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逛了下,很为濮阳元枚的品味吃惊。
古典的家具似乎个个都有来历,第凡内的家饰她只有在杂志中看过,亲眼看见时就像小孩突然被带进玩具大卖场,因为太过兴奋,她连碰一下都不敢,结果只能晕眩再晕眩而已。
大人物做事真叫人佩服啊,
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横溢在她心里。
这早她跟他有所互动以来头一次产生其他的感情。
“你还要在这里对著家具发呆多久?”濮阳元枚倚在通道的门边,一身浅蓝休闲针织衫加呢布窄管裤,令人感觉说不出来的清湛有气质,满室生光。
对喔,她还没完成报到手续却在这里一直发呆,敬业精神有待加强欸。
“濮阳先生,我想跟你说你实在太棒了!”
“哦?”突然把他捧上天,好像不是这小妮子的风格。
不过,他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金银红,古典派的美学,就跟你的人一样,很有质戚的大叔。”温文儒雅,像极了西洋壁画中可望不可及的人物。
他冷哼,不发一语。
他们年纪是差了好大一截,而他不希望这会变成以后工作上的问题。
“你何以知道这些家具出自我的手?”
“感觉嘛,我的直觉很少出错。”
她果然适合走这条路,美学的涵养可以慢慢培养,直觉却是能不能成材不可或缺的因素。
他喜欢才华洋溢的人才,无法忍受庸俗。
她是块璞玉,虽然需要时间琢磨,但将来会是光芒万丈的钻石。
好吧,原谅她叫他大叔的错误。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个人的专业领域他从来不干涉。
“当然是越快越好,我有好多想法点子希望付诸实行,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你……不用吃饭吗?”他试著问,有些不确定的。
像魔棒一点,她的眼睛立刻生光,比天际的星子还要璀璨。“这里有供饭吃?那当然要啊!”为什么不要?
有免费的三餐,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还不把你的东西放到房间去?”
“我住哪里?”
“二楼左转尽头。”
“知道了,大叔。”她立刻就要往上跑。好大的回旋楼梯,棒呆了!
“慢——著。”他发现自己小里小气的在咬牙。
“还有事?”
“我们的沟通要以我的意见为主。”他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好哇。”他是老板,老板最大没错。
“要听我的。”
“可以偶尔上诉吗?”
“为什么?”
“我也会有意见的时候啊。”她讲的合情合理:理法不外人情啊。
“只要你能讲出道理来,我不是蛮横的人。”他什么时候对谁这般付出过耐心?竟然还仔细的说明。
“那我上去喽,东西好重,我快要扛不住了。”她等不及去看自己的房间。
“嗯。”
人一蹦一跳的走了,濮阳元枚却扼腕的想掐死自己。
不许叫他大叔!就这么简单的六个字,他却兜转了一大圈无关紧要的废话。
当下,他忽略心中越升越高的怪异,闷著头往起居室而去。
简青庭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丰富的晚餐填饱她少有机会满足过的胃袋,好相处的团队,各个妙语如珠,逗得她笑个没完。
她没想过濮阳元枚有一批固定的班底,随著他漂洋过海招揽工程,一女两男,经过他的介绍,他们对于刚加入的简青庭张开双手欢迎。
最初,也不是没有疑问。她的年轻太让人意外。
虽然说能够经过濮阳元枚挑选的人,绝对有著不同凡响的能力。
但缺人是事实。
之前与他们一同合作的景观设计师在别处另外接了工程。
“我可以帮忙洗碗。”从小养成做家事的习惯,来到这里,欧巴桑的性格自然发作。
厨师是原住民,深深的轮廓非常俊俏,大大的眼睛随便一瞥都是电波。
“好哇。”原住民天性好相处,让出一块地。
“你煮的菜真好吃。”让她吃得又香又带劲,狠狠干掉三碗白米饭。
“我在餐厅当过二厨,以后存够钱,我要自己开家店。”切著水果,名叫雅历卓的帅小子轻飘飘的被捧上天。
“以后我去吃饭要算我便宜喔。”已经开始为未来的五脏庙铺路了。
“那有什么问题。”他慷慨允诺。
两人一见如故,聊得起劲……
“简青庭。”故做冷静的声音一刀划破两人织就的网。
“呀,叫我?”还指名道姓欸。
因为不用跟任何人抢饭菜吃,也不用担心吃的慢有饿肚子的可能,她的脸显得喜气洋洋,对濮阳元枚的叫法没有太大的反应。
“出来!”
她完全没把他放在眼底,唯一吸引她的到底是同她一般年纪的雅历卓还是食物?
虽然惊艳于她莹白生光的脸庞,濮阳元枚还是满心不爽。
她丢了个抱歉的笑给雅历卓,走向他。
他们来到星星满天的外面。
“啊,想不到山上的空气这么凉爽,好舒服喔。”晚风徐徐,山上的气候比山下低上好几度,入夜后完全是金风送爽的秋凉气候。
“我不是请你来洗碗的。”他惊讶自己口气中的指责。
他从来都不是情绪波动很大的人。
“哦。”这人,阴阳怪气的。她把懒腰缩回来。
有了年纪的大叔,想法也是怪怪的。
“你只要把分内的工作做好就可以了。”
“虽然你的说法并没有错……但是,在我的想法里,大家要相处一段时间为什么要计较那几个碗是谁洗,我在家做惯家事,洗碗可以让脑筋休息,是好活动啊。”
“你说我斤斤计较?”他、可、是、一、番、好、意,竟然,被狗咬了。
“我的意思是说这样比较伤感情啦。”他那镜片后的眼光怎么看怎么吊诡。
“我是请你来做事,不是来跟谁培养感情的。”看来不跟她讲清楚说明白,两人肯定要“灰”很久。
她偷扮鬼脸,嘟嚷,“暴政必亡。”
暴……濮阳元枚脸臭臭臭……真是好心没好报,他管她要洗多少碗,那是她天生劳碌命!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欢而散。
他压根想不到跟年纪差自己快要一轮的小女生有什么好呕气、好计较的,为的还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情……
他面对任何挑战不动如山的深藏不露呢?他素来冷淡若水的入骨精明呢?
在小蜻蜓面前竟然全部破功?!
而现在的小蜻蜓正舒适的待在属于她的房间,三十几坪大的空间,有专门的卫浴设备、床边有四柱粉白色廉幕、她没睡过的优质弹簧床、小阳台、蕾丝边边的窗廉,比起她家八口人挤在一起的二十坪小公寓,她如置身天堂。
对了!还有书房。
那个大叔居然给了她一问有书房的美丽房间。
那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
她有记忆以来,不管做功课还是带回家的工作部是在肥皂箱子上完成的。
这加深了她要在这行业闯荡出一番成绩的决心!
一盏明亮的台灯,工作台上是完成泰半的有色草稿。
她的认真从前置作业的草稿图就能看出来。
透明纸她上好色,晒好的图也有一份,浅浅深深的绿,几千侏的栗子树开起花来会是一幕多么美丽的雪白啊。
用秃了的笔她舍不得丢掉,小心翼翼的埋头工作。
亮丽的护眼台灯把她孤瘦的身体拉得很长……很长。
时间悄悄过去,等到她重新抬头,呼出疲累的气来,墙壁上的布谷钟已经来到零点了。
去找杯水喝。
离开椅子,她推门下楼。
古典的楼梯留著壁灯,荧荧晕黄衬托著夜的静寂。
然而,有阵低低、如泣如诉的弦音穿越过重重的墙勾住了简青庭的脚步。
她倾耳听。是音乐声。
从哪来的?不像是家庭音响放出来的频率,那嘈嘈切切,低低稳稳。
循著琴音,她来到后院。
月娘像只大银盘,亮晃晃的扑面而来。
难怪当年嫦娥要奔月而去,这样的月色,美得蛊惑人心,美得不可思议,美得叫人想落泪。
她忘了自己是下楼来找水喝的。
更奇异的景象震慑得她忘了要移动。
在月光下的日光温室中,有个剪影正缓缓的拉著大提琴。
他的脸完全隐在暗处,看不见表情,张目能见的是他拉动弓弦的手臂,还有略微摇晃的身体。
那是贝多芬的中段慢板“月光奏鸣曲”。
迤逦的音符像一腔水银轻轻泄地,无边无际的飘散四去……
她听得醉了,滑坐在花坛的走道上。
大提琴不若小提琴的清脆轻快,然而,从“月光奏鸣曲”到葛里格的“献给春天”,无名氏的“蜻蜓之舞”……宛如清澈的水滴滴落在宁静的湖,湖面涟漪荡呀荡地,荡进了简青庭少女情怀的心。
她感冒了。
早上爬起床鼻塞、鼻涕一起来,还拉了肚子。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只要感受到压力,就会紧张的拉肚子。
大学分组考试的时候是这样,当初要进兔子脚景观庭园设计面试的时候也一样,等事情过去,自然不药而愈。
拧拧不通的鼻子,拍拍脸颊,气色还好,今天要开工,她可不想苍白著脸去吓人。
雅历卓的稀饭酱菜依旧吸引她扒了三大碗,丝毫没有因为小感冒而食欲不振。
饭后。
不愧是濮阳元枚手下的爱将,办事效率一流,工人们已经利用大型机器在砍树、除草,垃圾堆得半山那么高,浓浓的青草味充满庭园,大家认真的工作态度也让她精神为之抖擞起来,忘记讨人厌的鼻塞,
这一天就在整地中过去,天色将暮,垃圾就地烧掉,洒了当有机吧,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有点怪异,本来杂林遮盖的山坡丘岭像除痘成功的少女,恢复了原始清纯的容貌,叫人很有成就感。
第一天进度超前,提早收工!
解散前她拉住跟她同是女生的万英华。
考虑小葳的机车快要挂点,她想搭万英华的便车下山去采购生活用品。
“没问题啊,但是你要坐稳,我是飙风战士,飙车速度很快的唷。”万英华是个中性的女生,土木工程系高材生的她利用实习出来打工,谁知道打呀打的,跟濮阳元枚的另一个合伙人看对眼,两人火热的谈起恋爱来,笑起来比巫婆还要夸张的。
她直来直住,不拘小节,豪爽的个性常常让人忘记她的性别。
“谢谢。”
“我们是工作伙伴,谈谢太见外了。”
于是简青庭转回房间拿了钱包,跟万英华一起下山了。
万英华很热情,除了带她到大卖场买了必需品,带她到Pub去喝了点小酒,她这才知道长岛冰茶根本不是茶,那是一种后劲很强的调酒,喝多了,会当场出糗的。
碍于时间太晚,她没机会见到后面放纵的脱衣舞秀,万英华承诺下次要是有机会愿意再带她来见识成人世界的颓废跟荒唐。
告别万英华,她赶上最后一班巴士,回到白墙宅馆,夜已深沉。
公车站陴就设在白墙宅馆的几公尺处远。
不过就越过几个山头,俨然两个了然不同的世界,山的那边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山的这边,鸟声啁啾,万籁静寂。
拾步走回宅子。
大厅一片漆黑,她摸索著,喀嚓声响,黑暗中亮起一盏灯,英式长沙发中是跷著二郎腿面色凝然的濮阳元枚。
“是你啊,吓我一跳。”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简青庭拍拍胸脯,安慰有点被惊吓到的心灵。
“你到哪里去了?”那口气……好像老婆跟人家跑了。
“我下山去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她没有多少钱可花用,不到万不得已才买,其他的应付著过去就好。
“为什么不跟我说?”他是个信赖员工的老板,绝少在上班时间查勤,直到契约雇工都走光了,他才发现小蜻蜓也不见了。
他没有这么担心过一个人。
那种心绪不宁、百般揣测,不是他该有的情绪。
“我想说我利用的是下班时间,应该不用每件事都跟你报备吧。”她不小了,缺乏的只是社会历练,不是锱铢必较的管教,就算她那对恩爱过头的爹娘也没有这么严苛的要求过她。
“单身女子走在深夜的荒郊野外,你知道有多危险?”
她看的出来这位神人俊秀的老板气坏了,他竟然拿下不离鼻梁的金边眼镜,用他温柔又深沉的目光瞪她。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出去游荡,是去办事!”她不是政府官员,不喜欢被那样的质询。
他那眼神好像她犯下滔天大罪,要砍头似的。
她一晚愉快的心情整个被打坏了。
“我知道你正是爱玩的年纪,叫你提前过这种退休生活是有点难。”果然年纪是很大的代沟。
这问题将来一定要设法克服才行。
她可不知道濮阳元枚脑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跟你说了,我做的事情很平常,只是出门买洗发精、卫生棉之类的东西,难道你从来不必做这些事吗?”要是住在城市,经过便利超商谁不会进去顺手买点必需品,真是的!这样也能做文章?!
什么叫退休生活?她可是来工作的,
“不管你做什么都应该告诉我。”而不是丢下他一个人胡思乱想,想她可能出了意外,想她怎么三更半夜还在外面不回来……想得他差点报警了。
“我不认为……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霸道……”好吧!把他的臭脸解读成是他的关心,但是,简青庭心里还是觉得委屈。就因为她是劳工不能任性的跟老板顶嘴,真是给它○○XX然后□□**……
“我尊重你。”
“谢谢大老爷您的尊重,我以后一定凡事报备再也不敢随便踏出这宅子一步的……这样,您可以安心了吗?”
“我说对我不要用敬语。”她是故意的这只小蜻蜓。
“哼,是你不讲道理!你要是真的尊重我就不会吹毛求疵,这点小事就能说半天了!”简青庭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脾气,憋不住的情绪直泄出来对著他吼叫。然后,飞奔上楼。
濮阳元枚愣住。他竟然被吼?他该哭、该笑还是该发脾气?
看起来都不是——
那一夜,狂遽的“悲怆曲”弥漫整座宅子,同一首曲子反覆又反覆,彷彿狂叹骤雨一直不停…
…
简青庭用被子盖住自己,紧绷著身子。
唉,那个老板大叔真的有病。
她很怕那把被用来发泄情绪的弓会把弦锯断。
第四章
那一定是把顶好的大提琴才禁得起那般摧残……
简青庭迷迷糊糊,睡了几个钟头,便醒来。
这是以前养成的习性,半夜总要起来看看弟妹们有没有踢被子,这两天还调不过来,生理时钟一到,自然苏醒。
走廊的古典壁灯燃著光亮,她侧著耳朵听——
很好,很安静。
显然,大家都乖乖的跟周公老太爷下棋去了。
下楼后,她到厨房去倒了杯水喝。
的的的的的的的……
那声响在岑寂的夜里特别明显。隐约,掺杂了马的嘶鸣。
不会吧,谁发神经半夜骑马啊?
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透过格子窗简青庭看见骑在马背上的濮阳元枚。
她打开纱门,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身影。
夜晚的风不同于白天,纯粹的冰冷夹著水露,叫人打颤。
厨房的后门有片翠绿的大草原。
就著星光,简青庭可以看见彷彿镶著银边到处漫走的一人一马。
巴顿先生偶尔会停下来啃草,偶尔掀蹄,更多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