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双手接过酒杯,跟着笑道:“看来今晚又是一个流血之夜。”
李善长斜睨了他一眼,哂道:“你这一条计谋可是耽误了数百条人命啊。”
原来宫中发生的事竟是出自李善长和胡惟庸的计谋。
郭惠嫉妒马秀英所拥有的一切,苦于没有娘家人支持,她一直希望能找个有势力的外援,所以当李善长联系到她,隐隐露出有意合作对付马秀英的计划时,她立刻点头答应。
李善长是朱元璋身边的心腹大臣,位列三公之首,其在朝中的势力影响非同小可,有他的支持郭惠自信能扳倒马秀英。她没有马秀英那样聪明,但也不是笨蛋,知道聪明人就该用聪明人对付,故而经常向李善长讨教,事事言听计从。
拉拢妃嫔,韬光养晦就是李善长给她出的第一条主意。她依言而行,果然网络了不少妃嫔。可惜她沉不住气,没几天就原形毕露,想要从马秀英手中夺取权利,谁知反被马秀英将了一军,更和郭宁莲关系恶化。
李善长一再告诫她要徐徐图之。
她却等不及,非要马上对付郭宁莲。这些年她一直和郭宁莲平起平坐,郭宁莲凭什么给她甩脸色,不给这个女人一点教训,她饭都吃不下。
李善长怕她自作主张乱来,于是就跟胡惟庸商议出这个一石三鸟的计策,既打击了郭宁莲,又不会引人怀疑,还能把马秀英牵涉其中。至于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件事丢掉性命,就不关他们的事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马秀英拉下马!
胡惟庸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很快恢复如初,平静地饮完杯中酒,“老师说笑了,学生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怪只怪他们自己命不好。”
李善长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神情,心中突然有点发寒。为了铲除刘基和马秀英,已不知有多少条人命丧失在他们的说笑中,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在胡惟庸的玩笑中丢掉性命?
“不知皇上对宫中诸位娘娘是如何安排的?”
胡惟庸的声音打断李善长的胡思乱想,他稳了稳神,说道:“皇上的确不愿大动干戈,没有继续追查下去,除了处死宫人,宁妃和惠妃分别被禁足三个月及半个月,马氏重掌后宫全部事务。”
“老师,一切都如您所料,皇上对马氏果然情深意重,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有波及到她。幸好我们还有对策,只要咬定这次的事除了她谁都没有得到好处,其中必有猫腻,到时候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纵然皇上不怀疑能堵住悠悠之口吗?”胡惟庸阴阴地笑起来,顿了顿,说道:“我们的人得加快动作造势了,趁着皇后册封大典还没开始前弹劾马秀英,这样一来,就算她当了皇后,德行上已有了诟病,以后要废她还不轻而易举。”
“这点不用担心,本相已叫言官拟好奏章,明日便上呈皇上。惠妃也会在宫中发布流言。嘿嘿,老夫倒要看看,皇后无德还有何脸面母仪天下。”一想到能给马秀英使绊子,让她不能顺利封后,李善长脸上就笑开了花。马秀英倒了霉,刘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就像胡惟庸说的,这二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谁叫他们挡了自己的路呢。
翌日清晨,后宫妃嫔依照惯例前往坤宁宫请安,却没有见到马秀英。众妃询问皇后去处,被告知大清朝皇后就带着人去承干宫探望孙妃了。
韩嫔眼珠转了转,说道:“孙妃失了孩子,一定非常难过,小妹打算也去看看孙妃,还有哪位姐姐同去?”
众妃各怀心事,有人附和韩嫔一并去了承干宫,也有人不喜热闹,独自离去。
韩嫔也不理睬那些离去的妃嫔,只跟同行的几人说道:“皇后娘娘真是慈祥,宫里诸多事情等着她裁定,她却先把孙妃的事情放在头前。有这样的皇后,是咱们姐妹的福气。”
众妃都知她素与惠妃交好,惠妃与皇后却不太亲近,突然听她说起皇后的好话,心里都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也不知是她见惠妃被禁足转而开始巴结皇后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
在不耻韩嫔为人的同时,众妃也有了各自的盘算: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一点责任都没有,反而不显山不露水就收回了所有权利,到底还是皇后厉害啊,待会见了皇后一定要与皇后多亲近亲近。
郭惠虽被禁足,但马秀英的一举一动自有人禀告给她,她听完嘲弄地笑道:“做样子谁不会,可惜她做得再好也无济于事。等她知道朝堂上的大臣都在弹劾她的时候,看她还有没有心情继续装模作样。”
承干宫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孙妃披了一件浅棕色的褙子,没有血色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两颊深深地陷进去,颧骨仿佛锥子般冒了出来。她斜斜地靠在床头,身后垫背的枕头被挤成了一团,显然承受了主人全部的重量。
听到马秀英的脚步声,孙妃眼睛略微动了动,头也微微转向门口,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皇后娘娘请恕臣妾无法起身相迎。”
马秀英急忙说道:“你都这样了,还讲什么虚礼。以后见了本宫都不必行礼,需要什么尽管叫人来通知本宫。”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孙妃说完便不再出声,室内一下安静下来,安静地让人压抑。她的贴身宫女筱儿在旁边无声地抹着眼泪。
马秀英唤来太医询问孙妃的病情。原本她是想要在室外询问太医,不过孙妃木然地说道:“皇后娘娘不必避讳,臣妾半夜醒来已问过太医情况。”
孙妃腹中的男胎已经成型,如此大的月份流产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根本性的伤害,她本来怀孕就比常人艰难,这次是彻彻底底断绝了她生育的可能性,宫中所有的太医都来看过,全部束手无策。
马秀英叹了口气,坐在床头,不知该说什么。对一个丧子且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来说,所有的安慰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第四百一十三章 彼此信任结同盟
孙妃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咳嗽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静谧,“皇上昨日告诉臣妾,这是个意外,对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古怪,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眼睛亮得刺人。
马秀英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沉默了一下,干涩地说道:“是的,这是个意外。皇上已经下令把弄混膳食的宫人和误事的太医及其家人通通处死。”
“意外啊,意外啊……”孙妃喃喃自语了两遍,缓缓闭上眼睛,一串泪珠从脸颊滚落,很快就湮灭在被子里,待她再睁开眼睛,目光变得灰冷暗淡,犹如一片波澜不兴的死水。
马秀英心里愈发堵得厉害。
孙氏自身命运坎坷,父母双亡,被马世熊收为义女献给朱元璋。她为人胆小谨慎,做事低调圆滑,虽然很早就投诚于马秀英,但在马秀英的照拂下她也从不得罪朱元璋的其他女人,不参与女人们的拉帮结派。可惜却突然遭来横祸,被人设计,成了权力斗争的受害者。在母凭子贵的后宫,皇子才是妃嫔地位的保证,只生育了怀庆公主的她可想以后的日子有多艰难。
“母妃!母妃!我听瑾儿姑姑说您生病了。”稚嫩的童音传来,很快一个穿着粉色锻袄,带着一寸多宽的小头箍,扎着一对小发鬏,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紧张的宫女。
“公主,快向皇后娘娘问安。”筱儿急忙拦住怀庆公主。
怀庆公主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剧烈奔跑令她的脸蛋红彤彤,大眼睛忽闪忽闪,微微喘息道:“怀庆见过母后,母后您也是来看望我母妃的吗?”
叫瑾儿的宫女懦懦不安地跪下,“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打搅娘娘罪该万死,怀庆公主担心孙妃娘娘,一时不知闯进来……”
“无妨。”马秀英示意瑾儿起身,又拉着怀庆公主和颜悦色地说道:“你母妃生了一点小病,很快就会好起来。”
“多谢母后。”怀庆公主裂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过头看着孙氏,天真无邪地说道:“母妃,母后说您会好起来,您就一定会好起来。”
孙氏眼中泪光闪闪,哝着鼻音,强颜欢笑道:“好孩子,母妃没事。”
怀庆公主陪着孙氏继续说了一会话,最后在孙氏的示意下,被瑾儿抱着离开了承干宫。
怀庆公主离开后,满室的欢声笑语像骤然断了弦的琴声戛然而止。
过了半晌,孙氏突兀地说道:“皇后,臣妾求皇后一件事,还望皇后首肯。”
“只要本宫力所能及。”马秀英眉毛挑了挑,静待下文。
“若是臣妾有什么意外,还求皇后善待怀庆,臣妾愿她能像安庆公主、汝宁公主一样受到您的庇护,健康成长。”
“你不要胡思乱想……”
孙氏极不礼貌地打断马秀英的话,抓紧她的手,“求皇后一定答应臣妾!否则臣妾死不瞑目啊!”
马秀英抽回手,吩咐室内所有人都退下去。
筱儿看了看孙氏,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也咬着唇退出房间。
“你就如此信任本宫,不怕本宫是造成你意外的幕后人。”马秀英知道孙氏不是傻子,既然孙氏都有了托孤的举动,想必心里对这件事也有了个大概猜测。
“谁都有可能,就是皇后您不可能。”孙氏喘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一次性说完,急促道:“臣妾跟您生活了这么多年,知道您仁德心慈,对众妃一视同仁,对皇嗣视如己出,绝对不会使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况且您备受皇上敬爱,根本无需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您若是想动手,早在王府就可以不让其他子嗣出生,如今又何必伤害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臣妾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这样做,只知道他们手段太过残忍,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臣妾害怕还会出现什么意外,唯有恳求您了。若是臣妾有天不在了,还请您看在臣妾一直对您尊敬有加的份上,照拂一下怀庆。如果宫中实在容不下她,求您能帮臣妾寻找到兄长,把她托付给臣妾兄长,这样臣妾死也能安心了。”
马秀英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孙氏的眼睛,孙氏也毫不躲闪地看着她。
突然马秀英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连本宫都不自称,轻轻柔柔地说道:“很高兴你肯对我说真心话,我想我们可以相互信任,结为同盟了。”
“信任?同盟?”孙氏一脸疑惑,马秀英怎么忽然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来。
“别急,我会一一告诉你所有的事情。确实我也怀疑皇子流产、太医之死都是有人动了手脚,可惜皇上为了皇家颜面不让我彻查下去,所以我无法给你实在的证据。而且我要告诉你,他们伤害你的孩子是冲着我来的,因为这件事的受益者看似是我。再被有心人推泼助澜,估计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谣言四起,说我是个为了夺回权势不择手段的女人。这或许不能阻碍我封后,但对我的名誉却能造成极大的伤害。说不定皇上也为了皇家颜面,一不高兴就不立我为后了呢。”马秀英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全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啊!”孙氏瞪大眼睛,惶恐地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办?”
马秀英耸耸肩,“所以我来找你啊。”
“我能帮到您什么?”孙氏下意识地答道,震惊得连臣妾的礼仪都忽略了。
“你是这件事的受害者,现在我要让你成为最大受益者。我会向皇上奏请,册封你为皇贵妃,地位只在我之下。不光如此,我还会给你真正的实权,让你帮我管理后宫。这样纵然你只有怀庆,但你的身份地位依然崇高无比,任何人都不敢小视你。”马秀英把自己的打算讲得非常清楚,她知道孙氏不会拒绝这个建议。
孙氏默默消化着马秀英的话,末了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若是这一切要用我的孩子换取,我宁愿不要。”
马秀英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要多想,赶紧振作起来,养好身体才是当务之急。记住,怀庆还需要你!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你对她的关怀,你好她才能好!还有你的兄长,等你成了皇贵妃,他也会以你为荣!想想那些伤害你的人,当他们匍匐在你脚边向你行礼的时候,他们心中会是何种滋味!”
“臣妾明白了。多谢皇后关怀,臣妾以后定以皇后马首是瞻!”孙氏的眼睛渐渐泛起光彩,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筱儿在外面探了探头,禀告道:“韩嫔他们来看望娘娘。”
“让她们进来吧,本宫也要回去了。”马秀英选择了一个和孙氏不远不近的距离悠然自得地坐下。
孙氏也恢复了病怏怏的模样,呆滞地望着房梁。
一群莺莺燕燕进了屋,三言两语问过孙氏的病情后就把重心放到马秀英身上,个个对马秀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仿佛她们来探望的不是孙氏而是马秀英。
马秀英微不可察地对孙氏点点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淡淡敷衍了众妃几句就离开承干宫,至于她们会和孙氏说什么,那都不是她操心的事。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官员弹劾马秀英
天麻麻亮文武百官就齐聚奉天殿,朱元璋是个非常勤政的皇帝,每天都要上朝,所以每天清晨星月未散,官员便赶到皇城,由东、西长安门步行入内,在殿外等候宣召。
负责守卫宫殿的侍卫发现今天虽然不是大朝会,但上朝的官员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些,气氛也不似平日那样轻松,个个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交好的一些官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尤以韩国公李善长和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刘基身边的人最多,有人一脸谨慎地交谈,有人则高深莫测地摇头晃脑。昨夜皇宫发生的事虽然秘而不宣,但大家心里都有数,都在忐忑不安地猜测朱元璋今天会不会提及此事,会不会把将杀戮从后宫蔓延到宫外。
“皇上临朝!百官进殿!”
随着正司礼监大声宣唱,百官分别整理朝服,手持笏板,按照文进左掖门,武进右掖门的次序鱼贯而入。进殿后,在御道两侧依品级序立站于台阶两旁。功臣、列侯、诸将及军史以次陈列于西方,东向而立;文官丞相以下陈列于东方,西向而立。
大殿鸦雀无声,当朱元璋的脚步声响起,众臣皆跪,叩头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接受百官参拜。
“起身!”御前侍监察言观色,知道朱元璋心情欠奉,立刻高喊:“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平日御前侍监的话音刚落就会有人出列上奏,今天百官却像集体吃了哑药一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无一人先行上前,大殿里一片沉寂。
朱元璋不动声色地靠着龙椅,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双眼微阖,仿佛睡着了。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大冬天,御前侍监额头隐隐有汗水渗出,等了片刻,再次高声宣唱。
这一次终于有人出声了,刘基出列跪下递上奏折,“南郊祭坛已于昨日竣工,请皇上派人验收。”
御前侍监松了口气,接过奏折呈于朱元璋。
有人开了头,自然有人跟风,百官恢复了平日的镇定,陆陆续续上奏朝事。
朱元璋则一一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
眼看下朝时间快到了,胡惟庸抬头看了看站在第一排的李善长的背影,又看了看给事中秦鹤和都察院御史赵振风等人。
这几人原本有些焦急不安,在接受到胡惟庸的暗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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