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竞天高高地仰起头,痛苦地紧闭眼睛,双手攥得死紧,鲜血淋漓,一滴泪缓缓溢出眼角,顺着刚毅的脸庞缓缓地流下来,那是在面对再惨痛的折磨时亦不曾掉落的男儿泪。
心中的悔恨和自责,还有无助的自厌和痛苦,他无处发泄。
一直以来,肩上扛着太多的责任和重担,习惯了承受一切痛苦,却不知,仍有一种痛苦,是他无法去承受的,那就是亲手伤害了他所挚爱的女子。
醒觉寺里震撼他灵魂的千古绝音……皇都郊外她绝尘又无畏地面对着他最邪恶的身份……官道上她的无助和坚强……竞天堡里她柔顺却隐含的反抗……康都她反抗赫君玺时的勇敢……绝谷中她娇憨又爱哭的矛盾性情……唯我岛上她的悲伤难抑……毫不掩饰地说自己是血魔女人时的坦诚无畏……跟他谈合作时她的聪慧……跟他笛箫合奏时她的胆小逃避……那天晚上,她顽固又无惧的倔强……一夜红颜白发,只为救他……
“菩儿……”
古竞天悲怆地叫喊出她的名字,募地,他睁开双眼,泪光被他瞬间消退,目光酌酌地望着步玄尘,冷静地问:“她去哪里了?”
“她往皇都的方向去了,不过,今早……‘流’的飞鸽传书说,她……失踪了……她在马车里……突然不见了……”步玄尘懊悔地说,俊眉紧拧成线,冷静地分析:“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不想让我们知道她的行踪。”
古竞天再次紧闭双眼,那种窒息的黑暗差点儿将他击晕,而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她又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
他拿起桌上的几幅画,眼里是浓重的悲伤,他终于明白那几幅画的涵义了,那是她在跟他道别:
第一幅画,是血魔的画像,这也是第一次有人画出血魔,孤傲而冷漠,唯独缺少那份世人眼中的凶残,这是她眼中的血魔吗?
第二幅画,是他的真容,那张倾世的绝世俊颜,那张他几乎不愿意面对的容颜,眼神坚定,犀利中带着霸气,身上的气势压过了俊容,给人无比的威严和强势。这是他吗?他几乎不曾以真容去照过镜子,从不知,他终于战胜了相貌带给他的压力。
第三幅画,是他戴着一顶类似皇冠的冠帽,眼神平静地望着前方,那是一种天下一统之后的淡定和满足。可是皇冠有点儿奇怪,顶端像是被什么水滴给晕染开来,使之看上去略显奇特,而他身上穿的龙袍,被墨汁弄乱,似是笔掉落在画上造成的。
他一震,她预测到了什么吗?
他的眼神、神情,画得是那样传神,足见画画之人的用心和那份灵气,她的眼睛看不见,却画出了最真实的古竞天,每一笔、每一画,都似刻入了他的心。
试问,天底下还有谁有这份灵性,能如此地知晓他的一切心事,如此简单、直接地看他?只有她!古竞天深深地呼吸方才平息激荡的内心,心撕裂得更痛了。
步玄尘惊讶地望着三幅画,不禁叹道:“好传神的画功,这……是她画的吗?”
“是她!她是在用心画画,不是用眼睛!”古竞天的声音异常低沉,亦是在对自己解释。
“用心画画?呵……她看人又亦常不是?竞天,造成这个局面,都是我的错,请惩罚!”步玄尘愧疚地低头认错。
“唉……”
古竞天冷冷地转身,动作温柔地收藏好三幅画,待一切收拾妥当,他似乎亦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妥当,冷静地问:“衣丫头的情形如何了?”
“她昏迷不醒,这次的毒引发了她的宿疾,纭菩说,如果没有找到那个药,她活不过十八岁,只有……不到一个月了……”步玄尘神情悲伤地说,脸上是无尽的悔恨和担忧。
“现在,你留守竞天堡,易容成我掌控全局,而我,以你的身份去皇都,我要用玄尘庄的势力做最后的准备。她肯定是去找一个人,我必须尽快逼着他出手,否则,他永远站在我们身后,策划着一切。”
步玄尘恢复冷静,眼里是久违的睿智,仍难掩震惊地问:“你是说,她是去找明镜无缘?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菩儿似乎知道他的许多秘密,却选择了独自去面对,该死的……我即刻启程,你负责调配所有的力量,做好战前准备。”
古竞天迅速披上锦袍,将画收入宝盒之中,望着恢复正常的步玄尘,语气沉重地说:“玄尘,一切拜托了!她……我必须亲自将她接回来,否则,我会后悔此生!”
步玄尘激动地说:“哥,是泉儿、纭菩和你的,让我重生,最痛苦的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你当好步玄尘,我会当好武林盟主,做好应做的一切。哥,纭菩值得你这样做,快去吧!”
古竞天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一张和步玄尘一模一样的俊颜豁然出现,将面具收入怀中,再郑重地看了步玄尘一眼,飞身离去。
步玄尘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略为沉思,打开衣柜,换上古竞天的衣服,在一个袖珍的玉盒里,拿出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仔细地戴上,仿佛古竞天重生了。
古竞天,本就只是一个掩饰的身份而已,他们两人本就形同一人,利用身份互换,出奇不意,他们才在短短的7年间打拼出如今的势力和局面。
竞天,纭菩,你们要尽快回来!
……
前往皇都的官道上,一辆破旧的马车以超出马车承受能力的速度奔驰着,马车上,一个衣着脏污,全身包裹得像棕子似的少年,躺在一堆破旧的棉絮上,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翻腾出来。
她用尽身上唯一的一点儿防身药物,迷晕步玄尘派来送她的侍卫,偷偷地溜走,伪装成瞎子乞丐,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找到一辆南下皇都的马车,步玄尘给她备的银两足够她用,但她怕露财遭劫,装可怜地搭了这趟便车。马车上最多的,是车夫身上的棉袄,还有车里成堆的破棉絮,车夫是皇都人,被人雇来平凉城,急着回皇都应差,一路上几乎是在拼命地赶路,这也正和她的心意。
接连几天的颠簸,纭菩吐尽了最后一点儿苦水,几天反复地吃喝不下,已经让她变得瘦骨嶙峋,除了那双不像瞎子的大眼睛之外,几乎就是一个布娃娃般,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喂……瞎子,醒觉寺到了!快下车,我还要回府给老爷应差去!”车夫打开车门,不满地推了推趴在棉絮上几尽晕厥的纭菩。
纭菩一听醒觉寺到了,打起精神,爬下马车,踉跄着站到车旁,低哑地说:“大哥,多谢!咳……”
她忙捂住小嘴,头有点儿晕,估计得了风寒,真是祸不单行。原来,她离开了芷儿和别人的照顾,真的是一无事处了。想起芷儿和竞天堡里的一切,她浮现一丝涩然的笑容,待马车走了之后,侧首倾听着从醒觉寺里传出来的朗朗诵经声。
一切的纠缠,都始于此,她,又回来了,一切都已经变了。
缘聚缘散,缘生缘灭,全在这咫尺之间。
她抱紧怀中的蓝莺,寻着声音往寺门走去,却差点儿撞到墙壁,她挨着墙壁往人气渐旺之处走去。
“喂,此乃国寺,乞丐不许进!”一个嚣张的男声在寺门外响起。
纭菩一个不察,被他掀翻在地,手臂传来一阵剧痛,即使隔着棉服,亦痛得她冷汗淋漓。
“我要见明镜无缘大师!”纭菩挣扎着爬起来,世俗间的规矩,对她来说,是那般陌生,她根本不曾知晓身份、地位之不同。
“你要见国师?国师岂是你能见的?滚!”年纪稚嫩的看门和尚不屑地说道,踏出寺门,准备将这个乞丐赶离寺院。每个能到醒觉寺里烧香的,哪个不是当朝的达官贵人,岂容这等脏污之人进入,皇威何在?国寺的地位何在?
“住手!”另一个年轻威严的声音传来,一阵微风吹来,纭菩已经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扶起来。
“阿弥陀佛,贫僧圆明,师弟所行不善,还忘施主见谅,贫僧必定上报主持,将其严惩。”年轻的和尚谦恭地道歉,威严地瞪了那个小和尚一眼,他素来最厌恶以权欺压人的事情。
“阿弥陀佛!师傅,请带我去见明镜无缘大师!我有急事要找他!”纭菩焦急地说道,头越来越晕眩,糟了!
“施主,主持不轻易见人,请回吧!”圆明有礼地回绝了她的要求,国师岂是轻易能见的?身为醒觉寺的住持,国师今早才从宫里回寺,事务繁忙,一点儿小事,他们是不敢去打扰他的。
“师傅,请帮忙传达一声,就说碧冥谷的骆纭菩要见他,一定要见他,请……”说到最后,她已经晕倒在门边。
圆明震惊地望着晕倒在门边的少年,他的声音异常诚恳,不似说谎之人,想了想,迅速安排:“好生看着他,我去通报主持一声,速速就来,不许再胡作非为。”
片刻之后,只见从主殿大雄宝殿中飞出一道金红色的身影,明镜无缘跃到门边,无瑕顾及小和尚惊惧的拜见,锐眸盯着晕倒在门边的少年,眼里锐芒一闪,掀开包裹着脸的布帽,一头如雪的雪丝披散开来,明镜无缘的身形一怔,脸色一变,抱起他迅速消失在寺院门口。
小和尚震惊地看着主持,修行甚高的国师,居然那么关心一个乞丐,还是一个满头雪白头发的乞丐,他百思不得其解,愣愣地继续靠着寺院门打盹。
2009…05…31
第70章 陌生父女
仍是醒觉寺里清静的小别院,那颗参天古树仍然矗立在院中,树下面的石桌染上了一层灰尘和残败的腐叶,似乎许久不曾有人在此煮茶会友了,整座院落显得有点儿颓败冷清。
明镜无缘将纭菩抱至这个院落,进入清冷简洁的厢房,房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将纭菩放在床上,锋利如剑的剑眉紧蹙,看着她身上脏污不堪的长袍,双眼一眯,挥手脱掉,只剩下白色的绸袍内衣,掀开棉被,仔细地帮她盖好。
灰褐色的被子盖着瘦弱不堪的人儿,那张比白纸还要惨白的容颜,即使在昏睡中,亦是愁容满面,似有解不开的层层心结纠缠着她。最令他震惊的,是她的满头雪丝,散乱地披在枕头上,那般刺目又难看至极。
明镜无缘本是清明沉静的眼里浮现阵阵狂涛,在此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任何情绪。他知道她迟早会来找他,但没有想到,会是以如此凄惨的模样来见他,是他们所为吗?难道,他们知道了她跟自己的关系?哼……
他握起她细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皓腕,眼里浮现不满,凝神把脉,发现她的气淤不畅,不仅得了风寒,更有着浓重的心病,想了想,走到一旁临窗的小书案,写了一个药方,收进怀中,再次回到床边。
他静静地站立在床边,充满着阳刚之气的俊美脸庞,有着独特的成熟迷人的味道,四十多岁的年纪,岁月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然年轻如壮年男子。剑眉星目,即使当了和尚,仍然俊美得让人无法转移视线,比起步玄尘的出尘飘逸,他则更多了一份男人的刚毅。
这样一个样样出色的男人,居然选择了出家,这是每一个初见他之人都要在心里提出的质疑和惋惜。如果仔细观察,纭菩的五官之中,有着他的影子,尤其是鼻梁和下颌,两人有时的神情和小动作,几乎如出一辙。
他端详着她憔悴瘦弱的容颜半晌,眼神灼灼,犀利中带着一丝审视,似是在斟酌,末了,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眼神转为柔和,一丝矛盾之色浮现眼底,瞬间消失无形。他握住她的小手,缓缓地输送真气,温暖她冰凉的身体。
纭菩在迷迷糊糊中,像是掉进了黑暗的无底洞,浑身冰冷,找不到方向,感觉整个身体一直不停地在往下掉,永远也没有尽头。突然,一股热流缓缓地流遍全身,渐渐地,四肢有了感觉,心脏也温暖了一点儿,她开始挣扎,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却始终无法挣脱,黑暗像一张巨网,牢牢地将她禁锢在其中,她只能发出痛苦的声音,头部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了,无法抬起,只能不停地往下掉去……
“菩儿,醒醒!菩儿……”
清湛的声音突然传进脑海,似是魔咒般,驱赶了那份沉重,她寻声往上看去,却仍是无尽的黑暗,甚至,一股冷意直直地袭向后背,令她全身一阵冰寒,为什么?这个声音明明温和清湛,却更令她感到寒冷?
“嗯……”纭菩痛苦地摇着头,精致的五官几乎拧成一团,无助地轻哼着,小脸突然开始变得潮红。
明镜无缘见状,剑眉一扬,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发现灼烫不已,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取出一粒丹丸给她服下,然后掏出一个银色的小包,摊在床头,里面是一排细小的银针,他开始在她的几处穴位扎针,以引导热气从体内导出。
一会儿后,纭菩舒服地轻逸一声,沉沉地睡去。
明镜无缘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妥当,才发现天色已经暗沉,瞥了昏睡的纭菩一眼,遣退外面小院中的小和尚,稍候了一会儿,抱起纭菩,消失在醒觉寺。
……
纭菩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之前消耗的体力根本就没有恢复,加上伤心过度,一路上赶路的舟车劳顿,让她的身体疲惫到了极致,又患上了风寒,如果不是明镜无缘施救及时,小命休矣!
纭菩的清醒惊醒了候在一旁的小丫头,立即出去报告主人。
明镜无缘仍是红色的袈裟披身,沉稳地走了进来,平静地吩咐:“去将药粥端来!”
小丫头机灵地跑了出去,纭菩一听这个声音,浑身一颤,转头望向声音来源之处,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连启口的力气都没有。
“你的肚子里没有一点儿东西,当然没有力气说话,喝完粥再说。”明镜无缘平和地解释,对她激动的表情视若无睹,看着她的眼神更显深沉。
小丫头端着一小碗粥进来,小心地喂着纭菩,双眼不时瞟向她落在绣枕上的雪白发丝,眼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敬畏。红颜白发,她第一次见到,小姐长得好美,虽然拥有一头白发,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和特殊的气质。
就是这一眼的分神,她的小手一偏,将粥喂到了纭菩的脸上,纭菩不适地扭头,反射性地躲闪。
小丫头慌忙替她擦试,颤微着说:“小姐,对不起!您饶了奴婢吧!”
纭菩想要开口说话,却仍然没有力气,刚要抬手安抚她,只听一声闷哼,一个沉重的东西倒在她的身上,熟悉的血腥气息飘进鼻端,她猛然一惊,刚要碰触趴在身上的人,只听一声如来自地狱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如果不想她被分尸,就不要碰她。这种卑贱的奴才,绝不允许她们脏了你的手。不能专心侍候主子的奴才,留着又有何用?”
纭菩费尽力气抬起的小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茫然地颤抖着,她想要出声质问他的残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哽咽得眼泪汪汪,柔弱无助的模样份外惹人怜爱。
突然,她感觉身上的重量消失了,门外有人迅速将那个小丫头带走,明镜无缘若无其事地端起那碗弱,准备亲自喂她吃。
纭菩感觉到温热香甜的粥送到了嘴边,她紧闭嘴唇,闻着那夹杂着血腥气息的味道,她只想呕吐,不适地扭头拒绝着。刚刚才因为这一碗粥而断送了一条无辜的人命,要她如何能够再继续吃下去?如果能挽回那个小丫头的命,她宁愿一直不吃。
“吃了它!”明镜无缘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阴沉威胁。
纭菩拼命拒地绝着,最后,仍被他硬生生地灌进一口粥,她难受得眼泪直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