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闷。过些日子气等他气消了,我再去劝劝。其实他,他平日里,人还是……还是不错的。”
韩玉听出虚净话里尚有不实之处,也不明言,点点头道:“多谢师兄。”
虚净心中明白,却不好多说,暗叹一声,岔开话题道:“这次大会听说有重要客人,师伯和你说过吗?我问过师傅几次,他也未明言,我心里,却好奇得紧。”说罢哈哈大笑。
韩玉也笑道:“我也问过师傅几次,每次问得急了,他便只是笑,就是不肯说。师兄,你觉得会请什么人来?”
虚净双眉一皱,想了片刻,笑道:“我也猜想过几次,始终不甚明了。想来应是江湖上的人物。”他哈哈一笑,又道:“左右这就到了,我们也别费心乱猜,一会一看便知。”
说话间只见怀难、怀安一左一右,陪着一位老僧缓缓走到台上。台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虚净小声对韩玉道:“那便是九华派掌门,怀远师伯。”
韩玉仔细瞧去,那老僧精神矍铄,面色红润,一脸的和蔼安详。走路时步伐迈得甚远,颇是矫健,见不到一丝老态,反觉一种潇洒自在。自沈傲对他提起怀远后,他小小的心中早便无数次想过这人模样。此刻一见,只觉得莫名的可亲。
那老僧站在台上,环顾左右,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派创立至今两百余年,历代有此传统。这武道会年年举办,沿到今日,倒不是为了决出谁高谁低。其中深意,自是让我们审度自身,吐故纳新,开新创奇,壮我九华一脉。这也素为你们所知,我便不再多言。倒是今日,我请了几位贵客前来。便是西山我派女弟子中的几人,由怀悦、赵静初两位师妹,带门人弟子前来观礼。”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九华派素来传统,女弟子常居西山摩云峰,两边弟子轻易不见往来,甚至甚少通信,各自为家。怀远今日此举,自九华创派以来,确是不曾有过,着实另众人摸不着头脑。
怀远早知众人如此,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九华虽为一派,却分两家,平日里也不来往。这两百多年下来,名为一派,其实功夫早已各成一体,渐变终至大异。但归根结底,终是九华一脉。因此我思虑良久,决定不循旧规,以做今日之举。我们和西山女弟子互相切磋,两家应证,于你们实有莫大好处。”
他说到此出,忽得叹了口气,又道:“如今乱世将起,我九华派若再想独善其身,怕是有所不能。日后有甚变故,见了靼子,终要刀兵相接。因此,我欲让两家合为一体,其一是让弟子融会两家功夫,得有所进,日后也可保家卫国;其二是让两家合为一家,齐心协力,振我九华之威名。”
这番话慷慨陈辞,听得人人心头沉重,却又激励莫名。
虚净叹道:“师伯到底不愧是掌门,这一番见识,高瞻远瞩,确不是我们能想到的。”
韩玉心中也对怀远颇是佩服,点点头道:“不错,小时候我爹教我,要想把别人打疼,就要把手指头攥在一起,变做拳头打出去。师伯这番话,也是这个意思。”
怀远站在台上,见众人议论纷纷,微微一笑,抬眼望望天色,转头对怀难低声道:“丑时早过,怎还不见师妹带人前来?“
怀难回道:“我早派人去路口等候,如今还没有口信传来。师兄稍候,我再派人去看看。”
怀远点点头,正待说话,忽见自前殿处奔来一人。
他凝目望去,来人竟是一名女子。头发散乱,满身斑斑血迹。手中拎了一把长剑,却只剩半截剑身。身上衣衫已有几处破裂,血顺着裤脚滴落下来,从前殿门处一路延到空地台前。众人本自说的高兴,乍一见她,都哑然闭口,呆呆对望,一时场中极是寂静。
只听那女子高声叫道:“哪一位是怀远师伯?九华西山弟子段柔求见,我师傅师叔在前山遇敌,请师伯速去相救!”
怀远面上一动,沉声道:“什么人有如此身手,竟能把怀悦师妹他们拦住?”
那女子喘息一声,急道:“那人手中拿一柄青色软剑,功夫高极。我们不是对手,师傅将他拦住,让我前来报信。”
怀远心中大惊,失声道:‘沈傲!?”
………【第十章】………
怀远双眉皱起,心中暗道“沈傲和我相交多年,当年又出手帮过我很大的忙,怎会是他?”
怀难瞧他神色,猜到他心中所想,道:“师兄,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怀安素来少言寡语,性子却急。当下也不说话,便已当先奔出。
众人一路来至山门处,远远已瞧见场中两人斗在一处。
西山的几位女弟子均已负伤,却不肯退下,仍自手持兵刃,站在圈外掠阵。场中一名中年女尼身法快绝,飘动如风,如穿花蝴蝶般围着一人左右飞旋,一招紧似一招。那人一袭青袍,满脸病容,站在场中缓缓而动,闲庭信步般随意挥洒。间或在急风骤雨般的攻势中使出一道青光,便迫得那女尼远远跳开,身法渐慢。
怀远凝目望去,心中一动,暗道“果然是他!”
只见怀悦衣袖翻飞,正和沈傲缠斗。一柄赤色长剑吞吐跳跃,极是灵动。
沈傲手中正是那柄青色羽冠软剑,上下翻飞,招式险极,却又妙到毫颠,莫测难言。
怀难瞧了一阵,忽道:“西山弟子果然有其过人之处,瞧怀悦师妹这一路剑法,怕是已到了人剑相通之境。难怪师兄要请她们前来两厢应证。”说到此处,怀难语气忽顿,又道:“只是,只是……”
怀远点头道:“不错,师妹这一路剑法招式凝练,去驳存精,隐隐已有反朴归真之相。只是细细瞧来,似乎内功有些不纯,剑法使出,尚有些滞涩,难得大圆满。”他顿了一顿,续道:“这沈老儿十几年未见,不想功夫进境如此快捷,当年我瞧他功夫,精纯有余,灵动不足,尚没有今日这般圆通如意。”
说话间沈傲软剑一抖,青光逼人,那剑尖竟如蛇头般颤抖不休,直取怀悦面门,瞬息间已将她逼得手忙脚乱。怀悦眼前一花,只觉十几柄长剑向自己袭来,竟瞧不出哪柄是真,哪柄是假。她心下惶急,苦无良策,只得运起周身内力,举剑在身前一封,心中暗道“便与你拼了。”
怀远瞧见,急声道:“沈兄剑下留情!”
只听当的一声,怀悦只觉手中一轻,眼前青光一闪,那软剑已停在身前,剑尖兀自摇摆不定,直指面门。她低头瞧去,那柄赤色长剑已被削去两寸长的一截,剑尖掉落在地。
怀悦心中大怒,这柄长剑是恩师临终时所赠,名曰“赤影”。向来无坚不摧,颇是锋利。自己佩了二十多年,朝夕不离。至今大小数十战,持之无不克敌。不想今日却被敌人斩断,想起师傅恩情,一时愧疚难言。猛地喝道:“好贼子,颇是了得!”说罢将手中断剑朝地上一掷,身形一错,展开师传三乐掌法,便要攻上前去。
忽觉一道身影闪过,眼前已站了一人,正是怀远。
怀悦叫道:“师兄,你先让开,让我再与他一战!”
怀远转过头来,温言道:“师妹,切莫着急,我有话说。”说罢望向沈傲,缓缓道:“老友,十多年未闻音讯,不料今日却如此相见。”
沈傲微微一笑,道:“多年不见,大师身子清健如昔,可喜可贺。闲话不提,我今日来,是替人取你性命。”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大惊,早有弟子纷纷叫骂,怀安更是按捺不住,跳到场中便要动手。
怀远轻轻挥手道:“师弟先退下,听沈兄把话说完。”
沈傲轻叹一声,道:“你我相交多年,情意深重。我本念在故人之情,几次推脱,却终是欠人恩情,才行此不义之举。我的事,大师也知道一些,委实是身不由己。”
他顿了一顿,只静静望向怀远。
怀远点头道:“不错,我猜得是那人命你前来。这番因果,也是天定。”
沈傲点了点头,道:“我知九华派高手众多,此次定是有来无回。大师便请出手,不必顾及什么。沈某受人之恩,终要报答。此事一了,沈某自知颜面无存,愧对天地,必定远走塞外,终身不履中土。”
虚心在人群中大骂道:“你这病老头,口气比天还大!这般到九华山上胡闹,不思悔改,反倒口出狂言,再不跪下给我师伯磕头认错,定要你横尸九华!”
沈傲向他一瞥,虚心只觉暮色中两道冷电倏得射来,莫名地一阵寒意涌起,浑身打个激灵,当即低下头去,心中暗道“这病老头眼神好厉害。”
沈傲不再理他,转头望向怀远,不做一声。
怀远见他眼中始有难断之意,继而渐渐变做淡定。知他心意已定,当下笑道:“老衲还有一事请教,便是沈兄取了我性命,于那人又有甚好处?”
沈傲沉声道:“眼下局势,大师比我瞧得清楚。江南武林虽各自为战,却势力纷多。若有人挺身而出,统帅群豪,确是一股精锐之师,委实不可小觎。常言道‘未雨绸缪’,这便是沈某上山的理由。”
怀远微微一顿,忽地笑道:“算来这是你为那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沈傲点头道:“不错,此事一了,我便还清了人情,与他再无瓜葛。我原以为此事过后,便能从此逍遥自在,了却了一桩心事。却未想到与你为敌,心中颇觉无奈。瞧来也是天意,大师莫要怪我。”言罢一声长叹,颇觉无奈。
怀远长笑一声,道:“沈兄言重。当年你对我曾有大恩,老衲这条性命是你所救,多活了这些年,也便知足。不必多说,只管动手便是。”
沈傲拱手道:“如此便得罪了。”
说罢右手一抖,向怀远一剑刺去。
怀远衣袖一振,荡开了软剑,左手食、中两指伸出,直向沈傲胸口点去。指风过处,竟闻得嗤嗤声响。
怀难在旁边瞧得真切,心中一惊,暗道“师兄一直深藏不露,原来内功已臻极境,瞧这一式‘如意指’,几乎可与当年师傅相比。”想到此处,心中一阵羞愧,“师兄武功早在我之上,却一直坦然以对,日后我这九华第一高手之称,休要提起”。
只这般一想,场中两人已换了十余招。
沈傲心知这老和尚武功惊人,不是易予,年轻时便与自己不相上下。时隔十多年,两人功夫都已大进,这一次放对,自有一番苦战。九华派众人又在身旁虎视眈眈,心中忖道:“这般拖下去,便是取胜也是几百招之外。到时候疲累不堪,怕难脱身。”
想到此处,一时仗着兵刃的便宜,加紧进招,一柄软剑使得更是灵劲非凡。
此时太阳就要落山,暮色渐浓。两人缠斗不休,招式狠辣,俱是以命搏命。旁观众人只瞧地心摇目眩,暗暗都为怀远捏一把汗。
怀远武功本与沈傲在伯仲之间,终是未用兵刃,渐渐便落了下风。左指右掌拼命施为,这才堪堪抵住剑招。心知如此下去,必会落败。一时只想腾出手来取过兵刃。沈傲知他心思,剑招更紧,将他逼住,便欲取胜。耳中听得众人纷纷喝骂,虽心知如此胜之不武,但情势逼人,却也顾不得这许多。
两人斗到三百余招,怀远年纪稍大,已额角见汗,渐渐抵挡不住。
怀安忽地大喝一声,将腰间佩剑解下,朝二人飞掷过去,口中喝道:“师兄接剑!”
怀远奋力逼退沈傲半步,转身跃起就要接剑。忽见沈傲长身而起,两脚一挫,身形飞转,如一只陀螺般激射而出,朝空中的怀远飞去。正是成名绝技“飞鸟缚蟒”!
只听嗤得一声,那剑已被羽冠剑一斩为二,掉落下来。只见沈傲身形旋转不停,又是一剑向怀远刺去。怀远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直奔自己咽喉而来。
九华山门外,顿时变的鸦雀无声。怀难、怀安相距已远,若要上前相救,已是不能。怀安大喝一声?“师兄!”
众弟子纷纷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第十一章】………
怀远听得那声大喝,又见那软剑来势,情知已然无幸,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倏地变得异常宁静。这一生经历之事,自眼前一一划过,宛如流星急逝,瞬息不见,却又历历在目,清晰恍如昨日。
他半生从文,飘若浮萍。后遇情缘,苦恋未果,继而顿悟出家。此后在九华山中学艺修佛,转眼又是半生。匆匆三十余年,深居简出,修心养性。自接管九华一派后,更是殚心竭智,日夜操劳。九华派功夫本偏佛门一系,他修为渐深,心中渐渐通透宁定,凡尘俗念也隐隐淡去。却未想得此刻命悬人手,性命攸关之时,那人的身影却在眼前逐渐清晰,挥散不去。
怀远长叹一声,口中喃喃念道:“赵钱孙李铭心铸,辉煌不再水空流……”神色间大是不舍留恋。
众人瞧得真切,已是说不出话来。九华派上下百多人,几百双眼睛,都只瞧得暮色中那一柄青色软剑,带着一道寒光,向怀远罩去。
韩玉自打出山门见到沈傲起,便心中疑惑,暗道“老爷爷是来瞧我,怎么又和山上的人打了起来?”他心中一时高兴,一时忐忑。待见沈傲与怀远动手,更是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此刻见得这般情景,也知怀远无幸。
他今日是第一次见这师伯,小小心中欢喜之极。只觉他甚是和蔼可亲,竟忍不住便想扑在他怀中亲近一番。此刻见他便要丧命,甚是焦急,却毫无办法,只在心中大叫道“老爷爷,别杀我师伯,别杀我师伯!”
怀安哭叫道:“沈老儿,你若是杀我师兄,我定叫你死在九华山上!”
怀远听得风声渐近,知道那软剑已指向自己喉头,转眼便要毙命于此。他轻轻一笑,脸上忽泛起满足之色。只觉周遭一切,已渐渐远去。众人的呼喊声,羽冠软剑的低低呜咽之声,均愈来愈缓,愈来愈低……
正当怀远万念皆空之时,耳中忽闻得众人齐声大叫,再一细辨,只觉眼前风声消失,羽冠剑滑来的呜咽之声也已不在。他心中疑惑,缓缓睁眼看去,不由得惊呼一声:“啊……”
只见半空中沈傲身子一颤,头下脚上栽了下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羽冠剑掉落身侧。
怀远急忙抢上前去,将他扶起。只见沈傲面色苍白,喘息不止,身子不住颤抖,黄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滚而下。
怀远急声叫道:“沈兄!沈兄!”他伸手抓住沈傲左腕,觉他脉搏跳动大异平常,时断时续。知他此刻体内经脉紊乱,散功在即。一时不敢将内力输进,只急得手足无措。
怀难、怀安众人奔上前去,见得这番情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忽见沈傲微微睁眼,右手抬起往怀中探去,似要掏摸什么,却颤抖了几次,甚是艰难。怀远急道:“沈兄!什么?你要拿什么?”
沈傲口唇微动,声如蚊吟,缓缓道:“药…药……拿药……”
怀远急忙伸手到他怀里,掏出一个四方形的红色盒子。他启开盒盖,见盒中装了十几枚小指肚大的白色药丸。他伸手挑出一颗,急忙送入沈傲口中。
沈傲吃下药,喘息略略平缓。怀远将他扶起,让他端坐着运功。众人渐松一口气,却仍不敢乱动,怕惊扰了他。
过得良久,沈傲长出一口气,睁开双眼,缓缓站了起来。
他目视众人,微微一笑,道:“大师不记前嫌,心胸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