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去纠结王储和萧闲推测程翰急招回国背后代表的意义是否正确——虽然出于不信任感和敌视,他觉得萧闲在关芷面前的说法很可能有些危言耸听——但把情势往最恶劣处想,也是他们这些人的本能和习惯了,程野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要你自己稳住,有谁能耐你何?”
对于关芷而言,空间异能是她最根本依仗,程野在关芷身边天天看着,虽然不清楚关芷实力到了哪里,却清楚她绝对自保无虞,尤其是这次生病过后,见过高热近四十度仍神智清醒的关芷,程野清楚以人类手段能威胁到关芷的东西,已是几乎没有——只要关芷保持着清醒的理智。
关芷真正关切于心的人和事很少,对她一方而言,保全好她自己,就相当于保全了与她相关的所有人:这也是程野不乐于见到萧闲和关芷拉上关系的原因——他所代表的庞然大物,立场关系错综纠缠,一旦束缚住关芷,她就身不由己了。
——偏移位置,失去超然的地位,那么关芷在那些名利场上的老狐狸看来,也不过是一颗可以被随意揉捏驱动的棋子而已。
可怕的是这颗棋子还那么引人垂涎。
程野不明白,仅仅是一个男人不到一年的相处,就能迷昏关芷的神智,将之前好不容易布局成型的大好形势丢弃,一副浸溺在温情蜜恋中不可自拔的模样,好像之前那个费心收服他到手中、信心勃勃冷眼看局势焦灼的人不是她一样。
以关芷的理智和对人心的掌握,不会轻易令自己人冷心,但她的一声“箫声”实在令程野失望。
程野此时的所想所问关芷不会想不到,程野静待她给自己一个理由,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平光镜片下的眼神微冷,静静看关芷一眼,推门离开。
关芷盯着阖上的门背,半晌,微微苦笑地自语着:“是啊,谁信我还有弱点呢?我也不敢相信啊……”
但既然明白那场游戏是研究所布下的弥天大局,用来迷惑世人,关芷便清楚了研究所——或者说是I博士的——行事风格: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必定是雷霆之威,且不惜代价。
而目前的种种迹象表明,研究所已经出手了——或者说,他们早就对她出手了。
心中的直觉在隐隐预示着什么。
空无余人的房间中,关芷按住额角,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呢?”
久久,腹中的抗议让关芷回过神,她探过身拉起四角大床垂下的床幔中的一根绳子摇了摇,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响起,几秒后,程野低沉而微微冷漠的声音传来:“有事?”
“帮我送餐进来,我饿了。”关芷吩咐,然后再道,“还有,找人准备一下,我要出海。”
程野那边静了一下,“好,我会通知巴尔蒙亲王。”顿一下,似乎是犹疑,他又问,“不等他们了?”
“你忘了我的异能是什么了?”关芷话中微有笑意,淡淡的,“等他们回来了,我再去接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是了,他又忘记了,那人不同以前那些献殷勤的,他可是被关芷另眼相待的。
程野刚刚放缓的声音又绷起来,“我知道了。”然后再无余音,连上下级间应有的答复都懒得敷衍了。
关芷一挑眉,轻笑,身子后倚往床背上一靠,闭上了眼。
“为什么突然想出海?你才刚好,就出来吹海风,再病了,森会责怪我的”
潮湿带着未醒的海风扑面,“伊丽莎白一世”的前进方向正逆着风向,站在游艇甲板最前方观景,威廉姆士不得不将手遮在嘴前,敞开喉咙提高声音说话。
他是关芷和巴尔蒙亲王启程了大半天,西半球将要入夜,“伊丽莎白一世”快进入公海时才回来的,关芷用了瞬移回去接他,而萧闲离开还没到二十四小时,没有什么音讯传回。
“我要是不这么快出海,你能这么快回来?”
关芷抱臂在胸,也不用手挡唇,冬季大西洋上凛冽的海风到了她身边好像变成了温情柔顺的春风,只微微拂动了一些垂在胸前的黑色发丝,轻吻过女孩柔嫩的皮肤。
威廉姆士侧头看着这种奇怪的景象,知道关芷用了异能,却不明白她是怎样使用异能才造成了这种削弱海风却没有完全隔绝的效果——这种发丝微微拂动的现象要比头发纹丝不动难得多。
不掩奇异神色地看了数眼,他笑着随口道:“——哦?怎么说?”他眨着眼,优雅而不失亲昵的顽皮,“我可没打算把这份功劳归到你身上。”
“假如我不是离开英格兰的土地来到海上,你恐怕还在处理非法入境和恐怖袭击的危机公关中疲于奔命,甚至连抽身出去将新消息通知一声采尼大长老的时间都没有,不是吗?我亲爱的——”
淡柔的女声平稳不受干扰地传进王储殿下的耳中,红唇勾起一个浅月般的弧度,露出嘴角边小而深的一对梨涡,关芷定视住威廉姆士“王储殿下……或者说,第一使徒阁下?”
被那个目光徐徐扫来,威廉姆士胸腔中的跳动猛然空缺了一拍,夹着呼呼海风有节奏拍打在船舷下的海浪声像击打在自己心上,耳边充斥着的风浪呼啸,让明明响在耳边的女声却像是极为遥远,彷如虚幻。
缀着点点星辰的美丽天幕,下一秒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下一般,令威廉姆士好像看到无数星辰在天空中砸落,由远而近,渐渐变大,星河毁灭的景象似乎即将发生在眼前,无形的威压令威廉姆士的瞳孔瞬间紧缩成一点。
然而他也并非庸手,精神力一凝定,眼前一颗颗大如磐石的星辰立即变回原来的渺远细小,镶嵌在暗色的天幕上似乎从未移动过。
——那是低阶者在高阶者的威压下出现的错觉。
威压的来去,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游艇上的其余地方没有动静,显然对方很好的将威压控制到仅仅照顾他一人的程度。
威廉姆士——或者说是地下议会第一使徒卡兰迪,再看向关芷时,不自控紧缩的瞳孔在蔚蓝的眼中反应出一片警惧:他远没想到,短短不到三个月间,关芷的精神力依然在高歌猛进,已经突破到了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实力或许视实战情况而有出入,但那种纯粹精神力等阶上的威压,是无法骗人的。
异能人的世界,强者为尊。
威廉姆士沉默片刻,释放出他身为普通人时收缩隐匿起来的精神力。
关芷静静看着威廉姆士的举动不言语,乌黑的发丝依然时而如拂柳时而如花开般在她肩头飘动,威廉姆士见她没有恶意举动和倾向,放下心后,还是有些不甘地问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卡兰迪的?”
这两个身份完全是不同的性格特点,一个刻板冷硬、不苟言辞,一个优雅贵气、手腕圆滑,加上他从未在关芷面前显露过卡兰迪的面目和异能,威廉姆士自认应该是没有露出丝毫端倪和破绽的。
“直觉。”关芷神情淡淡。
“就这个?”
威廉姆士不太信——异能人都天生有直觉,敏锐程度和敏感面有不同而已——当然,他相信的那一部分,多是建立在关芷此时已经显得高深莫测,不可以常理推断的精神力等阶上:要知道,即便在整个异能史上,达到关芷此时等阶的人,也仅有三四人——包括已故的。
而恰恰的,精神力与直觉的联系,是异能人各项变异中最紧密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杀心失控
“在当前的混乱下,英国侥幸被狂信者放过而得以平静的情况有点太突兀了,尤其是在地下议会的大本营就在奥地利的前提下,那道狭窄的英吉利海峡可不能成为狂信者放过你们的理由——”
关芷微微歪头笑了笑,抬手将一绺顽皮的发丝拂到耳后。
“其实以地下议会的作风,在某些国家拥有较为强力的政治臂助和支持者,只是一个很正常的推理,毕竟地下议会的历史也有半个世纪了——何况,阿尔弗雷德还曾经煞有其事地向我透露过你们背地里那个有关信仰的计划——要推翻现有秩序再重新建立,那可不是不懂政治的异能人玩得转的,你们的前期准备应该很早就已经开展了。”
“把范围限定在西欧和中欧,再排除掉一些声音太低、在国际上话语权不够的国家,剩下的可能对象也就那么几个国家,而我从东欧到西欧游历了这么多个国家,英国国内的特殊情况,恰恰使她入了我的眼。”
关芷想到自己近三个月来的周旋查访,明地暗里收集的那些资料和计划的某些准备,都因研究所的骤然发难化成东流水,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威廉姆士听出了她话语背后的意思,“我是否能假设,你查探我们计划的行为别有目的,这几个月出现在人们视线内的举动,并非无的放矢?”
关芷翘起左边嘴角,侧转身眺望大海,“都过去了。”
“看来阿尔让我不要小看你的警告,确实有先见之明。”
威廉姆士看着身前这个踮起脚尖、双手握住船舷撑起上身的女孩,一身雪白蔚蓝为主色的厚灯芯绒学生冬季制服,穿在身上并不显得臃肿,只是配上娇小的个头和那种稚嫩的娃娃脸,看起来实在难以让人心生防备。
即便他在凡纳尔时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她。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是卡兰迪呢?”
“那是你的态度露了马脚——在得知‘新人类’计划的突破后,你不但没有任何欣慰,反而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计划的对立面——这种举动只有本身就是异能人的人才做得出,然后在加上一点点不十分清晰却带给我熟悉感的直觉,差不多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说破的,”关芷没有看威廉姆士,将视线定在遥远的地平线那头,那里黑暗的海水的天空蒙昧成一片,仿佛预示着不可知的未来,“你在现实里的身份很令我意外——如果我没猜错,你是真的皇储,而非顶替。”
“如你所言。”威廉姆士摊手而笑。他对关芷是有问必答,乖巧得能让社交圈中的任何一位熟识见到,都会大呼诧异。
威廉姆士不着痕迹地影响话题,提高谈话对象的语兴,察言观色之余背心正冒着冷汗在表面上,他并没有露出丝毫声色,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交谈——而他的谈话对象也似乎没察觉他的警惕,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思绪牵引话题走向。
“……那么你的哪一位直系亲人,会在死后睡入皇家园陵?父亲,还是祖父?”
“哪一位都不会,你也见到了,祖父的棺椁被保存在议会的密库里。”威廉姆士并不介意关芷直接的说法,他们此时是以异能人的身份在交谈,况且,他巴不得关芷谈的久一点。
“贵祖上的眼光令人惊叹。”
和英皇室开始出现联姻关系的,竟然是地下议会的开创者,这么说来,采尼大长老的现实身份,起码也和巴尔蒙亲王平起平坐了——当然,作为地下议会的大长老,他的血缘来历或许并不为人所知。
关芷毫无异状地笑着说:“因为你们的姓氏,一开始我曾经以为你和采尼大长老是父子。”
“舅舅也在皇室的族谱上——只不过是一出生就夭折了,”威廉姆士道,同样望向远方的眼睛有些深沉,薄唇边习惯性地带着微微矜持的笑,似乎脱下这个银荆棘面具后,再带上这副虚假的表情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力,早已习惯成自然,“至于我,因为恰逢时机需要这一层身份的原因,并没有被掩盖存在——比起舅舅,我幸运多了。”
真的是幸运吗?
从小就担上不应担的责任,被迫适应和演绎双面化身,他真的分得清楚“威廉姆士”和“卡兰迪”,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吗?
从威廉姆士身上,关芷想到自己,想到萧闲,想到墨愈程翰等人,想到更多在命运压迫下挣扎的人们……
“听起来你对自己的人生乐在其中。”眼中少见地出现一丝迷茫,关芷轻声道。
威廉姆士听得懂她话中的意思,笑了笑,“这算是乐在其中吗?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积极地去接受了它而已。”
关芷转过头,她脸上那种淡淡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目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冷漠,深幽的眼瞳看不到底,眼底反映出对面威廉姆士微笑背后不住的苍白脸色。
“你怕什么?”
“直觉告诉我,你此时比一头史前霸王龙还要危险。”威廉姆士略微僵硬的笑着,露出双手交握身前,没有在关芷的视线中作出任何可能引致她爆发的举动,“假设你的敌意并非针对我的话,能否将我送回港口?”
关芷的目光如鹰隼般盯住他,此时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犹如理智感情交战的火花,在心灵之窗中的一丝流泻。
趁此时机威廉姆士的战斗本能未经大脑便做出了抢先攻击的反应,然而身体一颤,连同爆发的精神力在万分之一秒内就禁锢在一个密封隔绝的空间,眼中那绝对的黑暗甚至扭曲了视线——即便他明知关芷那羸弱的身体近在咫尺,实际上却远在天边。
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击败,如果关芷想要他的命,下一秒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威廉姆士面如死灰。
虽然从小耳濡目染十分清楚法则异能的强大,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友人和舅舅不约而同认为关芷此人不可招惹,空放着庞大实力却一再退让,宁愿迂回行事也不愿和关芷为敌的原因无论有多少战斗技巧和诡计圈套,在这种绝对实力之下,都完全没有本质差别:她,是无敌的。
而最让威廉姆士想不明白的是:毫无理由和先兆,关芷为什么会突然对他出手?
但这只是关芷放开他之后的念头,在前一刻死亡阴影无比临近的情况下,威廉姆士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
而下一秒,关芷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海风重新吹辅到他身上,威廉姆士的眼睛依然是呆滞的,彷如死人一般——假如他的潜意识真的认为自己已死,自动湮灭的精神力确实会把他变成一个脑死亡的植物人。
侥幸人类的求生本能,令他延迟了自我毁灭的脚步,即便那一瞬间,死神的脚步离他无比的近。
恢复后的视觉,第一时间将关芷和她身边那个三维投影中的男人摄入视线中,威廉姆士才明白是谁阻止了死神的莅临。
而投影里的萧闲似乎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关芷在投影完全出现以前就将威廉姆士放了出来。
有些诧异地看了关芷身边眼神涣散、神态异样的威廉姆士,见两人似乎都没有解释的意思,萧闲没有问什么,转到关芷身上的眼神明显柔化几分,下意识般抬了抬手又放下,目光灼灼直望着关芷。
“我回来了。”
原计两天的事情被缩短到一天,再连上之前关芷病中时他一直没有得到休息,此时再回到关芷身边,精神欣悦放松之余也微微显露出丝丝疲惫。
关芷逡巡的目光停在他的下巴处,仿佛不能直视萧闲的眼光,低声道:“好,我去接你。”
脸上微热,不待看萧闲的表情,关芷飞快按了一下胸前微脑,萧闲的影像立即从眼前消失。
但她还没忘记身边这人,转过头看向威廉姆士,威廉姆士立即紧绷起来,蔚蓝的眼睛在对上关芷视线那一秒便触电般偏移,仿佛无法直视关芷。
刚才无比濒临死亡的感觉,还是在他精神力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刚才的事,不要告诉他。”关芷语带命令。
“为什么要杀我?”威廉姆士强制自己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