馆员工,大方端庄,一切都上轨道,有规模。
喝了一杯荼她们就走了。
车子向山上驶去,整个海港就在眼前,丘灵的每一间寄居屋都看到蔚蓝的海,真是奇怪的际遇。
“你们三人各有寝室,但是合用一个卫生间,听说你功课很好,明年可高中毕业?”
丘灵谦卑地笑笑。
若真是天才,十四岁都已读完医科。
“你将与集群同班,奕群已在念大学。”
她们应是十七八岁。
丘灵轻轻问:“为甚么领养我们?”
“既然领养,当然是拣有需要的孩子,奕群到我家时七岁,还不会用座厕,集群十一岁,满头毒疮,那样才需要我,你说是不是?”
丘灵点点头。
“领养处说你受过多次打击,心灵有创伤。”
丘灵无奈地笑。
“听说,你上一对养父母——”
车子驶到住宅前停下,有波多黎各籍管家前来取行李,丘灵只得一只小小手提箱。
“姐姐们还在学校里。”
客厅另一角通出去,是碧绿的泳池,背着她们,在藤椅上躺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那人穿着件花衬衫,头发黑得发亮。
太像一个人了,叫丘灵战栗。
林姨笑说:“那是我的弟弟政高。”
那么,你的丈夫呢。
“我的丈夫长居纽约,照顾那边的总店,一年回来三数次。”
才喝了杯冰水,奕群回来了,她是大点那个,长得非常漂亮,身段异常丰满,天生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露一股妖媚之气。
丘灵不敢怠慢,立刻站起来。
她却笑笑说:妹妹来了,”打量丘灵,“这位妹妹,甚么地方见过,对,”她找出一本时装杂志,“同这个模特儿有七分相似。”
她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丘灵又坐下来,看着林姨在电话中谈生意。
半晌,奕群穿着网球服下来,“妹妹可要一起去?”
丘灵连忙说:“我有点累。”
奕群耸耸肩出去。
林姨还没讲完电话,集群也回来了。
丘灵傻了眼,一个美,一个更美,越裔的集群显然有点西洋人血统,皮肤雪白,高鼻梁,浓眉、圆眼,比奕群更骄傲。
“告诉你,我的房间是你的禁地,知道没有?”
丘灵不出声,大家都是养女,有甚么好争,不知几时各散东西,永不见面。
林姨挂上电话,笑着同集群说:“对妹妹要友善。”
集群嘻笑,“我姐妹都死光了。”
她咚咚咚奔上楼。
丘灵暗暗留意,泳池旁的那件花衬衫,一动都没有动过。
“来,丘灵,看看你的房间。”
她的房间最小,西晒,但是看得见海。
“我有事要出去,你自己休息吧,有需要,同管家说,想出去,司机会送你,明早可以去上学。”
“是,是。”丘灵无比恭驯。
林姨替她关上门,丘灵见没有人,累得垮下来,倒在床上,动也不动,眼皮掀不开。
她仿佛听到泳池里泼喇一声,是谁,是那件花衬衫吗,真可怕,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躲不过它。
丘灵睡着了。
一听到闹钟响,她还以为身在南半球,水的漩涡以反时针方向转动,十二月是盛夏,还有,抬头看不见北斗星……
她醒来,最新记忆涌现,呵,不,又回到地球的北部来了,一日之间,经历了两个季节,称两个地方为家。
是邻房的闹钟,丘灵的钟在脑海里,到了时候,她会睁开双眼,不用人叫。
她走出去,看见集群一个人在起坐间玩纸牌。
纸牌面积特大,上边有奇异瑰丽的图画,呵,原来是流浪人吉卜赛玩的托罗牌。
集群看到她,闲闲说:“过来,同你算个命如何?”
算命?丘灵觉得新鲜。
“我能知过去未来。”
是吗,丘灵心底好笑,那么,你自己运程又如何?
谁知集群说:“吉卜赛人从来不算自身。”
丘灵轻轻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集群发牌,其中一张牌上有一具骷髅,她惊呼一声,“你身上充满死亡气息,你是不祥人,不,不是你自己,你带给别人瘟疫及不幸——”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把声音:“够了,你怎么一开口就损人。”
丘灵第一个转过头去。
呵,是那件花衬衫,居然是他仗义执言。
他取过纸牌,丢到一旁。
集群生气,“你竟帮外人。”
“她也是家庭一份子。”
集群一溜烟走开。
花衬衫笑笑说:“你好,我是她们的舅舅,(奇*书*网^。^整*理*提*供)我叫政高。”
丘灵朝他点点头。
“你不爱说话?真好,这屋子里三个女人,从早到夜不住吵,连睡着都说梦话,只有你,像哑巴,难能可贵。”
丘灵仍然不出声,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噫,用激将法也没用?”
他非常英俊:光洒的棕色皮肤,雪白牙齿,厚实胸膛,而且,对不喜讲话的女性特别耐心。
他趋近一点,看到丘灵的眼睛里去,忽然这样形容:“这双大眼里仿佛有一座荧幕,正在上演甚么好戏?我看到人影憧憧,十分诡秘。”
这时,集群又回来了,暧昧地站走廊里叫他:“说好一起去市区,怎么还在这里?”
他便丢下丘灵,跟着集群走了。
多么奇怪的一个领养家庭。
丘灵到浴室淋浴洗头,才抹着湿发,轮到奕群回来,一开口便问:“政高去了甚么地方?”
丘灵呆呆看着她。
“扮蠢?我知道你不笨,你不如同我联合起来对付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丘灵一动不动看住奕群。
奕群顿足,“你这个木头人,你以为这样可以自保?一把火烧死你。
她匆匆追出去,不久,听到一阵引擎声,她驾车追到市中心去?
丘灵莞尔,这不是谁舅舅,她们在追求同一异性,现在,屋子里多了丘灵,她俩又添上一个假想敌。
为求自保,最好诈作甚么都看不到,甚么都听不见,这些伎俩,丘灵都懂得。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剩下的大半天,她都没再见到他们。
第二天一早,司机接她们上学,丘灵第一个上车,其馀两姐妹姗姗来迟,彼此埋怨讽刺,丘灵索性闭目养神。
原来,集群与丘灵同级,但幸好,不同班。
丘灵忽然想起小镇里的红发伊分,他也该升级,中学毕业后,他将承继农场,刹那间她又回到现实的世界来。
小息时已有男同学向她搭讪。
“来自澳洲?可是你没有那奇怪的口音。”
“你会喜欢我们这城市。”
“周末可有空?玛姬家有舞会。”
丘灵一脸微笑,可是像是没听懂他们的话。
他们都是小孩子,身体发育健全了,有强烈需要,脑筋却逗留在童稚岁月,再过三五七载都未必养得活自己,却口口声声谈情说爱。
丘灵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觉得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仍然维持缄默,接着的个多月,在林家说不上十句话,奕群与集群抓不到任何把柄,可是,在走廊经过碰见,总还是用手肘故意撞她,丘灵什么都不计较。
一日,奕群与集群争用卫生间,开始口角,继而动武,打得嘴角淌血。
丘灵过去大力扯开她俩,厉声喝道:“够了,你,都读大学了,还同妹妹一般见识,有想过争气没有?你,从满头毒疮到今天,不但不庆幸,一日撩事斗非,你俩不配拥有奕群与集群这样美丽的中文名宇,不知羞,一点不知友爱尊重。
丘灵做惯粗工,力大无穷,把她俩像小鸡般按住,动弹不得。
两人挣扎无效,忽然凄凉的笑了,“嘿,养女?很快轮到你了。”
“养胖了你才吃你,慢慢你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声音像夜枭,比哭还难听。
丘灵知道别有内情,她放开她们,不再言语。
不过从那天开始,她们的手肘不再撞向丘灵,丘灵过了一段宁静日子。
集群与奕群晚上老是出去,打扮得十分漂亮,分明是参加盛大舞会,有时天亮才返,缺课是常事。
这一切,都看在丘灵眼里。
一次放学回来,只见奕群在照镜子,她穿一件蝉翼般钉满亮片的贴身长裙,丰满身段尽露,染成金棕的长发挽在头顶,配大水钻耳环,浓妆,好看得像洋娃娃,狭长的眼睛更媚。
通常丘灵都会低头疾走,可是今次忍不住站住了多看几眼。
奕群转过头来,笑一笑,“一个女子所有的,也不过是这几年。”
这像是人说的话,丘灵静静听。
“你我都是最可怜的孤女,真是,还咬来咬去干基么。
能这样想就好。
“今晚,你也该出场了。”
出场,去什么地方?丘灵不明白。
奕群不再言语,关上了寝室门。
傍晚,正在写功课,林姨出现在门口,“丘灵,明日星期六,不用上课,今晚出来与亲友吃顿饭。”
丘灵沉默。
林姨捧进一只大盒子,“该穿的衣服鞋袜全在这里。”
她搽着探紫色胭脂,看上去有点狰狞。
那花衬衫舅舅在她身后一闪,呵不,今日他穿白衣,可是也像花衫,花哨的图案像纹身般已刻蚀在他皮肤上,人花已合一。
“奕群会帮你化妆,”林姨说:“小女孩都爱扮大人,今日你可以尽兴。”
丘灵不用扮,她从来没做过小孩。
集群过来,打开盒子,“呵,是这条裙子,我一直央求想穿,都不给我。”赌气,丢下衣服。
丘灵不出声,双眼看着功课,白纸上的黑字全部跳跃起来。
片刻奕群来了,“还不穿衣服?太太叫你打扮呢。”
奕群把化妆箱提过来,顺手取过一只粉盒,打开,便往丘灵的脸上抹,手法放意拙劣,像在面包上擦花生酱,乱糊一起。
“行了。”她拍拍手。
她以为丘灵这回一定像小丑了,一照镜子,奕群十分意外。
那么厚的粉底全贴在她青春细结的皮肤上,更显得轮廓分明,由此可知,美女不能丑化。
奕群这才细细替她梳头、穿衣,配戴首饰。
管家来催,司机在等。
奕群一手拉起丘灵就走。
下山的车子里坐了五个人,大家都比较沉默,丘灵双眼看到街上去,集群忽然抱怨奕群碰撞她,花衬衫嘻嘻笑,像看猴戏。
丘灵想:你自己何尝不是一只猢猴。
真正的马戏班主也许是林姨,也可能是她尚未露面的丈夫。
奕群仿佛有点累,把额角靠在车窗上,不声不响。
到了宴会厅,丘灵一呆,原来是一个画展酒会,客人比她们早到,正在评头品足地看画,有几人还争着出价。
丘灵屏息观变,丝毫不敢怠慢。
林姨说:“丘灵,跟着我。
她立刻笑着与宾客周旋,手腕纯熟圆滑,丘灵发觉她记忆过人,每位人客的喜恶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彩萍已自法律系毕业了吧,预祝丽萍下月钢琴比赛成功。”
“法属利维拉好玩吗,去了两个星期可是。”
“方先生不喝拔兰地,拿杯威士忌加冰来。”
“严太太,今晚我替你准备了素莱。”
十分讨人欢喜,丘灵暗暗学习。
客人渐渐来齐,宴会厅挤了起来。
丘灵走到露合透气,一定得有这座露台吧,否则,男女可怎样邂逅呢。
可是,已经有人比她先站在那里密斟。
看背影,知道是林政高与美丽的奕群。
她这样说:“我手边有点节蓄,我们大可一走了之。”
他不附和。
“你不舍得?”
他仍然不响。
丘灵想代他答:一样吃女人,吃生不如吃熟。
况且,那边的菜式可不及这边丰富。
“政高,我与你可以另起炉笼。”
他却说:“咦,可是有人?”
转过头来,发觉并无人影。
丘灵回到林姨身边,逐位客人招呼,在场全是中年人,男多于女,丘灵看不到年轻人。
丘灵没发觉他们对她惊艳,连站在较远的一个白头翁都悄悄转过头来看她雪白晶莹露在晚装外边的背脊。
集群走过来,把一块冰按在丘灵背上,丘灵分纹不动,她已下定决心永不生气,只转身问:“奕群呢,好像看见她往露台那边走去。”
集群变色,再也无暇恶作剧,匆匆去露台看个究竟。
晚宴开始了,丘灵被安排坐在男客旁边。他问她:“还在读书吗?”丘灵点点头。“十七还是十八?”丘灵不出声。“将来,会承继林姨的画廊吧。”丘灵仍不说话。可是,那年纪可做她祖父的男人却丝毫不觉得他被冷落,因为她少女的双眼会说话。他趋近一点,不是急色,而是仿佛在少女身上闻到一股芬芳的气息,他深呼吸。这种男人在商场上动辄叫友敌惶恐,可是,在少女面前,却有所顾忌。他想到约半个世纪以前,他第一个小女友,也是这么可爱。她现在怎么样了?他无限感慨,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忽然之间,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林姨立刻站起来去看个究竟。半晌,奕群与集群面色铁青地进来,林姨仍然笑容满面。晚饭吃得很畅快,并没有丘灵想家中可怕或痛苦。
那位男客对她说:“我没有名片。我叫梁胜基,你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他心狠手辣的大名在商界无人不知,但是他真怕女孩不屑记得他的名字。
丘灵点点头。
席中的确需要几个漂亮的女孩子点缀一下,丘灵的目光寻找林政高,四处不见。
那梁先生把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手指距离她玉肩只有两寸,丘灵轻说声对不起,站起往洗手间走去。
真得透透气。
背后有人说:“完全不像新手,肯定是大将之才。”
是林政高,原来他在这里。
“她们都糊涂,只有你清醒。”
丘灵一贯沉默。
“而且,你一言不发,守口如瓶。”
丘灵目光不与他接触。
“你知道林宅是做甚么生意?”
丘灵回头往宴会厅走去,客人却已散出来,一看时间,连丘灵都诧异,原来,四个小时已经过去。
回程,林姨狠狠教训奕群及集群,她的声音不大,可是,一旦收敛笑容,丰常严厉。
“刚才做甚么?在公众场所客人面前出丑,如有下次,把你俩赶到街上去。”
她们两个不敢出声。
她又对林政高说:“你,要玩,走远一点。”
林政高这时候倒是眼观鼻,鼻观心。
“全是蠢货,”她停一停,“除出丘灵。”
回到房间,丘灵立刻脱下衣服卸妆。
第二天一早,她又坐在书桌面前。
中午,林姨走过看见,说:“你倒是真心想读书。”
丘灵微笑。
“林姨成全你。”
丘灵道谢。
那位男客对她说:“我没有名片。我叫梁胜基,你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他心狠手辣的大名在商界无人不知,但是他真怕女孩不屑记得他的名字。
丘灵点点头。
席中的确需要几个漂亮的女孩子点缀一下,丘灵的目光寻找林政高,四处不见。
那梁先生把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手指距离她玉肩只有两寸,丘灵轻说声对不起,站起往洗手间走去。
真得透透气。
背后有人说:“完全不像新手,肯定是大将之才。”
是林政高,原来他在这里。
“她们都糊涂,只有你清醒。”
丘灵一贯沉默。
“而且,你一言不发,守口如瓶。”
丘灵目光不与他接触。
“你知道林宅是做甚么生意?”
丘灵回头往宴会厅走去,客人却已散出来,一看时间,(奇*书*网^。^整*理*提*供)连丘灵都诧异,原来,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