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紫禁城里最神秘的地方……”希微站在一座台子边上幽幽地道,那台子上竟赫然躺着一具干尸。
“啊……”知书这才注意到,她吓得尖叫一声掩住眼睛蹲下。
“没有头发……”希微淡淡一笑,平静地低头望着那具尸体,忽然道:“琦妃娘娘……久违久违。”
知书怯怯地从指缝里向外瞧去,只见那尸体上缓缓升起一团白雾,渐渐凝结成个极美的女子。
“鬼……鬼……”
她吓得全身都软了,却见希微毫无惧怕的神情,平静地道:“琦妃娘娘向来可好。”
那白雾中发出甜软的声音道:“多谢康妃娘娘……我总算是醒过来了。”
“不必……”希微微笑道:“你要多谢贤妃才是,是她发现了压制你灵魂的五行阵,我只是按图索骥,寻到这里来罢了。”
那白雾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瞧不清形容,却也想象得到她生前的柔美,就听她幽幽道:“原来我是这样死的……血尽而亡,有趣得很呀。”
“不错……”
那扇石门忽然呀呀地打开了,走进一个老妇人,希微抿嘴一笑,怡然道:“原来是罗姨……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呢。”
老妇人白发白裳,竟真的是那将希微雨凝带来古代的罗姨。
“希微……或是叫你康妃娘娘呢?”罗姨慈祥地微笑着,缓缓走近前去。
“如果这是个谜,是否可以到解谜的时候了?”希微微笑道。
“还差一个人……”罗姨摇头道。
“是……贤妃?”希微皱眉道。
“不……”罗姨淡淡一笑,伸手向门处一指,压低声道:“是一个你想也想不到的人。”
白衣锦袍,浓眉入鬓……
希微缓缓瞪圆了眼睛,这个人,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
那个熟悉的声音清朗地响起:“希微……还是叫你康妃娘娘呢?”
顺治极为信任的御前待卫应尚,那个俊俏冰冷的少年,正含笑站在希微的面前。
“是你……”
希微轻声道,因为惊讶而露出的笑容,像是雪凝结在冰上。
“你知道吗?”应尚忽然低声道:“每当你露出这种神情,我就很想帮你抹去脸上的忧伤。”
“写诗吗?应爷?”希微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心情,冷笑道:“琳若,我,雨凝……都是您掌中的玩物吧?”
“你不是……”应尚伸手揽住她的肩,忽然转头对罗姨道:“只要她想知道的……都让她知道。”
罗姨淡淡地望着这一切,脸上还是那样平静和慈祥的神情,缓缓地道:“这事儿……要从当年肃亲王府被抄说起。”
“我自小就知道自己有种特殊的力量,有人说我是神有人说我是妖,打四五岁起,我就被亲人送进深山里,吃野果,喝泉水……”
罗姨的声音柔和而有磁性,慢慢地将希微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肃亲王和张自忠交战,在林中发现了我,并将我带回来。福晋和少爷不嫌弃我是个野人,一心一意地照顾我,直到多尔衮对肃亲王下了毒手。”
“福晋以命的代价换了少爷的存活,我曾经发过誓再不动用自己的力量的,但为了少爷,我破了这个誓言。”
“肃亲王是太上皇的长子,于情于理都应由肃亲王接任皇位,而少爷本应是下一任的皇上,却被那个顺治小儿生生夺走了皇位,我不甘,我要帮少爷夺回来。”
“但我发现天命或是你们所说的历史是很难动摇的,尤其是帝王的命盘,想要改动它,几乎是不可能……所以我首先要做的是,减少顺治的福祉。”
“我让少爷蒙面去重创了顺治,使他的脾肺受了重伤,然后我再去救他……当然,如果我不救他,他也会活下来,因为天命如此,但我一定要去救他,并且告诉他,必须要一个九月九日爱着他的少女的全部鲜血,才能够使他痊愈。”
“接下来……雪泥,你应该都明白了……”罗姨面上忽然闪过一丝阴毒,她微笑道:“好孩子……皇上不是突发奇想要去逛妓院,你也不是运气太好而顺利进宫,这一切都是太后安排的,让你进宫,只是为了让你爱上顺治,再等我的药练好……”
那白雾忽然凌乱起来,雪泥的声音颤抖着道:“那为什么你们要骗我,让我记得是太后和皇后杀了我。”
罗姨冷笑道:“我的力量有限,而你的怨气则是很大的来源呢……如果让你知道,是我亲手杀了你,并吸取你的每一滴血,你还会这样源源不断地供给我力量吗?”
白雾忽然膨胀起来,中间显现出一个狰狞的鬼头,雪泥的声音嘶声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报仇。”
“就凭你?”
罗姨手指一拈,似乎是做了个手印,那白气就像是气球被针扎破了,哗地四散来。
“康主子……让我继续给你讲。”罗姨笑眯眯地回过头来,没事儿似地道:“这样已经重重地伤了顺治的阴德,但还不足以动摇他的命盘,我想了又想,只得从遥远的未来招唤了你们几个命盘轻浮的女子……”
“历史中,你们是不应该存在的,你们回来就已经改变了历史,所以,只有你们有力量改变顺治的命盘……但很可惜,你们的力量似乎不是很大,最后,还是得让我自己来。”
“你要做什么?”希微忍住心底的寒意,她感觉得到身后应尚的呼吸,绵长地提醒她,这是个武功极佳的高手。
“傻瓜,”回答的却是应尚,他将希微反过身子,温柔地瞧着她道:“我们要改变命运,顺治死后,唯一出身高贵的皇子就只有你的三阿哥,从此后……你就是庄妃,我就是多尔衮……我们联手……”
像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应,雨凝愣愣地望着他,只见应尚含笑抚过她的脸颊,轻声道:“上次你让我出手救那荧火虫,我救了……咱们说好的,你要跟我一辈子……”
罗姨这时也含笑道:“你只需要把这药放进顺治的杯子里,放心……不是毒药,哪怕让旁人喝了也没事,重要的是今夜子时我会做法。”
希微沉思了片刻,抬头道:“他的命盘已经可以改变了吗?”
罗姨笑道:“不错……你们还是有一点点用的,他现在的命盘,已经是可以为我所变了。”
“好……”希微咬唇道:“我如今不过是个康妃,何不做庄太后呢?”
应尚听了满面喜色,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笑道:“我就知道……”
罗姨微笑道:“如此最好……康主子下药,顺治一定不会疑心,劳烦再将这瓶香膏往他身上随便哪里轻轻一点都行,这名为透骨香,就算是点在衣服上,也会渗入他的身体。”
“是吗?”
希微含笑接过那瓶香膏,瞧了瞧才道:“我也有个条件……”
罗姨警惕地瞧着她,冷笑道:“请讲……”
“放过雨凝……我知道你就是太后那里的法师,既然我已经答应你除去顺治,请你放过她。”
希微轻声道。
“原来如此……”罗姨哈哈笑道:“我只当你要除去老身为顺治报仇呢……”
“罗姨?”应尚忽然抬头唤道,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忧伤。
“好孩子……”罗姨停住笑声,脸上也露出痛苦的悲怜,却含笑道:“罗姨以后不能陪你了,这次我是用命来施法呢……你以后能干些,别辜负了罗姨的一片心意。”
希微这才明白罗姨的意思,原来她施了这次法,就会死去。
“你快去吧,”罗姨忽然面色一沉,对希微道:“时候不早了,子时之前一定要将东西准备好。”
“是。”
希微镇定地笑笑,她见知书昏倒在地,干脆也不叫醒她了,自己闪身离开。
“子时之前,我在七夕相见的那里等你。”
门缓缓关启,应尚含笑道。
“好……”
希微点点头。
平静地走下假山,平静地拦住一个宫女,平静地坐上轿子来到阿哥所。
“康主子吉祥。”
奶嬷嬷正坐在摇篮边绣花,见她来了忙跪下。
“阿哥睡着了吗?”
希微走过去见到摇篮里玄烨红扑扑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地闪动。
她伸手把玄烨从摇篮里抱了出来,紧紧地靠在自己胸前。
“啊……”
玄烨不乐意地皱着眉头叫起来,他迷蒙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希微泪蒙蒙的目光,说也奇怪,他的小脸忽然绽放开来,露出个极为灿烂的微笑。
“会叫妈妈吗?”希微笑着,却禁不住泪水扑扑地滚落,她将脸靠在孩子的脸上,那样温热和柔嫩的感觉,让她哭得更伤心。
“主子……”奶嬷嬷吓了跳,又不敢去接,这时却听玄烨呀呀地道:“妈……妈……”
希微全身一僵,愣愣地望着面前这张小脸,才六个月的人哪……
或许只是无意识,但在希微这时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我的好孩子……”希微深深地吻着玄烨的脸颊,还记得曾经想堕掉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自己的心呀。
谁都可以背叛……但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好孩子……”
希微依依不舍地把他放回奶嬷嬷怀里,轻轻扯开他拉住自己衣袖的小手。
“好好照顾三阿哥……”
希微凄然一笑。
“是。”
奶嬷嬷不知所谓,只有乖乖地应声。
太阳已经斜到宫殿下面去了。
夜……就要来了。
结局 莫叹此生缘已罢 再许来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
应尚站在岸边,轻轻地吟唱着。
草丛沙沙地响动,他缓缓地转身,就见希微穿着简单的白色锦袍,簪着朵白玉梅,笑盈盈地从树间走出来。
“办成了吗?”
应尚微笑着问。
“是……”
希微手腕上挽着个小小的竹篓,里面放了一瓶酒并两个夜光杯。
〃欢喜时怎能无酒?〃她嫣然一笑,将酒杯摆好:〃龙纹是你的,凤纹是我的。〃
酒香扑鼻,深红色的玫瑰酒倒了满杯,雪白的纤手捧到应尚面前。
“是否该呼你一声万岁?”
希微笑道。
“傻瓜……不管我是什么样子,都是你的应尚……”
应尚喜悦地轻轻吻她脸颊,仰头喝干了一杯。
“好酒量,再来。”希微又满上一杯,长长的粉红色指甲,似是不经意划过酒液。
“你敬的,我怎么能不喝?”应尚接过来,又是仰头而尽。
“快到子时了……”应尚踌躇满志地望向远方,一手揽她在怀。
希微轻轻地抚过他的脖颈,冰冷的触感,让应尚缩了脖子呵呵一笑,却又趁势拥她入怀,轻声道:“还记得七夕的时候吗?很多的荧火虫,你在月光下微笑……”
〃那符水他没有喝……〃
希微在他怀里,忽然开口道,她清冷的声音,在这样清冷的夜里,就像是古老的寺庙里巫女的诅咒,让应尚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敛。
这样才对……
两个人都是不适合阳光和快乐的呀。
希微勾起嘴角,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感觉在心里慢慢融化,酸凉而冰冷。
应尚缓缓地转身,望向桌面上那个已经空了的琉璃杯,深红色的玫瑰酒,还剩下几滴,像血似地颜色。
〃原来是这样……〃应尚轻声说,眼睛并没有恨得燃出火,而是平静地深沉地像是不见底的潭水。
月光依然如水,上弦月弯弯地笑着,和那夜何其相似。
“那晚你为什么要选择我的匕首,而不是顺治的那根簪子呢?”
语声平淡,谁能听出深藏的哀叹。
希微将腰下那把精致的匕首取下来,递到他的手里,看着他手指一根一根地合拢。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唇角含笑,希微平静地回答。
应尚久久地望着她,忽然将手腕一抬,刀锋便冰冷地靠在她颈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他念着两人初遇时的那首词。
已是冬天了,哪里还有林花,哪里还有春花,只有风萧萧地掠过。
她的眼里掠过一丝伤痛,却比电闪得还快,不让任何人瞧见的伤痛。
〃一次下不了手,两次还是下不了手……〃他平静地收回匕首,平静地回答。
“子时了……”
报更的太监清脆的梆声从湖那边响起,希微轻声道。
子时了……
应尚却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树枝间:“瞧,那鸟窝要被风吹下来了,三四只小鸟儿呢。”
希微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却听他说:“要我出手相救吗?要我出手可以,你得……”
你得跟我一辈子……
曾经在七夕的湖边说过的话,他却不说完,略点脚尖纵身一跃,便没入那阴阴的树枝间。
希微忽然不知身在何处,她只是呆呆地,呆呆地抬头望着,等着。
应尚纵身跃下,却站立不稳,扑倒在树干上,额头上擦出了血,他只是微笑道:“时辰到了,她已经做法了。”
希微扑过去,将他拥在怀里,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唇角一点点地流下鲜红的血。
“别哭,你笑起来很美……”应尚微笑着,那样好看的微笑,伸手抚过她的头发,那样宠溺的抚过。
“我出了手,你来生要跟我一辈子……说好来……”应尚手指留恋在她的鬓边,却终于轻轻地,无声地滑落。
他合上了眼帘,唇边却还带着笑意,那样欣慰的笑意。
他说:来世,你要跟我一辈子的。
浓稠如漆的黑夜,风声像是多少人一起吹响了哨子,莲花池半结的冰层发出〃哗啦〃的声音。
那好看的笑,那宠溺的眼神,缓缓地坠入池中,白色的衣袖,还留有谁的泪痕。
来世,你要跟我一辈子……
董鄂氏雨凝于九月得封贵妃,十二月加封皇贵妃,于次年产下四阿哥,四阿哥一岁时夭折。
顺治十七年八月,董鄂氏雨凝卒,顺治追封其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
顺治十八年,顺治帝驾崩。
康熙二年,佟佳氏希微卒,追封为孝康慈和庄懿恭惠温穆端靖崇天育圣章皇后。
这只是一场梦,谁都有可能会做到的梦,只是换了人物或是背景。
我们往往猜得到开头,却总是猜不中结局,或是因为在乎,而永远不愿意去想……
我们的结局。
书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