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训很多,康熙时就长得要命,加上雍正自己的,更是繁复,因此也只是择要诵读。
官员们摇头晃脑地同声念着,每念一句,田文镜就作一番讲解,现场庄重肃穆,鸟儿过头,也息了呱呱之声。
“敬天法祖,勤政亲贤,爱民择吏。”
“圣上教诲,我等臣民,首重敬天法祖,何谓敬天?三纲五常乃天道,圣上既为天子,忠君即为敬天。何谓法祖?孔圣之言,千古不移,遵孔圣之道,即是法祖……”。
“除暴安良,勿迂宽柔,勿过严猛。”
“尔等地方父母,抚州县之要务,刁民恶民是为强,强即是暴,柔民顺民乃弱,弱即是良这就是除暴安良。行此事莫手软,也莫绝了后路……”
“同气质亲实为一休,诚心友爱,修戚相关,时闻正言……”。
“日行正事,勿为小人所诱,勿为邪说所惑……”
“祖宗所遗之宗室宜亲,国家所用之贤良宜保,自煞和气致祥,绵宗社万年之庆……。”
圣训诵完,事还没完田文镜一个个点到九江府下的州县官员。
“何二家弄掉没有!?没有来由?你作了十多牟官连找点来由都不懂?”
“杨安家呢?他姨夫的表侄是吏部的人?他杨安就算是吏部尚书,在这江西,还得服我田文镜!不清钱粮就坐监,就这么简单!”
“我!?尔等记好了,载田文镜就算被贬到七品,还会主政江西!尔等若要心存侥幸,莫要怪我不客气,将尔等跟那王国栋列为一党!此番要跟着他下去的人可不少,绝不在乎再添上谁!”
田文镜高声训斥下方那帮啡县官员个个噤若寒蝉,一脸土色。
李卫扯过田文镜的师爷细细问了起来,之前他可不清楚,田文镜在江西具体弄了什么手腕。
师爷一一道来,李卫听着听着,眉毛渐渐飞了起来,末了以拳击掌道:“这老田够狠!”
田文镜在江西是怎么干的?
他高举雍正“官绅一体纳粮听差”的新政大刀,就只盯着江西的豪商起劲地猛砍。不给钱粮,就是跟南蛮勾结想跑?那就更坐实了罪名。靠着这一手,田文镜在江西能筹到足足的钱粮。
与此同时,他以“圣训下乡”的途径,召生员在江西各地巡回告谕乡人。称南面英华为禽兽之国,不仅要掠人财,还要坏纲常,抹廉耻。男的都要被流放到南洋当矿工,女的要被分配给南洋土人当老婆。有地人的土地要被占走。南蛮也不准用银子,而是用什么股票国债一类一日比一日跌价的纸钞换走民人的银子。
生员们为此编了不少歌谣,什么“男人入南洋的矿洞,女人遭南洋的猴弄”、“红衣来了没衣穿,英贼来了没银钱。”来来回回,这两年扫下来,江西民人是闻“英”色变。
借着钱粮和民心,田文镜高筑墙,光积粮,县县围城,乡乡筑堡,那些要害关隘,更是组织民勇和绿营密密设防。就靠着这一点,才能在年初打退英华红衣兵的进攻。
抓重放轻,舟单粗暴,怪不得李卫也要叹服。
可叹服之余,李卫却依旧摇头,这些法子,终究没办法在江南用。这是江西,穷乡僻壤,没多少皇亲国戚,就已惹得当地豪商勾连王国栋,要对田文镜下狠手。而在江南,银钱来往和利害关系,不管是量还是复杂度,不知多少倍于江西,他要学着这么干,还不知有凡个脑袋可以掉。江南那些豪商,可都是官商,官商背后通着皇商,皇商背后是谁?宗室皇亲,满人权贵,包括皇帝自己。
“除非皇上定下大决,心…”。
李卫很不甘心,他在江南,手脚一直被商贾士绅绑着,难以大动弹。不说别的,江南三织造,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他们所圈的丝蚕之业,所涉银钱和人口,都是数以百万计,可自己却插不进脚。只能从自己最擅长的贼盗等事上敲边鼓,也难怪雍正对他这两年主政江南的成绩很不满意。
跟田文镜相比,李卫担心的还不是因事失宠,而是怕雍正感觉自己没了用处,就想到了自己的害处。他可是深知雍正得位底细的人,到现在还能活着,还能当封疆大吏,有时候李卫自己都觉得不可恩议。
他自然想保住这奇迹,那么只能向雍正证明,自己还是有用处的。
“田文镜这些法子,马上在江南铺开是不可行的,可要是造出势来,也未必不能行,不若先整理好条程,让皇上在其他地方也打开局面,如此……”。
此时的李卫,已没了埋头燥进的莽撞,他已经很会用脑子办事,这也是他脑门上深深皱纹的来历。
第五百七十五章 隆科多的位子
() 第五百七十五章 隆科多的位子
“早前你应付户部清查江南亏空,也是这般玩小手段你已是封疆大吏,凡事就不能行在正处?你在江南不动,只推着田文镜出来,朕怎么推天下人动?你一个,鄂尔泰一个,地方事上都不如田文镜”
养心殿,雍正批着李卫的奏折。将他一阵洗刷后,再想到江南的确太要紧,利害也太复杂,李卫这两年虽在新政上没什么大作为,可江南还是稳的,又转了念头,笔下也缓了语气。
“朕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正在计较中,不要老指着朕动,你在下面,也得多动多感应。稳住江南只是其次,首要还是得变,江南不变,大清又何以得变?朕放你在江南,是有大望的。”
想到前路,雍正的心口也渐渐热了起来,那是一种愤懑,也是一种昂扬,年妃去后,消沉了十数日的雍正终于振作了起来。
“你别想得太多,朕没有变,朕下得这大决心你且等着,你伺候的主子,绝不负你”
最后一行字笔迹刚锋有力,如刻刀一般印在纸上。
不久后,雍正的话也如刀子一般,硬生生刻入几位军机心中。
“古往今来,成事之要,莫过于兵马、钱粮和人心,要与南蛮相抗,这三件事一件都不能放松朕主政三年,护住了一国根基,现在,该是向前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在场军机大臣有允祥、马齐、张廷yù;、隆科多和新补的马尔赛,外加几个从翰林院和六部里拔出来的军机房行走,听到这话,心头都是咯噔一响,不是议田文镜和王国栋互攻案么?怎么一下转到了整个国政上?
“李卫告诉我,南面那李贼,今年国入将破三千万,已是超了我大清。南蛮一国更趋欧罗巴,跟洋夷沆瀣一气,学了枪炮,学了战船,器jing械良。李贼还搬来西法,huò;了南面人心,与我大清,与祖宗之信越行越远。”
“田文镜在江西虽bi退南蛮,可也密呈过实情,那不过是南蛮前哨的打探。即便兵丁换了自来火铳,学了排shè;之法,南蛮之军,对我民勇和绿营依旧能以一击十。”
“如今南蛮转头掠了福建,还试手江西,下一步会看哪里?定是江南即便朕施足气力,也不过再拖个三五年。若是这三五年,我大清没有革新,照旧是这般模样,拿什么来挡住南蛮?”
雍正越说调mé;n越高,脸sè;也泛起ji动的红晕。
“若是我大清没有脱胎换骨,照旧是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民不分华夷,臣不识利害,又拿什么来收拾河山,复我岭南?”
听得雍正这话,众人心中泛过苦意,这位万岁爷的心志还真是够大,居然还想着要灭南蛮,复故土……
雍正这一句宣言吊得老高,却没马上得到臣子的回应,就连平日铁杆允祥都被他这志向惊住,一时失语,殿中一片沉默。
还好,一个军机行走赶紧出声道:“圣上志存高远,臣等敢不以死相效”
其他人反应过来,赶紧纷纷附和。
雍正似乎也不在意臣子的反应,他已是当惯了孤君,跟老是在意臣子会有什么反应的康熙可不一样。
他冷声道:“江西之事,定是有人暗中挑唆,坏了田文镜和王国栋两人的心。此事得从地方官员查起,一路查到京里,查到朝堂没有朝堂之人拍xiong脯,地方那些人绝不敢支动绿营”
雍正乾纲独断,俐落地处置了江西案。涉案的地方官跟豪商重处,还要留个尾巴,一路牵到朝堂,而当事人却没什么大动。王国栋撤职查办,田文镜降三极留用。
观风整俗使本就是雍正新设之职,人也是他自己选的,而田文镜则是推行新政最得力的地方大员,雍正自不会打自己的脸,把此事的xì;ng质跟观风整俗使的职务和新政联系起来。
这般处置,军机们都不觉太意外,但雍正却要将屎盆子扣在反对新政的地方和朝堂官员身上,就让军机们有些惶恐了,这是要兴大狱了么?
雍正接着道:“地方和朝堂有些人,如此跳腾,说明新政办得好朕不怕他们跳腾,朕就看着,还要他们跳得更起劲我大清要振作,就得将这些人涤dà;ng干净,这也就是我说的人心人心不振作,一国又怎么振作?”
从田文镜的作法,以及李卫的奏折那得了思路,雍正滔滔不绝,将他的谋划一一道来,说得条理分明,也让军机们更是震撼难平。
雍正不满足于之前的三项新政,还要大搞“清风”。从朝堂到地方,都要设观风整俗使,以他所定的“圣训”来整顿人心。要点一是忠君尽职,二是认清南蛮的真面目。
“我大清一直在生死危亡的关头,朕三年来护着这一国,可还有人谋权争利,视朕如敌,这般人已是猪狗不如”
“大清与英华不可戴天这一点每个臣子都要在心中立定,如此才能提领部下,提领绅民的人心那等顽冥不灵之徒,就得用狱牢和铡刀伺候”
“大敌当前,往日那些嫌怨,譬如满汉事,就该放在一边,大家同仇敌忾,为此朕就得让大家看到,这一国是满汉之国……”
这三条意思出来,众人额头已开始冒汗,雍正果然有胆,第一条依旧是在骂被收拾得不成样子的八爷党十四党,看起来似乎还要有什么动作。第二条则是真的要大兴狱事,人心怎么看呢,那只能从言语,从文字上看。上有所好,下自成蹊,到时怕人人都是赵申乔。
第三条更是前朝忌讳,这个话题康熙都不愿轻易去碰,只是当作一桩粉饰之事,偶尔唱唱即可。可雍正却高高举起,要讲在明处,观雍正并非不知本朝根基在谁一方那般愚笨,可还要这么讲,那就是决意要作出一些牺牲。雍正觉得这牺牲值得,其他宗亲会认同么?
隆科多嗯咳一声,自以为好意地提醒雍正:“主子,这第三条,先帝已是宽仁,主子即便不做什么,这一国也是能看到主子的诚心……”
话虽委婉,却是明白地在反对了,雍正恼怒地冷哼了一声,装作没听到隆科多的话,径直讲了下去。
接着雍正就提到了钱粮,他对地方迟迟没有全面推行火耗归公很是不满。在他看来,地方借火耗等名义所得的杂派,倍于正赋,大多进了官员的腰包,没能用在国事上。因此除了加大反腐倡廉的力度外,还要将这些杂派尽量收到中央来。
“鄂尔泰去年在山西推行火耗归公,所纳钱粮比初年、二年多出七成由此可知平日地方贪了多少朕不追往日之责,只要将这些钱粮一分分收上来”
雍正说得豪爽,军机们却在心中长叹,刮走地方杂派,地方不就要继续去刮乡民么?到时地方还不知要luà;n成什么样子。
“地方luà;n不怕收足了钱粮,朝廷就能养足兵养足兵,稳住地方,还要养足jing兵,跟南蛮相抗”
雍正又不是政治白痴,自然知道猛刮地方的害处,但他却有对策,由此就谈到了兵马事。
不管是陕甘兵还是京营,康熙时在湖南已被打残了。雍正即位后,除了稳住自己的位置,另一桩大事就是重新练兵,此事比推行新政还来得早,办得深。只是这事办得不动声sè;,除了朝堂核心,外面人并不知根底。
除开年羹尧所领西北一路军外,如今荆州、杭州、镇江、西安等地旗营都新设了火器军,加上京营重整的火器营,如今大清一国,也养出了六万火器兵,其中京营有四万,各地有两万。
火器兵虽有十万,甚至都持自来火铳,可一方面火铳工艺低劣,远不能跟南蛮相比,一方面火器战法生疏,即便雍正启用早前败将延信和噶尔弼等人,在这方面依旧没什么积淀。而旗营的心气和战力更是堪忧。
建旗营火器军不过是雍正应急打底和保根固国之策,他们是用来震慑汉人的。跟英华红衣兵作战的主力依旧是绿营,甚至如江西田文镜那般,还要靠地方民勇。
靠康熙时代那种绿营跟红衣兵打,结果已经看到了,前路只能是让绿营也建火器军,而这就需要银钱。
雍正提出,在两年内练出十万绿营火器兵,其中一半布防要害之地,一半汇聚于京城,跟旗营并为一支有力之军,加上骑兵,能有十万以上的机动兵力,可以在陕甘、安徽跟河南这样的平原之地,打败英华军。
他的这个构想比较现实,诸位军机们早细细总结过康熙湖南之战,都认为,英华红衣兵若是北进,靠骑兵就能克制住他们,若是再有稍具战力的火器军,基本能稳胜。
但这个构想所huā的银子,可就是天文数字,即便不新增兵员,光是器械和辎重补给,每年也要二三百万两,对已经账面亏欠的朝廷来说,着实是桩大负担。
其他军机还在斟酌雍正所提的兵马事,隆科多又坐不住了,在他看来,即便没有火器军,只要到了江北之地,大清就靠骑shè;就能制住英华,何须在火器军上徒费钱粮。
“主子,兵马事虽重,于一国根基而言,却是细枝末节,就如火器不过是兵马事的细枝末节一般。若是对这末投下钱粮,因此损了根基,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奴才以为,只要调理好我大清内务,让这一国人心持稳,南蛮即便北进,有我满mé;ng勇士骑shè;之强,南蛮也绝难讨好。”
隆科多连番唱反调,终于把雍正惹恼了,他再难抑制怒气,抓起书案上的砚台就朝隆科多扔了过去:“这一国没担在你的肩膀上,你就不知道着急稳?hú;n吃等死就稳?滚滚回家里稳着去”
看着隆科多狼狈地抱头退下,军机们脸sè;苍白。
“照着朕的意思,尽快拟出条程来尔等切记着,朕要看到实在的,谁要是拿温吞水的话来糊nò;ng朕,谁就跟着那家伙一起滚”
雍正两眼喷火,就此定调,没一点可容商量的余地。
第五百七十六章 年羹尧的命根子
() 隆科多被一撸到底,发配到畅春园守园子的消息传到西安时,年羹尧还不以为意。
“皇上决意大办绿营火器军,还一改朝廷大忌,容绿营火器军驻京,这不仅是心胸,也是必要。南蛮占吕宋,十数万人马泛海而进,其势太过惊人。不让绿营驻京,一旦南蛮从塘沽直逼京城,还有什么兵可用?”
“隆科多带头反对,还上题本,不止是不懂兵,还坏皇上借此事笼络汉人的用心,皇上不办他办谁?”'。。'
年羹尧对隆科多遭难的解读,更多是从军事和“满汉一家”的政策上看。
幕僚左未生却跺脚道:“亮工啊,你就没从隆科多身上看出你自己的凶险!?”
年羹尧轻笑:“伴着这位万岁爷,谁没凶险?那一夜要没隆科多,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