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找到了两样东西呀,还有三样呢。好虹儿,乖虹儿,你快走吧。
虹儿像是听到了雨凝心里的祈祷,抬脸向她嫣然一笑道:“主子,奴婢知道你闷得慌,奴婢今儿就好好地陪你,一步也不离开。”
一步也……
无可奈何,雨凝只得干笑了两声,在屋子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打起圈来。
南金……
对了!
雨凝心里灵光一现, 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虹儿一眼,见她正专心地绣一条帕子,便装做无事人似地慢慢走近那水晶帘。
南属水,金克水……何为金。
水晶似玉非珠,难道就是它?
雨凝心思急转,她的手指掠过那水晶珠子,却又一愣,前面的都是心思机巧的设计,怎么可能偏到这里了如此简单?
或是……水晶珠子里另有玄机?
她心里有个声音隐隐提醒她,时间不多了,如果这样无限期地拖延下去,终究会发生什么?不知道。
她想着,手指不由得攥紧了那水晶珠子,忽然一用力,就听噼啪做响,一串珠子被她拉断了,滚落了一地。
“主子……”虹儿忙放下手里的绣棚,差点被地上的水晶珠滑倒,她飞奔到雨凝身边急道:“可受了伤?”
雨凝摇摇头,视线却凝聚在那根半断的串珠子的线上。
虹儿不解地跟着瞧过去,却见到那根在风中飘荡的黑线……正幽幽地映出淡青色的光华。
“头发……”
虹儿尖叫一声,见自己手臂还碍着别的水晶珠子,难道那些珠子里的线也是……她越想越恶心,忙倒退了一步。
雨凝却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才道:“是头发……她的头发……”
一头青丝,若生在人身上时,长及脚踝,光可鉴人,是多么地美丽,可是……当它被拉下来,串上透明的水晶珠子,再挂你窗前,日夜地随风飘荡时……
“主子,奴婢这就把它摘了。”虹儿压着心底的恶心和恐惧道。
雨凝却眼中精光一闪,脆声道:“不可……”
青丝自是无言。
虹儿却捂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夜总算深了,雨凝从未这么期盼黑夜的到来,她的预感告诉她,时间不多了,她一定要找出那两样东西,找出这局棋的决窍。
她不敢点灯,只要点亮了灯,必然会惊动侧间的虹儿,她只能依着自己的感觉,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再悄悄地趿了鞋,悄悄地摸索向房间的正东方。
西方属金,火克金。
其实瞧起来很简单,正东方和正西方相对着,东边是窗,西边是门。
一扇高及檐顶的门,没有突出的门框,几乎不可能放置任何东西。
何况,是火。
她把整个门框摸索了一圈,也没摸到任何可疑的东西,那门帘是每个月都要换的,想必也不会放置其中,那会在哪里呢?
正西难解,就先来正北好了。
夜黑如墨,雨凝凝神想着那奇宝阁上的摆设,是白日里用心记下来的,北方属水,土克水。
土……什么是土制的呢?
瓷……那座瓷观音。
想到这里,雨凝眼前浮现出那尊观音柔美恬和的面容,她见过不少观音像,但没有一座雕得如此传神和精美,所以无论谁是玉宁宫的主人,都会留下它。
但观音仁慈,虽然是土制,也不可能克住屋子里的北水,恐怕……其中另有悬机。
雨凝在学校学的虽然是考古系,但古代的珍贵墓葬多与五行八卦有关,所以她也跟着看了不少关于风水五行的资料,终究还是年轻,滞涩枯燥的古文看的乏累时,往往就看起不为正道的鬼狐杂籍,巫术阴阳也略有涉猎,多亏如此,她才能瞧出雪泥之事的蹊跷。
开端是从那挂水晶帘开始的,这付水晶帘的确是精巧珍贵之极,每一颗珠子都是光泽圆润,在阳光和灯光下宝光闪烁,所以,人们只会注意到那珠子的华美,却不会注意到珠子内的线有什么不正常的。
按常理来说,水晶是透明的,用来穿水晶的线往往是白丝或是半透明的羊肠线,而雨凝一次凝视之下,却发现这串珠子的线是黑色的。
当时她也只是一愣,只是觉得奇怪,这玉宁宫里处处都精雕细琢,为什么只有这挂水晶帘,据说是每个住过的妃子都很心爱的,却用了不该用的黑色的线。
这只是个疑端,雨凝当时还绝想不到这屋里被人布了局,直到雪泥带她回到死亡的那个瞬间,让她亲眼得见所谓的“真相”,她才对整件事生出了疑心。
当雨凝身处几年前的玉宁宫时,她细心注意到当时的水晶帘是用白色的丝线所串着,这是一个不对,接着就是那瓜尔佳氏淑美的出现。
雨凝站在房中,瞧得到水晶帘,瞧得到所有的摆设,也瞧得见窃窃私语的太监的和宫女,但偏偏没瞧出那瓜尔佳氏淑美是如何出现的。
就像是剪接得极为拙劣的录像画面,那瓜尔佳氏就那么凭空出现了,而且是那样的阴险刻薄,让自己这个旁观者都为之生恼生怨,何况是被她下令强行缢死的雪泥。
所有的事瞧着似乎没有什么大的破绽,却让雨凝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所有的疑点都细小地让人难以捉摸,却像那水晶珠子,一颗一颗穿着穿着,忽然就宝光闪烁。
如果雪泥的回忆是真实的,那么是谁将水晶帘中的丝线换成黑色,后宫中什么都不缺,包括怨魂,每朝每代,被冤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可为什么只有雪泥能有出入梦境的力量?并且还将她和希微从现代带回来。
事情决不只是冤死报仇这样简单,表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故事,背后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脉络,草蛇伏灰,埋线千里,就看你能不能想到了。
雨凝是从自己仅有最明显的线索出发,那就是那水晶帘中的黑线……黑线,倒底有什么用意?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或许有些书中说邪恶尚黑,但是线是纯棉之体,按理说不能够藏住任何邪恶的力量……除非,这只是瞧起来像黑线,但并不是黑线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像黑线,却还和邪恶相连,雨凝几乎毫不迟疑地想到了头发,巫术作祟,头发几乎是必用的,难道这穿着水晶珠的就是谁的发丝?
再联想到雪泥能出入于自己的梦境之中,难道正是因为她的头发被人留在了玉宁宫,雨凝知道巫术布局的第一步,就是要将布局之地本身的正气压住,或是将五行的属性克住。
天地五行,万物五行,所谓东属木,西属金,南属水,北属火,中属土。五行相生相克,分别是金克木; 木克土; 土克水; 水克火; 火克金。
雨凝试着在房间的中间搜索那个宫灯,果然摸出了那个木制的穷奇,穷奇是极恶之兽,木又克中方的土,雨凝就已经抓住了这件事底下的端倪,有人用东西克住了这屋子五行的正气,再将雪泥的头发用水晶镇住,将她的魂魄锁在了这玉宁宫里。
那么是谁这样做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为了让雪泥能出入于自己的梦境之间?
不……不可能,费了这么多心思,怎么可能只是为这个。
还记得自己问虹儿的时候,平时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吓成那个样子,只是因为琦妃是上吊死的吗?至于吓成那样子吗?
难道说……那个梦,根本就是……
侧殿里传来虹儿趿起鞋子嚓嚓的声音,雨凝忙躺到床上,把被子胡乱一盖,听着虹儿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似乎站在床边,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声。
雨凝起初还竖着耳朵听着虹儿是否离开,假寐会儿子竟真的沉沉睡去了,待她醒来,已是红日满窗。
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望向那奇宝阁,白瓷的滴水观音慈祥而温柔地半垂眼帘。
会是它吗?会是吗?
雨凝翻身下床,缓缓走向那尊白瓷观音,忽然帘子一动,虹儿悄悄探头进来,正迎上雨凝的眼神,忙含笑道:“主子原来已经起了……奴婢在屋外听见点动静,怕主子还歇着。”
被人眼巴巴地瞧着,雨凝也就只好转身笑道:“窗子像是没关好,缝子里溜溜地窜风,我正说起来瞧瞧呢。”
虹儿闻言,忙到窗边瞧了瞧,诧异道:“这西洋的东西也漏风吗?也难怪,蛮子的东西怎么能有咱们的窗纸结实呢?”
雨凝听了忍不住要笑,强忍住扯开话道:“今儿要去慈宁宫请安了,你也不早些喊我,热水烧好了吗?”
虹儿正探着指尖去摸那玻璃边子,听到了忙解释道:“太后说主子近来身子虚,睡到几时就算几时吧。”
雨凝正走到妆台边拿起梳子,听到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笑笑,轻声道:“你去把洗脸水打好来,再把那块皇上赐的百花胰子找来。”
虹儿挑起帘子招呼着一个小宫女去置办了,自己却又转身走了进来,接过雨凝手上的梳子帮她把头发挑盘成一个两把抓,又拣出两支金缠银的簪子帮她戴上,竟是一步也不离开。
雨凝心里着急,却又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可以支开她,那边宫女已经端进了铜盆和胰子,虹儿又十分殷勤地侍候着她把脸洗了,换上身朱红色的云锦宫装,袖口和衣摆都镶着四寸宽的金边,雨凝微微一愣,讶异地低声道:“怎么拿出这件衣裳……万一皇后娘娘也穿了红呢?”
虹儿帮她把盘扣一个个系好,微笑道:“这是昨儿太后让塔娜姑姑拿来的,特意嘱咐了主子今儿要穿上,说是嬷嬷们做的,萨满太太们祈了福的呢。”
不听到这句还好,听到这句祈了福的,雨凝只觉得全身像是有小虫子在爬,她现在心里提着巫术这根弦,虽然明知道一件衣裳未必伤害了自己,但还是打了个冷颤。
“这件衣裳太薄了,你去把那件丝棉的薄袄拿出来吧。”雨凝按住虹儿系腰带的手,低声道。
这回轮到虹儿一愣,但她立刻就满脸堆笑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太后说的话,咱们哪敢抗旨呢?主子若是觉得冷,奴婢这就为您把那件青狐的披风找出来可好?”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上,雨凝也无法坚持,只得让她给自己把腰带系好,又找出件青狐披风穿了,其实这天天不是很冷,雨凝被那青狐披风罩得严严实实,只觉得背上薄薄地向外沁汗。
到得慈宁宫,只见各宫的主位都已经到了,见她来了,皇后满面和气地微笑道:“听说你身子不好,在宫里歇着就是了,何必巴巴地跑这一趟呢?”
“不错……”惠妃尖利的声音响起,她靠在皇后身边,方才还微笑着和皇后低声说着什么,这时却变了付冰雪的脸子,冷冷地道:“贤主子何必如此多礼呢?若是冷着热着,在这慈宁宫里咳个一声两声,只怕皇上就要问起我们的罪了呢……我说好姐姐,你也瞧着些姐妹的情份,给我们留一条路吧。”
这尖酸的话再配着惠妃那幅神情,真让雨凝倒尽了胃口,她强忍着转过身去和身边的乐嫔搭讪,乐嫔一脸为难地苦笑着,她是向来秉承左右逢缘,攀高踩低的原则的,雨凝正得皇宠她惹不起,但惠妃背后是太后她更惹不起,这时正巧希微走进来,她忙脆声道:“康妃娘娘,你快来瞧今儿贤主子戴的这个手镯可真漂亮。”
希微虽然不知道前因,但大概扫了一眼周围人的表情,心里也就有数了,她走到雨凝身边低头瞧了瞧,微笑道:“果然不错……只是恍惚有些眼熟,记得谁有个和这个很像的,只是宝石更多一些。”
乐嫔和她一唱一和惯了的,立刻陪笑道:“可不是……我也觉得眼熟,好象是,象是……”
她合手一拍,笑道:“想起来了,是惠妃娘娘有一个,比这个还大些,宝石还亮些。”
她这话说的太过露骨,雨凝忍不住微微皱眉,却听希微笑道:“贤妃妹妹的手腕纤细,或太大了,怕反倒是不好看了,只配这个最好。”
这话话分两音,面子上是向着雨凝说,但惠妃听起来又像是在贬低雨凝身份不够高贵,配不上那富贵的镯子,一句话既平了雨凝的怒气,又顺了惠妃的心,也就只希微能有这个本事。
乐嫔出了一身汗,忙拉着希微走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惠妃示威地瞧了雨凝一眼,也凑在皇后耳边说起来,别人哪敢得罪这位尊神,忙都四散开了,一时只有雨凝站在那里,虽然心里想着什么,但终究还是有些难受,她不再说话,悄悄走到角落里望向窗外。
已是秋残,半支起的窗子正对着几棵梧桐树,这也是讲究所谓的凤栖梧桐,叶子落得差不多了,遮不住深蓝的天空,雨凝满面寂寥地望着树梢间支离破碎的蓝天,却不知道顺治从院外走进来,正瞧见窗子里半露出她清秀的脸庞。
似乎感觉到顺治灼热的眼神,雨凝缓缓地转头,正对上顺治的眼睛,她微微一愣,脸上还残留着寂寞的忧伤,但很快地,她的眼睛向下弯着,唇边露出明媚的笑容。
隔窗相望,一个心疼地无奈,一个快乐地忧伤。
爱与不爱的,常常有人说难以分辨,其实只需要这一眼,便是永恒。
第三十五章 纵使丹心相付与 君可知否?
庄太后从寝殿里出来了,妃嫔们忙都站好了自己的位置,雨凝也低下头走向希微身边,而顺治带着小良子缓缓走进殿来,走过雨凝身边的时候,他用眼角掠过,正撞上她含笑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里,并没有什么内容,并没有我爱你,或是在天愿为比翼鸟的许诺,却是最纯净的爱,无思无虑,只为你。
庄太后见顺治帽子沾着几点雪粒子,忙伸手拂了去,关切地道:〃下雪了吗?太医说你这些日子还有些发热。〃
顺治脸颊浮着两片不正常的红晕,他轻轻咳嗽两声才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儿子很好。”
庄太后微微地皱起眉头,她轻轻地咬着下唇,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每当她茫然无措时都会这样,顺治也知道,便轻声问道:“额娘,发生了什么事吗?”
庄太后心疼地伸手掠过他的发丝,轻声道:“能有什么事……你赶快好起来,额娘这颗心才算能放下了。”
“额娘放心。”顺治微微一笑,忍不住又拿眼去望雨凝,没看到庄太后眼睛里若有所思的神色。
待得请罢了安,顺治离开后各宫妃嫔都向庄太后告了退,雨凝心里惦记着玉宁宫里的阵局,更是着急要走,却不料听到庄太后道:“你们几个主位就别走了,陪我一起用午膳。”
惠妃希微忙应了,雨凝哪又敢不应,只得耐着性子陪庄太后说了会子闲话,好容易用过了午膳,庄太后却又道:“你们回去歇着吧……贤妃,你别急着走,陪我瞧瞧佛经。”
雨凝心里一滞,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庄太后的眼神里似乎有种奇怪的光芒,让自己有种隐隐的凶兆。
“康妃……出去的时候瞧见虹儿和她说一声,贤妃今儿不回去了,就在我这儿住,让她不必备着伺候了。”庄太后又转头对希微道。
“皇额娘……臣妾今儿晚上也不……”雨凝额头沁汗,怯怯地小声问道。
庄太后深深地望她一眼,微笑道:“正是,你今儿晚上就陪我住了,可好?”
雨凝哪敢说不好,只是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