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色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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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千寻-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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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花萼相辉楼。
  “不,我不要!”
  “你听话!啊?”
  “不要嘛!我的发热早就好了,你看,不烧了呀!为什么还要让御医来把脉?我不要!”
  楼下忙忙碌碌的宫女太监们不费力气,就可以在大清早听到楼上情侣的对话。一个可爱任性,一个包容宠溺。聆听这样的斗嘴,呵呵,倒也是人家一大乐事。
  “不行!我一定要确保你完全好了,否则不会安心。”
  “我已经完全好了呀!我确定!”
  “你的确定没有用!我一定要听到御医亲口告诉我。”
  “不行!我没空,我要去找黛螺他们,我要去拜占庭画画。”
  “你可以去,但是必须等到御医把过脉以后再去。”
  “什么呀!我不……唔……别这样,别……”千寻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传来了频伽餍足的声音:“抗议无效!”
  楼下的聆听者听到此,脸上纷纷露出了快乐的神情。一时间,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弥漫在整个花萼相辉楼里,久久消散不去。


  终于,在拗不过频伽的情况下,千寻老大不愿意地躺在床榻上,接受着一个又一个上前诊脉的御医谨慎的检查。
  有必要叫来这么多御医吗?太夸张了吧?千寻无聊地望着窗外,心里倒是泛起重重的幸福感。这感觉像是春蚕吐丝,把她的心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
  原来,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幸福的感觉是这样的。
  频伽见千寻无聊,吹了吹口哨。不一会儿,花丛中卿卿我我的月儿和星儿便飞了过来,在窗棂上热热闹闹地叽喳着,摩挲着千寻伸来的手掌。
  重重如蝉翼般透明的纱帐中,沉睡的唐玄宗忽然不安稳地翻了个身。他的手伸向空中,像是要抓到什么东西似的,挥舞着、找寻着。
  “姑母!姑母!隆基在这儿!隆基在这儿!”他呓语着,吐露了以为早已遗忘的、远久的心事。
  高力士撩起纱帐,来到龙榻前,“陛下,陛下,您又做噩梦了吧?”“力士,是你……”唐玄宗缓缓睁开双眼,里面的混沌一片渐渐有了焦点,汇聚在高力士的脸上,“力士,朕又梦到她了,又梦到她了。”
  “力士知道,这没什么。陛下一定是昨晚见到千寻小姐才又想起她的。”高力士跪在床边,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脊背。
  唐玄宗猛地抓住高力士得手,神情激荡,追问道:“你也认为她跟姑母很像对不对?对不对?”
  高力士的眼眸一阵微缩,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唐玄宗的神色渐渐平静,瞧着空荡的大殿呆愣着说道:“不能让频伽带她走。不能。”言毕,他闭上双眼,又缓缓躺了回去。
  寝宫里,又是一片静默。来往的宫娥太监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皇帝,惹来可怕的杀身之祸。皇帝老了,脾气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
  花萼相辉楼。
  “那我走了啊!”千寻站在宫院空旷的花丛中,远远地对着站在二楼走廊上的频伽喊着。
  她穿着舒服的白色罩衫,头发破天荒地高高束了起来,清爽宜人。浑身上下一件首饰也没有,使得锁骨间的月光宝石更加璀璨夺目,折射着不凡的光影。她的身后仍背负着画夹,画夹的上面,稳稳当当地站着星儿和月儿。
  千寻就这样站在楼下,仰视着二楼伫立的频伽,快乐呼喊着。四周,汹涌一片的牡丹花从也夺不去她的光彩,心甘情愿做她的陪衬。
  频伽微笑注视着离开时会给自己打招呼的千寻,颔首,“走吧。早点回来。”他紧接着朝千寻身边的茶壶盖看去,眼神中,明白清楚地写着:一定要保护她周全。
  茶壶盖的头微微一点,接受了对频伽而言比保护他自己还重要的命令。
  千寻抬起脚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转身望着亦步亦趋的茶壶盖微笑说道:“又要麻烦你了。谢谢。”说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冲了出去。那一对频伽鸟腾飞起来,萦绕在千寻的周围,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叫嚷着。她高高束起的发束晃来晃去,整个人动感十足。
  茶壶盖愣了!他呆立原地,傻傻地望着向前奔跑的千寻。此刻,他才终于明白王子为什么在这个女孩身上耗费这么多的心机。原来,她微笑起来,连天地都会失色!
  眼眶中跳跃的白色身影都快看不到了!茶壶盖这才缓过神来,迅速地追了过去。
  站在二楼眺望的频伽嘴角渐渐僵硬,转过身走进房间。里面,面色冷凝的御医们围坐一圈,沉默不语。
  频伽坐在上座,犀利的目光环视一周。但见所有的人莫不是蹙眉沉思,他的心也不由得低沉下来。
  天空中原本明媚的秋日阳光躲进了渐渐凝重的云层,阴霾,侵袭了整个天空。
  “咳咳。”第一次给千寻把脉的那个白胡子御医咳嗽了一声,抚须说道,“这第二次请脉,证实了下官的猜测。王子殿下,景小姐的这次发热并非受了风寒。她的脉象浮滑却如细弦,虚虚实实、沉迟缓结,尤甚涩革。像是阴气太盛,可稍顷则阳气袭来。看似凶险,却又总是化险为夷。下官或真是孤陋寡闻了,此等怪异的脉象当真是从未遇到过!下官思忖良久,却仍是苦无医治之法。下官无能,请王子降罪!”御医言毕,伏身跪在频伽的面前。除了无能为力的诚惶诚恐,一股无法为病人医治的失落感表露无遗。
  作为医生,竟然连病人的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更遑论开药方医治了。这种沮丧的无力感,当真是只有医生才能体会得到。
  频伽静默许久,紧接着看向其他御医。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御医纷纷跪倒在地,垂头顺目。他们,也跟白胡子御医一样,无能为力。忽然之间,一股叫做害怕的情绪笼上他的周身。二十六年了,在他二十六岁的生命力,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能给我一些更好的建议吗?例如,你们治不好,谁能治得好?嗯?”频伽手握茶杯的手紧紧地攥着,突然间,茶杯承受不了巨大的力量,分崩离碎,片片跌落在木质的地板上。他手中残留的碎片划破了掌心,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
  “王子,您的手流血了。”白胡子御医急忙抓住他的手,喊道,“快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呆愣在地的御医们慌乱一片,纷纷站起身一阵乱窜。混乱中,也顾不得药箱是谁的了,慌手慌脚地送来一堆。


  “都给我滚!”频伽大喝一声,御医们顿时吓得跪拜回去。眼前,各式的药箱乱七八糟地滚落一地。里面的银针、丹药以及各种医用品散落一地,纷乱不堪。
  频伽不顾自己手掌的伤痛,一把攥住白胡子御医,“告诉我,还有没有其他的人能治千寻?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嗯?”
  “小姐这病,忽阴忽阳,忽寒忽热,忽沉忽浮,忽实忽虚。依下官看,不宜多吃补药,也不宜过于休养。就让她保持现在的生活习惯,顺其自然便好。当然,坊间常常会有民间的大夫,他们见过的疑难杂症多过我们,或许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按照你的说法,她这样子还能撑多久?”频伽咬牙问道。
  “实不相瞒,三两年的光景。”
  三两年的光景?频伽双手紧握,被划破掌心的右手指缝间,不停地滴落着血珠。他黯然垂下眼睑,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们都走吧。”“是。”众御医纷纷长呼一口气,各自拾起自己的药箱退了出去。
  “等一下。”频家忽然又唤道,“还是开一剂保养身子的药吧,你们身为御医,连这个都不会吗?”
  “这……好吧。”白胡子御医停下脚步,坐在桌前抄了一服药方。
  “多谢了。”
  终于,房间里空无一人,静得可以让频伽听到自己忽快忽慢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他缓缓睁开眼睛,焦距渐渐汇聚在白胡子御医所写的药方上:紫苏、薄荷各一钱,菊花、桑叶各半钱,香薰、桂芝、防风、白芷、牛蒡子少许,每晚睡前一个时辰服用。
  “来人!”频家突然大喝道。
  “是!”
  “到集贤院把所有能找到的医书都给我送过来!快!”
  “是。”
  “等一下,”频家想起了什么,冷道,“不要送到这里,送到大同殿!”
  “是。”
  他紧紧攥着那张药方,痛苦地低喃着:“你不会有事!不会的!”他不愿在花萼相辉楼翻看那些医书。千寻很敏感,如果让她发觉了,一定会找机会离开他的。如果未来是没有希望的,她宁肯不要。此刻,她刚刚燃起对生活的渴望,怎么能立刻浇灭她的全部热情呢?怎么能?
  掌心的血液满满地浸到了浅黄色的纸笺上,晕染开去。
  拜占庭。
  今天的拜占庭真是可以开染坊了。对了,它衰败以前原就是个胭脂铺子。看来注定是要跟颜色纠缠不清了。
  一张长方形巨大桌子上,堆积着五颜六色的颜料:朱砂、朱膘、银朱、雄黄、石青、蛤粉、铅粉、泥金、泥银、赭石、娟云母、石黄、石绿、茜素、苏枋、花青、藤黄、胭脂……除了这些国画的颜料,茶壶盖还找来了一些大唐不常见的进口颜料:猩猩血、紫胶、骨螺贝、青黛、婆罗得、栎五倍子、扁青……
  长桌的中央,摆了一罐子明矾和亚麻仁油。这明矾是调和国画颜料用的。等千寻把这些颜色都调试好了,还要再加上亚麻仁油。这样,勉勉强强的算是可以当做油画颜料用了。
  亚麻仁油是松节油的替代品。这个时代没有松节油,只好用它来代替了。好在现在温度适宜,颜料的特性稳定,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长久地在这千年之前的时空待下去,千寻身上的松节油味儿或许会慢慢消散。或许会和频伽一样,浑身弥漫着阿末香气呢!
  桌子的一端,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尺寸的铁片。这也是权宜之计了,难道还指望在这里能买得到各种型号的调色刀吗?铁片的旁边,还放了一摞崭新的圆形锅盖。这些锅盖居然就是茶壶盖根据千寻描述的“调色板”找来的替代品。茶壶盖呀茶壶盖,你真是一个有想象力的家伙。
  还好,今天是画壁画,千寻可以随心所欲地涂抹颜料,甚至直接抓起一把甩在墙上。若是在画布上画的话,那些扁平的油画笔、扇形笔、榛形笔和排刷又要去哪里找呢?
  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千寻拿出那晚画的所有素描,凝神构思起来。
  她屏退了茶壶盖和黛螺、琥珀(高大飞借口伤口没有复原,死活也不愿意再靠近千寻一步了。)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冥想着,冥想着。
  当阴霾的天空下起了小雨,天色渐渐昏暗的时候,一袭银色长袍的姜皎走了来,跟他一起的是明天就要离京上任的河西县右卫帅府胄曹参军、大诗人杜甫。姜皎一路明媚地笑着,手中拎了一壶上等的清酒,在他的腰际斜插着一束葱郁的茱萸。那茱萸像是刚刚采摘下来的,上面,娇艳欲滴的红色果实盈盈欲坠。明天,就是重阳节了。
  “千寻,千寻?”大老远,他就呼喊了起来,想来早在来此地之前就已经喝了不少的酒。一旁的杜甫也哈哈笑着,笑声里,泛着丝丝的苦涩与无奈。
  走到拜占庭的门口,看到琥珀他们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口的长廊上,感觉有些诧异地问道:“千寻丫头呢?”
  黛螺款款走来,媚笑答道:“千寻正在画画呢!谁也不让进。我是黛螺,是这家艺妓馆的老板。这位爷,等拜占庭开业了,可一定要多来捧场啊!到时候,黛螺亲自招待您。”她一眼就看出姜皎绝对是一个舍得花钱得主,这会儿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招揽生意了。
  “谁也不让进?”姜皎皱着眉,目光游离在透着明亮灯光的浅黄窗纸上。愣了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千寻丫头,我们怎么总是错过呀?”


  “谁说我们总是错过了?”大门应声打开,一身油彩的千寻闪亮出现在众人面前,令人惊叹。
  今天的千寻,又变回了那个在巴黎贫民区涂鸦作画的千寻。一身的姹紫嫣红,整个人就像个漂亮的公孔雀,“进来啊,等着你呢!”说完,转身消失在大门里。
  一旁的黛螺早已按捺不住了,飞快地冲进去,想要一睹千寻的《欲望玫瑰》。待到冲进去,想要退出这片欲望之海却已是无能为力了。
  眼前,真的是画吗?为什么,走进这里,一股欲望之念就会从脚心直窜而出?
  墙壁的四周,数不清的粉红色玫瑰花瓣漂浮其上。花瓣沉浮的海洋里。各式各样的男女相拥缠绵,有温存的、有粗暴的、有欲仙的、有欲死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完全裸露出赤裸的身体,在花海中沉沉浮浮,欲望挣扎。
  看画,是一件很神奇的事:看得懂的人,会一眼看到画家的灵魂。看不懂的人,会一眼被画的绚烂表象征服。
  黛螺一眼就看到了画的绚烂表象,所以她很容易就被摄去了心志,依偎在琥珀的身上,风情婉转。茶壶盖非常单纯,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出去了。心里还一直嘀咕着:还说千寻小姐一笑,连天地都是了颜色呢!可是千寻小姐若是画起画来,还是那个可怕的千寻小姐。琥珀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画,可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滑向黛螺,温柔地触摸着。只有姜皎和杜甫两人,顿时酒意全无,望着浑身油彩重墨的千寻。他们两个的眼睛里充满了理解与疼惜,分明在画里读懂了连千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死亡气息。
  杜甫淡淡一笑,“摩诘兄说得没错啊!千寻丫头果然是二十岁的年纪,二百年的心境。小小年纪,这可不好!走,咱们喝酒去!明天老杜就要离京上任了,今天是专程来跟你这小丫头道别的。”
  一旁沉默的姜皎不语,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拉起千寻的手就往外走。很快,拜占庭就剩下了痴缠的黛螺和琥珀二人。
  门口的茶壶盖不满地望着姜皎有些逾越的手,刚想上前阻拦,却被千寻劝住了,“他是我的朋友。没关系的。”
  无奈的茶壶盖只得默默地跟随而去。
  郭敦酒馆。
  或许是因为这里生意总是不怎么好所以姜皎他们喜欢在这里喝酒的缘故。抑或是他们跟千寻一样,在喧闹与孤寂之间总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总之,这里成为了他们相聚的好地方。
  “摩诘陋室的主人今天怎么没有来?”千寻诧异地问道。这几个人,平时不是总在一起吗?
  “那天你离开以后,他就去京郊皇陵了。去看一位故人。”
  “哦。”稍停一会儿,又追问道,“你一定要走吗?”
  “嗯,一定要走!晚一个时辰都不行!”杜甫灌下一杯清酒,苦笑道,“恰是重阳节。”
  终于,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姜皎看了看千寻,有些担忧地问道:“千寻,你们怎么偏偏选了那里开艺妓馆?”
  “怎么了?”千寻不明白,摇摇头,“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那里很不错。”
  “颜氏胭脂铺的主人被朝廷处死了,而且是诛连了九族呢!这不是个好的兆头。怪不得会那么便宜的价格租给你的朋友。本地的商人是绝不会租那里的。”
  “处死?为什么?”
  “一言难尽!罪名是为宫廷进献了劣质胭脂,导致后宫的娘娘们容颜受损。可这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其中的原因大家各有揣测,真相怕是只有死人才知道!”姜皎没有言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说这些了,千寻,你快告诉我你的那种画法为什么这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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