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十来下,才总算停了下来,望定了我们,充满了询问的神色。这时候我和白素都已经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子,却故意装成不知道,反而问她:“什么不对啊?”
红绫深深吸了一口气,四面张望,忽然哈哈大笑,一纵身,已经到了酒橱面前。
她的动作之快,匪夷所思,眨眼之间,已经只听的“咕嘟咕嘟”的喝酒声。我大声叫道:
“慢点喝,这酒非常珍罕,喝完就没有了!”
红绫并不回答,只是空出一只手,向我连连摇手,并不停止。大约三分钟左右,她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气,摇著喝空了的酒瓶,伸手拍著肚子,发出“澎澎”的声响,一副满足的样子,仪态之差,天下无双。
不过我和白素看了却很高兴,因为至少我们感到,我们的女儿又回来了,和刚才她进门的时候不一样了。
伍路元曾经说过,这酒,如果是识货的人,在一百公尺的范围之内,不论如何密封,都可以感到它的存在,看来并没有夸张,确然如此。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红绫才大叫一声:“好酒!”
然后她顿了一顿,问道:“没有了?”
我哼了一声:“叫你慢慢喝,你偏不听!”
红绫却叫屈:“不是我喝下去,是这酒自己涌进我喉咙里去的!”
红绫的这种歪理甚多,最好不要和她争辩,所以我立刻转换了话题,道:“你才进来的时候,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是不是我们花了眼?”
这话一问,红绫竟然立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自从在苗疆将她找回来后,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有叹气这种行为。我们常认为她是天地间最没有心事的快乐人。
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子,作为父母,关心则乱,当年天医星叶天士不敢给他母亲开药方,也是这个道理。所以这时候非但是我,连白素也是,虽然不至于手足无措,却也确然不知道应该怎样。
红绫却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向我们望来,显然是她心中有难题,希望听我们的意见。
可是我们却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难题是什么。
白素向红绫招了招手,等到红绫去到了她身前,她握住了红绫的手,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说。”
红绫大声道:“小宝疯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事情不再红绫身上我们就不关心,而是我们知道,红绫这样说法,不会是温宝裕真正“疯了”,而一定是温宝裕有什么行动,大大超乎常规,使人觉得他疯狂。
这种情形,在温宝裕身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不足为奇。不过这次令的红绫如此模样,可见温宝裕的“发疯”程度一定十分之深甚,不知道详细情形如何。
我们并没有发问,只是让红绫自己说下去——我们知道,越问,红绫说来就会越乱。
然而就算我们不问,红绫说来也够乱了,红绫说话,往往她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以为别人知道,在?述的时候,就略过了不说,所以要很用一番心思,才能明白。好在我和白素都习惯了她的?事方式,所以减少了困难程度。
以下我所记述的,当然是经过了整理。
原来红绫很不喜欢继续在“宝地”逗留,主要原因是她越来越感到,长老和她之间的沟通,渐渐变得很不“平等”——她很希望和长老有更多的沟通,然而她发出的去的讯号,却十次有九次都得不到响应。
红绫和长老之间的沟通,是一个脑部结构异常特殊的地球人,和一个外星人之间的脑部活动能量的直接交流,其复杂程度,很难用地球上的语言确切、清楚地形容。
而红绫在形容这种情形的时候,却用了一句最通俗的话,形容得非常贴切。她道:“和长老沟通,就象是热脸孔去贴他的冷屁股一样!”
这种情形,我和白素很可以理解——我们早就知道,由于红绫和一般地球人不同,脑部活动没有那么容易被控制,所以长老对她兴趣不大,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状况。
在这种状况下,红绫在宝地,当然无趣之极,好几次她都想离去,她要离开,也不会有什么人阻止,可是她却还是勉强自己留下来,因为她看到温宝裕的情形,越来越不对头,她出于对温宝裕的关心,才不离开的。
温宝裕的情形不对头,表现在他对长老的崇拜程度,甚至于超过了蓝丝。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二十小时,他和长老在进行沟通,不知长老对他做了什么手脚,温宝裕竟然可以不用睡眠,而精神不减。
由于温宝裕和长老沟通的时候,静坐著不动,除了经常眉飞色舞,显示他又从长老那里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知识,或者是有了新的想法,偶然还会挥动双手,发出欢呼声之外,身体基本上没有动作,体力消耗当然也减到最低,这或许就是他不需要睡眠的原因。
而每天总有些时间,温宝裕会停止和长老沟通,在那段时间里,温宝裕会非常兴奋地对蓝丝和红绫,说起他和长老沟通所得的收获。
温宝裕更喜欢和红绫说起这些,因为他对蓝丝说,说什么蓝丝都同意,完全没有争论,而当他和红绫说的时候,红绫会有反对意见,温宝裕就更可以兴致勃勃地和她争论,在争论期间,将他和长老沟通所得的荒谬绝伦的理论,大大发挥。
这“荒谬绝伦”的四字评语,是红绫给他的,我和白素在减少地球人口这一部分,都非常同意红绫的说法。
温宝裕从长老那里获得的理论,涉及范围非常之广,其余的可以不论,占最多内容的就是如何能够使地球的环境,恢复他们“原来的计画”,而要实行,第一步就是要使地球人口绝大幅度减少,减少到一个完全不能想象的数字。
温宝裕完全接受了长老的这个观念,我则认为这件事情,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这正是我和温宝裕关系越来越差的原因。
而红绫却几乎每天都要听温宝裕说一个新的、如何消灭“剩余人口”的计画。红绫本身对于这件事情,其反感程度和我一样,每天听温宝裕手舞足蹈说如何如何才能使地球人口符合“原来的计画”,其无趣程度可想而知。
红绫尽量发表反对意见,她知道,这是一场和长老之间,对温宝裕脑部活动影响的争夺战。
所谓减少现有地球人口云云,根本不是温宝裕自己的原来认识——没有一个地球人会有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是长老通过沟通灌输给温宝裕的,红绫就是想尽一切努力,去消除长老给予温宝裕的影响。
她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比长老强,也就是说在这场争夺战中,她不会胜利。可是她还是坚持下去。
直到那天,她才感到不必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温宝裕已经彻底疯狂,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了。
那天温宝裕在和长老沟通之后,神情异常兴奋,甚至于脸色发红,问道:“你们知道有一种生物,叫做‘?’吗?”
红绫想了一想,她脑部储藏的知识及其丰富,平时不常用到的,在需要的时候,就要想一想——我常说她的这种情形,就像向电脑搜索数据一样。
同时红绫也在想,温宝裕忽然提起这种卑微的小生物来,是有什么用意。可是当她和的了有关这种生物的数据之后,她还是无法揣测温宝裕的意图。
她早已感到,温宝裕的思想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已经远到了完全不可捉摸的程度。
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深入去探讨,她知道温宝裕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
她回答道:“这种小生物,在生物学上分类上属于蛛形网,有许多种类,分布在地球各处生活,也有的在其它生物的体内外生活,繁殖很快,数量很多……”
温宝裕对于红绫的回答表示满意,打断了她的话,又问道:“其中最小的一种,叫做什么?”
红绫应声答道:“叫做尘?,小到肉眼看不到的程度,在各处生活,甚至在人体皮肤上,一平方公分的人体皮肤上,就可能有数以万计的这种小生物。”
温宝裕很活跃,大声道:“对了,死亡皮肤的碎屑,正是他们主要的食物,他们更多生活在地毯上。你知道吗,一个接近一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消耗巨量地球资源,制造大量污染地球的废物,那许多拥挤在一起的人,不但危害地球,而且本身毫无生命应有的尊严,生活过得还不如昆虫。”
红绫听到温宝裕又在老调重弹,不禁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道:“你究竟想说明什么?”
温宝裕兴致极高,道:“你知道吗?如果将一千万人,化为一千万只尘?,只需要一张十平方公尺大小的地毯,就可以容纳他们,而且使他们生活得很好,在比较上,绝对比一千万人挤在一个城市中好得多,而且在地毯上,他们可以尽兴繁殖,绝对有舒适的生活空间。”
温宝裕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象是想知道红绫对他的这一番话有什么意见。
红绫这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对于温宝裕从长老那里接受过来的“人口必须大量消灭”
并不陌生,听温宝裕说如何消灭大量人口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方法,也有很多次了,可是她始终不明白何以温宝裕在说到大量消灭人口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犯罪感,一点都没有人和人之间同类的感情。
直到这时候,她才算是明白了!
温宝裕心目中,将人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应该被消灭的,一种是有资格继续在地球生活的。而在他的认识中,应该被消灭的人,其地位竟然和尘?相等,甚至于还要低下。
红绫不由自主地摇头,她强烈感到,这决不应该是任何地球人应有的观念,当然这种观念,也不是温宝裕自己产生的,而是受了长老的影响的缘故。
红绫的想法和我很接近,我们都认为,确然有很多很多地球人,生活得一点也不好,甚至于丧失了生命的尊严。
若问著一部分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他们未必知道如何回答,可是这也是旁观者的看法,他们本身一定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他人无法了解。
就像在自由环境中生活的人,看到居然有人在极权统治下,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可是一样生活的兴高采烈、欢欣鼓舞,你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活著就是活著。
不管地球人如何生活,不管有的地球人生活如何卑下,可是他们是人,将人和尘?之间划上等号,那是外星人的观念,在外星人看来,尤其是长老这种地位的外星人看来,人和尘?
都只不过是他们当年的一场“游戏”所产生出来的生物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和不同。
红绫感到温宝裕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她连和温宝裕争辩的兴致都没有,只是不住摇头。
温宝裕挑战似的道:“看来你不是很同意我的说法,可是你必须明白一点:在地毯上生活的尘?,其生命方式,绝对比人高级,没有人的种种恶行,你不要以为生命有高下尊卑之分,佛说:众生平等,你没有听说过吗?将应该被消灭的人口,全都化为尘?,是最好的方法。”
温宝裕说但后来,甚至于手舞足蹈,为他和长老想到了这个消灭人口的“好方法”,而兴奋无比,不断追问哑口无言的红绫:“你看怎么样?”
正文 第三章 猎头族小姑娘
在红绫还没有任何反应之前,温宝裕继续发挥:“这样,很能够符合一般人自以为是的道德观,并非令所有应该被消灭的人死亡,而是还以生命,比他们原来所有的生命更好的生命wrshǚ。сōm,盼望他们在生命转变之后,不会保存原来的劣根性。不过,哈哈,就算保存也不要紧,让他们去继续人类的一切恶行好了,反正都只在张地毯上进行,对地球不再有威胁,也不至于危害有资格做人的人。你说是不是?”
以红绫的聪明才智,这时候也真的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她很软弱无力地道:“人,怎么能变成尘?呢?”
红绫在这样问的时候,实在已经无可奈何至于极点,因为她对于温宝裕所说的,完全不能接受,只是姑且这样问一问而已。
然而温宝裕却兴致勃勃,立刻回答:“生命形式的不同,是因为生命基因密码不同的缘故,只要改变生命基因密码,生命的形式就会改变。”
红绫不禁苦笑——这道理她其实再明白不过,她的神鹰,就是通过生命基因密码的改变,而从鹰变成人的。
鹰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变成人,人当然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变成任何生物——包括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在内。
红绫的声音听来更加软弱,她道:“长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温宝裕的声音却愉快之极,道:“一个两个,没有问题,可是大规模,以亿计的话,还要详细研究进行的力法,不过长老一定可以做得到——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来就全是他创造出来的嘛!”
红绫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温宝裕继续道:“这是解决地球人口过剩的最好办法,不是消灭地球人的生命,只是改变生命形式,对那些人来说,就算他们以人的生命形式在生活的时候,我也看不出他们和尘?
有什么不同之处,加果要说有不同,那就只有他们更卑下!”
红绫早知道在长老影响之下,温宝裕对于绝大多数地球人十分鄙视,可是却也不知道鄙视到了这种程度。
温宝裕哈哈大笑:“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消灭生命,只改变生命正合乎好生之德。”
红绫已经感到自己完全无法再听下去,甚至于即使温宝裕不出声,就是他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态,红绫也无法忍受,难以面对,她正在想应该用基么方式离去,温宝裕却又大声道:
“用皮肤屑作为食物,真妙!一千万只在一张地毯上,只要我一个人站在上面抓抓痒,掉下来的皮肤屑,就足够它们吃上一年半载的了,如果它们死性不改,还要你争我夺的话,不妨就在地毯上展开‘皮肤屑之战’,杀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哎呀,不对,不会有血,那种小虫有血吗?”
温宝裕说到这里,自以为非常幽默,哈哈大笑起来,而红绫的睑色自然难看之极。
温宝裕居然发现了红绫神情对他所说的话非常反感,他冷笑道:“请注意人类在历史上发生过多少次为了争夺而发生的战争,再来否定我的话!”
红绫感到窝囊之极,因为她虽然对温宝裕所说的极其反感,可是对温宝裕所指出的事实,却又完全无法反驳!人类历史,确然就是一部战争史。
温宝裕冷笑几声,情绪忽然又高涨,道:“典籍曾记载,有一群人,在沙漠中浪荡了几十年,他们的食物是从天而降的一种白色的东西,说不定那就是皮肤屑,而他们已经成为小虫了,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哈哈,哈哈!”
就在温宝裕哈哈大笑声中,红绫忍无可忍,拂袖而去,在出了山洞之后,她感到自己实在无法再和温宝裕相处下去,所以就离开了宝地回来。
因为“温宝裕疯了”,所以她的情绪非常低落,幸亏有伍路元送来的好酒,才使她的情绪恢复正常,可以将温宝裕近来的情形,详细告诉我们。
酒是最好的抗忧郁剂,信然。
在听了红绫所说的经过之后,我和白素都默然。
我们都知道,即使温宝裕从小就胡思乱想,所想的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可是将数以亿计的人,变成肉眼看不见的小虫,这样的想法,我们也不认为温宝裕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那当然是他和长老沟通商量,共同想出来的“好办法”。
温宝裕曾经有一次,忽然向我感叹,道:“常言道:杀人容易毁尸难,真有道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疯狂程度已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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