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薛雅安照例含蓄默默的望他一眼,随即垂下头。
“薛雅安。”余维涛叫住她。
她似乎有些惊讶,又看他一眼,垂眸等着。
“好象常常会像这样遇到你。你是干部?”
“嗯。”她点头。
“难怪。杂事很多吧?”
“还好。”她慢慢抬起头,仍然半垂着眼,含蓄的不直视他。
“我是余维涛,十四班的。”
“我知道。”薛雅安含蓄,但并不做作。“我听过班上同学说起你。”
余维涛不意外。他觉得薛雅安应对的很好。该矜持的,她有女生该有的含蓄,但她并不做作;举止言行恰到好处。“某人”完全无法与她相比。
“时常这样遇到你,所以我贸然的打扰你,希望你不会介意。”
“不会。”薛雅安抬起头来看他,浅浅微笑。她这般,一来让他明白,她对他是有好感;二来完全没有一般女生遇见条件稍好的男生对她示好时的那种忘形丑态或骄矜。
她是矜持的,但不是那种没头没脑的高姿态身段。
余维涛微笑一下。薛雅安脸庞刷上一抹微红。
“我会打电话给你,”他刻意顿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有种感觉,他遇到了他合意的含蓄的女孩。
薛雅安红红脸,轻轻摇头,带羞的看着余维涛。她并没有问他是否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她无需问。他有心,自己自然会主动打听或询问。
有些女孩就是太迫不及待,表现得太急切,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余维涛对她点个头,这样做出了约定。
隔了几天,余维涛果然就打电话给薛雅安。她本人接听的。并没有传说中“过五关斩六将”那么困难。然后,在学校再相遇,他会跟她点头招呼,停下来和她说些话,甚至对她微笑,似乎就那么交往起来。
每次和薛雅安在廊上谈话,奇怪都没他预期中会出现的李柔宽。她有好一阵子没缠他了,简直破“世界纪录”,让他暗觉纳闷。
他和薛雅安的事,很快就传开。即使两个人只是在走廊上相遇说说话,但因为对象是北极冰似的余维涛,他居然会跟女生聊天说笑,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那个李柔宽是例外,他对她是用“吼”的。大家都知道李柔宽不自量力在倒追余维涛,但余维涛对她从来不假以辞色。
想也是。看到了薛雅安以后,多少能让人明了。薛李两人之差,有如云泥之别。不必怀疑,神经正常、理智清楚的男生,一定都会选择薛雅安。旁的不说,光薛雅安那股古典的气质,随便一比,就将还没进化完全、一身野土气的李柔宽完全比了下去。
所以流言在传,余维涛在追薛雅安。甚至,两个人已经互相看对眼,交往起来了。
余维波先听到这个传言。甚至,他亲耳亲眼证实。余维涛就在他面前打了电话给薛雅安,聊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说了有十分钟,才放下电话。
他盯着小他一岁的弟弟,表情严肃。“你玩真的?阿涛?”
余维涛瞥他一眼,答非所问。“我有交朋友的自由吧?”
两人才差一岁,没有长幼的“主从关系”,反而有种“对等”的紧张气氛。多年来,余维波与李柔宽父女的关系一直相当友好,余维涛则态度冷淡;加上李柔宽卯足劲追求余维涛,余维涛爱理不睬,而余维波却始终跟在李柔宽一旁,跟她“哥俩好”。两兄弟之间,难免就有种紧张暧昧又奇异的气氛。
“我只是听说,你在追一个叫薛雅安的女孩?”余维波耸个肩。他早听说过薛雅安,也看过她。薛雅安不仅在二年级男生中有名,在三年级中,也有不少人打她主意。
“你这么听说,那就算是吧。”余维涛不否认。他是对薛雅安有好感。
他这般回答,表示有七分在认真考虑。余维波不禁皱眉,说:“你到底看上她哪点?”
其实不必问,他也应该知道。薛雅安气质古典端庄,长得又典雅文柔,纤细柔巧,三分清灵七分含蓄,不放纵不狂野,是很多男生的理想。他的老弟,大概也合意这种类型的女孩。但依他看,那种“含蓄”的女孩,没性格又没胆气,在看过李柔宽那样“活生生乱跳”的女孩之后,他真不明白,阿涛他到底看上薛雅安哪点?
余维涛挑下眉,反问:“她有什么不好?含蓄有教养,又有内涵,跟『某人』完全不一样。”
某人指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柔宽。
“小李有什么不好?”余维波又皱眉。“你到底不喜欢她哪点?”
还需要说吗?余维涛也皱眉。“我最讨厌她那种不懂含蓄矜持、轻浮厚脸皮的女孩。”会主动追男生的女孩都是轻浮的,没有身为女性的自觉,让人觉得廉价。
虽然他这么说,余维波却不觉得他老弟对李柔宽完全是厌恶的。没错,他是对她爱理不睬,心情不爽时还会吼上她几句。没错,他对她是冷冷淡淡,一不高兴,甚至对她视若无睹。可是,以他那种“烂”个性,他完全可以不理会李柔宽,他却“忍耐”了她这些年的“纠缠”。他口口声声说讨厌她,可是她给他送午餐,上下学接他等他,他一边给她冷眼,一边还是把那些午餐都吃光,还让她跟在他屁股后“纠缠”他。
当局者迷。但余维波以为老弟虽然本能的讨厌排斥李柔宽,下意识多少有点接受她。问题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察觉到了,本质上,阿涛的确是比较合意那种含蓄内敛型的女孩的。李柔宽就吃亏在太主动,不够含蓄。
但这是性格问题。她先天性情狂放,又没有后天所谓教养的强加压抑,个性自然奔放。而余维涛把这种奔放解释为“轻浮”、“不检点”,不懂得去欣赏。
“你真的不喜欢小李吗?我以为你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她的。”余维波又说:“小李有开放的心胸,好相处,跟她在一起完全不会无聊。不是吗?”
余维涛没有立刻回答。他略蹙眉,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你也不讨厌她。你再放开一点,去发掘她的优点,你会很喜欢她的。”
“优点?她除了轻浮厚脸皮,还有什么优点?”
“有生气有活力,而且有个性,张扬有魅力。”
余维涛冷不防抬头盯着余维波,眼神隐晦。他那样望了他一会儿,只重复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如果她肯为你改变呢?”
他楞一下。这他倒没想过。他咬住唇,没多说什么。
第四章
高高的天空结太阳,低低的水泥地上蒸发着一滴滴发硷带味的臭味。
日头赤炎炎,楼顶一无遮拦。神经正常的,不会挑这个时间摸到楼顶来。偷鸡摸鱼也要看地方。但……
呼!累死她了。
李柔宽随便坐在地上,使劲揉着发酸的小腿。幸好她穿著运动长裤,这姿势看起来不至于太不雅。
“马上就要考试了,不要偷懒。”白如瑜上前拉她。
李柔宽小六时的那番吓死人的举止,并没有吓跑白如瑜。因为同学区,国中时两人同校不同班,三下五时还往往来来,进了高中,白如瑜也不是太会读书的料,狗屎运的也让她吊上这所男女合校的学校,好死不死还和李柔宽同班。
“再让我休息一下嘛。”这些天简直操死她了。
家里头那边,因为再过几天陈叔就从巴西回来,人家无条件房子白白借他们住了好几年,于情于理总得盛大欢迎一下,顺便把房子打扫干净顺眼一点,所以每天一下课,她就乖乖回家这边洗那边扫,累得她骨头都快散了。学校这边,体育老汪发神经的居然要考她们什么社交舞蹈,天晓得她全身细胞都发达,就是这玩意儿搞不通。恶魔白如瑜同她一组,一下课不管早上下午外加中午休息时间,就拉她到楼顶练习,跳得她脚酸死了不说,更没时间去找余维涛。
这样两头“榨”,她已经好好好几天没和余维涛说上话了。不过,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别胜新婚”,偶尔这样分开一下,余维涛搞不好会想念她。
想到这里,她窃笑起来。白如瑜在那里吆喝,她也有听没有进。中午前这堂课一直是最难捱的,好不容易历史张请假,难得一堂自习课,偏偏又被白如瑜拉上楼顶练习社交舞,苦难不休。
她对着空气傻笑,白如瑜扁扁嘴,重重拍她一下,说:“还笑!笑得跟白痴一样,恶心死了!”
李柔宽被打回神,嘻嘻一声,表情一变,很狗腿的。推推白如瑜,说:“欸,阿瑜,好嘛!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没头没脑的,谁晓得她在说什么!
“好不好?今天就练习到这里,中午休息时间不要练了。好不好嘛?好啦!就这样说定啦!”
白如瑜白她一眼。“你不练习想干什么?”
“我要送午餐给阿涛啊!都是你!害我好几天没有跟他说话了!”一副委屈又理直气壮。
就知道是这样!白如瑜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插腰说:“才几天而已,会死啊?”
“你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扳指头算算。“我至少有十天没去找阿涛了。”
谁不知道她是“余维涛命”!白如瑜泄气说:“李柔宽,你能不能出息一点?又不是天下的男生都死光了,只剩下余维涛一个!”
“阿涛是不一样的。”她一见到他,就“煞”上了。天雷勾到地火,卯起劲来追。余维涛虽然冷淡,不打紧,她热火够强,刚好互补。
“拜托!你这是纯情还是执着?”白如瑜讽刺。“怪不得人家笑你花痴。小李,你到现在『矜持』那两个字还会不会写?”
废话!这回换李柔宽翻白眼了。
她连安安静静待在城堡或高塔里等待王子来吻醒公主都觉得不保险了,当然不会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到老到死。如果能都不改变,那是最好。可是如果不再喜欢了,就没必要委屈自己一直忍耐苦捱着。不辜负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喜欢这回事,自然要两情相悦,才算是一回事。一厢情愿,或是单方面一头热,都不算数的。她只是认为,一旦喜欢上了,就放情去喜欢,去表现自己的心意,尽一切去追求,如果对方一直不回应,那就看开点,不需要一直死缠苦追。
顺应自己的心意去喜欢一个人,尽一切去追求;追求不到,那也只能如此。而即使两情相悦,有朝一日有一方不再喜欢了,也没必要苦苦维持着。
所以她很起劲的追着余维涛。余维涛虽然冷淡,但不完全是没反应的。她迟钝,可还是有神经的。
她冲白如瑜白痴式的笑一下,拍拍屁股站起来。
“别又露出这种白痴恍神的笑!恶心死了!”白如瑜做状抖掉手臂的鸡皮疙瘩。“我跟你说,大家都在传余维涛和二班那个薛雅安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是听说了。李柔宽皱皱鼻子。
但她没亲眼看见。而且,她也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要听,她要听余维涛自己说。
钟响了。她转头吧嗒吧嗒地望着白如瑜,可怜兮兮的。白如瑜没办法,只好可怜她,放她一马,取消中午的练习。说:
“算了!别再用那种眼光看我,你赢了!”
李柔宽欢呼一声,勾住白如瑜的脖子。“谢了,阿瑜。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只要让她去找余维涛,阿猫阿狗都是大好人。
“得快点!”她拖着老牛慢步的白如瑜急急下楼。“我老爸还准备了阿波的份,我得送去给他。”
但当然是余维涛排在优先。起码的借口,两人的教室在同一栋楼。
刚走回教室,传言中的主角就并肩从她们走廊上走过。李柔宽赶紧拿了饭盒追了出去。
“阿涛!”余维涛正侧头和薛雅安说话,听见她的叫声,反射的皱眉。
但他还是停下脚步。李柔宽追上去,手拎着饭盒,满面笑容。
“阿涛。”她又叫一声,大方地对薛雅安点个头。
薛雅安只是微扯嘴角,算是微笑,安静在一旁等着,并不打岔。
“你又想做什么?”余维涛面无表情,语调也无高低起伏。
“这个。”李柔宽提提手上的饭盒。“我爸要我带给你。”
“不必了。我自己会去买面包。”对薛雅安示意,往前走开。
“我爸做的东西很好吃的,干嘛吃面包!”李柔宽赶紧跟上去,走在余维涛的另一边,叽咕说:“我这几天比较忙,又要打扫又要练习的,骨头都快散了。都是我爸啦,还有阿瑜,害得我没时间找你——”
没头没脑的,根本没有人明白她在说什么。余维涛不发一语,薛雅安自然也安静没说话。
他们这样三人组合,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好奇地盯着他们。余维涛绷着脸,薛雅安则垂下眼眸,只有李柔宽一副自在,对那些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
到了二班教室,余维涛停下来,对薛雅安说:“星期天的事,就那么说定。”
薛雅安点头,安静走进教室。
李柔宽好奇地回头看看薛雅安的背影,见余维涛大步走开了,赶紧又追上去,问说:“星期天什么事?你跟她说定了什么?”
“不干你的事。”
“怎么会不千我的事!你快说嘛!到底是什么?”
余维涛不理她,走得很快。李柔宽人矮脚步小,几乎半跑的才能跟上他。
“阿涛,你走慢一点嘛!”她抱怨。
余维涛反而走得更快。一下子就走到他教室。
“阿涛!”他身子一闪就要进去,李柔宽赶紧扑上去,拽住他。
“干嘛!”他甩开她,但总算正眼看她。
“哪!这个。”她把饭盒递给他。
“我说过我不要。”
“不要这样嘛,很好吃的。”她硬塞给他。
他脸色很不好看,狠狠瞪她几眼,最后还是不甘不愿接过去。
“阿涛!”他转身要进去,又被李柔宽拽住。“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到顶楼去吃好不好?”
可不等余维涛发火,她忽然“啊”一声,懊恼的放开手,自言自语说:“我忘了,我还得送午餐给阿波。”那痛惜的表情,好象有五百万元在她眼前长了翅膀就那么飞走了。
她巴巴望着余维涛,说:“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余维涛闷哼一声,粗声说:“你干脆不要回来!”丢下她,迳自走进教室。
那无情的背影,完全没有一丝舍不得。李柔宽垂头丧气五秒钟,等不到余维涛给她的回眸一眼,只好死心的走开。
三年级的教室大楼与二年级的恰恰隔了一个大操场,余维波的教室偏生又在四楼顶,光是爬楼梯就爬得李柔宽气喘不休。
“麻烦你,学长,我找阿波。”她敲敲窗户玻璃,就近喊住坐在窗边的一个男生。
“是你啊。”那男生抬头看她一眼,对她早看熟。回头叫说:“余维波,你老婆找你!”声音很大,惹得教室内许多人都抬头。
什么跟什么?李柔宽觉得莫名其妙。谁不知道她是“余维涛命”?怎么这些三年级的跟外星人一样,消息一点都不灵通。
“小李。”余维波见是她,老远就堆起笑。也不出来,反而招手要她进去。
还是休息时间,一班子只有一半不到的学生在教室。
“不行啦!我还有事。”她指指手表,表示她赶时间。
“你在急什么?”余维波只好走到教室门口。
“我忙啊。哪。”她把饭盒塞给他。
余维波做个鬼脸,做作的看看时间,说:“都剩下不到三十分钟了,你现在才拿来,我还吃不吃饭?小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