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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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5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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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陛下真是雄心万丈啊,再复汉唐?做梦!草原、大漠,游牧的部族,离你们汉人,已经远了千年,你们还得从头学起!”

    他嘴角挂着不屑,心中升起面对高山重压的豪情。

    甘肃安定,大队人马正向西挺进,滚滚烟尘拉成十数里长龙。羽林军都统制彭世涵在马上看完厚厚的青海军报,兴奋地一拍大腿:“王不死,好样的!”

    他高扬马鞭,朝部下呼喝道:“加速!一口气拿下兰州!”

    汉中,张汉皖收到青海军报,已是四月初八,他眉头紧锁,僚属不解地问,青海得手,都督心忧为何?

    张汉皖叹道:“全都是新鲜事,还不知该怎么料理。”

    僚属也心有所感,微微叹气。

    草原、大漠,少民,跟眼下的英华格格不入,王堂合跟罗堂远平定青海的速度出乎意料,军事已走在了政治的前面。要怎么管制青海,处理跟青海蒙藏各族之间的关系,朝廷似乎还没拿出一个妥当的方案,此时一国的注意力都还在江南。之前是白莲教之乱,现在是定都之争。

    “这也是陛下劳神的事,咱们就别管那么多了,传令!”

    接着张汉皖目光一变,整个人涌出一股迫人气质,这一天他已等了很久。

    “进军凤翔府!汉中凤翔两府,不得再留一个满清官员,一个满清兵丁!”

    西北军报还在路上,待在江南的李肆已经伤神不已了。

    “为什么大家都要盯住江宁不放呢?”

    太仓府宝山,在此视察港口规划的李肆发着牢骚。

    “当初朱元璋是因起家根基在淮西,才把江宁定为国都。而江宁除了前明,就再没作过大一统之华夏的国都,江宁真的合适?”

    如年前预料那番,白莲教之乱平息后,国都之争就成为国中舆论的焦点。江南人高呼还都江宁,岭南人骂江南人折腾,绝不愿国都北迁,一国上下吵得沸沸扬扬。

    即便李肆心有定计,此时也不好直接道出盘算,只能旁敲侧击地造势。为此他还不得不将回黄埔的时间推后,要先敲定各项准备方案。

    李肆只是在自说自话,陪同官员不敢接嘴,脸上各有喜忧。

    “来了!”

    侍卫兴奋地喊出了声,就听轰隆轰隆的金铁敲击声破开江面,一艘喷吐着黑烟的大船进了吴淞口,朝码头靠来。

    长江舰队的旗舰雷公号,这还是李肆第一次亲眼见到蒸汽轮船,趁着料理长江舰队的功夫正好看看。

    官员们忐忑不安地跟着皇帝上了这艘无帆怪船,孟松海,施廷舸和林鹏三个长江舰队的干部上前拜见,那一脸的煤灰更让官员们皱眉。

    舰桥上,李肆问孟松海:“长江舰队没啦,是不是很不舍?”

    《英清和平协定》签署后,长江两岸都入英华治下,长江舰队没了用武之地,撤编势在必然。战船不是卖给民间,就是转给地方水巡。雷公号也转入筹建中的吴淞制造局,当作实验船。

    孟松海道:“是有些不舍,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盼着可以不加水的蒸汽机造出来,换掉所有风帆船,咱们不必摆弄风帆,就能驰骋大洋。”

    李肆摇头:“你这话可有问题,就算全都是蒸汽轮船,风帆也不能丢掉。另外呢,咱们华夏难道就不擅长摆弄风帆?不管是草原、大漠,还是海洋,不管是策马还是驾帆,咱们都不陌生……”

    “旧的累积而起,才有新的,新的立在旧的上,才能立得稳,立得久,就像这炮……”

    李肆来到舰桥下的炮台,拍着两寸炮的粗沉炮管,无比感慨。这炮完全是佛山制造局自己琢磨出来的,靠着自己的表现,终于得来海军瞩目,与蒸汽轮船并为海军下一代战略性研发课题。他虽有推动,却没起决定性作用。

    旧的世界被自己推动,正滚滚转着变为新的世界,新旧之间,到底是怎样过渡和演变的,李肆心中都没有底,定都之事是这样,之前不列颠的劳伦斯爵士在龙门学院所讲的一堂法学课,也引得国中明法科学子们热议纷纷,英华法学变革正在酝酿之中,让李肆更有一分忐忑。

    回龙门的路上,李肆还在沉思,即将进设在金山卫的行宫时,马车忽然停住,听车队前方隐隐有喧嚣声。

    有人行刺么?

    于汉翼的脑袋凑进马车,一脸苦色,还没开口,一阵呼喊声就传入李肆耳中。

    “恶法非法!”

    “公道不公!”

    李肆跟于汉翼眼对眼,都是一脸茫然。这几个月,李肆在江南满地乱跑,亮明銮驾时,偶尔也能遇到叩阍的,可没谁有这么大胆子,拦着皇帝銮驾示威抗议。

    更古怪的是,呼喊声脆脆细细,竟都是女子,而且还带着几分稚嫩,年岁绝不超豆蔻!

    “还我爷爷!”

    一声叫喊更显响亮,李肆心头也是一颤,好尖的小嗓门……

    “带那小姑娘过来,好好说话,别吓着了。”

    李肆下了车,无奈地吩咐着于汉翼,华夏老传统里,叩阍之人都不能硬行赶走,皇帝必须接见,更不用说是在英华,叩阍的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

    没多久,一个纤瘦人儿被女卫带了过来,见了李肆,俐落地一个万福,再抬眼相对,撅着樱桃小嘴,脸上毫无畏惧。

    尖尖下颌,精致五官,眉若柳黛,眼如卧蚕,白皙脸颊正染着一层桃色,十三四岁,小身板瘦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可眼瞳里透着的气息又让她如一根钉子一般,就这么稳稳地扎在李肆眼前。

    “后面都是小女子的同窗,只是帮小女子摇旗的,如果陛下降罪,可千万别怪到她们。”

    小姑娘嗓音又脆又亮,吼起来自然也很尖。

    “你是……”

    李肆还有些不明状况,看这小姑娘衣着也非寻常民人,操着一口淮扬官话,来历颇为古怪。

    “小女子李香玉……”

    小姑娘再一个万福,却是机械地虚应故事。

    她再补充道:“我爷爷是李煦。”

    !@#

第七百五十二章 怜香惜玉

    ()    听到“李香玉”时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后一句话,李肆面情,眼瞳却是缩了又扩。

    目光如手指,在小姑娘脸上又摸又揉,似乎还捏了捏有点婴儿肥的嫩嫩小脸,让小姑娘脸上的桃色转瞬就熟了。

    “怎么不找你的山长传话,直接跑来叩阍了?”

    李肆淡淡说着,跟熟人闲聊般的语气,以及这话本义,融进了太多背景。

    之前李肆在朱雨悠那不小心看到一幅画,一幅“写真”,如果不是笔法稚嫩,意境柔丽,看得出是女子之作,落款更为“弟子李香玉敬笔”,他差点就要拔剑逼问朱雨悠是否出墙了。

    由此这个名字就入了他的耳,小姑娘就在朱雨悠的天海楼藏学院读,而她的本性······拿朱雨悠的话说,就是个特立独行的捣蛋鬼,跟女儿李克曦是一路货色,区别只在李香玉是文科,李克曦是理科。

    现在当面细观,李肆觉得,就面相而言,这小姑娘跟《红楼梦》里所述的林黛玉还真像,气质却是半点不沾。林黛玉就是一片玉白细瓷,捧在手里,都怕被呼吸吹断了,可这李香玉却像是一卷磨得透亮的弹簧钢,天生就不愿屈成一团。

    李肆心绪也有些浮散,从他的三娘,到之前所见的米五娘,再到眼前这个李香玉,都带着一股叛逆的傲气。到底是历史大潮造就了这些女子,还是他才是叛逆之源,以至于这些姑娘们都被命运之线牵着,汇聚到了他的身边呢。

    他虽有怔忪,问话却直奔主题。去年江南变乱,李煦逃奔岭南,李肆看在多年“交情”,这几年又替英华侵蚀江南出过大力,就没怎么为难。

    现在英华复江南·百废待兴,李煦回了江南,以布衣之身闲居家中,但关系网还在·成了英华织造业紧盯的对象。广州织造公司借着李煦的关系,在江宁压榨当地织户,还引出了江宁知府和江南按察使受贿案,眼下已锒铛入狱,听候法司审裁。以法司使史贻直为总领,巡按杭世骏为主办的专案组,给李煦定了十多条罪状·拟判抄没家财,终身监禁。

    李肆这一问,意思是你的山长就是我的老婆,你不攀着这条线来找我私下求情,反而当面叩阍,居心何在?

    李香玉小胸脯挺得直直的,脆声道:“回陛下的话,小女子不愿因私废公·陛下也不会徇私枉法!小女子只求陛下能在这朗朗乾坤下,为小女子的爷爷主持公道!”

    话说得流利,姿态也昂扬·可小姑娘捏在袖笼里的手,却在微微哆嗦着,指节更因捏得用力而泛白。

    李肆此时才话归正题:“公道……法司自会给你爷爷公道,如果你不相信国法,来叩阍也没什么意义。”

    李香玉泪光盈盈:“小女子相信陛下,但不相信国法!爷爷现在只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即便有不对的地方,也不是他在害人!真正害人的是广州的工商,是衙门里的官老爷!为什么小女子的爷爷被下了大狱·广州那些工商只是被问询,江南那些官老爷只是被停职?”

    她越说越愤怒,小脸已全然涨红:“小女子也仔细读过国法,可法不清,理不明,就是官老爷操弄来卸责害人的工具!《皇英刑律》里哪一条说了·帮工商和官老爷穿针引线的中人反而是主凶?”

    这话跟之前李肆听到的那些口号合上了,原来这小姑娘和她的同窗们,竟是举着国法不公的招牌来叩阍的。**

    李肆蹙眉:“你到底只是想救你爷爷呢,还是来讨伐本朝法务的?朕见你也算冰雪聪明,难道不知道,你今天来叩阍,外加你这番话,不仅救不到你爷爷,还可能害了你爷爷。”

    早年李肆跟李煦可有“过命”的交情,后来也是因为利益纠葛太深,双方才勉强算是化敌为友。复江南后,李煦没朝北跑(当然是不敢向北跑),老老实实回江南作寓公,李肆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可现在李煦又跟工商官僚搞在一起,继续仗势敛财,狗改不了吃屎,李肆没亲自在卷宗上劈下一个红叉,而是让法司依法审裁,已是宽仁无比。

    现在这小姑娘跳出来为爷爷讨公道,不以私情动他,反而批判英华的国法和公道,李肆暗道,你爷爷当年在江南压榨民人,替康熙雍正当狗腿子,还不知欠下了多少血债。真要还江南一个公道,就清算这些帐,已够你爷爷死上十次八次了。

    李肆自不会对着一个小姑娘发火,但心中怒意已渐渐升腾,原本对这李香玉还有一丝赞赏之心,现在却觉得这丫头也是温室里出来的,不懂人世疾苦,还有些挟势逼人的深沉心计。周围已有不少民人围观,自少不了一直跟着銮驾跑的报纸快笔,她来叩阍,多半是想让这事成为一国朝野广议的大事。

    可这深沉······也只是堪堪擦到愚蠢一线,如他所问那般,如果只为救她爷爷,就不该跑来叩阍,把事阄大,现在这么一搞,难道李肆还会批个条子,让法司放了李煦?

    李香玉小脸血色刷地就退了下去,身子还晃了一下,泪水更夺眶而出,她真是被吓得不轻。从天王时代至今,李肆执掌权柄已十多年,沉脸说话时的威压,自然不是一个小姑娘能消受得住的。

    但她却没认输,她还有太多心声想要吐露。

    “小女子既是为爷爷不平,也是为那些受害的民人不平!爷爷也曾对小女子说过,他本就罪孽深重,一直就等着天罚。小女子觉得,有多少罪就背多少,少不行,多也不行!小女子求的不是让爷爷免罪,而是要在此事上还爷爷一个公道,也还那些受害民人的公道!惩戒真凶,让这些事不再重演,难道不是国法的本意吗?”

    “可小女子没在国法上看到这些,看到的只是法司老爷们先想好了要重判爷爷,然后就在国法里找合适的条目,找不到就生拉硬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小女子鲁钝,只能看到·他们是想替商和官老爷减罪!”

    一句句话道出,李香玉手也不抖了,脸上又有了血色:“陛下一再说过,陛下是代天审裁之人国法已经被人操弄,这世上还能主持公道的,自然只有陛下了。

    李肆眨着眼,重新审视了一番小姑娘,心说雨悠啊雨悠,这也算是你对早年我欺压你的报复?教出来了一个好学生呢,林黛玉不再葬花而是质法,真是有趣。

    “你要朕主持公道?朕的公道已不止是此时国法的公道,还要扯上这十多年来的南北国事,你确信,你爷爷在朕的公道之下,罪孽会比此时此事国法给的公道还轻?”

    李肆微微一笑,李香玉一颗心顿时沉入深渊,就觉这皇帝陛下的笑容比刚才冷脸说话时还要可怕十倍。

    算错了······以为皇帝更在意国法,因这叩阍,就会插手法司重罚工商和官员,爷爷也就能减罪。没想到爷爷跟皇帝,竟然有那么深的恩怨,自己真是太蠢了!

    小小李香玉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身心就觉极度无力,腰肢一软,竟当场坐在了地上,涕泪俱下,呜呜哭出了声。

    李肆的话语幽幽传入耳中:“所以呢,你就不该来找朕主持公道真正能帮你的,反而是你唾弃的国法。法乃人定,从无一部法能评断天下所有事,让事事都得公道,自然要受人操弄。往昔法只在官府之手,当然只为官府说话……”

    接着的话让李香玉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可现在国法并非都在官府之手啊官府既能操弄,你为什么就不能操弄?我英华的国法,是要卫护人人之利。所以人人都能操弄国法嘛。大家都来操弄,国法才能完备,公道才能彰显。”

    这是什么意思?李香玉虽在学院读过很多,还受过朱雨悠精心教导,但毕竟人还小,不懂太深的道理,就觉得这皇帝“师母”的话匪夷所思,人人都操弄国法?那还不天下大乱!?

    “你不去找讼师,不去理案情,直愣愣就来叩阍,朕回去后要好好笑话笑话你的山长,让她知道她的弟子,竟是如此愚笨不堪。”

    李肆见小姑娘发愣,再刺了这么一句,果然,李香玉起身,气鼓鼓地道:“陛下睿识,小女子自是愚笨……”

    一边顶嘴一边转着眼珠子,显然正在认真考虑李肆的“提议”。

    李肆也是一乐,果然是个心高气傲,伶牙俐齿的小家伙,这一点倒是跟里的林黛玉挺像。想想她的年纪,李肆遗憾地摇头,大了点,可惜了。

    似乎想定了什么方案,李香玉一个万福,转身就走,却听李肆在背后道:“要想借法,就得守法。小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李香玉愣住,心说难道是没三拜九叩?

    却听一个冷恻恻的腔调响起,却是禁卫署知事,侍卫统领于汉翼在说话,“叩阍者阻驾犯上,杖二十,拘三月!”

    李香玉两眼一晕,小身板又软了下去,这法令她可是清楚的,之前本也作好了准备。可皇帝跟她认真对话,她竟忘了此事······

    英华之法现在正处于变革期,虽大幅削减了前朝苛法,同时又有大量关于工商、人身和诉讼的法令颁布,但也继承了诸多旧时条款。衙门击鼓乃至叩阍这事是华夏历来的老传统,就如后世的上访一般,不可能一下改变,为限制和引导这类行为,对这些事的惩戒也保留了下来。

    眼见吓坏了小姑娘,李肆道:“这法朕能操弄,用纸杖打二十,至于拘三月么,以后等你们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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