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心道:“能将金族五仙打得狼狈如此,这厮岂不是神级高手吗?”但大荒十神中,又哪有如此疯癫的人物?众人如坠疑云迷雾,心中森然,冷汗涔涔而出。
陆吾道:“那厮见我不是他的对手,登时又意兴阑珊,胡言乱语一通,打开重围,飞跑下山。我们穷尽气力,骑鸟驱兽,也追他不回,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晏紫苏奇道:“既然他只是奔跑,竟连灵鸟也追他不上吗?”
陆吾叹道:“不错!那厮明明只是在奔跑!但却比御风飞行还要快捷。而且步法奇特,在山壑忽左忽右,转眼间不见踪影。”晏紫苏素以变化术、蛊毒和御风术自负,听说那人仅仅奔跑,便可甩脱飞鸟,心中又惊又奇又疑。
蚩尤道:“这么说来,苗刀还在那怪人手上么?”
陆吾道:“不错。那怪人走后,我们越想越觉得那厮必定便是杀死烛鼓之等人的凶手,想到以百人之力,竟让他从容逃离,都是羞愧欲死。当夜白帝和西王母回到昆仑山,听得这个消息,极为震动,连夜召开长老会,决计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那厮抓回,绑了送到北海请烛真神发落。当下西王母派遣数万大军连夜出发,四处搜寻,昆仑山真人级以上的高手,也几乎倾巢而出。”摇头苦笑道:“嘿嘿,这般大规模地全族出动,已是数百年未有之事,而且竟仅仅是为了缉拿一人而已,说出去只怕无人相信。”
众人凛然,均想:“不知怪人从何处蹦出?何以从前竟会闻所未闻?”
陆吾道:“就在翌日清晨,风后带来了姬公子的要讯,长老会大惊。但其时主力大军都已出发,昆仑山上剩下的,只有镇守诸峰的三万精锐。这些精兵乃是昆仑根本,不能随意征调,以免昆仑空虚,被奸人所乘。但若要去境内各番国、城邦抽调兵力,至少要三日时间;即便能以最快速度组成大军,赶往寒荒国,也是九、十日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少昊太子多半已横遭不测,叛军大势一成,想要镇压便极为困难。”
陆吾道:“无奈之下,西王母命我挑选了两百余名精锐,火速赶往寒荒国,若能说服八族放弃叛乱自是最佳,倘若不能,便将太子救出,退回昆仑,等到大军调集齐备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恍然。正说话间,隐隐听见下方传来欢呼之声,驾车的金族汉子大声道:“虎神,我们已经到皇人山了!”众人隔窗下眺,只见一片巍峨山脉上,人如蚁群,正朝着他们欢呼雀跃。
当下陆吾指挥众飞车,在山顶盘旋了几大圈,徐徐落地。方甫降落,倪长老、芙丽叶公主就带着纤纤、拔祀汉及众长老围了上来。
倪长老、苟思长邪、安维等长老齐齐拜伏在地,颤声道:“臣等糊涂,听从妖人魅惑,险些做出弑杀太子、叛族作乱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罪该万死,恳请使者治罪。”
陆吾从车上跳下,肃然道:“诸位长老都是八族百姓的父母脊柱,一言一行,都关系八族百姓的安危幸福;今后还请冷静处事,有什么难以定夺之事,扪心自问便是!只要时时刻刻想着百姓,便不会做出偏颇之事。”
众长老惭愧不已,拜伏不起。陆吾微微一笑,将众人一一扶起,朗声道:“白帝要我传旨,金族、八族都是一家,兄弟姐妹,不分彼此。哪有兄弟姐妹拌嘴,便要打架分家的道理?”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惴惴不安的心情稍稍缓解。
陆吾又道:“白帝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团结一致,不管什么难关都闯得过去。发大水,不要紧,水不是给我们送来鱼虾了吗?山崩了,不要紧,不是正好可以夷为平地种田吗?……”他善于挑动众人情绪,每说一句,众人的欢呼声浪便高过一倍,说到后来,漫山遍野都是欢呼之声。
拓拔野与蚩尤等人从车上跳下,纤纤大喜,狂奔而来,拉着两人的手,笑道:“臭鱿鱼,听那病痨鬼说你死了,我可担心坏啦!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彷佛方南发现蚩尤脸上的疤痕,“啊”地一声,怒道:“这是哪个混蛋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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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从未见过她这般关心自己,登时面红耳赤,心中乱跳,一时倒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嘿然笑道:“说来话长……”
突听晏紫苏笑道:“蚩尤大哥,这便是你说的纤纤妹子吗?当真可爱得紧。”
款款上前,笑吟吟地朝纤纤盈盈行礼。
蚩尤见她当日害得纤纤吃了那么多苦头,今日竟若无其事,浑不相识一般,心中恚怒,重重地哼了一声。
纤纤丝毫不识得九尾狐真身,但她慧心灵性,登时猜出这俏丽女子必与蚩尤有着颇深的渊源。心中大觉有趣,忖道:“想不到这木头木脑的鱿鱼,竟也有人钟情欢喜。”扮了个鬼脸,笑道:“既然话长,那就以后再慢慢说吧!”
突然瞧见姑射仙子与武罗仙子从车上翩然而下,小脸登时又阴沉下来;当下把臂缠着拓拔野,温言软语,极是亲密。别人瞧在眼中,直如金童玉女一般,暗暗称羡。
拓拔野微觉尴尬,偷偷瞥望姑射仙子,见她凝望着陆吾与众长老等人,殊不注意自己,心下登时一阵失望,酸苦难言。当下强振精神,移念他想。
说话间,拔祀汉、天箭、黑涯等人与拓拔野、蚩尤一一相见,极是欢喜。众人共经患难,这份交情更显深厚。就连那冷傲寡言的天箭,也不禁脸露微笑,稍稍健谈起来。
漫山突然响起雷呜般的欢呼,原来陆吾传达白帝谕旨,赦免涉嫌谋叛的长老的罪责,既往不咎;并将于此后数月之内,陆续运来衣粮物资,派遣诸多工匠,与寒荒军民一起重建家园,疏治大水。
拓拔野等人相视而笑,均觉心中大石安然落地,喜乐快慰。
当夜,八族在皇人山上欢庆,酒水虽然不足,但众人情绪高昂,尽兴而散。
星辰漫天,簧火寥落,众人都已各回山洞歇息。拓拔野将玄玉荣英送与蚩尤喂服,又助他调整真气,修复经脉。调息既毕,已是深夜,两人听着山下滔滔洪流的轰声巨响,心潮澎湃,转侧难眠,遂又如从前在东海岛上一样,悄悄起身,一齐坐在山崖边,仰望苍穹,谈心聊天。
两人自离开束海,西赴大荒以来,聚少离多,各自经历之事也都应接不暇,很少倾谈过;此次重逢,都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对方倾诉。山崖无人,唯有涛声滚滚,两人迎风而谈,天南地北,极是快意。
拓拔野叹道:“咱们来大荒这些时日,当真发生了好些事情。好在昆仑山在望,纤纤总算平安无事。”
蚩尤心下怅惘,喃喃道:“昆仑山,昆仑山!总算是离此不远了。纤纤妹子也快要见到她娘亲了!嘿嘿,人们都说‘昆仑山深九万重’,也不知今后咱们还有与她相见的机会吗?”
两人心中登起难过不舍之意。拓拔野强笑道:“昆仑山离东海也不过几万里,咱们骑着太阳乌,半月光景也可到了。想要见她也不是难事。打算……”
蚩尤听到“太阳乌”,突然一凛,脱口道:“是了,苗刀,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离开昆仑,我需得尽快将苗刀找回。决计不能落入句芒老妖的手中!”
拓拔野点头道:“咱们到了昆仑,可以先打听那抢走苗刀的怪人下落。”想起日间陆吾所说,对那怪人登起凛然之意。
两人猜测一通,始终想不出那怪人的身份来历,但他既然杀了烛鼓之,多半是友非敌。
拓拔野又道:“鱿鱼,对那晏紫苏,你究竟要如何处置?难道真要带在身旁,不离不异么?”
蚩尤微微一愣,目中露出痛楚难决的神色,沈声道:“那妖女对我有救命大恩。若不是她杀了白石岛上的几百个无辜百姓,我蚩尤即便是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也要舍命相护,永不离异。但是……但是那几百个冤魂……”胸膛起伏,浓眉竖起,蓦地一掌击在身边巨石上,摇头怒道:“一想到那些人惨死之状,我便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这一掌击下,力势万钧,巨石登时迸裂四射。
拓拔野沉吟道:“她对你情深意重,为了你叛族背亲,今后必受水妖嫉恨追杀。如果弃之不顾,实在不通情理,但若是当真与她相守不离,她这狠辣的性子,多半……”摇头道:“此事委实难以决绝,鱿鱼,你要好好考虑才是。”
蚩尤想到白石岛百姓,余怒未消,恨恨道:“罢了,我已经考虑好了,这种蛇蝎妖女,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忽听一个女子格格笑道:“原来堂堂蜃楼城少城主竟是一个薄情寡义、反覆无常的小人!”两人一凛,起身循声望去,却见晏紫苏背负双手,翩然而来。两人适才聊得全神贯注,竟没有察觉到她的脚步、呼吸。
蚩尤大怒,冷冷道:“谁说我薄情寡义、反覆无常了?”
晏紫苏笑道:“我三番数次救你性命,你却要将我碎尸万段,这不是薄情寡义又是什么?”蚩尤哼了一声,正待说话,晏紫苏又抢道:“你当日明明已发誓,今生今世对我永不离异,现在又反悔动摇,这不是反覆无常又是什么?”蚩尤素重信诺,被她这般诘问,一时无话应对,满脸通红。
晏紫苏笑道:“没话说了吧?”见蚩尤愤然不答,她的脸上倏地闪过凄楚哀伤的神色,惨然笑道:“既然你是这等薄情寡义、反覆无常的小人,我又何苦死缠着你?”
蚩尤一震,冷冷道:“你说什么?”
晏紫苏眼圈微微一红,笑道:“在那白石岛上,你不是说从今往后与我恩断情绝吗?只要你为我做成一件事,你我之间便算是两不相欠,再无瓜葛了。”转头瞟了拓拔野一眼,笑道:“而你的这位好兄弟,也不必担心我这妖女会连累你啦!”
拓拔野微笑不语。
蚩尤听她言下之意,竟是决定与己分离,心中忽然大痛,呼吸不畅;仰头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你要我做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晏紫苏面色苍白,微笑道:“本真丹!烛真神必定会参加半个月后昆仑山的蟠桃会,只要你能从他那儿取得本真丹,让我还复人身,我便永不再纠缠你了。”
蚩尤嘿然道:“当日你为了救我,舍弃了本真丹,今日要我还你本真丹,再也公道不过!好,我答应你!”
晏紫苏笑道:“那就多谢你啦!不过我可先说明了,在没有得到本真丹之前,我依然会如影随形,缠着你不放。”眼波一转,嫣然道:“倘若你这一辈子都取不得本真丹,那就别怪我阴魂不散啦!”
蚩尤心中一跳,冷笑道:“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晏紫苏妙目凝视着蚩尤,突然晶莹泫然,忍住即将流下的眼泪,转身急走。自在妖龙体内与蚩尤重逢以来,蚩尤对她始终冷漠厌恶,令她伤心已极;在这皇人山上,见蚩尤与拓拔野、纤纤等人说笑,殊不理睬自己,心中更加悲苦悔痛。原想今夜找他好好倾谈,甚至准备放下尊严,软语哀求,答应他从此不再滥杀无辜;岂料竟听见蚩尤拍碎巨石,声称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从此敬而远之,心中凄苦悲痛无以形容;当下反语试探,想要让蚩尤触动悔悟,岂料他竟似求之不得,一时间万念俱灰,恨不得就此死了。
拓拔野瞧在眼中,心中不由起了怜悯之意。这两人明明彼此牵肠挂肚,却偏偏一个愤激逞强,一个失望心伤,越说越不对路,势成骑虎;想要为之圆场,但又觉得这妖女若当真与蚩尤从此恩断情绝,又未尝不是好事,终于屡次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晏姑娘请留步!拓拔有些疑问,恳请晏姑娘赐教。”
晏紫苏淡淡道:“是问姑射仙子之事吗?”
拓拔野道:“正是。”
晏紫苏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我叛族投敌,早已是水族上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在乎多这一条泄密通敌的罪状啦!”微微一笑道:“只是我说了出来,拓拔太子可别怪罪我。”
拓拔野早已猜到她与姑射仙子之事必有关连,当下微笑道:“晏姑娘坦诚相告,拓拔感激不尽,岂敢怪罪?”
晏紫苏转头四顾,传音道:“烛真神要帮助句芒登上青帝之位,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见二人点头,又道:“既然雷神已经被扳倒,接着要对付的自然便是姑射仙子啦!句芒知道烛鼓之对姑射仙子垂涎素久,因此便定了一石二鸟之计,做个顺水人情。”
晏紫苏道:“那日我从雷泽城出来后,便奉命继续乔装你们的纤纤妹子,骑着一只白鹤朝空桑山飞去。姑射仙子的姑姑是当年流放汤谷的空桑仙子……”拓拔野与蚩尤齐齐一震,惊讶失声。拓拔野突然明白,何以当年在玉屏峰上,姑射仙子听他说到神农物化、临终吟唱“刹那芳华曲”时,她会有那等古怪的反应。
晏紫苏续道:“……姑射仙子对她又极是尊重。句芒料定她听说空桑转世的消息必定按捺不住,于是故意遣人散布传言,说瞧见空桑转世朝空桑山飞去。姑射仙子闻讯,果然便追来啦!”
拓拔野道:“是了!难怪那日在空桑山听见仙女姐姐的萧声,原来她竟是被这妖女诳骗到那儿去的。”
晏紫苏道:“我等她快追来了,又绕道西行,朝西荒飞去。姑射仙子心机单纯得很,不疑有诈,一路跟来。我知道她以鲜花蜜冻为食,就在沿途她最喜欢的花树上投下蛊卵……”
拓拔野变色道:“什么!”
晏紫苏嫣然道:“你放心,那些蛊卵都只是极微量的,并不致命。否则以她的念力还不觉察吗?”
晏紫苏又道:“到了西荒,我将她引入西海九真等人布下的‘寒金冰石阵’中,然后诱活她体内的蛊毒。金阵克木,蛊毒发作,又受几十名高手的围攻,她虽然厉害,也只有乖乖就擒。”
蚩尤怒极,咬牙道:“卑鄙无耻!”
晏紫苏只当没听见,道:“百里春秋以春秋镜念力辅助九毒童子的‘散气丹’,将她周身真气全部化散,这样她即便醒转,也不足为患。然后那西海鹿女又给她下了九十九种烈性毒毋,再灌入忘川水,送入钟山洞|穴。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就赶往寒荒城装扮女戚。以后发生的事情,拓拔太子便比我更清楚啦!”
拓拔野至此完全明白,低声道:“姑射仙子一旦失去圣贞,自然便不能再做圣女,对句芒老妖也就没有任何威胁。而她喝了忘川水,记不起从前之事,无处喊冤,不得昭雪,只能任由烛鼓之、句芒双双得偿所愿。嘿嘿,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奸计。”
蚩尤又气又怒,这妖女屡屡助恶为虐,此番又险些害了自己兄弟的梦中仙子,隐隐之中竟觉得自己愧对拓拔野。怒视晏紫苏,厉声道:“妖女!你和姑射仙子同是女子,竟以这般不流卑劣的毒计相害,不觉得愧疚吗?”
晏紫苏淡淡道:“我原本就是十恶不赦的妖女,你今日才知道吗?”
拓拔野摇头道:“鱿鱼,晏姑娘当初仍是水族中人,各为其主,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尽快帮姑射仙子恢复记忆,拆穿句芒老妖的面具。”
言及此,一个念头在脑中电闪而过;倘若姑射仙子当真恢复了记忆,她便要回复为木族圣女,自己与她,更将永无可能……心中忽起茫然惴惴之意。
蚩尤强忍怒气,道:“不错,句芒老妖处心积虑想要登上青帝之位,我们决计不能让他得逞!”
当是时,忽然听见寒角悲呜,有人哭叫道:“国主……国主驾崩啦!”
拓拔野与蚩尤大吃一惊,对望一眼,立即朝山顶奔去。晏紫苏等他们跑得远了,方才缓缓蹲下身子,以袖掩睑,无声地抽泣着,放任悲伤的泪水汹汹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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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火炬纷乱,人流汹涌;山顶临时凿建的“王宫”前早已人山人海,哭声一片。
原来寒荒国主楚宗书伤势过重,一路又饱受颠箕风寒之苦,既知和平安定,心无牵挂,终于过世。芙丽叶公主止不住悲伤,哭得犹如泪人一般。拓拔野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