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又向雨凝换了笑脸道:“这些奴才都粗愚的很,还是太后心疼娘娘,从慈宁宫遣了人来当掌事的姑姑,娘娘有些事不懂,冷了热了的,都吩咐她就是。”
随着她的话,人群里站起个高挑的宫女,气质文雅端庄,竟是虹儿。
雨凝惊喜不已,她方才还在想应有个贴心得宜的人在身边,就像是庄太后的塔娜,康妃的知书那样得力才好,她喜悦地道:“虹儿……太后叫你来吗?真好。”
虹儿淡淡地笑着,弯下腰道:“奴才们已经洒扫了宫院,只是时间太紧,怕还有未尽之处,求主子饶恕。”
乐嫔在旁笑道:“可不是……才下的旨,不得已把我宫里的人也都喊来帮忙了,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檐下那个鸟窝,里面还有两只雏儿呢,我没舍得让他们端了。”
雨凝忙道不要紧的,跟着乐嫔走进了宫院。
已是傍晚,半斜的落日把一切都染成橙黄色,左半边的院子种满了翠竹,摆着一溜的牡丹花,不愧是花中之王,翻卷舒展的花瓣又明艳又富贵,惹得蜂蝶翩翩飞舞;右半边的院子里搭着紫藤架,已至花期,粉紫色的的花像是一串一串的葡萄,散发出极浓郁的甜香。
整个庭院被仔细整理过了,地上连一棵杂草也没有,镶花的方砖被水洗的澄青发亮,窗子上镶的玻璃也被擦的一尘不染,雨凝缓缓抬头;瞧见檐下的蓝色匾额上,金粉勾出几个圆润的楷书:玉宁宫。
“娘娘别只顾着发愣,臣妾带您进屋瞧瞧去,这里可是独一份的西洋摆设,”乐嫔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似怨似慕地道:“也就是太后宠您,康妃要了几次没要到呢……”
宫女挑起门上挂的湘竹帘子,雨凝犹豫着,心底还是有一丝阴影挥之不去,但夕阳下的玉宁宫那么温馨恬静,没有一丝阴森鬼祟,尤其是玻璃窗后面一挂闪闪发光的水晶帘,折射出七色的荧光,美得让人想去触碰。
“妹妹?”乐嫔催促道。
雨凝稳住自己的呼吸,略一迟疑,还是迈步走进去了,先瞧见面红木织素的云脚屏风,乐嫔在旁边捂着嘴直笑,悄声道:“这是皇上命内务府按西洋画上的样子做的,你瞧那小人儿,可爱是可爱,偏都不穿衣裳,真真羞死了。”
雨凝定睛望去,只见屏风的式样还是古典的方身云脚,只是素绢上绘的不是山水,而是几个小天使在玫瑰丛中嬉戏,想来工匠们还不太适应这新鲜画法,仍按着习惯把天使们绘成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若不是背后生翅手中有弓,怕是谁也瞧不出它的来历。
花厅里倒还罢,雨凝以为能瞧见沙发茶几,不过还是一套花梨木的家具,只是墙边的奇宝阁上摆了些自鸣钟西洋船什么的,再往里走,左手一道门里是卧室,中间倒是摆了张铜铸造的西式古床,上面撑着顶水蓝色的薄纱罗帐。
不知为何,她却无心看别的,只自顾走到了窗前,愣愣地望向窗上悬着的那挂水晶帘。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这是首著名的闺怨诗,她也曾经瞧见过,只觉得清丽非常,满口余香,但这挂水晶帘,却给她古怪的感觉。
澄净透亮的水晶珠子,想是被水洗过了,在夕阳下美得如同梦幻,瞧在雨凝眼里,她却觉得每一颗珠子都像美人的眸子轻闪,讲述着什么,隐瞒着什么,绝美,但诡异。
“妹妹也爱这水晶帘吗?从前琳妃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最喜欢这挂帘子,常常没事坐在这里,手里拈着颗珠子默默地想心事,康妃常常说她是什么……‘美人卷珠帘,深坐颦娥眉’。”乐嫔喋喋不休道。
雨凝一阵恍惚,她也正坐在这里,手里正拈着一颗水晶珠子,正恍惚地感觉着什么,但为什么会有种深沉的悲哀,从那冰冷的珠子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似乎有个女子的声音哀怨地响起,幽幽地,无奈地,冷清地……
雨凝按住胸口,抚平心的狂跳,她把那珠子细细地捏在手里瞧着……忽然眼睛一亮,接着又浮起了重重疑云。
到得酉时,自然有御膳房的人送来晚膳,封妃的圣旨未下,下面的人也就含含糊糊的,有喊董主子的,有喊二格格的,还有消息灵通的已经喊起了贤贵人。
雨凝本不是为这些虚名来的,都淡淡应下了,她听虹儿讲了些宫里的规矩,又遣人回鄂府去通传了一声,听说鄂硕是吃惊得差点晕厥过去,整个鄂府都乱成了一锅粥。
雨凝用完膳,又早有宫女在侧房的红木浴桶里注满热水和香料,她坚持不肯让人伺候,自己凑合着洗了洗,就匆匆换好衣裳,坐在妆镜前梳理一头浓密的长发。
虹儿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食盒,微笑道:“主子,太后知道您喜欢吃水乌他,特意吩咐茶膳房做的。”
雨凝淡淡一笑,低声道:“皇上那边?没说什么吗?”
虹儿接过梳子来,微微皱眉道:“小良子挨了板子,还没回乾清宫轮值,奴婢只知道皇上翻了惠妃的牌子。”
雨凝惊得一扶桌子站起身来,急道:“皇上的身子……怎么能?”
虹儿叹道:“太医也是这么劝的,可皇上不肯听,太后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让奴婢送这盒水乌他来。”
雨凝知道庄太后是在安慰自己,终究自己第一天进宫,顺治这样是明摆着给自己难堪,她忍了一天,终是忍不住了,趴在妆台低低抽泣起来。
“主子……”虹儿为难地咬着嘴唇,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道:“主子别伤了身子,尝尝这水乌他吧,太后的一片心意。”
说着话,她打开八角四面的红漆食盒,拣了一块水乌他,送到雨凝嘴边。
雨凝拿帕子擦擦眼睛,见虹儿一脸担心,忙微笑着接过来,轻声道:“没事儿的……你去歇着吧,我再坐儿。”
天气太热,水乌他一进嘴里就化了,她无心地嚼着,竟是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来。水晶珠子映出无数个月亮,无数点烛光,她恍恍惚惚地望着,不知何时竟这么睡着了。
这是哪儿?
雨凝惊骇地四处张望,四周都是幽白的柔光,无穷无尽地把她笼罩在其中。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白光的尽头隐隐有歌声响起,就像她恍惚中听到的那样,只是更清晰,更凄凉。
“你是谁?有本事就站出来,装神弄鬼地很好玩吗?”雨凝咬住嘴唇,感觉到一丝痛意,这不是梦,那又是什么?
“却下水晶帘……却下水晶帘……”
女子谓然长叹,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悲哀。
“出来,出来,出来……”雨凝按紧胸口,警惕地四望。
“遵董贵人懿旨……”
那个声音忽转娇媚,柔的像水,从远处慢慢地飘近来。
“给娘娘请安……”
像是水纹波动,幽暗的白光渐渐现出个模糊的人型,再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白衫白裙,额佩明珠,生就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波流转时风情万种……
“原来也有这么美丽的鬼魂?”
雨凝反倒平静下来,她的平静反倒让那白衣女子有些无措,描做远山的黛眉微微一颦,露出颇为诧异的神情。
白衣女子忽然把白玉般的纤手一抬,涂有淡红色蔻丹的指甲竟如魔术般唰得变长,如软剑一般指向雨凝的脖颈,她的笑容诡异地展开:“你怕不怕?”
雨凝感觉到那指甲的真实质感,薄薄的冰冷的锋利地抵住自己,她心咚咚地跳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透出紧张:“自然不怕,我们见过面的,你忘记了?”
“见过?”白衣女子低下头,沉思的神情美得惊人,她皱眉,带出一丝孩子气:“你那天见的并不是我……”
雨凝淡淡一笑,并不意外,她说:“看,这就是我不怕你的原因,因为这里的人,比鬼还要可怕。”
比鬼还要可怕……
白衣女子眉间闪过一丝茫然,她忽然望着雨凝的背后,露出极为恐惧的神情,美丽的面容拧做一团,她似乎要张口尖叫,但雨凝并未听到任何声音,只瞧见她像是被一根线拖着,攸地消失于白光当中。
寂静,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雨凝听得到自己的血冲上耳膜的声音,冷汗从额头渗出来,她极力想回头,想瞧瞧身后终究是什么东西,竟然让鬼都怕成那样。
但是她转不过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束缚在原地,她甚至不能挪动自己的手脚,一寸都动不了。
放开我,放开我……
似乎是预见到雨凝要喊出声来,一只瞧不见的手温热地堵在她的嘴上,接着……
一阵巨痛从她的手臂上传来,像是有根瞧不见的针扎了进去,像冰冷的针尖,又像是嗜血的蛇喙,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汩汩地被什么东西吸食。
放开我……
雨凝拼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但捂在她面上的手也渐渐加大了力气,压住她的呼吸。
莫非……
玉宁宫,真的是不祥之地?
第二十一章 香脸轻匀宫妆浅
雨凝猛地一挣,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淡紫色的宝罗纱帐子低垂着,天快亮了,窗子透进淡青色的晨曦。
只是个梦吗?
雨凝心仍在不停地狂跳着,一身的冷汗,头发和贴身内衣都湿透了,甚至连梦里疼痛的地方,似乎余痛还未消散。
她侧耳听听,外屋传来宫女们交值时细碎的说话声,淡淡的莲子香气从窗外飘进来,那是院里熬了一夜的银耳莲子羹。
她松了一口气,缓缓拉起左边的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臂弯的血脉处最是疼痛,她几乎把眼睛贴上去了,却也找不到一点红肿或是血渍。
“主子醒了……”
外屋的宫女们听到动静,忙轻手轻脚地打起帐子,恭敬地跪在地下请安,虹儿微笑道:“主子睡得可好……奴婢一晚上竟未听到半丝的动静,想是黑甜一夜了。”
雨凝心不在焉地回以微笑,感觉到衣服粘在身上冰冷得难过,轻声道:“去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雨凝只觉得半边头一跳一跳地痛,伸手按住了,无意中一低头,却瞧见自己身上雪白的棉制内衣布满了褶子,她微微一愣……若是自己真如虹儿所说的没有半丝动静,衣服上怎么会留下这样多的褶子呢?
她一愣,再用心细细地瞧,似乎是瞧出了什么,眼中流露出狐疑的光。
虹儿似乎毫无察觉,俐落地收拾起屋子来,有宫女送进新鲜的牡丹花换上,她似乎心绪不错,竟低吟起诗句来:“一支红杏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虹儿……”雨凝忽然开口,差一点将心里的怀疑脱而出,但就那么一刹那,她忽然清醒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紫禁城,这是后宫,这是人比鬼更可怕的地方,自己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怒形于色。瞧现在的情形,顺治未必会保护自己,自己必须尽快成熟起来,才能够保护自己。
“主子……”虹儿挑了眉疑问地瞧向她。
“去看看水烧好了吗?”雨凝不得不收起面上所有的思绪,勉强地露出个笑。
这天是雨凝封妃的日子,要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待沐浴完,虹儿就捧出一套华美的朝服来,倒还是崭新的。松香色的缎纱织着石青色的龙腾彩云,腕上又搭了一串与朝服相配的蜜蜡朝珠。
朝服为了料子挺括,难免要织得厚一些,雨凝穿就了,只觉得全身粘答答的又是一身汗了,偏这样还没完,虹儿又捧出一顶不知是朝冠还是吉冠,青绒的底儿,上面缀着点翠嵌碧的花卉,前面最显眼的地方嵌着三颗指肚大小的珍珠,难得是晶莹透亮,没有半点瑕疵。
待再点上胭脂擦了香粉,时间已经是不够用了,雨凝也顾不得用早膳,忙乘了一顶竹桥匆匆地地往慈宁宫赶。平日里都是一色青呢的宫桥,但夏天实在太热,便有人进了这竹轿,四面都透着气,桥前帘的不是缎帘,而是层又轻又软的白纱。
到得慈宁宫,庄太后已经起来了,只穿了件黑色响云纱的薄袍,惠妃穿大红色的,气势汹汹地刺人眼睛;康妃穿淡青色蝉翼纱衫,瞧着又凉快又雅致;只有皇后最给面子,竟也穿了正儿八经的朝服,她比雨凝的身份高,朝服也更繁复,汗顺着沉重的朝冠往下淌,她不住拿帕子拭着,形容狼狈,却还是向雨凝亲切地微笑。
待妃嫔全到齐了,正巧敬事房的太监捧了封妃的旨意来请太后用印,庄太后便吩咐道:“你就在这里传了旨罢。”
那太监微一颌首,站在大堂东侧,用那尖细的声音道:“董鄂氏接旨……”雨凝忙上前跪下了,却听那太监叽哩咕噜地念起了满文,不知念了多久,才又用汉语道:“奉圣母皇太后懿旨,镶白旗董鄂氏,年十七,内大臣鄂硕之女,端庄贤淑,着封为贤贵人。”
雨凝跪谢了皇恩,又有个太监用漆盘托了册封的文书和玉印送过来,庄太后笑吟吟地瞧着她,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怕你宫里的物什不够用,我已经让塔娜去库里选些精致时新的摆件送去了。”
皇后也微笑道:“恭喜贤贵人了。传我的旨意,赐金银裸子各一盘,白玉如意一对,紫金八宝簪子一对,送去玉宁宫。”
康妃乐嫔等也都围过来祝贺,也各有贺礼相送,只有惠妃站在一旁抱着臂微微冷笑,故意拉着洁嫔大声道:“当日你封嫔的时候,皇上赐了什么没有?”
洁嫔向来胆小怕事,她知道惠妃的话是说给雨凝听的,便小声支吾道:“也……也没什么。”
惠妃朝雨凝恶意地望一眼,冷笑道:“我封为惠妃的时候,皇上赐了一对嵌珠和田玉的寿字如意……啧啧啧,那玉质清透的,怨不得汉人说玉色如水呢。”
洁嫔不敢应声,也不敢不应声,搭讪着扯开话道:“娘娘今儿戴的这玉簪子真是漂亮,刻工也好,瞧着簪头上的蝙蝠,就像是隆福门甬路上的活蝙蝠一模一样。”
她是一心想把话扯开,没料到惠妃是步步紧逼,更趁了势笑道:“妹妹倒是好眼力……这是前晚上皇上赐的,还有个玉扳指,全是寒玉的,戴着不知道多凉爽。”
惠妃故意声音越说越大,还不断地拿眼睛瞟向雨凝,这后宫里谁傻,有的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发笑,有的怕扯进自己去,忙躲远些。
雨凝虽然不想和她计较,但见她越说越得意了,心里也不舒服起来,这时就见希微走过去,凑过脸瞧了瞧,微笑道:“果然是好活计,真真像是隆福门底下倒挂着的蝙蝠……说也奇怪,整个宫里,偏那里的蝙蝠最多,想来是为皇额娘守门来的。”
隆福门位于东六宫和慈宁宫之间,蝙蝠多也不过是因为那里温润潮湿,但希微这么一说,妃嫔们都颌首称是,皇后也忙凑趣道:“蝙蝠倒挂,可不就是福到嘛……”她忽然想起顺治的名字就是福临,忙掩住嘴尴尬地道:“瞧我,一兴起忘了避讳了。”
庄太后慈爱地瞧着她,微笑道:“哪里有这些讲究,听说汉人家里的孩子,越宝贝才越催着人在嘴里浑叫呢,叫个散名保命。”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惠妃也就没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