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众人皆醉我独醒?你的意思是说,大哥乃屈原也?”马千里惊讶得连自己都不相信,这评价过高,一时难以承受。他推开酒瓶子,伸手欲抓于继成面前的矿泉水瓶。
于继成像个武林高手,没等马千里看清,矿泉水瓶早抓在手上。
“别动这个,你还是喝啤的吧,今晚我要把这一瓶喝干。”
“你想一醉方休?”
“不,我是让你永远保持清醒。”
第二十三章 学生官
马千里是陆军学院的高材生,从地方高中毕业直接考上军校。部队管这样的干部叫“学生官”,意指没有当过兵直接当干部的意思。与马千里一同毕业分到809团的学员共有三十人,只有他一个是“学生官”,学历也最高,怀揣军事指挥学学士学位。这在普通人看来是好事,独苗,理应受到百般呵护,将来前途必定远大。实则不然,之所以只分来一个“学生官”,那是809团首长强烈抵制的结果,当然其他团也进行了坚决的抵制,只是没有809团力度大而已。分到师里一共十个“学生官”,给谁谁不要,经过一番惨烈的抵制与反抵制,团里与师干部科达成妥协,分来二十九个“部队生”,硬搭一个“地方生”马千里。
这事说来奇怪,不尊重知识的部队,那还叫文明之师?愚蠢的军队还能打胜仗?其实也怪不得团首长,他们也是有苦难言。没人不尊重知识,而是不喜欢这些有知识的“学生官”。他们在部队口碑极差,尤其是前两期马千里的学长们打下的底子不好,影响太坏。一个个心比天高,桀傲不逊,还都眼高手低,大大咧咧,满嘴闲话。个别人不能吃苦,也受不了部队的清规戒律,最主要的还是和战士们尿不到一壶。最后闹得战士们烦,干部们瞧不起,机关首长看不上,只好统一口径,再分配学员的时候,坚决抵制“学生官”,抵制不住就长期“压制”。
马千里事先也了解这些现实,从来到团里就表现得毫无怨言,决心改掉身上的坏毛病,尽快适应部队基层生活。每天都和战士们摸爬滚打在一起,又是不怕脏不怕累的跳猪圈里起猪粪,又是可身是汗的趟地陇沟,就差把自己当吓唬鸟的稻草人插在地里。十八般武艺快使个遍,怎奈改造世界观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改变别人心目中的坏印象需要的时间更长。眼看着同期毕业的中专生、大专生,甚至没念过军校的“土八路”一个个当上了连长,自己排长还没当到头,不知该上哪说理。
有人给马千里出主意,“学生官”最大的本钱是知识,最容易显山露水的地方是机关,要想进机关,首先写出像样的东西,材料必须上得去。马千里一听有理,奋笔疾书,数个不眠之夜后,洋洋洒洒了几万字学术论文,都是大战略、大思考之类的,站的角度比军区司令还高,当然谁也不会用望远镜去看他这些高屋建瓴的尖端理论,自然也得不到重视。后来又有人给他出主意,要发挥特长,更要结合实际,写范围小点的,连排战术之类的,别一弄就是世界格局、星球大战,容易把谁吓着。马千里觉得有理,又是一番辛勤笔耕,写了几篇战术级别的学术论文,和部队实际结合得比较紧密,竟然发表在某军事学术杂志上。当然赚足了眼球,被机关相中,当即被调去帮忙,也算首战告捷,风光一时。只可惜好景不长,机关的人迹关系太复杂,个个都是人精老油条,马千里一身穷酸的学生气,心直口快按说是优点,可在机关都是致命的弱点。对什么事都喜欢发表见解评论,尽管说的头头是道,还不乏见地,怎奈没人喜欢听他白话。看问题再高明,也不能高过首长的道理连小孩都明白,唯独马千里不明白。再加上成堆成片的明枪暗箭,让他猝不及防,几句话说走了嘴,几件事没办明白,就被踹回连队,继续当排长。
对部队充满想往,热爱军营生活的马千里并没有气馁,他痛定思痛,决心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力图东山再起。可惜天不遂人愿,该着他命不好,一件小事没干明白,让他再遭重创。
此事说来话长,事情虽小,可臭名远扬,在全团乃至全师流传甚广,让马千里很丢面子。
一次连里赋予他们排栽树任务,一共四棵树需要要挖四个树坑,马千里瞅瞅三个班长:“弟兄们,连里给我们分配了光荣的栽树任务,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咱们一定要高标准的完成连里的任务,以实际行动支援国家的绿化工程。。。。。。”这小子还来了一套挖坑栽树的战前动员,就几棵破树还弄出一堆意义。
“排长高见,认识的极为深刻,我等佩服至极。栽树是大事,挖坑最关键,咱们是不是明确一下怎么挖的问题?”几个班长先是暗中商量了一下,然后给他戴个高帽,接着就要使计策,鼓捣这位成天闷屋里鼓捣学术论文玩战略战术的小排长了。
“弟兄们,你们看这树坑怎么挖?树苗怎么栽?”马千里还傻乎乎的来个集思广义。
“排长,我们哥几个研究了一下,既然事关重大,咱们做为骨干,必须身先士卒,必须起模范带头作用。。。。。。”
“好啊,正是我军一贯倡导的官兵一致同甘共苦,我们不干谁来干?这树坑必须得由我们亲自带头挖。”几个班长的话让马千里心里热乎乎的,可谓正中下怀。他正有此意,还怕自己说出来人家不愿意干呢。
“排长同志,不就四个树坑吗?咱们正好四个人;每人一个如何?比一比看一看到底谁先锋谁模范,谁狗熊谁软蛋?……”我们的马千里排长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几个小班长带沟里去了,不知是计,还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排长当的挺滋润。
四人四个树坑分的很平均谁也不占便宜,接下来就是发挥先锋模范的带头作用了,马千里取了锹镐也不言语低头连刨再挖。
几个班长站在原地仔细看着排长的一举一动,像是参观见学,要从马千里的挖坑动作中学到经验学到本事,更像是学习他那种高尚的热爱劳动精神。大热的天,一个人对付一个树坑没点精神肯定不成。
班长们看了一会儿,啊,不过如此,树坑是这么挖呀,像得到了宝贵的挖坑经验,说笑着嘻嘻哈哈走了。马千里还纳闷呢,刚才几个弟兄还信誓旦旦要发挥骨干作用,这回可好,分下去的坑一锹未动撂橛子走人。妈的,他们敢不完成连里的任务?
人家几个班长也是老兵老党员怎么会没有觉悟,回到排里吹了个哨把全排弟兄拉了上来,一个班一个坑开干。几个班长在旁边叼着小烟,监工似的简单指点几句,最后竟然一屁股坐在树荫下,看着马千里和战士们挥汗如雨。
尽管营区附近的山是秃毛野岭乱石成堆,想挖个坑难上加难,架不住人多啊,一个班十来个人挖一个坑,进度相当的快。马千里那边就完了,一个人对付一个坑,这小子没几下,手就磨出了血泡,又干了几下,浑身淌的可就是白毛汗了。
他像个种地的老农似的直起身子,杵着铁锹,向几个班长望去,刚才还表决心献计策的班长,此时比连长还牛逼,连瞅都不瞅马千里一眼,一边抽烟一边瞎白话,把我们的“马排”气得不只是炸了肺,五脏六腑里的东西全要喷出来。没办法谁让他是排长,谁让他平时不琢磨带兵之道,谁让他缺心眼,那么明显的比脑筋急转弯简单多了的问题都弄不明白。
没办法,排长虽然是部队的干部,大小也是个官,可在连队却是极尴尬的角色,素质好能力强的还好说,战士能听命于你,如果水平差一般化可就完喽,尤其是新排长,那帮战士早研究明白了,连长、指导员是连队的大天,排长夹在中间说话不算放屁不响,地位甚至不如个班长,连队早有老话在先“战士就听班长的。”
看来这排长真是难当,可怜的马千里终于体会到“面朝黄土被朝天”的滋味,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一气之下差点没把自己跟树一块埋坑里。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四章 纸上谈兵
恐怕是受的刺激太多,马千里开始迷恋上酒,没有量却敢放开量豪饮,每喝必醉;于继成有量却很少喝,一旦喝起来,怎么也不会多。两个酒风迥异的人喝到了一起。
酒不醉人人自醉,于继成把矿泉水瓶里的二锅头喝得一滴不剩,脸色由苍白变成了煞白,还是很少说话,就端坐着倾听,像个忠实的听众。自誉为千杯不醉的马千里只喝了四瓶啤酒,便声泪俱下的哭诉。
“继成,大哥真的不想离开部队,离开六连啊,我把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候都留在了部队留在了六连,你说这说走就走,心难受啊……”
于继成一把抢过马千里的啤酒瓶,像一个严厉的媳妇管教嗜酒成性的老公。
“老马,咱们别喝了,本来是我想发发牢骚,出出闷气,没想到又让你率先出击。”
“牢骚?你什么时候发过牢骚?于继成,你小子不够意思啊,老子在军校时,你还他妈撒尿和泥呢,老子当排长时,你还是老子带的小新兵吧?你小子跟老子说过一句实话吗?老子马上就要‘向后转’的人了,你他妈还能保持清醒?就喝那么点酒对付老子?”
马千里像离了群的独狼,哭嚎哀嗥,眼里布满了绝望,用近乎哀求的哭腔和于继成抢着酒瓶子。
一瓶二锅头没喝几口就快见了底,说于继成不实在,实在冤枉人,普通人喝不了这么多、这么急,那可比马千里几瓶啤酒就呼天嚎地强多了。不过,这点酒对于继成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可能是得到于克功的嫡传,天生就对酒精适应,甚至是喜爱,就像英雄和宝剑的关系,也有些像英雄和美女的关系。古往今来,酒,美女,宝剑,大部分英雄就喜欢这三件宝。眼下的于继成只想宝剑在手,为了当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宁愿舍弃另两件宝贝,没把那两样当成英雄的必须品,而是当成英雄道路上的障碍、绊脚石。他想像父亲一样做个纯粹的军人,即使真正的爱情到来,也只当平静的糊水里掉一块小石头,泛起几个叫什么涟漪的小圈圈后,湖水还是湖水。
面对着与自己相同理想,相同抱负的马千里,于继成开了戒,他和这位老排长朝夕相处了数年,对方身上的优点、缺点,就像和尚脑袋上的葡萄,那是明摆着。他最清楚马千里现在的处境,年底转业已是板上钉钉,可他不想同情,也不能同情,他认为军人无需同情,就像早些年喊出的“理解万岁”一样,理解的背后是同情,同情的实质是可怜,军人最痛恨可怜。在他的心目中,在没有仗打的日子里,能称得上真正军人的不多,马千里是其中一个。刚才马千里说,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部队,让于继成也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但他觉得马千里说的不对,像他们这种人,不是把最美好的时光留在部队,而是把整个生命留在了部队,离开军营的他们不过是一具空壳,跟死没有两样。
“老马,你等一下,我去取酒。”
于继成不容马千里分说,推开门一头扎进夜色。
回到排里,于继成径直摸到九班长王久顺床前,也不说话,手电发出探照灯一般的强光,直照在那张鼾声阵阵,闭眼假寐的脸上。
“排长,有事吗?”
九班长一轱轳爬起,穿衣服,扎腰带,像紧急集合似的。
“嘘,小声点,给我拿几瓶酒。”
九班长犹豫了一下,心里恨不得把床头柜里所有的烟酒都贡献出来,给排长打溜须,可弄不明白总是一脸阴天的排长到底想干什么?要酒当然是想喝,可在王久顺看来,一向清廉的于排长从没干过此等勾当,不会是使诈吧?该不会是改了政策?以前排长尽管自己不喝,可也没下什么禁酒令,休息日、节假日几个班长、班副聚在操场边、树根下畅饮,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喝多就成,难道今天要引蛇出洞,痛下杀手?
“动作快点,我急着用,明天给你钱。”
九班长麻利的打开床头柜,拿出两瓶老家带来的郎酒。
“还有两瓶二锅头呢,都拿出来。”
九班长惊得手快麻了,差点没把两瓶郎酒掉地上,心说“这排长可太神了,传说中的透视眼?平时从来不瞅不看的,怎么连我锁死的床头柜里有啥都一清二楚啊?”
当于继成抱着四瓶酒返回马千里屋里的时候,居然也吓了一跳。以为走错了屋子,刚刚还像造反派刚抄完的宿舍,突然整洁得一尘不染,室内摆放井井有条,几个空酒瓶子早不知去向,连那张沾满油渍的桌子也焕然一新,发出新鲜的光泽。
于继成把酒放在床上,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观瞧,原来是四张一比五万的军用地图平铺在桌上。军用地图和普通地图大不相同,肯定掺杂有金属成分,图质光滑圆润,略带坚硬,不失手感。桌子右侧整齐排列着陆军指挥尺、红蓝铅笔、云形规等作业工具。
马千里换上了一身新军装,人是衣服马是鞍,军装抬人。粗壮倒竖的剑眉,英气外溢的眼睛,瘦削精干的身材,与刚才的满身酒气满脸鼻涕眼泪的猥琐盼若两人,除了一杠三星的上尉肩章略显威仪不足,否则会让人误以为*再世。
一张地图被马千里拿在手上,“唰”的一闪,右侧白色的图边被齐刷的撕下。他居然用的是手,而不是使用裁纸刀,“唰”的又一闪,下侧图边也被整齐的撕下,分毫不差,边缘处竟没有一丝毛边。四张图瞬间即被拚接粘成一幅美丽壮观的“山水画”,灵动的山川、河流、道路、村庄、树林,尽收于继成眼底,尽在马千里胸中。
于继成看呆了,他目睹过父亲身边的集团军参谋,完全可以称为“高参”的机关人员的图上作业,一个个技艺娴熟,指挥尺、红蓝铅笔玩转得如卖油翁手中的油壶和铜钱,可没有一个像马千里这么潇洒,这么精确。
“继成,咱们纸上谈兵。”
“老马,咱们还是喝酒,谈风月吧,战术的东西尽量少谈,我不想和你争论。”
“继成,我觉得身为军人,还是多谈军事,我急切的盼着打一仗。”
“打一仗?跟谁打?现在是和平建设时期,又没有敌人。”
“我说了,咱们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也得有个对手吧?和谁打?难道是我?”
“呵呵,不是你,你还不够格。”
马千里自信的笑着,轻蔑的神态让于继成恨不得冲过去抽他一顿。做为军人,一名指挥员,尽管官不大,兵头将尾,可在战术上被人轻视,应该是不可容忍的奇耻大辱。于继成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与马千里相比,优势在哪,劣势是什么,也跟和尚脑袋上那东西似的,一清二楚。但他不能容忍马千里的狂妄态度,以前光知道这老排长目空一切,到了今天快一切皆空了仍恶习不改。以前只知道老排长在809团最佩服的人是自己,今天才知道他佩服自己的地方,恰恰是他最瞧不起的地方。
于继成上下打量着擦干眼泪和鼻涕,俨然成了林副统帅的马千里,举手投足都有那么股子劲头,除了没一个一个往嘴里扔黄豆粒子,怎么看怎么像。仔细一看一想,区别蛮大,天壤之别。林副统帅外敛内收,沉默寡言,腼腆的像个姑娘;马副连长傲气十足,夸夸其谈,像个娘们。林副统帅,纵横捭阖,横扫千军如卷席;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