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草清- 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关凤生坐在床边,一边说着一边捶着床,话语里也是怒气满溢。隐隐听到有依稀抽泣声传来,那该是被他训斥足了的关云娘在旁屋里哭着。

    “这不是怪你吗?早让你跟四哥儿提起云娘和田青的事,也不至于让田青跟四哥儿来气!”

    关田氏低低说着,虽然也带着怨气,却不敢太大声,当着半村人的面,已经跟李肆指亲的女儿,却跟田青来了场怨情纠葛,怎么看都是丢了脸。

    “还要我说多少次!?云娘是我当着李大哥的面指给了四哥儿的!”

    关凤生烦躁地低吼着,只是听起来心思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坚定,之所以还坚持着这事,不过是另有原因。

    “全村人都知道!近来见着我就在问什么时候办事!忽然把云娘改给了田青,咱们的脸面不要紧,可四哥儿的脸往哪搁!?”

    关凤生的话,说得关田氏也哑了口,闷了好半天,她幽幽长叹出声。

    “你也说过,四哥儿是有大前程的人,这段日子也看出来了。四哥儿真正着意的是二姐,难道你还真指着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他?”

    关凤生显然早有此念,只重重嗯了一声。

    “你是觉着,咱们关家这两个,能成四哥儿的大妇!?”

    关田氏这话说得很小意,可关凤生却像是铁锤砸在了脑袋上,当时就呆住。

    “四哥儿以后腾达了,总得有个能配上身份的大妇,咱们两个女儿都没那命。房里有对姐妹,大妇的想法就多了。到时候惹得大妇和她们起了什么龌龊,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关田氏这话出口,关凤生以手掩面,再不说话。

    “还有这田青,他和云娘从小青梅竹马,我哥碍着四哥儿的事不好开口,可满心也是想着咱们两家能亲上加亲。真让云娘嫁了四哥儿,她和田青都是倔性子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

    关凤生楞了好半天,咬牙嘟囔出声。

    “这终究得看四哥儿的意思!”

    他语气已然有了退缩,关田氏声调高了几分:“那就去跟四哥儿说啊!”

    关凤生低吼起来:“我可没脸去说这事!”

    另一间屋里,关二姐抱着关云娘,乖巧地安慰着自己姐姐。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关云娘呜呜哭述着。

    “四哥哥……是好……东西。”

    关二姐低声维护着李肆。

    “那也是你的四哥哥,不是我的!”

    关云娘转着身子,不想理妹妹。

    “大姐你不是要嫁给四哥哥么,怎么会是我的呢……”

    关二姐辩解道。

    “我才不嫁你那四……”

    关云娘扯起荞麦床枕,就想扔出去,可枕头到手,却抱进了怀里。

    “嫁谁又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她低低说着,接着咬住嘴唇,脸上浮起莫名的踌躇来。

    李肆的屋里,贾狗子和吴石头也是满脸犹豫,你看我来我看你,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们的蛋子被吓碎了么?连看到什么都不敢说?”

    李肆有些着恼。

    “四哥儿,事情太……太古怪了。”

    吴石头终于先开了口,他们奉命监视那帮瑶女,夜里是他们两人亲自值班。小子们捉迷藏的本事没白费,就在几十米外找地方潜藏起来,盯住了那艘舫船。

    原本以为会熬一夜,没想到……

    “田青去那了!”

    吴石头压低声音,像是在说着一桩惊天秘密。

    【1:清代绿营兵的正规装束是黑布裹头。】

    【2:原则上是这样,其实两类瑶族的服饰区分更多,已婚未婚的区别,头巾头饰的式样,甚至头上插的东西都不一样。仔细深究又是一篇论文,小说就简化了,只注重在颜色上。】

第四十章 疯癫迷情

    ()    “还是青哥哥有见识……”

    “村里人当然都不如青哥哥看事情看得透……”

    “他们总是俗人,就只见得着眼前的小利……”

    吴石头捏着嗓子,绘声绘色地学着女子的腔调,这正是盘银铃说的话。他和贾狗子夜里就见到田青去了舫船,然后盘银铃迎了下来,两人就在河岸边聊着话。田青说什么听不清,盘银铃的嗓音脆亮,依稀能听得出来。

    “说了好一阵,借着船上的灯光,我就见那两人像是靠在了一起!真是……好……好不知羞!”

    吴石头瞪圆了眼睛,仿佛那男女相拥的身影还在眼瞳里晃着。

    “接着就听那瑶女说天色太晚什么的,要跟田青分开。可又说天黑上搭板害怕。田青拍胸脯说扶着她上去,两人就那么抱在一起……哎哟喂……”

    吴石头像是不好意思再说,闭上了眼睛。

    “大惊小怪什么!”

    贾狗子瞪了他一眼,把话接了下去。

    “两人走到了船头上,却再没分开的意思,身子还扭着,看不清到底在干什么……”

    听到这,李肆直呼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还真是一艘援**船!?只是把那田青勾搭上去干嘛?论长相论气度,自己才该是第一目标才对吧。

    挠挠鼻子,将小小哀怨丢掉,李肆静心听着贾狗子继续说。

    “可怪就怪在这了!两人纠缠了一阵,那瑶女忽然一把推开了田青,当时就把他推下了河!”

    说到这,吴石头嘿嘿一笑。

    “田青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就朝村里跑去,今晚上多半是要遭凉了。”

    贾狗子又瞪他一眼。

    “还笑!那会我不捂住你嘴巴,你可就笑出声了!”

    他的话还没完,说到后面,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时候另一个瑶女出了船舱,该是白天见着的盘金铃。她出声问怎么了,那盘银铃忽然哭喊起来,说什么她真的怕老天爷报应。两个瑶女就在船上抱着一起哭。”

    李肆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船妓勾搭童子鸡,然后良心发现?怎么也不会严重到什么老天爷报应吧。

    “接着那盘银铃忽然放开了盘金铃,连退了好几步,说什么‘我可不能再害姐姐’,那盘金铃笑得比哭还难听,说‘都这样了,有什么忌讳的’。再之后,她们进了船舱,接着熄了灯,我们就赶紧回来找四哥儿了。”

    贾狗子边说边捏下巴,自是在琢磨这话的意思。

    他这话也像是一对金银铃铛,在李肆脑子里叮当晃了起来。

    船妓……忌讳……找童子鸡……老天爷报应……

    戴着纱笠……手也套着纱……

    一连串的线头在李肆脑子里转着绕着,却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汇聚,李肆有些烦躁地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贾狗子和吴石头静静地守着,不敢再出声。

    “难道是……”

    下一刻,李肆身体僵住,脱口而出的自语还在抖着。

    他猛然冲到了书桌边,抓起白日看的那本《广东新语》,就着油灯哗哗翻了起来。

    嘭!

    没过多久,李肆一巴掌拍在书桌上,一脸的惊怒。

    “好狠毒!”

    油灯咣当倾倒,火苗子也蹿了起来,贾狗子和吴石头手忙脚乱地拍灭了火头,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依稀月光透下,隐约能看到两双眼睛在迷惑地来回瞪着,而另一双眼睛正翻腾着炽热的火焰。

    “贾狗子,吴石头,明天你们随为师去……斩妖除魔!”

    李肆沉声说道。

    第二天的矿场,气氛和昨天有了些许不同。

    眼下铸炮的铁模已经搞定,正在等炮芯的泥范阴干,何木匠的铸炮台和吊芯架也还在搭建,一切按部就班,空下来的人也就多了。

    尽管李肆下了命令,田大由作了强调,但李肆到矿场的时候,依然见到一堆汉子凑在了那舫船附近。

    “瑶女摆出了一些零碎山货,大家都忍不住要去看看,我想着没什么妨碍,只得答应他们。”

    田大由无奈地摊手,李肆叹气,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这矿场都是乡亲,不是军队,他和田大由可没有可以号令禁止的威望。

    带着贾狗子和吴石头等人朝舫船走去,半路还瞅见了田青,见他鬼鬼祟祟地缩在人群后面,满脸郁闷地看着前方那个隐约可见的五彩身影,李肆暗笑,等会有你乐的。

    走得近了,赫然还见张应带着几个汛兵,离得那盘银铃最近。见到李肆来了,张应赶紧吆喝着汛兵们退开。

    “这狐狸皮还不错……”

    张应尴尬地挠着脑袋,李肆摇头无语,心想你面对着的,才是一只可怕的狐狸精。

    “李哥哥,原来你就是村里的话事人呀,这么年轻,真是难得。”

    盘银铃在河岸边的大石上铺开了土布,摆出一堆山货,毛皮松果不说,甚至熊掌虎牙都有。让李肆微微讶异的是,这盘银铃语调轻盈,和昨夜吴贾二少看到的情形极不相配。

    “早知这样,昨天就该把那松针茶献给哥哥,可不巧一早就被那位总爷买走了。”

    这瑶女年纪应该不过十五六岁,一边说话,娇小身躯一边还微微扭着,细细的叮当声混在异样口音里,还真让人有些心神发飘。

    不对……是这盘银铃身上多出来的一股郁香。

    “船上有几条白蛟皮带,姐妹细心绣织过,没想着拿出来卖,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哥哥这样的人物正合适,就是式样粗细不清楚,哥哥有心的话,可以上船去看看。”

    盘银铃一边说着,还一边像是不经意地整理衣服,扯拉衣摆向下顺着,顿时将曲线已然挺立的胸弧绷了出来。

    哭了一场,然后就坚定了信心吗?

    李肆暗自冷笑,这瑶女的心理素质还真不错,一夜就完成了心理建设,开始朝他下手了。

    看看前方,盘金铃守在搭板下,像个观望者,转头再看看后面,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李肆都凑在这里了,其他人也就厚着脸皮跟了过来,多半也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思。

    拿起一根虎牙,朝盘银铃眼前送去,李肆似乎是想问多少钱。

    盘银铃也凝起眼神,看住那虎牙,正准备着开口,却不料李肆手臂一振,那虎牙呼的一声,朝天空直升而上。她下意识地仰头看去,圆润粉嫩的下巴也露了出来,透过面纱,隐约能见她张嘴瞪眼,就要惊呼出声。

    她要吃惊的可远不止这个。

    趁着她仰头,李肆猛然踏上一步,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只炉工用的厚棉手套,嘶啦一声,闪电般地将盘银铃的面纱扯了下来,因为用力过猛,甚至还将她的空心斗笠,带着头巾都拉掉了。

    黑发抛扬,这时候盘银铃才低呼出声,可那是对着那天上的虎牙。

    李肆左右的贾狗子吴石头早有准备,李肆一伸手,他们就蹿了出来,手上都带着厚棉手套,一人一边,就将盘银铃的胳膊扭住。

    骤变突如其来,李肆身后的人都呆住了,张应更是在心头嘀咕,莫非这四哥儿兴趣来了,要直接强抢瑶女?嗯,以老大对他的评价来看,做这种事也不出奇,只是……自己是装作没看见,还是帮一把手?

    其他人的脑子倒还没转那么快,这时李肆让开了一步,将盘银铃的身影显露在众人眼里,没了斗笠和头巾,黑发洒下来,接着左右抛开,将一张表情还凝固在讶异不解的面孔清晰地展现出来。

    圆圆的脸,配上那细润眼眉,还显出了几分俏丽,特别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清明亮,很有些摄人心魂。

    这是个美女,如果……如果能忽略肌肤的话。

    “啊哟妈喂!”

    脑子快的张应又先反应过来,看着那张脸,只觉得魂飞魄散,脚下不由自主地蹬蹬连退了几大步。

    其他人根本就是被惊得脑子像冷却了的铁水,僵得动都动不了,直到张应这一叫唤,才轰然一片惊呼。而扭着盘银铃胳膊的吴石头和贾狗子也像是被天雷劈中,不迭地放手,连滚带爬地退开。

    “啊——!”

    众人高呼出声。

    盘银铃的那双大眼睛里还凝着一分疑惑,一连串的变故让她的脑子根本就跟不上,可这一阵如潮的惊呼,连带脸上的清凉触感,也终于让她明白过来,急忙举起双手遮掩,在护住面目的那一刻,她那明亮大眼的瞳孔似乎都已经碎裂。

    “啊——!”

    她也高声惊呼着。

    “还遮什么,全都看见了。”

    李肆平静地说着,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大疯!大疯!”

    “疙瘩!疙瘩!”

    如潮水倒卷的人群里,有人终于喊了出来。

    疙瘩?大疯?那是什么?

    就是麻疯,后世改叫麻风……

    刚才盘银铃那暴露出来的俏脸上,几个鲜红肉疮赫然醒目,还能见到褐黄脓液渗在外面,看上去简直就是个罗刹。

    盘银铃哆嗦着身体,好不容易聚起点力气,转身就想跑,李肆看了一眼左右吴贾二人,像是已经被吓瘫在地上,不满地哼了一声,心想这两个家伙还是不堪用,以后可得加倍用力调教。

    无人可用,李肆只好自己上了,赶上两步,一脚勾住了盘银铃,让这瑶女摔趴在地上,接着又踩住了腰,将她就这么定在河滩上。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卖疯过癞的?”

    李肆的话有如天顶劈下的烈雷,震得盘银铃就跟发颠似的抖着,而前方那盘金铃,也像是惊恐失措,完全僵在了地上,就听得细细的银饰铜钱叮当声连绵不绝。

第四十一章 居心险恶的生化袭击

    ()    麻风,虽然各地都有,但在广东却最为出名,原因是这里气候潮热,疮毒并发者众,特征更为明显。

    李肆所在的时代,麻风近乎绝迹,但并不等于没有。一旦被发现,那就成了新闻。也就是记者这个职业,让李肆能在后世接触到麻风病,对此有一些了解。

    但让李肆醒悟这帮瑶女来意的,并非是他前世的知识,而是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跟着疯人帮和疯病的内容,大略说到的“过癞”,这疯病其实就是麻风。这就将他前世对麻风病的知识,连带历史上的传言和逸闻趣事给勾了出来。

    麻风在广东的肆虐,已然浸入了民间文化,也影响到了很多民间小说,对广东麻风有各种各样的奇异描述,回过头来,这些小说又进一步扭曲了人们对麻疯的认识。

    影响最为明显的就是这“卖疯过癞”。

    宋人周密在自己的笔记《癸辛杂识》里写到了《过癞》一篇,说的是在福建,女子若是感觉面若桃花,那就是染了麻风。外地男子不知内情,跟染病女子相好,就此被传上了麻风,而那女子却好了起来。看起来该是将毒传给了男子。

    早至秦汉,这麻疯被称为“癞”,所以女子靠交媾将麻风传给男子,以求自愈的这档子事,就被称呼为“过癞”。到了明清,也有疯妇人在外勾搭男子,被叫作“卖疯”。

    古人自然不会知道,这麻风病其实是感染麻风杆菌造成的,而且大多数人都对麻风杆菌有抵抗力。只是这麻风病发病后,手爪强直如鸡爪,疱疮不绝,脱眉毛塌鼻子,脸烂人呆,煞是恐怖,更可怕的是,还有传染性,所以就成为人们闻之色变的怪病。

    除了在采访中接触过麻风病人外,李肆对麻风留有深刻印象的,还有《天国王朝》那部电影,电影里那个始终压着萨拉丁一头的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就是个麻风病人。他死之后,面具被摘下来,那张破碎狰狞的脸怎么也不能跟他的英明神武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