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果禅师看到她,也淡定微笑,“是女施主啊!今天看来,要比那天在大慈恩寺看到的自在许多!”
千寻扫了一眼没什么好感的禅师,走向王维,“摩诘大叔,今天我可是为了看你而来。喏,这些香烟你不是很喜欢吗?全部送给你!”玄宗皇帝诧异地望着他们,问道:“你们都认识?”
“一面之缘。”
“两面之缘。”
两人之声同时响起,而后互望一眼,顿时对这人世间的“缘”字感慨万千。
“摩诘大叔。”千寻望着王维重新串好的沉香木佛珠,低声说道,“上一次是我不对。千寻不应该把自己的不痛快转嫁到别人的身上。”
“呵呵,傻丫头!摩诘大叔早就忘了个干干净净了!”
无果禅师、王维、千寻从墓碑前退了去,把一片清静留给了玄宗皇帝。
无果禅师望着那里悲恸的身影,长长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千寻一听到这“阿弥陀佛”,心里就忍不住地排斥,眉心,紧紧地皱着。
“女施主仍是讨厌出家人吗?”无果禅师问道。
“对,我讨厌,你们的诵经在我听起来就像是无病呻吟。根本毫无意义!”
“呵呵,女施主,恕老衲直言,你这一生与佛渊源极深,此源于施主身上的玄妙气息。您,本不属于这里。”
千寻大吃一惊,正视着无果禅师问道:“你为什么说我不属于这里?”
“施主的眉宇间看似与我朝之人一模一样,其实完全不同。慧洁双眼里绽放的强光,足以吸引所有看到它的人心升向往之情!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那强光里面好像有两个词:自由和爱!”无果禅师顿了顿,接着说道,“记得第一次见到施主的时候,您不停地在追问‘千色在哪儿?’那时我就感觉到了你内心潜藏的佛性。”
无果禅师的话令千寻思绪混乱:是啊!自己之所以会穿越千年而来,要找寻的不就是那个名叫“千色”的禅师吗?不知何时,这个理由已被自己遗忘,埋藏在难以查知的潜意识中。
“千色?”王维奇怪地问道,“这是一个禅师的名字吗?”
“或许吧!当时老衲听到了,便?嗦了一堆,想要点化女施主:自己究竟是在寻找一个具象的人,还是在寻找世间万象的真谛!”无果禅师笑笑,“现在看来,女施主的内心仍是没有答案啊!”
正说着,玄宗皇帝朝这边走来,站定后说道:“朕有些事情想要跟无果禅师单独聊聊。”
四下无人,玄宗神色一凛,厉声道:“禅师,已经多少年了?你跟朕保证过一定会找到原本的《涅?经》,让朕获得预知未来的能力。结果呢?二十多年过去了!朕如约让你当上了大慈恩寺的主持。每年国库里拨给你的钱帛从未减少过。可是《涅?经》呢?在哪里?”
“陛下请恕罪!当年玄奘法师身边的书记带着《涅?经》逃走,有关他的下落众说纷纭。这二十多年来,老衲按照各种流传下来的说法一一找寻,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就连那个书记的后裔,也逐渐在各种刺杀、考问中死去。眼下,这一族的人已经灭绝,查找起来,更是困难了!”无果禅师面色不复刚才的自若,紧张说道,“请陛下放心,最起码,这经书开启的方法是再无第二个人知道的。而且,想要凑齐这《涅?经》和密宗信物可说是世间最不可能之事。即便是有人寻得了原本《涅?经》,也是毫无用处的。”
“你的意思,是只要别的人无法获得这种神力,那么你的约定就算是完成了是吗?”玄宗皇帝有些恼怒,音调稍高了些。
“不!陛下请息怒,老衲一定加紧查寻,争取早日找到《涅?经》,完成对您的承诺。”
“哼!清风道长最近连连献上珍贵药石,朕服用之后感觉身体清爽,就像年轻很多一样。而你呢?这几年全国的僧侣越来越多,全部都是光吃饭不缴税的人。这些僧侣现在已经成为国家的沉重负担。你不知道,朝堂之上,每天上奏要求对佛教进行人员和财政削减的大臣们可是越来越多了!”
“是!老衲略有耳闻,老衲感谢陛下的容人大度。老纳为全天下的僧侣感谢您的博大胸怀。并且会早晚为陛下的健康、国家的强盛诵经的!”
“哼!”
夜晚。大同殿。
“王子。”驻守的回纥侍卫走进来,回禀道,“永乐公主又来了,属下无能,实在是拦不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嘭”的一声,大同殿的宫门被重重推开,面色癫狂的永乐冲了进来。
在宫门敞开的一瞬,一股猛烈的寒风闯了进来,吹灭了殿内唯一的光亮——频伽书案上的油灯。
此刻,冰冷的大同殿内一片漆黑。而永乐公主的热情却很容易就能感受得到。
“王子,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频伽政务繁忙,您伟大的父皇却又找了种种理由不让频伽回国。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哪里有多余的时间见您呢?您若是无聊了,这长安城内的公子哥多得是,只要公主振臂一挥,心甘情愿陪您打法无聊时间的优秀男子一定都排到东都洛阳了!您又何必总是来频伽这里碰壁呢!”
“住口!不要辱没了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它此刻在你一次次的无情拒绝下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难道,你一定要让它疯狂吗?这颗心一旦疯狂了,便会燃起世间最炽烈的火焰,把所有的人都烧得干干净净!”
黑暗里,频伽的心沉了下去。永乐的任性和固执非比寻常。就像她所说的,她若是得不到心中所想,一定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的。如此,他想要早日带千寻回国完婚一事会越发变得困难!
思及此处,他伸出手,拉过那个前来禀告的侍卫,用细微的声音说道:“你坐到这里来。不论发生什么,绝不可以出声。知道吗?”
那侍卫轻轻地点了点头,坐在书案前,身子僵硬如石。
“公主。”频伽扬声问道,“您口口声声说为我疯狂。我又怎么能知道,您是真是假呢?”
“你怎么能怀疑我的真诚!这是我十六年来最最真诚的一次,这也是我十六年来最最疯狂的一次!我从来没有这样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我的脸颊,总是为你发烫;我的脚步,总是为你慌乱;我的思绪,总是为你空白。你说,这一切难道不是源自于我对你真切的爱吗?”
“爱?公主以为爱是什么?”
“爱就是与心爱的人拥抱在一起,唇齿相依。用彼此的身体,温暖对方的心灵。”
“这究竟是您一时兴起还是深切想念呢?”
“王子!”永乐的眼眸在漆黑里闪烁着非同寻常的决心,“今晚,我会告诉你永乐对您的心意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深切想念。”说完,她解开披风,缓缓向书案走去。
冰冷的大殿上,此刻只能够听到一个陷入疯狂爱情的女人宽衣解带的魅惑声音。一件、两件、三四件,罩衣、裙衫、内衣、肚兜……永乐凭借着自己的狂热爱情在寒冷秋风中一丝不挂,坚定地朝着书案前的人走去。
“王子?”她有些害羞。毕竟,身为大唐的公主,她的行为是有违皇室体统的。可是,她顾不了了!她要抓住一切机会跟频伽在一起。千寻那个女人是可怕的对手,不如此,她怎能在频伽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即便是将来与千寻并立为王妃,她也不在乎!她,此刻只是一个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得到爱人的疯狂女孩。
“是的,我在这儿。”
“王子。”永乐抓到了黑暗中的爱人。她大胆地把他的手引向自己的胸部,那里,颤栗的性感早已成熟,等待着心爱之人去摘取。
她的唇,热情地奉献上去。那热情的程度,使得她的爱人快要失去了喘息的机会。秋风吹过的耳边,传来了她的男人急促的粗喘呻吟。她,毕竟是美好的。她的肉体,轻而易举地就攻陷了几乎快要令她绝望的冰冷。终于,死命地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为了她而疯狂,理智,全部为她而缴械。
“好痛!”黑暗里,她甜蜜的轻喊回荡在大同殿内,显得无限餍足。
一身白色罩衫的频伽从侧门走了出来。冷冷地回望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朝花萼相辉楼走去。
那里,最令他牵挂的人正在等他。已经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绝不能耽搁!
风,仍然一袭袭地卷来,更猛烈了……
17 守宫朱砂
从京郊皇陵回来的一路上,玄宗都没有再说话。仿佛今天的青冢凭吊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龙辇经过玄武门的时候,他抬眼望了望这个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手足相残的著名宫门。然后缓缓地抬起紫檀木箫,凑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箫声在这个冷肃的秋日夜晚显得格外融合,就连皇宫内高悬的一盏盏昏暗的宫灯也仿佛听懂了一般,摇摇晃晃地配合着悠长的节拍。
“陛下。”千寻不耐烦地望着眼前忘我悲伤的玄宗皇帝,说道,“千寻累了,请允许我先行离开。”
箫声戛然而止,玄宗放下紫檀木箫,点头道:“走吧,走吧,都走吧。”
他的神色明显的怪异,千寻却顾不得许多了,朝窗外轻喊道:“昆奴!”
“是,千寻小姐。”
“备马,我要自己回去。”
龙辇稳稳地停住了,千寻甚至没有多望玄宗一眼,推开门,站在车弦上。那里,一匹漂亮健硕的阿拉伯马等待着她的驾临。在茶壶盖强有力的托举下,她毫不费力地跃上了马背。铅灰色的裙摆在夜空里画了个漂亮的涟漪,那上面沁染的淡淡松香味道,荡入暗夜之中。
“千寻丫头!”龙辇内,一个渴望的声音响起。
千寻拉住缰绳,转首望着里面的枯萎素缟。
“别忘了,每天用那把梳子梳梳头。”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拉紧缰绳,朝兴庆宫方向奔去。
唐玄宗倚窗望着远去的铅灰色身影,苦笑道:“力士。”
“奴才在。”
“这样的女子,朕好像永远也抓不住。五十年前如此,今天仍是如此。”
“陛下,只要您想,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会为您的才情和浪漫所征服。在力士看来,您是太过于将回唐两国的盟约关系看重了。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您心系国家、心系社稷罢了。”
“是吗?力士,朕老了,才情和浪漫也再不复当年了。看来,是时候让频伽带着千寻离开了。”
“这,永乐公主会同意吗?”
“她不同意又能怎样?这频伽王子也不是普通人!他可是回纥未来的王啊!朕总不能逼婚吧?更何况,朕已经为她争取到了尽量多的时间。是她自己没能赢得频伽的心,作为一个大唐的公主,理当提得起放得下!若是为了一个男人任性妄为、闹得不像样子,我大唐的体统要往哪儿放?”
大唐的体统?大唐的体统此刻正因为你女儿的任性胡为和旖旎误会被攫取、被揉碎!
“力士,直接去娘娘寝宫。”
“是。”高力士手臂一挥,立刻走出几个先行太监朝贵妃寝宫奔去。
伤感的琴声复又从龙辇中飘荡出来,凄美如诉。
花萼相辉楼。
“我回来了。”千寻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着三楼明亮温暖的房间奔去。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只见圆桌中央放着一个葫芦状的白玉药瓶。走上前去,冰冷的手指拿起瓶子,指尖,温暖的触感立刻传了过来。
“这是频伽为了感谢千寻的抹茶蛋糕,特意准备的惊喜。”站在纱幔后的频伽手执一碗温水,出现在了千寻的身后。他的眼睛蓝得怡人、柔得醉人。
“惊喜?”
“是的。”频伽款款而来,把温水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用坚实的手臂轻揽住千寻盈弱的腰。望着她手中的白玉瓶子说道,“你不是最讨厌中药味道吗?这是御医特意为你研制的水丸,以后每天晚上服用十粒就可以了。但是一定要记住,用温水吞服。”一边说,一边拿过她手中的白玉瓶子倾倒了十粒。那水丸乌黑光亮,在频伽的手心滴溜溜直转,看起来,可是要比那苦得要命的中药药汁强太多了。
水丸?这么说以后不用再喝那苦死人的中药了?千寻展开笑颜,低下头从频伽的手掌心里含走了全部药丸,然后端起温水吞服下去。
“这真是个惊喜!频伽,谢谢你!”
“是吗?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千寻诧异问道。
“你不明白吗?”频伽故作惊讶的表情,很受伤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千寻歪着脑袋,仔细地想了想,半天,迷茫地摇了摇头。
“哎,”频伽叹了口气,面色严肃地说道,“以后不吃汤药了,我还怎么一口一口地喂你呢?岂不是要损失花萼相辉楼的一景?”
“你!”千寻羞红了脸,直往门外跑去。
“往哪儿跑?”频伽拉住千寻的衣袖,猛地一下将她横抱起来,“反正我现在已经对你上了瘾。你已经吃过药了,现在,该轮到我吃解药了。”
仍然是缠缠绵绵的吻,在这温暖如春的三楼房间里温情上演。冷月也受到了这一对情侣的感染,把皎洁的月光投注在花萼相辉楼的周围。
与这里的温暖柔情相对立的,是远处黑暗冰冷的大同殿。
在寒风中瑟瑟摇摆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照在永乐异常苍白的面颊上。眼神里,空洞地失去了一切光彩。额际,极致欢爱后的汗珠儿一颗颗滚落着,与随后溢出的冷汗掺杂在一起,恍若冰与火的双重煎熬。
她光裸的身子上披着一件回纥侍卫的披风,纤细微黄的手臂裸露在大同殿冰冷回旋的寒风中。左手小臂上,红色守宫砂的颜色慢慢消退。从朱红色到粉红色到浅红色,终于,消失在永乐不敢置信的眼眸里。很久很久以前,母妃为自己点上守宫砂时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此刻——
……
“乐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永乐知道。这是那只叫‘守望’的壁虎的尸体。母妃把它磨成粉了,对吗?”
“不!乐儿,这是守宫砂。”
“守宫砂?”
“对!这是你能够获得世间最纯洁、最美好爱情的珍贵砝码。将来,你会因为对爱情的执着与勇敢得到你最想要的珍贵情感。你的高贵爱情会如同水中成双的白天鹅,此生相伴、直到终老。”
此生相伴,直到终老?
五岁的永乐听得懵懵懂懂,可水中的白天鹅她却是知道的:那是一种高贵的动物。他们一旦选择了一个伴侣,便会厮守终身。若是其中一只不幸死去了,另外一只也会哀怨而死。
……
现在,这守宫砂在她的眼前消失了,无可挽回,无可挽回!
母妃!你在跟永乐开玩笑吗?快出来!快来告诉永乐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公主……”一个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声音响了起来。
永乐像是梦游一般用没有焦点的眼眸望过去,一个头发微卷,皮肤白皙,身体健硕,长了一对浅灰眼眸的回纥男子正担忧地望着自己。他是谁?我认识他吗?
“公主,”这男子鼓足了勇气,手托着永乐丢弃一地的衣物,踌躇说道,“公主还是快些穿上衣服吧!夜深容易着凉。”
衣服?我的衣服呢?
永乐茫然地看着他手中的衣物。那件月白色肚兜上面镌绣的一对神态逼真的频伽鸟引起了她的注意。终于,意识又重新返回到她的眸光中,她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萨宝。”
“萨宝?”永乐死死地盯住他浅灰色的眼睛,唇片轻启,说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