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不到一分钟时间,男子再次拿了同样一个用纸板包裹的东西,走进监控里,他又走进单元楼,几秒钟后还是空着双手出来。
如此,一共进行了四次,最后一次男子除了依旧拿了一块纸板包裹的东西外,还挎了一个工具包,他进入单元楼后,踢开地上的石头,关上了门。
下一段监控隔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是2点半,男子打开单元楼的门,离开了。这次他只挎了一个工具包,之前出现过的四块东西都不见了,说明那四块东西都留在单元楼内。
高栋点上一支烟,看了几遍监控,隔半晌,吐了口气,问:“这家伙始终没露脸,看不到长相,单元楼的电梯监控有没有查过?”
“查过了,没发现此人。可见他一定是走楼梯上去的,没坐电梯。”
“果然如此,我明白了。”
张一昂不解问:“老大,你明白什么?”
高栋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石板是裂成几块,并且用瓷砖胶粘合一起了?”
张一昂茫然摇头:“想不通。”
“本来我也想不明白,看了这段现场监控,我知道了答案。这样一块重六十多斤的石板,一般人都搬不动。他要把石板弄到六楼,只有走楼梯,或者坐电梯。他为什么没坐电梯,而是走楼梯呢?因为电梯里都有监控,虽然他戴着鸭舌帽,又把领子立起来,但进入电梯后,监控离他很近,就算拍不到他完全的脸部,至少身体上或衣着上的一些特征能够近距离很清楚地拍进去,他不想多此一举,冒这个险。选择走楼梯嘛,问题是六、七十斤重的石板,一个人搬上去谈何容易。于是他就把石板敲成了四份,每份约十五斤,用纸板包裹后,一块块抬到六楼,再拿出石板,用瓷砖胶粘合起来。瓷砖胶粘合后,过五分钟强度就足够牢固了。此时,又成了一整块的石板。”
张一昂嘴巴微微张起,显得很惊讶。凶手连把石板搬上去这个小环节上都做得如此细致,又想出用高空落物砸死人的谋杀计划,实在太可怕了。
他想了片刻,道:“老大,既然凶手是通过楼梯把石板搬到六楼的,也就是说他来回走了四次楼梯,需要花费挺多的时间,我们找找单元楼里的居民,说不定有人刚好那时经过,遇到了他呢?”
高栋摇摇头:“没用,遇到了又怎么样,如果换成你下楼时遇到一个装修工从旁边经过,你记得住他的长相?这事都隔了六天了,就算当时真有人走过,你现在去问,对方一定连当时有没有遇到过一个装修工都想不起来了。何况刚才监控时间内,并没有居民从单元楼里走出,而且这种电梯房,大家一般都坐电梯,很少会走楼梯。”
张一昂无奈点点头,高栋说得很对,人眼不是照相机,你生活中每天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没人会记得上午街上遇过谁,更不会记得别人的长相,除非是特别奇形怪状的人。——当然了,如果天生爸妈对不住你,给了你一张外星人的脸,谁见你都过目难忘,你还去玩犯罪,这被抓到就别怪公安机关太厉害了。
旁边一名年轻的小警察问:“老大,这男的似乎是先按了单元楼的门铃,随后门开了,会不会楼里住了他的同伙,同伙按了有线门铃,给他开的门?”
高栋冷笑一声摇摇头:“楼里住着他同伙的话,还能让你们监控中查出谁搬来的石板?他何必要一次性连续搬四次石板,他隔几天带一块石板上去,用纸板包住,你根本想不到里面会是石板。”
这位刚加入刑警队,还在实习期的小警察天真地问:“可是他按了门铃后,就有人给他开门了,怎么会给陌生人开门呢?”
这个问题高栋都不想跟他废话,心里想着张一昂破这种大案,怎么把队里笨得跟猪一样的人都给带上了。
张一昂只好尴尬地向自己这位手下解释:“你随便去任何一幢底下装了有线门铃的单元楼,按一下上面的门铃,不管哪户有人在家,跟对方说你是网络公司的,进去检查网络盒,请开下门,都会开的。”
高栋眼都不瞥一眼那个小警察,把张一昂叫到一旁,低声道:“你见过叶援朝本人,他个子高矮胖瘦怎么样?”
“大概一米七出头点,挺瘦的。”
“和监控里这人呢?”
“体型上倒没看出多少差距,老大,你还在怀疑叶援朝?”
高栋抿抿嘴:“这问题我很难回答,那天江伟跟我说的情况我也告诉过你了,两次谋杀都没涉及被害人的财物,两个被害人间无直接经济往来,可见都是仇杀。叶援朝是目前我看过的所有人里,犯罪动机最强的一个,也是犯罪能力最强的一个。虽说还没有证据指向他,可是……嗯……现在破案进入瓶颈期,任何可能都不能轻易排除。”
“可是两起案子除了被害人都是单位一把手外,其他方面没有任何的相似点,暂时还不具备并案的条件吧。何况,这人走路姿势跟叶援朝不像,叶援朝有点瘸腿。”
“你说两起案子其实并无关联,这点我也有想过。第一起案子手段极其凶残,第二起案子表面看是起意外,手法和风格差别太大了。有可能是跟胡海平有仇的人,看到王宝国被杀后,搭车杀人,做掉了胡海平,手法上差点误导我们是一起意外,就算被我们查出不是意外,这搭车杀人也容易将我们的侦查突破口往第一个案子上引,把罪责赖到杀王宝国的凶手上。”
“对啊,如果事实真是那样,我们把两起案子合并,误以为是同个凶手,于是从犯罪动机上判断,注意力集中在叶援朝,这不就容易办成死案了嘛。”
高栋点点头:“我明白,如果是同一个凶手,跟王宝国和胡海平都有仇,那么犯罪动机上叶援朝最强。如果两起案子无关,各有凶手,那么有可能是王和胡各自的仇人,不关叶援朝的事了。但我考虑了一下,叶援朝这边还没法完全排除嫌疑,你最好再深入调查调查。”
张一昂道:“老大,我有个自己的想法,这两起案子中,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调查王和胡的人际关系上,查他们有哪些仇人,哪些仇人有足够的犯罪动机,会不会方向错了?也许真正的凶手并不在人际调查的名单上,如果凶手是个仇视社会的家伙呢?或者凶手曾经遭遇过政法系统不公正的处理,一直怀恨在心,报复社会?”
高栋摇头否认:“这是不可能的。报复社会的心理因素是发泄,要把事情闹得越大,犯罪手法越残忍,他心里的不满才能得到发泄。王宝国被杀,影响够大,手段够残忍。但胡海平案子呢,凶手设计很巧妙,很像一个意外事故。这就完全排除了报复社会的可能。”
张一昂点头认同他的判断,又问:“老大,我们怎么调查叶援朝?”
“你们问也问了,再去直接问也没有用。如果他真是凶手,他做过侦察兵和刑警,反侦察能力一定很强,回头我打电话从市里再调几个有经验的老刑警,对他跟踪一段时间。另外,你们这几天查监控也很辛苦了,再辛苦几天,把小区其他监控和小区外的路面监控再查查,一定要找出拍到这人面部特征的画面。今天这番监控让我想明白了石板用瓷砖胶粘合的原因,但胡海平案子还有几个疑点没解决,包括六楼窗外墙角的那块铁皮是否和案件有关,还想不明白。嗯……先等你们这边的结果吧。”
高栋吐了口气,他心里很疲倦。
第三十一章
在顾远和多位老师的劝说下,校长蒋亮不想因为此事触犯众怒,终于放弃了开除陈翔,维持原定的留校察看处分。顾远总算松了口气。
周末到了,顾远需要花点时间,为料理下个目标做些准备工作。下一个是公安局局长邵小兵。
上课期间,顾远隔一天有晚班,加上他是班主任,大部分晚上他都在办公室,只能抽空在傍晚时分踩点几回,到了七、八点钟,他都得赶回学校备课、值班。
这种零零碎碎的踩点当然是不够的。
更困难的是,最近警方办案压力大,邵小兵也很少准时下班,下班了也未必就一定回家,所以顾远在邵小兵家附近,几次都没碰到过他,能做的只有反复熟悉周围的环境。
另外一点,检察院和法院一把手都被人黑了,他相信邵小兵心里多少会有所提防,要下手的难度可远比胡海平高。
杀胡海平的方法已经用过,同样的办法在邵小兵身上不具备可复制性,所以得另外谋划。
这回他估计可能要用枪了。
不过用枪后该怎么制造出意外事故的效果,他还没有思考周全。
事实上,他以为警方对胡海平的案子查不出什么,他压根想不到专案组负责人高栋已经抽丝剥茧般把他的诡计看破一大半了。如果他现在知道警方的侦破进度,他要做的不该是继续筹划下个对象,而是考虑自己的后路。
邵小兵是地道的当地人,当地人担任当地重要机关一把手的情况不多,他老爹九十年代是宁县的常务副县长,整个家族中既有从政的,也有从商的。他妻弟办的企业很多年前就挂牌上市了,原本做的是摩托车配件,这几年开始涉足航空零件生产,宁县的有钱人里排名第二。不过生意做得再大,也就那样,怎么都比不上当官的,家族里,依旧邵小兵是公认的领头人物,社会、政府都摆得平。
原先邵小兵住在县西面的山庄别墅群,传言他家相当豪华,仅占地就一亩多。后来遭人举报,省里派人调查他,他把别墅转到小舅子名下,说是借住的。此后他得到他人“指点”,生活开始低调,现住在城北的一个高档小区中,也是电梯房。
家中只有他和他老婆,一子在澳洲读书,此外,家中是否还有保姆不得而知。
这些情况当然是顾远从叶援朝那儿问到的,要不然他一个工作很忙的高中老师,光是要跟踪到邵小兵的住所,就要花费不知多少天的时间了。
星期天,顾远在邵小兵家的小区和小区外路段又走了一遍,这个县城小区虽然建造很高档,但安防还是弱了些,除了开车外,行人和电瓶车依然可以畅通无阻地出入小区。比不上沈孝贤一家和其他县里重要领导集体居住的皇朝花园。
对于小区内外的监控,顾远已经看得差不多,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每一处检查详实,不能排除没发现的监控。不过没关系,犯罪时只要不暴露脸部,也不要遇到目击者,仅靠监控警方顶多能知道他的大致身高,其他线索一无所知。
正当他走在路上,构思着该如何下手,又如何处理善后时,手机响了,他掏出一看,是曾慧慧打来的。
“喂?”
“顾老师。”
“嗯,曾慧慧,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顾老师,我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顾远眉头微微皱起。
曾慧慧继续说:“你在金光公馆外面,对不对?”
顾远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向身前身后的路上看了一圈,哪有曾慧慧的影子?更要命的是,今天自己特意戴了假发、眼镜和胡子,穿的是平日从来没穿过的衣服,连走路节奏都刻意与平时显得不同,怎么会被人知道他在这里的?
“顾老师,你怎么不说话?我猜的对吗?”
“嗯……”顾远犹豫一下,悄悄深呼吸平复紧张的心绪,回答,“我是在这里附近,你怎么知道的?”
曾慧慧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呀?我家离你只隔了三条街,欢迎老师来我家做客。”
“嗯……今天不行,我来看望一位朋友,改天吧。对了,你在哪?”
“我在家里呀。”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曾慧慧发出调皮的笑声:“明天再告诉你吧,呵呵,到时你可不许生气哦。”
顾远只好尴尬地应了声“哦”,他不敢多问,怕引起怀疑,只好匆忙地挂断电话。
今天的踩点工作看样子只能到此为止了。
是不是警察已经在跟踪调查我了,曾慧慧想给我提醒?
不太可能,他爸不管刑侦,根据叶叔的说法,刑侦的工作很特殊,遇到大案要案,侦破工作连同单位的非刑侦队人员都无从知道,曾慧慧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如果警方要查我,首先需查出叶叔。
对了,有些天没联系过叶叔了,得找机会和他交流一下。
第三十二章
星期天下午下班前,顾远电话打到叶援朝的办公室座机。
“叶叔——”
他刚开口,叶援朝就打断他的话:“吃饭我不去了,我就在街口那家快餐店吃,你们不用那么麻烦了。”
顾远一听,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说了句“好的”,挂上了电话。看来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他等到了5点多,也就是叶援朝平时下班的时间,提前来到叶援朝楼下附近的一家中式快餐连锁店,他知道叶援朝有时会来这家店吃饭。电话里所说的快餐店,也只可能是这家。
顾远走进快餐店,先漫不经心地打量一圈所有座位上的人,没有看到叶援朝。随后,他拿起餐盘,挑了两个小菜,拿上一碗饭,结账后坐到靠里的一个位子。
果然,等了十多分钟,叶援朝出现在门口,他和顾远四目相对看了眼,随即叶援朝不再看他,而是拿了饭菜,很快结完账,他先站在原地装成找位子的模样,接着来到顾远同一桌斜对角的那个位子坐下,低头吃饭。
“怎么了,叶叔?”顾远同样低着头吃饭,低声说话,并不看他。
“我被人跟了,大概市局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就这几天,我下午出去办事看到一辆车早上和中午都出现过,起了怀疑。”
“你的手机、电话呢?”
“不清楚,也许也被监听。”
顾远想了想,又低头佯装吃饭:“以后联系时,来这家店吧,这个时间点,我每三天来一次。如果没必要,请不要来。另外,不要让人有机会接触你的贴身物品,小心监听器。”
叶援朝应了声,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在这种场合下,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顾远又道:“最近他们有来找过你吗?”
“那次以后,再没有了。”
“和我想的一样,他们既然问过你,知道再来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不过他们既然跟了你,大概是再次对你起疑了。这也难怪,他们一定是觉得动机上你有可能,并且你过去的经历让他们觉得你有这能力。况且你说当晚有人认出你了,还喊了你名字。”这时旁边一个路人端着盘子经过,顾远马上闭嘴不说。过了片刻,眼睛余光看到路人已经在远处的一桌落座后,压低声音重新开口,“但是你不要担心,他们跟踪你是好事,很快他们会彻底排除你的犯罪可能。”
叶援朝眉毛抽动了一下,抿抿嘴,含混的声音问:“那你呢?”
“不用管我,我有我的办法。”
“你是怎么把胡……”
“这你就不用管了。”
“你下面还想做什么?”
顾远塞了口饭,口齿含混地说:“邵小兵。”
叶援朝顿时脸色大变,低头快速道:“不行,太危险了,他和其他人身份不同。”
这点顾远当然知道。
检察院和法院一把手死了,当然是大案,省公安厅出面督办的。如果是公安局局长成为下一个被害人,那一定是惊动公安部,甚至北京最高决策层的大案了。尤其是邵小兵是警察,戒备心自然比常人重,要下手成功并不容易。
顾远平淡地说:“他们跟踪你,说明胡海平案发生后,他们也还没完全排除你的可能,所以需要再多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