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掌柜既然坚持,我马上敲锣,让他们立刻拔锚生帆…”
苍松冷哼了一声,放脱了捏着对方肩膀的铁手,正要说话,却被一阵风雨正灌住了脸面,扭过了头去,这一转,却扭不回来了。
他朝后伸着手拉着船老大,指着船后方向的江心问道:“那是什么?”
船老大手搭凉棚一看,却也吃了一惊,失口叫道:“这是哪个生瓜蛋子在操船?在礁区还驶的这么快,不要命吗?”
这时,甲板上的几十号人,水手武当护卫都看到了,一众人齐齐的朝船斜后方向看去,那里正有一条船挂着风帆飞速的朝自己这里驶了过来,船上不见灯火,黑漆漆的冲了过来,船并大,船身细长,船头高高突起一个尖角,在狂风暴雨中,屡屡被浪头抛上浪尖,像极一条冲出水面的黑色大梭鱼。
“我怎么看着它要撞上我们?”苍松看了一会,说话的声音都颤了。
“不会!”船老大有些嘲笑的看了一眼这陆地土老冒:“大江这么大,我看就是操船的是个新手蛋子,又着急靠岸,走的急了。”
不过嘲笑完之后,他也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王八怎么要和我走夹角呢?”
“我担心啊,”苍松此刻脸色煞白的回过头来,指着船老大说:“你赶紧敲锣,一方面让前面的船赶紧起锚,另外也给那船个警醒,我们在他前面呢,
种地方这么不要命的走船……“
“我们都看见它了,它能看不见我们?何况我们还点着灯呢。”船老大说道,不错,在这漆黑的水天之间,两艘慢速行驶的灯火大船不啻于两根灯塔,瞎子也能看得见。
但说归说,船老大还是马上叫过副手让他敲锣联络前船,以他几十年的跑船经验,他也不放心背后那黑色梭鱼的行驶技术。
“咣咣咣……”铜锣撞击的声音悠长的响起,悠悠的穿过风幕雨帘,游荡过翻滚的江面,在黑夜中传出了很远很远。
“怎么?人也不救吗?”在甲板的一头,船老大的副手很纳闷的问他:“我们要是不救,难不成让那群人在抱着礁石等天亮?这群武林人士搞jb毛?不是说都是武当的侠客吗?”
船老大很郁闷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扭过来脸对副手慢慢说道:“侠客个屌,他们是群恶人,我们收了他们的钱,没法子。”说罢,转回头,闭上眼睛。双手合什喃喃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水神爷爷,今天不是我毛五不守规则,而是在刀剑之下不敢救人,你们肯定知道了,报应莫到我们兄弟头上。冤有头债有主!保佑保佑!”
念道完,睁开眼睛,却发现副手还在身边看着他,毛五往下撸了一把脑袋上的水,问道:“还有啥事?”
副手指了指后面。说道:“老大,我总看后面那小船不舒服。那是什么船?鼻子做那么长。船身细长吃水也浅,肯定装不多多少货物,不是货船也不是渡船,那是做什么的船?”
“你一说,我也有点想起来了。”船老大摇着头一脸的困惑:“我肯定见过那种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大江上的冷酷风雨声音再大,也大不过岳中巅几个掌门高声谈笑地声音。人人湿得精透,但他们却像越聊越上瘾了,但苍松却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一直扒着船舷往后看的他,猛然回头大吼起来:“毛五!毛五!”
吼了两声,却已经是急了,用上了内力从丹田发音,鼓荡的衣服把浑身的雨水都振荡得四散飞去,他大吼:“毛五!”
却不待他喊,毛五从桅杆后的高仓绕了出来,在甲板上活像一条尾巴着了火地猎犬,慌不择路的急朝他奔来,满脸惊慌的他一样在吼着:“苍松大爷!苍松大爷!”
岳中巅一群人慌不迭的闪了条路,赤脚的船老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穿过他们中间的湿滑甲板,急冲到苍松面前,一把拉住了对方地胳膊,然后就是弯腰急喘。
但苍松猛地一拉,把他又拉直了,瞪着两眼地苍松还没来得及开口,船老大先喘着叫了起来:“大爷,后面的那是冲船!以前长乐帮和慕容世家抢夺水道的时……”
还没说话,风雨里已经夹杂了一种巨大而奇怪的哗哗声,在此之外是破空的呼啸声,船老大和苍松一起瞠目结舌地扭头,面前的大江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黑色地墙,遮天蔽日般的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冲船的风帆,暴雨打在上面发出巨大的哗哗声,而当一条船被浪尖甩离水面抛向远方的时候,如果你站在它的对面,你会听见奇怪的破空呼啸之声,尽管速度比唐门透骨钉慢,但那巨大到恐怖的破空之声却是绝对存在的,但有多少人有机会面对这样巨大的一枚透骨钉?
倒霉的是,苍松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枚巨大的暗器投射了过来。
面对面前船外巨大的黑色帆墙,甲板上的所有人呆如木鸡,这一刻时间如同停止了一般。
“轰!”宛如凭空起了一个炸雷!
伴着这个雷,猛然间,武当这条大船陡然倾斜了开来,平坦的甲板突然成了峭壁,木桶杂物咕隆的滚着滚下这峭壁,摔进了大江,甲板上的人一起变作了紧紧趴着陡峭山崖的攀登者,人人张着嘴瞪着惊恐的双眼唯恐一手抓不住就掉下脚底的万丈深渊。
风雨中,那黑色梭鱼义无反顾的一头撞在了大船船身上,包裹了铁皮的鼻子一下子就把这大船身上凿出了一个大洞。
大船就好像一头好脾气的水牛,被水里恶劣的大鱼撞了个踉跄,整个身体倾斜了一下,然后又重重而笨拙的回复平衡,但仅靠压起的爆裂水浪就把撞船的梭鱼冲飞了开去。
苍松不像其他人那么狼狈的紧紧扣着甲板缝趴着,他早就把手腕捆在了船舷栏杆上,但他一样狼狈,先是脚下的地板突然高高飞起,身体被这撞击颠飞了,手腕好像要被拉断一般,接着大船重重摔回水面,被手腕的丝帕一拉,他又一头撞在了栏杆上,头晕目眩的坐在甲板上站不起身来。
但他还是马上在冷雨的浇灌下清醒过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喊:“敲警钟!敌袭!”
大江上骤然响起的钟声远不是寺庙里那种悠远轻曼,而是当当当一声紧似一声,你甚至可以想象出来敲钟的绳子都要被拉断了,不管多悠扬的声音,一旦这声音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声音只是意味一件事情:危险。
船老大被激怒了,苍松一样被激怒了,而且一样的怒不可遏。
就在大船重重回落,他一头撞在栏杆上的时候。大船好像一头巨象掉进一个巨大的陷阱,原本高高起到空中地半边突然变成了几乎陷进大江的水涛之下,他半睁着的眼看到原本死死扒住甲板的岳中巅,突然一跃而起,冲到船舷边。他愣了一下,还扭头朝苍松看了一眼,这一眼是怎么样的,苍松没看清楚,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一眼的恐惧以及恐惧背后拼死一搏的勇气。
岳中巅一个小跳踩到了栏杆上。然后猛然一撑双腿,大声惨叫着。朝空中跃了出去。整个人好像一头白鹰般穿过重重的风雨,划过翻滚着巨大黑色波涛的水面,直扑到撞自己地那条冲船上。
紧接着,刚刚还在和岳中巅热情无比讨论头牌的那群掌门几乎是同时地在复制岳中巅刚才地动作,不同的是。在栏杆前犹豫的时间长短。
有的人愣了片刻,然后惨叫着跟着岳中巅扑了出去,有的人惨叫了。却扒着栏杆不动,然后再惨叫,直到扑出去或者没扑出去,有地人没惨叫,只是看着下面那可怕的滚滚巨浪哆嗦着。
“操他娘啊!这群混蛋想逃跑!”苍松来不及解开捆手的那丝帕,那东西已经湿透,加上刚才吃了力,简直好像勒到了肉里,哪里那么容易解脱,所以苍松使劲伸开身体去抓靠他最近地那个脸色煞白的掌门。
是最后一个俘虏。
本来死死把住栏杆还犹豫着跳不跳的,苍松一吼之下,那掌门扳过煞白的一张脸,瞧了下苍松,大叫着朝还靠在船舷的那条冲船跳了过去。
“刺啦!”苍松一把抓住了对方湿漉漉的裤脚,在对方身体急跃之下,顿时撕下一条布来。
但对方被一拽,立刻失去了前飞的冲力,哪里还能跳到那冲船之上,惨叫声中,摔进了怒涛翻卷的大江。
“岳掌门!救我!别走!”苍松手里攥着那布条,呆呆的看着大江之中那颗翻滚的人头:“岳中巅!岳………”
冲船哪里管他,一击中后,立刻掉头驶开,波涛之中的惨叫声音转瞬就被风浪吞没了。
经过那生死一跳,摔在冲船上之后,岳中巅起身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王天逸。
这个人正像另外那条大船上的船老大一样,浑身赤裸,连原本牛皮做的剑带都扔在了甲板的水里,只在腰里围着原本的一条汗衫,被雨水涮得发白的肌肤上到处伤疤,好像满身都是蜿蜒爬行的蚯蚓,此刻好像根本看不见从大船上跳到这里的那几个人,正眼睛瞪得溜圆、手指那条逃离的大船在声嘶力竭的狂吼:“拉开!再给我上一次!”
伴着这吼叫,冲船上的水手们齐心合力的喊着号子,船只在水面上艰难的划了一个圈,再次朝那大船凶狠的扑了过去。
岳中巅趴在甲板上,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在雨里慢慢的站起身来,眼睛却没离开过王天逸,他暗想:“这种营救和原来商议好的好像有不同啊。”
蒋丹逃出魔爪和王天逸接上头后,又返回了那个小渔村附近,买通了驻扎当地一个渔夫充当两边联系的信使,他们商议好了,就等船队行驶到这个必须要减速的礁区,就让王天逸他们驾驶船只靠过来,趁此机会,几个掌门就全跳船逃脱,可绝对没有竟然拿着一条船硬撞武当座船这种计划。
“天逸啊,太谢…兄弟…”岳中巅扭头瞧了瞧几个跟着自己跳下来的几个掌门,朝王天逸走去,想表示下心意,但看着那张毫无喜色、冷酷的如同石头雕刻出来的侧脸,岳中巅竟然在先表示谢意还是先表示亲近之间游移不定,居然罕见的结巴了。
但别说回话安慰这些脱逃大难的武林贵客,王天逸甚至根本没看他们,只是无礼到极致的朝身后一摆手指,让他们闪边去。
“给老子追上去!”面对大江上那艘大船影影绰绰的黑影,风雨中王天逸狂吼,嗜血愤怒到宛如地狱里饿鬼的嚎叫,甚至比前面和旁边两艘船同时敲起的警钟更让人心悸。
冲船划了一个圈,再次朝逃离的武当座船追了上去,操舵的水手在大吼:“报告方位!”
一个浑身赤裸地壮汉用虬结的肌肉猿猴一般攀上了桅杆顶端。很快,在头顶好像无穷无尽的风雨之中传来一声大吼:“夹角正好!开过去!”
岳中巅几个衣冠楚楚的掌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满眼都是赤裸地身体,肌肉、伤疤、以及和王天逸一样疯狂的表情,就连抬头朝天上看。桅杆上那位除了腰里武装带上挂着的刀什么都没有,胯下的枪都一清二楚。
看这些人的身手,岳中巅他们这群江湖油子确认,他们在白天如果在路上遇到,肯定是属于和他们一样长衫玉带衣冠楚楚。需要以礼相待抱拳作揖地江湖富贵人物,但此刻在这狂风暴雨的大江之上。这群人却脱去了所有地衣物。裸露着身体疯狂追击着敌人,这也连带脱去了白日之中地任何面具和掩饰,就像悬挂在大枪旁边的长刀一样,肆无忌惮的露出了江湖野兽的狰狞面目。
长衫笔挺的岳中巅他们恍惚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但桅杆顶端地一刀切何尝不是如此。他忍受着雨水敲击眼球的痛苦,却丝毫不肯闭上片刻,这一刻和外面的冷雨相反。他浑身地热血都已沸腾。
他死盯着远处模糊的阴影,内心无比渴望有机会吼出对方的反应,他毫不怀疑,就算是面对这么一条巨船,他也能用他腰里的刀把它劈成碎片,而且他渴望的就是这个!
几日前,吃饱喝足的他和其他应募者被王天逸召集到大厅,在他们面前的是几个打开盖子的大箱子,里面慢慢的都是白银。
王天逸先看了面前的几十个人一会,然后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大箱子,白色的银子好像雪堆一样散开了,银锭撒欢般的在地上乱滚,甚至不少跳到了两眼放光的众人脚背之上。
在咽了几口口水后,他们看到了前面站着的王天逸,他满脸的狰狞,在这狰狞之中的却是一种介于狂热和疯狂之间的狂暴眼神,说得的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一刀切甚至可以闻到这个站在十几步远地方的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道。
“喜欢吗?”王天逸冷笑着问道,无人说话,但那动都舍不得动唯恐掂落上面银锭的脚已经替他做了回答。
“你们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了吗?”王天逸再次问道,那脚背一颤,银子滚在了地上。
“嗯?哼哼!”王天逸看着面前这群开始略有些惊恐的面容,他冷笑起来,“银子是好东西,你们配用吗?”转而突然瞋目吼道:“你们这群人渣!”
人渣?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王天逸的怒吼一样滚雷一般压了过来。
“没错!你们就是群人渣!看看你们都是什么东西?强盗!窃贼!老朽!残疾!流氓!你们种田吗?你们不种!你们织布吗?你们不织!你们做过哪怕出卖劳力如同扛夫一样的苦力活吗?你们没有!你们凭什么养活自己?你们有的只有靠武功凌辱弱小,靠不在乎吃官司的犯罪来恐吓良善!说!你们靠什么来赡养父母?说!你们靠什么来养家立命?说!你们靠什么来娶妻生子?你们他妈的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败类!你们这群渣子!”
在这可怕的辱骂之后,看着面无人色这群招募而来的“死士”,王天逸语气一转,换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你们还有什么啊?除了你们这条命还有什么?告诉我!他妈的告诉我!”
无人说话。
王天逸一举拳头,大吼道:“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你们就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凭什么你们就要当人渣?被别人踩在脚下,像一堆狗屎那样!你们应该感谢江湖!只有这里!只有这里!才有宝贵的机会给你一夜富贵!转瞬便成人上人!只需要你有一个物件:胆。”
“只要有胆,哪怕你就是一只瘸腿瞎眼的秃毛狼,你就能奴役一整个草原的羊群!你就是人上人!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跟我做了这票买卖,打跑武当,不要说你以后就是长乐帮的大功臣、武林中的大人物、江湖里的传奇,更重要的是你将永远告别你这人渣的身份,你是个人上人!”
王天逸最后大喊:“你们是要继续做你们地人渣还是要做人上人?”
对这些话,一刀切感同身受,他宁可死。也不想再做普通人,他野兽一般的振臂狂呼:“我要做人上人!”
马上,这狂呼变成了浪潮,对辱骂的厌恶很快变作了怒火,火永远是朝上烧的。
王天逸满意的笑了。
当然光有阵前讲话是远远不够地。王天逸拿出了所有的真金白银来犒赏三军,并下了血本来奖励战功和战死,这血本大到他连所有的房契都拿出来,允诺如果不够钱,立刻当掉这些房契来放战后赏金。
能不能活到战后。或者就是死了,家人能不能拿到抚恤金。一刀切想的并不多。他只是马上把领到的战前“酒钱赏”全托朋友带回了家里,然后就是擦刀,对他而言,这不是钱地问题,是他自己价值的问题。
因为一刀切曾经是高级武士。受过水战训练,因此他跟着王天逸上了冲船,在大江之上。直扑武当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