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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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线-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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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在肩头,辫梢却束着装在藏袍背后的辫套里。藏袍是绸质浅玫瑰色的,斜挎在左肩穿着,袍边镶着金黄色的滚花锦丝,右肩露在袍外穿着银缎内衣;腰束湖蓝色丝带,脚穿紫羔皮短靴。她身体苗条而不失丰韵,婀娜而不失健美,浑身散发着活泼火辣的青春气息。桑金珠玛见我发呆,不觉红了脸。

  我们爬上草坡坐下来。桑金珠玛踡着腿坐在草地上逗着阿顿木玩耍。阿顿木披一身金黄色臃肿的长毛,腿矮身短,两耳柔软地耷拉着,嘴短粗,目光温柔却闪着顽皮机敏的光芒。它躺在女主人身边滚来滚去,任主人给它搔痒、梳毛。

  “你的汉话说得很好”,我寻着话题跟她搭腔。

  桑金珠玛扬起脸,有些得意地笑着:“是吗?我学过汉语的。那么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不能表明真相,便诙谐地说:“我从东方来,要到西方去。”她笑了:“西边是可可西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可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我想了想说:“你听说过探险家吗?就是不怕困难不怕死,探索自然奥秘,敢于征服大自然的人。”

  桑金珠玛摇摇头,但她知道可可西里是个活人进去留白骨的地方,“我们藏民都很少敢去的,你就敢去?”

  “没办法,我是探险家。男儿本自重横行嘛,探险家不甘寂寞,讨厌平庸。你们游牧民族最理解猎手了,你说,猎手们捕猎野兽除了生存的需要,还为了什么?”

  桑金珠玛停住抚摸阿顿木的手,抬头望着我笑道:“不知道。”

  “猎人除了生存的需要,就是渴望与危险和痛苦较量,渴望战胜死亡。他们试图在抗争中证明自己的生命力是顽强的,证明自己真真实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人活一世,是需要一种精神做支柱的。所有生物都遵循逆境之中求进取的规律。不寻找危险,逃避困难,苟且偷生,我们只能退化成温顺的小绵羊,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我说这番话,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在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面前妄谈人生哲学,讲大道理居然脸不改色心不跳。

  桑金珠玛抬头望着我额头上的疤痕问:“这伤痕是刀砍伤的吗?”

  这疤痕是我在苏拉尔牧场时,和马卫国发生械斗时被他用柴刀劈在额头上留下的。但我只能笑说:“是我掉到阴沟里摔的。”

  阿妈已经牧羊回来,并且宰了一只肥羊正在用刀卸着羊肉准备炖手抓。桑金珠玛进帐房舀出一瓦罐青稞面,用盐水调成浆糊状。然后在用石块砌起的烤窑里放入柴草和干羊粪,正要点火。我说:“我来点火吧”。点燃柴草,淡淡的青烟弥漫开来。

  桑金珠玛端着瓦罐蹲在窑边,看看火势已旺,没了青烟,便撮起一团面团在掌心碾扁,伸进窑口贴在窑壁上。嗤的一声窑口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白烟。四五个面团便满了窑壁,不一会儿功夫就从窑壁上揭下一块块又薄又脆的馕子来。

  桑金珠玛边做馕子边笑问我:“喜欢吃酥油茶吗?晚上做给你吃。”

  我说:“酥油茶很香,我最爱喝了。”

  一时间,阿妈已炖好了手抓羊肉。我和这母女俩在露天草地上的一口铁锅旁坐下,桑金珠玛分盛了三大碗羊肉汤,掰碎了馕子泡在碗里。

  我端着碗边吃边对阿妈说:“阿妈,我打算明天就走。你们救了我一命,又这样招待我,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将来一定结草衔环报答你们。”

  阿妈温和地说:“尕娃,甭说这些。你的伤还没好,等好了再走。”

  桑金珠玛也说:“是呀,阿妈让你多住几日,你就多住几日呗。”我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九、桑金珠玛
九、桑金珠玛

  明月当空。阿妈先回帐房里去睡了。桑金珠玛挤来一罐羊奶倒进酥油桶里,一边打着酥油一边和坐在草地上逗着阿顿木玩耍的我说话。

  她问:“你去过岗日错吗?”

  我应道:“去过。”

  她说:“我也去过。我阿哥还在岗日错呢,他在给马镇长做事。”

  我听了暗自吃惊,忙问:“你阿哥怎么认识马镇长?”

  “那年冬天,我阿妈犯风寒,发高烧,昏迷不醒,病情危急。正好马镇长和一些人来帖木里克买牛羊肉,准备过春节的。他见阿妈病危,就接了我们母子三人去岗日错为阿妈医治。我就是那次去的岗日错。从那以后,我阿哥就常常送羊肉、牛肉还有皮毛、雪鸡什么的去马镇长家。”

  我又忙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奔巴·曲卧坚朵克。”

  原来桑金珠玛是曲卧坚朵克的妹妹。这令我大吃一惊。我想,如果这时候曲卧坚朵克突然回来,我只好束手就擒了。看来,这里也不是我久留之地。

  我正思忖着,桑金珠玛已经打好了酥油,并架起火烧好了洑茶。备好两只碗,挑足了黄蜡蜡的酥油,撒些盐粉,冲入滚热的茶水,随着小木勺的搅拌,阵阵奶香弥漫开来。

  我俩边品茶边闲话着,一直聊到皓月西斜才回帐房歇息。

  桑金珠玛和阿妈与我分炕而眠,中间挂起一张氆氇隔开。我和衣躺着,一时还没有睡意。我感激这母女俩的救命之恩和盛情款待,又时时提心吊胆着曲卧坚朵克会突然回来。我喜欢藏民的性格,豪爽、热情、率真、朴实。我也羡慕游牧民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活得自在潇洒,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心志淡泊安宁,灵魂纯净无瑕,性情豁达爽畅,隐居旷野,与世无争。抛却了烦恼红尘中虚伪、狡诈、凶险和丑恶的纠缠,避开了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闹剧,该有多好。草原的夜静悄悄,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和羊圈里羊群的骚动声,接着是阿顿木的吠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次日清晨,起床走出帐房。见阿妈正在俢补羊圈的土墙。这环状的土墙久经风吹雨打,已经有多处崩塌。

  桑金珠玛正备着马,要去牧羊。见了我笑道:“阿哥,咱们一起去挡羊。”

  我说:“我还是帮阿妈俢羊圈吧。”

  阿妈扎着两只泥手,说:“尕娃,去散散心吧。”

  桑金珠玛扯住我的袍袖说:“阿妈都说不用你帮忙,走吧。”

  我俩牵着马把羊群赶到了河边。羊群咩咩地叫唤着白云般贴着青青芳草地缓缓蠕动着,阿顿木跑前跑后看护着羊群。我和桑金珠玛坐到草坡上。她用羊鞭抽打着青草,笑问:“阿哥,这里美不美?”

  我说:“美,太美了。”

  “那你还想着去可可西里吗?”

  “现在不想,但终归要去的。”

  她望着我,沉默片刻说:“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总这么愁眉苦脸的。”

  这让我吃惊,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又无意识地把我深藏的心思写在了脸上而不能自觉。我有些窘促,掩饰着微笑道:“我的模样真的是愁眉苦脸吗?好吧,我们就开开心。你说,我们玩什么?”

  她笑道:“你唱一支歌给我听。”

  我说:“我唱不好,还是你来吧。”

  “不,你先唱,我后唱。”

  “那好,你一定要唱。”

  “一定。”

  我真的很久没唱过歌了,在那心境阴郁的漫长岁月里,有的只是苦恼、悲愤、忧郁,哪里还有心情唱歌呢?和桑金珠玛在一起,我的心境突然如水晶般纯净透明,如太阳般火热明朗。我理了理思绪,抛开杂念,放开喉咙高声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每当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愿她那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地抽在我身上……

  在苏拉尔牧场,何西凤最喜欢听我为她唱这首青海民歌。每到饭后的傍晚,我俩都要来到大草坡或小河边坐下,她依偎着我安静地听我唱歌。

  “珠玛,该你唱了。”

  桑金珠玛正听得入神,这时回过神来,笑道:“你唱得太好,我不敢班门弄斧。不过,你要是愿意做我的小羊呢,我也愿意用我的羊鞭抽打你呀。”

  “哈哈,你想耍赖。不行,一定要唱。”我自觉受骗,伸手想抓住她。

  桑金珠玛一闪身,跳起来牵着马就跑,我也起身追赶。只见她一跃上了马背,给马一鞭便风驰电掣般而去。跑到河边,她勒住缰绳回头望着紧追不舍的我,爽朗地笑起来。我望着她那矫健潇洒的身姿,心里好一阵爱慕。

  我跑到她马前,说:“你骑马的姿势真帅,就象久经沙场的飞将军。”

  “是吗?你也来骑一回,肯定比飞将军更帅。”

  桑金珠玛说着翻身落马,把缰绳交给我。我跨上马背,不想那马见是陌生人,哪肯甘休?立身昂首长嘶一声,差一点儿摔我下来。俏皮的桑金珠玛火上浇油抽了马屁股一鞭,那马受惊撒蹄子就跑。

  桑金珠玛见势不妙,忙追上来拉住了缰绳,不想那马拉着她下了河,把她绊倒在河水里。我也被马尥蹶子摔下来,幸好没弄湿衣袍。

  脱缰之马跑上了山坡。我踉跄跑到桑金珠玛身边扶她起来,问:“受伤没有?”

  她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笑道:“没有。把你吓坏啦?”

  我松了口气,扶她上了河岸。凉风一吹,她打了个冷颤。我说:“回去换衣服吧,小心冻病了。”

  桑金珠玛磕着牙笑道:“你去找些干柴草来,我带着火呢。”于是,我去寻来一些干柴草,点燃一堆篝火。

  她迟疑一下说:“你转过脸去,不许偷看。”我就背过身,遥望远方的布喀达坂山峰。

  一会儿功夫,桑金珠玛已烘干了衣袍穿上,双腿跪坐在篝火旁拨着火炭。她的银缎内衣没有掩严实,露出一抹白净的胸脯。我惊讶她那黑红的脸庞下的肌肤竟是那样的白嫩。桑金珠玛被我看得羞赧了,忙用袍袖遮掩胸脯,抿嘴笑着不敢抬眼看我。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驼铃声。我巡声望去,只见一支驼队沿河岸向我们走来。桑金珠玛惊喜地叫起来:“是扎西,从岗日错来。”

  一听到岗日错,我的心就紧绷起来。来者一定知道岗日错发生的事情,这对我不利,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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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不速之客
沿河岸走过来的驼队,其实只是那个叫扎西的男子引着七峰骆驼和两只凶猛的牧羊犬。领队的驼王颈项上悬挂着铜铃,叮叮当当地一路迈着方步,雄健威武,气宇轩昂。跟在尾后的是四峰母驼和一峰使役驼,还有一峰小公驼没有穿鼻绳,孤独地落在队伍的最后面。除了驼王和小公驼,其余的驼峰里都挎着布袋,沉甸甸的。

  扎西约二十二、三岁,坐在驼王的驼峰里,抱着一杆猎枪,戴灰旱獭皮帽沿的藏式筒帽,穿滩羊皮袍,着黑棉裤,蹬杏黄牛皮靴。

  阿顿木远远听到驼铃声;就汪汪汪地跑去迎接客人。那两只雄壮的牧羊犬也跑过来,吻着阿顿木的鼻子,缠在一起快乐地嬉戏着。扎西远远的就喊着桑金珠玛的名字。桑金珠玛兴奋地向他挥动手臂回应着。相互问候之后,一起回到帐篷前。阿妈热情地端出酥油茶,三个人用藏语欢快地交谈着。扎西在木桩上拴了骆驼。

  当桑金珠玛把我介绍给扎西时,我察觉到他突然变了脸色,显得有些惊疑和慌张。有几次我们相对而视,仿佛我的目光是两道电弧,他象被电流击中似的浑身不自在。我怀疑他已揣测出我的真实身份了。

  扎西在驼峰上解下两只布袋,一袋是青稞面,另一袋里装着盐、坨茶、白糖和青稞酒。我帮着抬进了帐篷。

  太阳快落山时;阿妈已宰羊炖好了手扒;用大木盘盛着摆在帐篷前的草地上。扎西从骆驼背的布袋里掏出四瓶青稞酒,对我用汉话说:“朋友,咱们初次交道,看你也是条汉子,要是瞧得起我,咱们今晚就一醉方休。”我接过酒瓶,磕开瓶盖,和他碰着对喝起来。阿妈和桑金珠玛也各斟一碗,一边吃着手扒一边喝酒。

  扎西以主人的姿态不停地向我劝酒,自己也就着瓶嘴咕咚咕咚往肚里灌。阿妈劝他说一路疲劳,少喝一点早些去睡。扎西说不碍事。半顿饭功夫,扎西已喝净一瓶,又来开第二瓶。

  桑金珠玛见他喝得狼,问:“今晚咋的啦?”

  扎西的眼白已经发红,黑额上的青筋突跳着。他不理会桑金珠玛的问话,只执意地劝我喝。

  我也开了第二瓶,和扎西碰得响亮,仰脖子一口气吹了喇叭。扎西嚷嚷着要桑金珠玛取酒来,桑金珠玛一边去取酒一边怨恼地说:“你又没啥酒量,逞啥能耐?喝醉了,拖你去马棚睡。”

  扎西醉眼惺忪地说:“朋友爽快,高兴。莫怕,你去睡。”六瓶酒都吹了喇叭后,扎西就真的醉了,哼哼唧唧说着含糊的藏话,瘫软在草地上。我和阿妈架起他放到帐篷的西炕上,盖了毛毯。

  桑金珠玛唤我出帐篷,我俩就坐在草地上喝着酥油茶,望着星空,沉默不语。三条牧羊犬在我们身边嬉闹,七峰骆驼在月光下静静的反刍。

  我说:“扎西挺豪爽。”

  桑金珠玛冷笑一声说:“是吗?唯利是图的小商贩也懂豪爽?”

  “他做什么生意?”

  “贩东西去紫金台卖给沙娃子。那里除了雪山水啥都没有。一百多斤盐或者青稞面就能换一两砂金,有时几十斤菜干、三箱酒或者五条香烟也能换一两砂金。带出山来一两就能赚两千多块钱。”

  我惊诧了,说:“他是在喝沙娃子们的血汗。”

  桑金珠玛叹口气说:“他也不容易,很冒风险的。荒山野岭的狼呀熊呀雪豹呀野牦牛什么的都有,加上风雪无常,不定哪天就丢了小命儿呢。”

  我突然转移话题问:“他在岗日错认识你哥哥吗?”

  “从小就认识的。刚才扎西说前时间马镇长的儿子被人用枪打伤了,我哥忙着追查凶手的事,没空闲回帖木里克。”

  我没再作声,只默默地看着骆驼们在月光下安静地反刍,嘴边挂满了泡沫。我想,如果骆驼是人类,那一定是人类中最伟岸的男子汉。我们的灵魂面对它们,一定会自惭形秽。骆驼性情的博大内涵远比人类世界更丰富。载誉“沙漠之舟”的骆驼,面对茫茫戈壁荒漠,不畏艰险,不怕寂寞,没有怨言,只知道任重道远,只知道沉默地、坚忍不拔地跋涉。沉默是金,这正是男子汉的秉性。

  “喂,你在想啥,这么入神?”桑金珠玛使劲摇着我的胳膊,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说我在看骆驼。

  她笑道:“骆驼也稀奇?等到入冬我弄个驼峰给你吃。”

  我笑道:“在大饭店,一只驼峰要上百块钱。我可没有这么奢侈的口福。”

  桑金珠玛说:“这个不难,在帖木里克,别的没有,吃个驼峰还是容易。”

  我说:“明年吧,明年秋后我一定再来帖木里克。”

  桑金珠玛幽幽地说:“你真的要走呀,究竟你想去哪里?眼见大雪就要封山了。”

  我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做,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

  桑金珠玛神色黯然地说:“唉,剩下我和阿妈,多苦闷。”

  我笑道:“看你天天快乐得象只麻雀似的,还有什么苦闷?”

  桑金珠玛望着星空,满脸忧郁地说:“你有亲朋好友和你说知心话,当然不觉得。我呢,要哭自己哭,要笑自己笑。心里话只能对着星星说,对着阿顿木说。”

  我说:“你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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