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语,只是嘿嘿冷笑。小弦看不到他的影子,那笑声却是近在耳边,心中发毛,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加快脚步,口中犹叫道:“前辈既然说好不难为我,若是叫人帮忙可也不算本事。”
那人哈哈大笑:“老夫一世英名,岂会与你黄毛小儿一般见识……”小弦才稍稍放下一颗心,却又听他续道:“不过你竟然连行道大会之事都知道,若是不问个清楚,岂不是让人将我四大家族都看扁了?”
小弦闻言大惊,又不敢往树林中躲,只得一路飞奔,听这人的声音如此苍老,只希望他人老体弱赶不上自己……
只听得那人一声唿哨,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把将小弦抓起。抱着他在空中连翻几个跟斗,直往数步外的一个山洞中扑去。其势道之疾、速度之快,简直不似人力所为。
“你……”小弦才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呼呼风响,脑中一晕,下意识闭上眼睛,后面的话尽皆吞回肚中。
忽觉身子一沉,已踏在实地上。小弦这才敢睁开眼睛,却见已来到一个山洞中,面前一个老人负手而立。
那老人皓首苍颜,一头白发披垂至腰,连眉毛都是花白的,只怕是足有百岁高龄。上身裸露无衣,只在腰下围着树叶扎成的短裙遮羞,对照着他一头白眉白发,看起来不伦不类至极。
小弦心头不忿,质问道:“你为何说话不算话?”但见那老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如刀枪般刺来,连忙止声。
老人嘿嘿冷笑:“你休得胡说,老夫如何会骗你一个小孩子。你看清楚,抓你来的是青儿,老夫可没有出手。”
小弦这才发现他旁边还蹲坐着一只猴子。那猴子个头极大,一身毛发零零疏疏,露出青白色的皮肤,腰下竟也如老人一般围着树叶,忽闪忽闪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小弦。
小弦方明白刚才抓自己来洞中的竟是这只大猴子,怪不得在空中翻得头都晕了。鼻中哼了一声:“反正我总算见识四大家族的假仁假义、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虚情假义……”一时将能想出来的成语都用上了。
老人也不喝止小弦,由得他乱说一气,脸上一片漠然毫无表情。那只名唤青儿的大猴子却对着小弦咧开大嘴,龇着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嘶嘶而叫。小弦吓了一跳,不敢再说。
老人沉声道:“你小孩子懂得什么?我四大家族最重承诺,老夫之所以让青儿抓你来还不是因为你擅闯禁地,形迹可疑。你老实说到这里来是受何人主使?竟然还知道行道大会的名字?”
小弦大声道:“没有人主使我。若不是被你们四大家族逼得走投无路,我才不愿意到这来呢……”
“笑话!”老人冷冷截住小弦的话,不屑地一耸肩:“我四大家族纵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绝计不会欺负你一个小孩子。若不讲实话我也不打骂于你,便把你重新放在那游仙阵中……”说到这突想到小弦已懂得出阵之法,又厉声道:“你如何懂得伏羲六十四卦?莫不是偷学英雄冢的机关消息学,被人发现后荒不择路才跑到这里来?”
小弦大叫:“谁稀罕他们什么机关消息学,自小爹爹就教过我伏羲六十四卦。”
老人目光闪烁:“那我四大家族的人为何要逼迫于你?”
小弦脱口道:“他们一心要拿我做人质暗害林叔叔和虫大叔,还废了我的武功……”
老人奇道:“你林叔叔和虫大叔是什么人?”
小弦一挺胸:“就是暗器王林青和虫大师呀。”
老人垂目想了想,摇摇头:“什么暗器王?什么虫大师?没听说过。”
小弦心道你闭关五十年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了。当下又将暗器王与虫大师的事迹挑几件说与老人听,他心中本就佩服这二人,讲得口沫横飞,一脸自豪,倒像是说自己的英雄事迹一般。
老人听得几句,又问起虫大师的相貌,捻着长长的白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还道是谁,竟是小虫儿这孩子,原来他在江湖上已闯出了这么大名堂!唔,不错不错。”
小弦喜道:“你认识虫大师?”
老人微微一笑:“他是老夫惟一的徒弟。”
小弦乐了:“那就好办了,我们原是自家人嘛。”
“谁与你是自家人?”老人却是一沉脸:“景成像若要对付那个暗器王也罢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小虫儿不利,你这番鬼话我如何能信?”
小弦大急。他见这老人虽然像个野人般连衣服都不穿,但面目和善也不似什么阴险小人,而且又是虫大师的师父,索性豁了出去,便将日哭鬼如何将自己掳走;到了涪陵城如何碰见林青与虫大师;自己又如何中了宁徊风的毒手用来给暗器王下战书;如何在困龙厅中逃出铁罩;如何来鸣佩峰治伤被景成像废了武功;自己又如何偷听到景成像与物天成的“阴谋”后逃到这里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四个故事(10)
这事原本复杂,但经小弦身临其境地娓娓道来,倒也精彩纷呈。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才总算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老人听得耸然动容,料想他一个孩子断不可能编出这样的情节,已是信了七八分。又拿起小弦的手细细把脉,果然是内息散乱无可收束,口中喃喃道:“这可奇了。成像那孩子自小厚道诚实,如何会下这般狠手?何况你还是小虫儿托付于他的。”
小弦听他将堂堂点睛阁主也叫做孩子,不由扑哧一笑。随即想到自己的境遇,恨声道:“小时候厚道长大了可未必,若不是无意间听到他和物天成的对话,我还一直在心里感激他呢。对了,他们好像是担心我对什么少主不利……”
老人听到这里,脸现惊容:“他们如何讲起少主之事,你详细说来。”
小弦记性甚好,景成像与物天成的那段对话记得十之###,当下又对老人细细讲述一番。
老人一改从容不迫的样子,越听面上越是凝重,徐徐颌首。
小弦讲完了,向老人问道:“那个少主是什么人?为什么英雄冢主说我与他容貌相冲?”
老人不答,喃喃自语道:“天成精修识英辨雄术多年,应该是不会错了。”又望向小弦,冷然道:“你也不用瞒我了。你的伏羲六十四卦不是传于你爹爹,而是巧拙大师!”
小弦惊得张大了口:“我可没有骗你,确是爹爹教我的。”
老人看小弦神情不似作伪,又问道:“你爹爹又是什么人?与巧拙是何关系?”
小弦从小听许漠洋说起巧拙大师传功之事,便再转述给老人。
老人听完,面上阴晴不定,呆怔了良久,方才仰天一声长叹:“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小弦心中迷惑,呆呆望着老人。
“跟我来。”老人转身往洞内走去。不待小弦答话,那只大猴子似是听懂老人话语般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小弦,蹦蹦跳跳地跟着老人行去。
小弦自然是拼命挣扎,但那猴子劲道极大,竟是不能脱身。在洞中曲曲折折走了数十步,眼前忽然一亮。原来那山腹内竟是别有洞天,竟是一个被四面山峰环绕着的山谷。
山谷并不大,一条潺潺小溪从中横贯流过,左边靠山壁处有一大一小的二间茅屋。谷正中有一间小亭,内放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石桌上尚有一局残棋。
谷中林草满园,芳香袭人,溪水清澈见底,偶可见大大小小的游鱼穿梭其间,溪边的小卵石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却不硌脚,一踩下去便陷于溪边松软的草地中,令人只想赤足踏于其上;更有各种不知名的奇花异树夹溪而立,迎风摇曳生姿,温柔的阳光从叶片的间隙中坠下来,映得满地斑驳,浑若仙府。
小弦料不到这山洞中竟有这么好的去处,心头豁然一亮。看那阳光朦胧,微风习习,野花摇曳,草地松软,惊得大睁着双目,只恨不得在草地上翻几个跟斗。那大猴子却先是欢叫一声,放下小弦跃至一棵桃树上,随即几个大桃子便掷将了下来。
“青儿!”老人叫唤一声,大猴子乖乖地跳下树来,跪伏在老人脚下。
小弦见那猴儿乖巧,心中喜欢。忽想到了水柔清,心想若带着这只也叫“青儿”的猴子到她面前大叫几声,保准气歪她的鼻子。一念至此,不由面露微笑。
老人拍拍猴儿的头,再打一声唿哨,似是下了什么命令。青儿一跃而起,往那大间茅屋中跑去,不一会手中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油布包,恭恭敬敬地送到老人的手上。
老人拿起油布包,却递到小弦的手上,怅然一叹。
“这是什么?”小弦奇怪地望着老人。
老人做个让小弦打开油布包的手势,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这件东西我保留了整整三十余年,如今便交予你,希望你能善用之。”
小弦看那表面上油布颜色泛黄,果是年代久远之物,按住满腹疑惑,一层层打开已变得脆硬的油布包。
布尽。里面却是一本薄薄的书册,扉页上四个镀金大字蓦然刺入小弦的眼中——
天命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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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惊天之秘(1)
小弦惊得一跳而起,一时口舌都不灵便了:“这,这《天命宝典》如何会在你手里?”
“你急什么,既然将书都给了你,这其中的关键迟早会说与你听。”老人走到石桌前坐下,一拍石凳:“来来来,我们坐下慢慢说。老夫这一闭关就是五十年,好久都没有与人说话了。”
小弦心中百般疑惑,应言坐在石凳上:“你先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老人嘲然一笑,沉思片刻:“经这许多年的不理诸事、悠然悟道,老夫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小虫儿既然都被叫做什么虫大师,那你便叫老夫愚大师吧。”
饶是小弦满怀心事,也不禁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名字不好听,不如叫鸟大师吧。”
“你懂什么?此愚非是花鸟鱼虫的鱼,而是愚昧的愚。”愚大师瞪了小弦一眼:“待你活到我这般年龄,便知道这天下的许多事情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预见,比之难臆测的天命,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哪怕再是聪明过人、智慧超群,亦全都不过是愚人罢了。”
小弦听他语中饱含禅意,正要凝神细听,青儿却强行递来一只桃子,咬一口下去只觉其味甘多汁,又不免连连叫好。
愚大师奇怪地看了小弦一眼:“你这小孩子虽是看起来有些慧根,却又极易为凡尘百像所惑,若说巧拙千挑万选便找出个这样的传人,老夫实在是有些不解。”
小弦分辨道:“我可不是巧拙大师的传人,他都死了六年多了。”
“巧拙死了?!”愚大师一震:“他的师兄忘念呢?”
小弦道:“忘念大师死得更早,好像有十几二十年了吧。”
愚大师长叹一声,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老家伙都死了,这江湖原是你们年轻人的……”见小弦脸上亦现出茫然之色,萧然一笑:“此事头绪甚多,我也不知应该对你从何说起。你心里必有许多疑问,便由你来问我吧。”
小弦挠着头想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上次见巧拙大师是什么时候?你闭关前么?”
愚大师抬起头想了想,缓缓道:“那是上一度行道大会后又过了十一年的事情了。”
小弦暗自吐吐舌头,行道大会六十年一度,算来应该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连父亲许漠洋都没有生下来,而心目中有若神人的巧拙大师亦只不过还是个翩翩少年……如此一想,顿觉时光荏苒,岁月咨嗟,心头涌上一种时空交错的奇异感觉。
愚大师抬首望天,声音低沉而缓慢,充满着一种对往事的追忆与怀念:“经行道大会惨烈一战,四大家族的精英弟子几乎损失殆尽,过了十一年方渐渐恢复元气……”
小弦一惊,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行道大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当是四大家族开什么会议,莫非要比个你死我活么?”
愚大师望定小弦:“你可知行道大会这名目的由来?”
小弦喃喃念了数遍“行道大会”这四个字,疑惑道:“难道是替天行道的意思?”
“不错。”愚大师点点头,又苦笑一声,长叹道:“我经了这五十年的闭关冥思方才知道,天道自有老天来拿主意,我等凡夫俗子的所作所为无非是稍尽人力,却是于事无补。”
小弦对此观点却是大不以为然:“爹爹却告诉我说人定胜天。像汉高祖、唐高宗等皆是出身草莽,被贪官污吏逼得活不下去方才揭竿而起,从而成就一代霸业,若是听天由命束手待毙,又如何能开创一代基业,成为后世传诵的开国明君?”
“唐宗本是名门望族,这倒也不必深究。”愚大师涩然一笑:“不过你怎知唐宗汉祖起兵造反不是天意?所以冥冥中才自有神明相助,方能以布衣之身加冕登基。”他一手指天,语音沉浑:“这世上万物,无论是公王相侯、平民白丁,甚至鸟兽禽畜,无一不在上苍的注视下碌碌一生,到头来皆是化做一抔黄土,谁又能逆天行事?”低头望定小弦,一字一句加重语气:“这便是天命!”
小弦愣了一下,心中犹是不服,争辨道:“照你如此说,人生在世皆是不由自主,一切都是天命注定,那又有何趣味?”
愚大师慨然道:“天意皆由天定,何用俗人插手其间,所谓替天行道亦无非是痴人说梦罢了。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人生的趣味不过是做出一份选择而已,而这份选择却才是最难决定的。”
“选择?!”小弦心头一片疑惑:“能有什么选择?”
愚大师道:“老夫算到这几日便是行道大会,所以开关出山却恰好遇见了你,这便可谓是冥冥天意。而我的选择一便是将这本《天命宝典》传交与你,二便是杀了你以绝后患。”他目光一冷,寒声道:“难就难在老夫现在也不知应该如何选择方是顺应天命!”
小弦吓了一跳,喃喃道:“我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后患?”
愚大师嘿然道:“若非如此,景成像如何能对你下这等狠手?”
小弦被他勾起恨事,愤声道:“他既已废了我的武功,你又想杀了我,如此对付一个小孩也算是顺应天命么?”
“所以老夫才难以选择。”愚大师叹道:“虽知你是个祸端,但不明天意,更不愿做那伤人性命的事。何去何从,委实难断。”
小弦看愚大师虽是脸色平静,但观他行事喜怒无常,谁知是不是真抱着杀自己的主意,心头大悸,勉强笑道:“你既已传书给我,便已是做了选择,必是不会再杀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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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惊天之秘(2)
愚大师厉声道:“老夫传书给你是因为受人所托,忠人所事;是否杀你全凭天意而定。二者其间大有分别,岂可混为一谈。”
小弦被愚大师的言语弄得昏头转向,脱口道:“你既说一切事情都是早早定下了。那或许老天爷就是要让你犹豫不决,到死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我才好。哼哼,什么天意全都是骗人的幌子,说得好听,无非是找一个心安理得对付我的借口罢了,反正谁也不知老天爷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到此急忙住口,生怕就此惹怒了他。
愚大师一呆,思索起来。他与小弦思想的区别便是天与人孰为本末的问题,若是依小弦的说法,那么所谓顺天逆天云云说到底仍是以自己的好恶标准来判定,有任何选择亦都是不出天意所料……
要知人初萌世事时原是一无所畏,随着年龄渐长阅历渐增,便将一些不可解释的现像皆归于鬼神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