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却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了悠扬的声音。那声音听不出是来自哪种乐器,却发自天然的悦耳。
我好奇地绕过假山,看到垂柳之下闲坐着一个人。
莹莹如玉,泠泠如水。
月兔和嫦娥大概也听得痴了,连月光都不挪走些许。
我兴冲冲地跑过去一瞅,可不就是那个别扭的北方人?
他本来闭着眼睛吹奏一片叶子,忽然睁眼向我看过来。
我们对视了一下,他就闭眼继续吹奏,当我不存在一样。
居然不拿正眼瞧我?
“喂!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向我的身后。
我听见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来了几个蒙面的刺客。
谢府的守备不能说与皇宫不相上下,但至少是堂堂太傅和朝廷高官的宅邸,这些刺客居然敢在太傅寿辰的时候杀进来,真是胆大包天!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事后想的。我当时已经吓傻了,只是呆站着。
“拿命来!”那群黑衣人一拥而上。男人往后退了一步,拉住我的手臂,“别乱动。”
我早已经吓破了胆,哪还有力气动。
“不动,一定不动。”
他皱了一下眉头,看向杀过来的刺客。既不摆开架势,也不准备逃命的样子。我心虚地问了一句,“你你,你会武功吗?”
“不会。”他回答得很冷静,也很干脆。
果然,不会……我还没沮丧完,一个黑衣人已经举刀砍了过来。我大声尖叫,只听“哐当”一声,黑衣人倒在了我的脚边。男人皱眉把我往一边推,堪堪躲过了另一把劈下来的刀。
我在百忙之中抽空问他,“喂,你不会武功,我们为什么不跑啊!”
他瞥我一眼,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又闪过了一次攻击,“死得更快。”
我绝望了。
就在我以为我们两个都要莫名其妙地命丧刀下的时候,小东赶了来,挡住了刺客的进攻。我在半空中高悬的心,总算落下来一点。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赶紧离开!”小东一边招架着刺客,一边回头说。
我连忙附和,“对对,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你赶紧走!不要拖着我一起死!”
男人斜我,“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大概不解气,他又补了一句,“是你拖着我一起死。”
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什么人在那里!”此时,四周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想必是谢府的守卫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赶过来。
蒙面刺客马上飞身离去,小东作势追了几步,又退回我们身边。
“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男人拍了拍衣袖,盯我一眼。
“看,看我做什么……”
“为什么单独离开宴席?你知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十年了,你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气愤地吼回去,“喂,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教训我?”
小东插嘴,“你不能这样跟我家公子说话!”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我吼。小东咬着嘴,死命地瞪着我。
男人看了我一眼,一副不想再跟我多说的表情,带着小东,往另一个方向走。
此时,谢家的守卫恰巧都赶了过来,群情激奋地举着武器,看见我们三个不像在打斗的样子,顿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谢家的管家赶来,跪在我的面前说,“六公主,您受惊了!”
“没事。”我转身指着尚未来得及走开的男人,“管家,这小子是怎么混进谢府来的?他不是赤京人吧?大人们家里的公子我都认识,没这号人。”
管家瞪大眼睛看向男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一拍掌,故意说,“我知道了!你们没发现他们混进来骗吃骗喝是吧?刚好,来人啊!把他们给本公主轰出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走。”男人拉着小东,淡定地往前走。
我得意,这下报仇了吧?叫你一个升斗小民狂!
然,好景不长。
“王爷请留步!”
我一惊,正看到紫色宽袍的谢明岚急急地走过来。依然是光彩照人,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却好像晒黑了一些。
我别扭地侧过身去,谢明岚却拉着我,强迫我向男人鞠了个躬,“王爷,下官招待不周,还请您海涵。公主年纪尚小,还不懂事,请您见谅。”
谢明岚喊他王爷……我一个踉跄。
父皇,母后,山神,这不是真的!
“谢大人客气了,李悠承蒙贵府盛情款待,然已不胜酒力,先行告辞。”男人的口气依然冷淡,目光停在谢明岚拉着我的手上一下下,就径自走了。
我觉得刚刚饮的酒全涌上了脑门,整个脸憋得通红通红的。
毁了毁了,他是李悠!?
完了完了,那是我未来的夫君?!
祸事
我在各种悔恨交加,惴惴不安之中,被谢明岚拉到了无人的地方。
他的面色很严峻,从刚才起,好像就一直握着拳头。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看着月光。
我承认这副画面应该会有点诡异。
“画堂,对不起。”他闭了一下眼睛,月光滑过他俊美的脸,留下一片阴影。
当年,也是这样寂寞到灵魂深处的表情,让我毫不犹豫地向他走了过去,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我叫李画堂。那个白白嫩嫩的小人,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被我强拉着跑了大半个御花园。但最后,他笑了,寂寞淡了。
我总以为他的寂寞,是因为孤独。原来,今时今日的谢明岚,依然是寂寞者。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转过头来,凝望着我,目光中涌动着很多东西。他往我这里走了一步,又后退了两步,直到与我拉开犹如陌生人一样的距离。我心中最后的那星火苗,啪地一下,灭了。
“原谅我。”他摇了摇头,转身要离开。
我叫住他,“喂,你等一下。”
他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斟酌了一下问,“霓裳身边有个宫女叫雪衣,你知道吧?”
“嗯。”
“霓裳好像误会了她……勾引你,老是跟她过不去。你能不能帮忙跟霓裳说说?霓裳的个性你知道的,我出面没用。”
“好。”
“我……嫁给李悠之后,可能会去炎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扯着袖子上的金丝线,喉头酸涩,“对不起,我不能再遵守我们的约定,也许你早忘了……但一定要幸福啊。小白龙。”
我转身的时候,仍然没忍住泪水。我们曾经那么好,好得就像会永远在一起一样。
身后响起几下急促的脚步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一把拖进怀里。他的鼻息就在我耳畔,情绪近乎崩溃,“小葡萄,是我背弃了我们的约定,是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得到幸福……”
那年的月光像今晚一样,我因为贪玩,掉下了水。我的水性不好,扑腾了两下就沉到水底去。碧色的光波中,一道白色的影子向我游来。我大喊,小白龙!却忘了是在水中,狠狠地呛了几口水。那白色的影子把我捞上岸,我一把抱住他,拼命地问,“你不是人,不是人,对不对?”
他解开我的小辫子,仔细地给我擦头发,“不是人,那是什么?”
“你是小白龙!”
“我不是。”
“你就是!”
“好,我是。”他背起我,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冷吗?”
我摇了摇头,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脖子上,乐滋滋地说,“小白龙救了小公主,小公主以身相许,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小白龙,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棒?”
“也许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因为小白龙救的可不是小公主。”
我睁大眼睛,“那是什么!”
“一颗淘气的小葡萄。”
我红了脸,狠狠咬了他一口,心里却美滋滋的。
那晚,他背着我走了很远很远。他本来就比我大不了几岁,还瘦的得像棵黄花菜一样。但他的背,很踏实,很宽阔。
最后,我迷迷糊糊地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小白龙,以后去龙宫,也要带着我玩啊。不能丢下我,我会一直一直跟在你后面的。”
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融进那晚的月色梦里,天上人间。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呵斥在我们身旁响起,谢明岚连忙放开我,我们向来人看过去。
霓裳和霍羽向我们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大人的公子。他们大都嫉妒少年得志的谢明岚,所以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
我连忙擦干眼泪,“霓裳,你别误会。我们只是……”
霓裳走到谢明岚身边,一把挽住他的手臂,“误会?皇姐,我当然不会误会明岚哥哥。可赤京城里谁都知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皇姐的夫君,是那个北蛮子!”
“八公主!”谢明岚低喝了一声。
“你为了她凶我?!”霓裳变了脸色。
此时,恰有一行人向我们走了过来,为首的是太子李纯,他身后还跟着王明珠。
众人纷纷见礼,只霓裳指着我,“太子哥哥,她……”
李纯打断她,“堂堂一个公主,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吗?”
“她心里喜欢明岚哥哥,不想去北边那个蛮荒之地,就勾引……”
“你再这样,我罚你去奉先殿了!”
“哼,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霓裳狠狠瞪了我一眼,气呼呼地跑走了。
霍羽给李纯行了个礼,追了过去。
李纯向我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让东宫卫去查刚刚的事情了,你没有受伤就好。小六,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回宫去吧?”
“是。”
我低着头要离开,听见身后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本能地转过头去看,李纯正擒着谢明岚的手臂,又重重地压了压。谢明岚移开目光,终于不再看着我。
月色和夜色,合成了浓稠的药汁般的颜色。
原来故事的最后,小白龙真的没有娶小公主。很多年前,他就一语成谶。我终究是要闭着眼睛,一个人沉入漆黑的水底,再没有小白龙来救我。
谢府的行刺事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是朝野之上,各方势力似乎都在全力压制,所以此事大有不了了之势。母后来警告了我一回,要我更加谨慎行事,直到成婚之前都不要再惹事。
我谨遵母后教诲,每日在东明殿修身养性,背什么女戒,女善。还被教导怎么做一个贤妻良母。我活了十五年,第一次,有了当女子的觉悟。
在这期间,父皇和母后再次商议婚期,把我和李悠的婚事,定在了月底。
但这人要是背,不惹事也得有祸。我就是这么一倒霉孩子。
我又莫名其妙地被弹劾了。
起因,还得从我去找霓裳,想要跟她重归于好说起。
那时霓裳不见我,广玉殿的一名宫女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对我冷嘲热讽的,我堂堂一个公主,没理由让一个小宫女欺负了去,就让小陆子代为教训了那个宫女几下。谁知没过几天,那宫女居然悬梁自尽了。
这事别说别人,连我和小陆子都挺震惊的。但霍党可是又逮着机会弹劾我了,直把我说得能跟褒姒和妲己之流比肩似地。
父皇又派人来宣了旨。这次比较惨,十五大板,以儆效尤。
我被压在东明殿前,鬼哭狼嚎地挨完了板子。郑德海这老家伙,叫人下手一点都不含糊。我那些平日里见不着什么面的姐姐妹妹全部都跑来看我的笑话,更有甚者笑的比我哭的都大声。
我被小陆子扶进殿里,虚弱地趴在榻上,感慨万千。人不信邪不行,我李画堂今年流年不利,往后再也不出门了。
我这皮开肉绽的伤,一养就养了大半个月,又把婚期给养了过去。
父皇不得不第三次定下大婚的日子。我琢磨着,这次总不能再出问题了吧?
谁知,半路又出了岔子。但这次出问题的不是我,是李悠。
李悠虽然是个王,但这个王在赤京城里,说白了,就是一个闲差,根本没什么权利。聪明人都知道,在赤京碰到姓霍的和姓谢的,还是得给几分脸色的。据说这李悠某日上街,好像心情很不好,把霍府的一个狗腿打成了残废。霍勇连夜进宫向父皇告了状,还引经据典,说得好像打残了一个皇亲国戚一样。
李悠这个孩子,不知道是傻还是直,竟然又在第二天上了一道折子,痛陈朝中的各种利弊,尤其是把霍勇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事引起了不小的波折,霍党咄咄逼人,秦奘和我舅舅王悦等几个大人极力保全,父皇才只罚了李悠禁闭。
小陆子向我详禀此事的时候,我不得不摇了摇头。李悠在北地呆久了,还真是掂不清赤京的形势。就算他是李氏的正统血脉又如何?霍勇这厮如今可是一手遮天,弄死一个两个的,眉头都可以不皱一下。前阵子上书弹劾霍党,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谏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怎么还傻乎乎地一个劲地招惹霍氏呢?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李悠惹事之后,宫里和朝里的矛头好像一下子都转到了他那边,我这个倒霉公主倒好像被人们彻底遗忘了。
遗忘的好处就是,我终于安生了几天,安安稳稳地到了大婚的日子。
大婚
大婚的前一夜,母后和安姑姑来看我。
我没出息地哭哭啼啼,抱着母后不松手。宫女给敷的保养的粉,糊成了一坨面团。
“暖暖,你不是小女孩了。”母后给我梳头,一下又一下。安姑姑提醒说三下就好,母后怔怔地答应着。最后三个女人抱成团,痛哭流涕。
后来,安姑姑为我去检查嫁衣,母后又拉着我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暖暖,婚后,李悠若带你离开赤京,就不要再回来了。”
“不,我要回来看父皇和母后。”
“父皇母后只要你开心就好,不要挂念。暖暖,你要记住,成婚以后,你的夫君就是你的一切,你要尽你的所能,爱他,照顾他,甚至是辅佐他,做一个好妻子。这是母后的嘱托。”
我点头,又想起这些天来的事情,忍不住问,“母后,他真的能保护我吗?”
“普天之下,只有他可以。”
“可是你看,他有些傻呢。居然得罪霍勇。”
母后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我的暖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他不傻,一点都不傻。你要相信父皇和母后的选择。”
是啊,父皇是天底下站得最高的男人,而母后是天底下站得最高的女人,他们的眼光一定比我的要好吧?
母后又仔细叮嘱了我一些事情,快三更的时候,才和安姑姑一起离开了。
我昏昏沉沉地,有了些睡意。刚要躺下睡一会儿,猛然瞅见窗户上有个影子。我胆小,唤了小陆子来看。小陆子持着木棍走过去,刚一推开窗户,就吓得跪到地上,“皇上!”
父皇在窗户外面瞅我,慈祥地笑了一下,“朕睡不着,走着走着,就到小六这里来了。”
我连忙把父皇拉了进来。他好像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