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闲坐两日,年关终于到了。
这时候的过年很是简单,无非就是文庙那儿各种热闹罢了,秦少游和邓健一道去了一次,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有顶竿的、舞狮的、顶盘子、抛坛子的,沿街货郎四处叫卖着吃食,这时代男女之防并不严格,所以有许多年轻女子出没,也算是一道风景。
次日就是元正日,是祭祀的日子,秦家世代居于此,在洛阳城也有一些亲近,只是不常走动,不免有些生疏,可即便如此,到了这一日,却还是要汇聚一堂,由秦家一个老太公领着,这家准备好羊,那家预备香烛之类,随即拜祭祖先。
秦少游在从前还是书呆子的时候,在族中灰头土脸,如今做了官,也有不少亲戚来认门,不过他素来是在学里,所以许多族人其实都是和秦寿打交道,这一次他被秦寿领着拜谒了族中的许多长辈。
夜里,兄弟三人躲在空荡荡的酒楼里吃酒,秦少游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骂了什么,直到次日清早醒来,洗簌后,正了衣冠,穿着簇新的青袍,腰间系着银龟,准备入宫朝贺,只是临走之时,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秦寿一眼,道:“这个酒楼是父亲的心血,堂哥,我将它拜托你了。”
秦寿笑呵呵的道:“平时的时候,堂弟不也是一直都不在么?你放心……额,堂弟,你话里有话啊。”
秦少游抿抿嘴,沉默片刻道:“没什么,走了。”
…………
巍峨的武则门大开,平时这座宫门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的,而今日,在这佳节的气氛之下,角楼张灯结彩,大门洞开,洛阳城中数百上千的官员鱼贯而入。
秦少游就在人群之中,他抵达这里的时候,有人朝他打了个招呼,此人是秦少游的老熟人,秦少游上前作揖道:“下官见过武尚书。”
这人便是武则天的侄子,当今的户部尚书武承嗣。
武承嗣对秦少游有些许的好印象,也不过是随手打个招呼而已,他觉得秦少游这个人太傲,还以为秦少游至多也就朝他点点头,毕竟武承嗣虽然位高权重,只是名声嘛,却不是很好,秦少游是清流官,总要注意一些影响。
可是现在秦少游亲自到了面前,行礼寒暄,这让武承嗣意外之余,不由点头:“听说你在四门学做了好大的事。”
秦少游朝他眨眨眼,很是自来熟的道:“武大人,四门学不算什么大事。”
“噢?”武承嗣笑了。
聊天就是如此,他对秦少游本来只是点头之交,算不上什么熟络,按理即便秦少游上前,也不过只是平淡的寒暄几句,然后大家分道扬镳,可是秦少游的话却很容易吸引他深谈下去,他忍不住道:“震动了两京,这还不算大事么?”
秦少游很认真的道:“在现在可能算,可是吧,今日之后可能就不算了,因为今日下官还要做更大的事!”
武承嗣打起了精神,大过年的跑来朝拜,一站可能就是一整天,这是一件要命的事,可是听秦少游这么一说,他倒是对今日期待起来:“是么?那么老夫拭目以待。”
秦少游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下官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大人能帮个小忙么?”
武承嗣道:“帮什么?”
秦少游压低了声音,悄悄对武承嗣说了一句话。
武承嗣皱眉,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少游:“老夫为什么一定要帮你呢?”这是大实话,武承嗣既不是劳模,和秦少游勉强也只算是八竿子才打得着的关系而已,帮忙,凭什么?
秦少游微微一笑道:“帮与不帮,全看大人,下官只是请求而已,时候不早了,下官入宫了。”
说罢,不再理会武承嗣,自顾自的随着长龙徐徐走入了甬道。
他一点都不担心武承嗣,因为他知道,武承嗣会帮忙的,这倒不是因为自己和武承嗣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情谊,理由只有一个,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就会忍不住想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长长的队伍直接往万象神宫而去。
这万象神宫高达三百尺,有一百米高,不亚于后世三十层地高楼,方亦是三百尺,规模极为宏大,即便是秦少游,也被这座宏伟壮观的建筑所震撼,随着众人进入了殿内,那一个个圆柱所营造出来的面积更是惊人,莫说这近千地官员,只怕人再来多一些,也绝不拥挤。
在那面北朝南之处,则是玉阶,阶上摆着一方银案,案后的武则天头顶通天冠,身穿冕服,高高在上的俯瞰群臣,上官婉儿等女官则是侧立于后,个个雍容。
百官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而紧接着,便是朝贺的环节。
既是朝贺,自然不能草率,先是几个宗室王爷上前,随后是太平公主,此后是三省的宰辅,一个个出班,绞尽脑汁,说着各种吉祥如意的话语。
秦少游默立在这里,他明显的看到上官婉儿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等到她看到自己的时候,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是对自己一笑。
秦少游用冰冷回应她,不知什么时候,终于轮到他这个小小的通直郎了,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殿中的位置,随即长身作揖,这时代并不需要三跪九叩,寻常的时候,皇帝与大臣议事,都是相互落座,至于礼仪,无外乎就是作揖而已,他礼毕后,挺直了腰杆,目视着远处的武则天,声音开始在这大殿中回荡:“圣皇大治天下,而今天下安泰,新年伊始,可喜可贺。”
这句话本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话音落下,许多人不由愕然。
因为秦少游前半句算是恭贺,可是后半句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仿佛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断了。
可是这个家伙,为何要停顿?
武则天的脸色平静如一泓秋水,她没有做声,只是侧耳倾听。
秦少游果然还有话说:“今日乃是正元之日,臣在此恭贺圣皇万福,却不免有些遗憾。”
嗡嗡……
方才还落针可闻的万象神宫里,顿时哗然。
卧槽,这个家伙,疯了呀。
武则天恍然,她远远眺望秦少游,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无聊透顶的日子里,居然也会出现这么一个插曲。
站在她身后的上官婉儿皱眉,她已经不知第几次觉得秦少游是个疯子了,不过这一次,她觉得秦少游不但是疯了,而且已经无药可救。
秦少游语气平静得令人发指,他又一字一句地道:“圣人有云,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日微臣以臣的身份向陛下道贺,语出至诚,这是因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所以这是微臣的本份。微臣的身份既是圣皇的臣子,可同时又是先父的儿子,所以在昨日,微臣拜祭了先父,这些无外乎都是为臣者忠,为子者孝的本份。”
………………
今天开始,每天两更,这不是邀功,咳咳,这是赎罪,老虎的书是一本开一本,老书没完本,新书就出来,说实话,确实有点累,因此也引发了许多问题,比如新书更新不给力,老书的感觉还在,不免带入进了新书,遭到了很多书友的诟病,说来真是惭愧,嗯,洗心革面吧,没啥说的。很感谢那些支持老虎的书友,也很感激那些给老虎指正的书友,老虎继续加油。
第七十五章:博士打人了
一个小小的通直郎,本来一辈子也未必能入宫觐见;跟天子说话,那更是痴心妄想。
也正因为是朝贺的场合,才有了秦少游站在这里的机会,可是这个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东拉西扯。
为臣者忠,为子者孝,话是这个话,可问题就在于,这样的场合,你这样的身份,这些话是你该说的么?
殿中鸦雀无声,他们知道秦少游还有后话。
秦少游一字一句地接着道:“君臣父子是大义,可是微臣以为,这师生之义,怕是不下于父子,今日这样的好日子,臣有生员五人至今还在狱中,因此不免触景生情,臣在这里朝贺圣皇,圣皇当然是心中欢喜的,可是身为人师,自己的生员却身陷牢狱,想到他们的处境,不由心生悲凉,有一句话叫君臣同义,也有一句话叫师生同德,臣为人师,恳请陛下沐雨露之恩,为臣的生员做主。”
“……”
又是满殿哗然,这个家伙竟是跑来鸣冤。
大过年的,居然玩这一套。
可是秦少游的脸色平静,说完后,深深行了个礼。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是无奈之举,因为几个生员,对于殿中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没有人会为他们抱不平,也没有人会高看他们一眼。至于天子……那更是笑话,武则天的性子,他岂会不知,国子监是朝廷的机构,国子监革除了生员的学籍,无论对错,武则天都不会过问,因为过问,那岂不是天子错了,让一群酒囊饭袋来署理学政?
所以秦少游即便请托上官婉儿去求情,极大的可能也是没有音讯,后世的文人墨客,只记住了唐人的诗歌和豪放,可是谁会记得这是一个权贵碾轧小民的时代,冤屈与否不重要,事情的本身也不重要,对于为政者来说,最重要的是谁更有被利用的价值,仅此而已。
而很明显,一群没有任何背景的生员是远远及不上国子监,也远远不能和算学的生员相比的,算学的生员绝大多数是官宦子弟,天子站在小民一边,就会触怒到整个官宦们的利益,他们的儿子被人打了,单单这一条,陛下不肯为他们做主,就足以让人‘寒心’,武则天要收买的,当然是这些人,而绝不可能是升斗小民。
所以秦少游私下里求情不会有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个隆重的场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破釜沉舟。
武则天目光高冷,虽是柔弱娇躯,她没有表态,可是这具柔弱的身体中,却如泰山一般。她只在这个时候,身子微微前倾,而无数人看到了她这不经意的动作,心中开始猜测起来,他们满脸震惊之余,也感受到了这种细微变化中所带来地肃杀之气。
陈祭酒和算学博士吴应龙没有想到秦少游居然会这样做,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另一边的赵博士看过去,赵博士一脸茫然,也是始料未及。
秦少游是在作死!
可是他的行为却足以让人警惕,因为这个家伙既然跑来说这些话,那么势必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无论是陈祭酒和吴应龙,他们的目的无非只是狠狠把四门学压下去,打击赵博士,打击秦少游,至于几个生员,不过是功成之后的枯骨罢了,谁曾想到最后落到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时,陈祭酒已经开始朝吴应龙使眼色了,秦少游既然已经在这样的场合说了这些‘话’,陛下就非要过问不可,这个时候可不能让秦少游颠倒‘黑白’。
吴应龙会意,他只能来做这个马前卒了。
恰在此时,武则天的声音响起:“秦卿是要诉冤?”
秦少游道:“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圣皇恕罪。”
武则天似笑非笑,眼底幽深不可测,此时无数人看着她,她并没有为殿中的‘变故’而吃惊,反是平静的有些可怕,整个人纹丝不动的跪坐于御案之后,良久……道:“你说吧。”
吴应龙忍不住了,忙是出班,伏地拜道:“臣奉议郎吴应龙拜见圣皇,秦少游所言之事,事关学务,臣有一言进上。”
武则天又是蹙眉,看了看秦少游,又看了看吴应龙,才道:“看来不但是有冤屈,还有一些纷争了,你们说,朕听着。”
吴应龙道:“事情的起因自不必待言,实则是四门学藏污纳垢,大肆招募一些市井下九流之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倒也罢了。就在数日之前,四门学的几个恶徒竟是动手打了算学几个生员,国子监听闻了此事……”
秦少游冷笑道:“吴博士是要颠倒黑白么?”
吴应龙脸色木讷,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正气凛然地道:“是谁颠倒黑白?事情的结果已有定谳,动手打人的乃是四门学的恶徒,国子监革除他们的学籍,交由京兆府法办,何错之有?反倒是你,你我同为学官,你就理当知道什么叫礼,今日朝贺,当着圣皇的面,胡搅蛮缠,诬赖上官,真是罪大恶极,斯文扫地。”
秦少游正色道:“吴博士太过先入为主了吧,四门学的生员也是国子监的生员,何来的恶徒之说?”
吴应龙笑得更冷,脸上不由掠过深深的鄙夷:“恶徒就是恶徒,下九流罢了,其中有个叫王新的,其父是个屠狗之辈,敢问秦助教,这是不是恶徒,寒门岂会出什么贵子?若非如此,为何会对算学的生员拳脚相加。”
秦少游正色道:“够了,难道他爹是屠户,他便是恶徒么?这是什么道理?”
吴应龙见秦少游被‘激怒’,便晓得自己占了上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颇有些洋洋自得地道:“噢,我竟是忘了,秦助教的父亲是个厨子,这就难怪。”
秦少游方才还有些激动,可是在这一刻,他突然笑了,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他只是看着吴应龙,良久,良久,然后一字一句地道:“吴应龙……你这个狗娘养的。”
“……”
嗡嗡嗡……
殿中仿佛有无数的苍蝇在飞,传出无数的声音。
满殿的人有人错愕,有人愤怒,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低声斥责。
这是骂人,而且骂人家的娘是狗。
如实只是一个升斗小民这般对骂,至多也不过是反唇相讥罢了,泼妇骂街,大抵是如此。
可是算学博士吴应龙是什么人,他堂堂算学掌学博士,清贵无比,被人在万象神宫骂了娘,身为人子,假若这个时候,他反应稍稍温和一些,都可能落一个不孝的名声,而往往不孝又是不忠的同义词,这不只是承受侮辱,甚至自己的前途,怕也只能到顶。
吴应龙的面目顿时狰狞,他恶狠狠地道:“秦少游,你再说一遍。”
秦少游忙道:“错了,下官方才说吴博士狗娘养的,实在不对。”
众人冷眼看着秦少游,并没有因为秦少游的‘认错’而原谅,不过许多人倒是不禁暗笑,这秦少游方才分明胆大包天,转眼之间却又缩了。
谁知秦少游下一句却是道:“吴博士理应是小娘养的。”
吴应龙如遭雷击,狗娘和小娘在这时候是没有分别的,因为小娘往往是奴仆的身份,这等于是骂他奴才生出的孽种了。
他怒不可遏,顿时陷入疯癫一样,一下子冲上前来,扯住秦少游,厉声大吼:“秦少游,我和你势不两立,和你拼了!”
读书人打架,往往跟拳脚棍棒没有关系,大抵都是踢阴、锁喉、张嘴咬人罢了,吴应龙也不例外,他直接抓住了秦少游的手,张嘴便要咬下去。
只是他身子干瘦,秦少游又比他年轻,这点气力怎是秦少游的对手?秦少游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使他不能动弹,口里大叫:“好啊,你身为命官,在这宫禁之处也敢行凶。”话音落下的同时,秦少游另一只手已是自天而降,啪的一声,一个猩红的掌印留在了吴应龙的脸上。
第七十六章:生杀予夺 皆在帝心
吴应龙瞬间呆住,方才歇斯底里的吼叫顿时哑火。
这一巴掌打得其实并不重,可是给他带来的耻辱感却令他不知所措。
在错愕之中,他看向秦少游,秦少游冷冷地看他,那眼眸里掠过的杀意让他不禁后退了一步。
在吴应龙看来,秦少游算是什么,一个厨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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