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皇帝眯缝着眼睛,很快发现了依偎在频伽身旁的千寻。
咸安的儿子果然非凡,不似亨儿,身为太子却没有一丝迫人的霸气。千寻日后跟着他,应该会幸福。在他闪念之间,脚步已停伫在战鼓之前。伸出手,任黑鹰一跃而上,倨傲地站在他的臂膀上。
“朕宣布,马球比赛正式开始!”言毕,手臂一震,只见那黑鹰展翅高飞,在天苑的上空盘旋、嘶鸣着。
频伽转过头望着发愣的千寻,微微一笑,“不用为我担心!你的男人,一定会得胜而归!”
千寻闻言不禁面色微红,为自己开赛在即的不专心感到一阵愧疚,“你去吧,我等着你!”她凝望着一身精短服装,英气逼人的频伽,淡定说道。
“好!”频伽振臂一呼,身后的回纥勇士纷纷响应,浩浩荡荡地向赛场走去。
对面,赤松德赞见状也不甘落后,带领着一众剽悍的吐蕃猛士下场应战。
今天的比赛,胜利的一方将迎战大唐的马球队。换言之,频伽如果输掉了眼前的比赛,就等于回纥与大唐的第一回较量宣告失败。
赛场上,双方人马对立而战。黑鹰见此,一个猛冲从高空降落,把马球精准地放在场地中央,随即向上腾飞。它巨大的黑色双翅搅动了赛场的浮沙,而后又突然从一团朦胧之中飞速冲出。这一次,它没有在天空盘旋,而是准确地飞向玄宗身后的一个修长的银色身影。
双方各自一阵呐喊,频伽和赤松德赞如箭一般朝向一团朦胧中的马球冲去。
千寻的目光被黑鹰牵引着,落在了那抹熟悉的银色身影上。是他,总是穿着银色长袍的姜皎。怎么?姜皎擅长画鹰,同时也是一个驯养鹰的高手吗?
“千寻小姐。”高力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千寻的面前,他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请您到御帐观赛。”
御帐?千寻眨着眼,心想:好啊,多个机会好好观察观察他,凭借我的记忆应该也可以画得出来。
站起身,跟随着高力士刚刚走到御帐之中,便听到赛场上回纥勇士一阵欢呼。急忙眺望过去:果然,频伽拔得了比赛的头筹。
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在千寻心里油然而生。她忘记了唐朝的皇帝和贵妃就在自己的身后,就站在帐前凝视着那个风发夺目的男人,她的男人!
杨贵妃疑惑地望着眼前的怪异女人,再看看玄宗放任的表情,心中升起疑惑,诱人的红唇轻启,“这位姑娘,你挡住皇上的视线了。”
千寻转过身,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个大名鼎鼎的美人。历史上说她是以胖为美的,这胖的标准是什么?在千寻眼中,杨贵妃并不胖,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圆润。她就是一个在该圆润的地方恰到好处圆润的女人。这所有的恰到好处使得她如同深海珍珠一般完美、炫目,令人惊叹。
今天,千寻像是中国水墨画中的人物。一身绯红的杨贵妃倒更像是西方油画中的高贵女子,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极致妩媚。
玄宗轻咳了一声,似有若无地扫了杨贵妃一眼,忽然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而后说道:“无妨,无妨。朕累了,刚好想要休息一下。力士。”
“在。”
“赐座!”
高力士很懂玄宗的心思,他拿起一个圆凳,缓慢地、准确地摆放在玄宗的左下手处。可以令玄宗斜倚在侧时,毫不费力就可以看得到千寻。
“爱妃。”玄宗轻轻地唤着。
“臣妾在。”
“朕有些头疼,给朕揉揉。”他缓缓闭上眼睛,只用耳朵聆听着赛场上纷乱的马蹄声和骑士们勇猛的呐喊声。马球比赛,他看了一辈子了。这经历把他训练成了一个仅仅用听觉就可以知悉赛场一切情景的观众。眼下,有更令他想看的人。而且,不知怎的,他不愿正面瞧她,就只是想窥视她。
姑母!他心里苦笑一声,自嘲道:我从小就跟在你的身后,窥视着你的生活,你的爱欲纠缠,你的一切一切,甚至是你的……所以,我也失去了直面她的能力吗?
杨贵妃温柔地坐在龙椅上,轻抬玄宗皇帝的头颅,缓缓放在自己的双腿上。白净的、没有丝毫褶皱的圆润手指按在玄宗的太阳穴上,按压着。
千寻落座的地方紧挨着静静站立的姜皎。她抬起头,对着他俏皮地眨着眼睛,问道:“我听昆奴说拜占庭昨天正式开业了。若是有空了多去捧捧场啊!也不枉费我为了画那壁画遭遇的牢狱之灾。”
玄宗微眯的眼睛准确捕捉到了千寻的调皮表情,心里,一股久违的单纯快乐涌了上来。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记得自己也曾有过躺在床榻上偷窥姑母为自己整理衣物的一幕。对玄宗来说,那个清晨时分推门而入的女人成为了他第一次情感萌动的开启人,造成了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少年幻想。
姜皎原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见到千寻毫无顾忌地对自己讲话,倒是吓了一跳。看皇帝和贵妃没什么反应,胆子也略大了些,回道:“你的朋友真的开业了?不是告诉过你那里原是被朝廷抄过的颜氏胭脂铺吗?不祥的。”
贵妃的手指一直均匀地在玄宗的头上按压着,当姜皎的话隐隐约约传过来时,均匀的频率突然中断,凝固在玄宗有些花白的鬓端。
高力士的头低低的,冒出一句话:“陛下在假寐,有话,还请移步到帐外说。”
姜皎面色一凛,将目光投注到赛马场上,再也不肯说话了。杨贵妃停滞的手指也很快恢复了转动,只不过,浓密的睫毛处,亮闪闪的很是诱人。
赛场上,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御帐内,气氛更像是被冰冻的河流,厚厚的冰层下面,流动着暗藏的波涌。
终于,又一通震耳欲聋的呼喊打破了御帐内的厚重冰层,使得玄宗皇帝立起身子,朝赛场中央望去。那里,频伽正在空中享受着胜利的狂喜。
回纥的骑士们一次又一次地把频伽抛向天空,一次又一次稳稳地接住他,接住回纥未来的希望。频伽的头发乱了,乌黑的丝缕散开在空中,飞舞飘扬。
千寻还来不及品尝同样的幸福,耳朵里就听到了一声嗤笑。又来了,又是这声音!究竟是谁,仅仅简单的笑声就能搅乱她的心?千寻循声望去,那里,是吐蕃的观帐。里面没有几个人,清一色的吐蕃剽悍勇士。
频伽的额际滴落着汗珠,朝向千寻策马赶来。
玄宗笑了笑,对这千寻说道:“他要来找你,快去吧。”
这情景,他是多么熟悉!许多年前,也是在这个马球场,他呆呆地站在姑母身后,眼望着她扬起明媚的笑,扑入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许多年后,他仍在这个马球场,目睹着一个与她极其相似的女人扑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只不过,第一次他是手足无措的窥视,这一次,却是淡定从容的窥视。
这个老迈的帝王,一生已经丰富得不再有任何欲望了。只是着窥视的感觉又一次让他品尝了少年的彷徨。让他拥着心爱的杨贵妃时,还能够燃起灼热猛烈的感觉。人一旦老了,什么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失去对生活的感觉。
千寻,竟能让他重新感受到生活的滋味。
玄宗的目光追随着千寻飞奔而去的身影,唇畔隐隐含笑。他没有注意到杨贵妃趁此机会,飞速地抹了抹眼角,脸上挤出一丝欢笑。
朝御帐奔来的频伽发现了迎向自己水墨身影,驾着马在千寻的身边一圈圈地围绕着。千寻眼望着飞速旋转的频伽,有些痴了。频伽伸出手,一把将千寻拉上了马背,转而又奔向了欢呼雀跃的回纥勇士们。他要让星月宝石的主人一同接受回纥的最高荣誉。
于是,所有的人都望着被抛向天空的两个幸福之人。他们的手紧紧相扣,不肯分离。
吐蕃的观帐中,那道凌厉的目光再一次出现,如锋利的尖刀般直刺在赤松德赞的身上。赤松德赞原本泄气的身体忽然间紧绷起来,那是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注视。这个年轻王储的脸上阴暗不定,脸上布满了惊惧。
凌厉的目光很快又转向天空中两人紧扣的双手。这一次,频伽快速地抓到了这目光,望过去,碰撞在一起。是他!频伽锁定了刺出凌厉目光的人,那人,是一个吐蕃帐中的卫兵。他好像察觉到了自己的暴露,飞快垂下双眼,将频伽的探寻阻隔了去。
在那个卫兵身后的不远处,消失了好一阵子的茶壶盖一闪而过。
“飞将!”玄宗大喝一声。
一直站立在姜皎肩头的黑鹰闻声展翅飞起,来到战鼓前重重撞击着。顿时,喧闹的马球场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看台的方向。
玄宗拉拉衣袖,站起身说道:“回纥王子骑术高超、球技高超,令人不得不服啊!不过今天朕累了,接下来与太子的比赛就此作罢。三天后,进行舞蹈技艺的比试。这第一场,回纥王子胜利!”言毕,转身离开了看台。
一直等待着出赛的太子李亨双拳紧攥,隐忍着自己的怒气。父王对他的能力如此质疑,竟连一搏的机会都不愿给他!父王一生骄傲,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在天下人眼前失败,这也是他让吐蕃打头阵的真正原因。若是频伽败了,自然没有资格与李亨再比!若是频伽赢了,就宣布不必再比试!这样的结果,总要好过在众目睽睽下失败的情况吧。
花萼相辉楼。
“吃药!”
“不吃!唔,唔,你怎么又来这套?”
三楼房间里,再一次传来这样的对话。想来,里面定是一片温馨盎然吧。
“你早点休息。”频伽说道。
“你要去哪里?都一整天了,你不困吗?”
“我有事要忙!你睡吧,我一会儿就来陪你。”轻轻关上门,频伽走下楼去。他其实真的很累,可是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什么时间研究医书,现在,要把这些补回来。千寻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他要抓住时间,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自己变成一个高超的大夫。千寻的病就算是治不好,最起码也要知道原因。
来到大同殿,他立刻埋首在书案成摞的医书里翻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茶壶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王子。昆奴回来了。”
“进来。”
“是!”茶壶盖走了进来,身上隐约有打斗过的痕迹。
频伽冷冷地望着他,问道:“输了?”
“王子,昆奴没有输!却也没有赢!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昆奴可能真的会输!王子,请你责罚昆奴吧!”茶壶盖不顾伤痛,跪倒在地。
“责罚就先不必了,说说你查到的消息。”
“是!”茶壶盖重新站起,回禀道,“赤松德赞王储身边的一个带刀卫士很可疑。以昆奴的身手,竟然轻易被他发现了行踪,还被逼过了十几招。后来若不是唐朝的禁卫兵首领巡逻经过,他恐怕不会放手的。”
“哦?”频伽想起那些凌厉的目光,低沉片刻后问道,“这么说你也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了?”
“这……昆奴大胆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尺带珠丹。”
“尺带珠丹?嗯,很有可能。昆奴,这件事干得漂亮!天底下,还有谁的目光能够让吐蕃王储吓得全身发抖?哈哈,当然是他父王了!这尺带珠丹可真是胆大到了极致,竟然敢亲自踏入大唐的境内,他也不怕唐朝把他软禁了!”频伽身了伸懒腰,和颜道,“你今天辛苦了。不过,我明天早上要在这书案上看到所有有关尺带珠丹的资料。我要会会他。”
“是!”
频伽站起身,走出了大同殿。
沐浴完毕,回到三楼的房间时,天空已经泛着微微的亮光。千寻,仍是把自己裹在被中,蜷缩着。
“睡觉永远这么不老实。”频伽笑着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的手抚弄着千寻光裸的肌肤,那温热的触感真实而充满诱惑。很快的,抚弄变做了亲吻,滚烫的灼烤着陷入梦想的千寻。
“你要做什么?”千寻迷糊着双眼,试图睁开它,可是却失败了。睡意与爱欲的双重折磨向她席卷而来,磨折得要命,“频伽,早些休息吧。”
“寻,你是我的!”频伽把头颅深埋在她诱人的前胸,品尝着专属于自己的甜蜜。
“嗯。”昏睡的人儿模糊地应声道。
“谁也不能把你夺去。”滚烫的唇顺着前胸向下吻去。
“嗯,夺不去的。”
“说,我是谁?”那唇已经侵犯到了敏感地带,肆意地侵略着。
“你是、是,啊!是、频、频伽!”千寻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手直伸进频伽略有潮湿的发端。她颤抖着,祈求道,“别、别这样。”
频伽的头从被中钻出,借着早晨的微光巡视着千寻满脸的潮红。然后,封住她乞讨的唇,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阳光羞羞答答地从厚重的云层射出,烫金的光线拢住花萼相辉楼里相爱的男女。而后又四散开来,折射在窗外挂着的琉璃风铃上,折射在沉香亭旁的水面上,折射在牡丹花丛中的闪烁露珠儿上,折射在相依相偎的一对频伽鸟的玄蓝色羽毛上。
幸福,就这样四溢出来。
贵妃寝宫。
玄宗皇帝今天没有留宿。偌大的华丽宫殿里,只剩下了重重纱幔后面的圆润身影。
隐隐的,几不可闻的抽泣声从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杨玉环口中传出。在早晨的清冷空气中越发显得我见犹怜。
“吱”一声,深沉的殿门开启,暗红色身影走了进来,毫无生息地说道:“贵妃娘娘,您现在应该在睡梦中呢!怎么就醒了?”
玉环吓了一跳,手中的一个圆形盒子滚落在地,在光滑的地面上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这样一直滚落到那人的脚边。
他伸出手,弯下腰,不紧不慢地捡起盒子,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还是不长记性。”
杨玉环见到来人,我见犹怜的身子瑟瑟发抖,抽泣声被吓得消弭无踪。
两人不知对峙了多长时间,那人才又一次开口说话:“娘娘,这胭脂盒子您是哪儿来的?”他一边说一边往床榻前逼近着。晨光穿过宫殿的长廊,钻进精致雕花的窗子,有些冰冷地在他脸上晕染开。是高力士!他的手紧紧地攥着那个圆形的胭脂盒子,一步步地朝向他心目中的女神逼近。
杨玉环缓缓闭上双眼,试图将这令人喘不过气的逼视隔绝在自己的意识之外。
终于,他来到了床榻边上,双膝一软跪了上去,脚上的鞋子被他轻轻蹬掉,发出了“啪、哒”的落地声。这个高力士,怎么蹬掉鞋子的动作与玄宗皇帝的一模一样?
他在偌大的华丽床榻上爬行着,粉白光滑的脸探向玉环,一字一句地问道:“这胭脂盒子哪儿来的?”他伸出细长的枯萎手指,把胭脂盒子举到杨玉环的面前。凭着光线,上面的两个字显得妖艳刺目:颜氏。
杨玉环睁开了眼,无限眷恋的眼望着那个胭脂盒子,拼命地压抑道:“还我!”说完伸出手就想抢夺。
高力士一把钳住她圆润的小臂,有些癫狂地说道:“阿环,阿环,你醒醒,嗯?颜氏的东西是绝不允许在宫廷出现的。不!不仅仅是宫廷,所有属于陛下的大唐国土上都不允许出现!阿环,你为什么不听话?”
“你、你这个疯子!毁了我的一生!你给我住口,不要叫我阿环!你没有资格,一个不阴不阳的怪物!”
“哦?我没有资格?那谁有资格?是那个已化作肉泥的颜色吗?嗯?”
“你给我闭嘴!我不允许阿色的名字在你口中出现!不允许!”杨玉环面色灰白,脸颊上还泛着激动的潮红。
“是吗?不允许?贵妃娘娘,您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