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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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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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剑英笑了笑说:“是你心里急吧!”
  “地图带了吗?”
  “这个忘不了。”叶剑英又是一笑。说过,往后一指,“你瞧,都谁来了?”
  彭德怀一看,负责二局工作的曾希圣以及整个二局全来了,心中十分高兴。这些来的人和等的人见了面,宛如劫后重逢,那股亲热劲儿非同寻常,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没了。彭德怀唯恐误事,忙说:“参座,你还不快走!”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才转身进了夺夺沟向北去了。
  彭德怀仍然直矗矗地立在那个岔路口,煞象一只担任警戒的老雁在观察着动静。因为寒气袭人,有时来回踱着步子。直等部队走得远了,才下令撤了警戒,跟在部队后面缓缓而行。
  彭德怀赶上大队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叶剑英站在路边正同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博古等领导人在一起说笑。部队集合在一块平坝子上,张闻天正在同大家讲话。因为部队出发仓促,许多人还不明原委。当张闻天讲明真象时,部队都愤慨异常,嘁嘁喳喳议论,大骂张国焘不是东西。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后面追上来了!”彭德怀往后一看,后面大路上果然卷起了一大溜烟尘,接着是急雨般的马蹄声。彭德怀立即布置好警戒,心想,果然追上来了!
  原来,和三军团住在一起的军政大学行动时,被这个学校的校长何畏发现了。何畏原是四方面军的一位军长,爱着短裤,性格乖戾,动辄打骂部属。一、四方面军会合后,他被任命为军政大学校长。此时正负伤休养。他得悉部队行动,马上坐了担架到总指挥部报告。这时,总指挥部就乱了营了。陈昌浩大怒,立即召开干部会议,大骂中央“投敌去了”,并下令立即作战斗准备。但是在这个讨论是否追击的会议上,除副参谋长李特主张追击外,绝大部分干部都不赞成追击党中央和中央红军。陈昌浩也只好作罢。徐向前显然对眼前发生的突然事件缺乏精神准备,觉得难以承受,就难过地蒙着一条被子躺在床板上了。当下面部队请示,对中央红军是否追击时,徐向前说:“天底下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陈昌浩也就同意不追了。但是他仍旧派出积极分子李特,拿着一封信前去劝说三军团返回。这就是飞奔而来的那队骑兵。
  彭德怀等那队人马来到面前,向前走了几步。李特也跳下马来。这人是个矮胖子,横眉立目,带着满脸怒气,一见到彭德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说:“彭军长,总指挥部有信给你。”
  彭德怀接过信一看,上面写着什么“中央不经过总部组织路线,自己把一方面军部队及直属机关,昨晚开走”,“中央在毛周逃跑路线上,已经把一方面军几十万健儿葬送”,信中还用白话加文言的句式说,你们“胡为乎跟几个人作恶,分散革命力量,有益于敌”,最后要彭“即率队转回阿西”。此外,句中还有一点拉拢意味。彭德怀看后勃然大怒,把信往口袋里一装,指着李特吼道:“什么是逃跑路线?你们说谁是逃跑路线?”
  李特毫不示弱,叉开双腿,摆出操有尚方宝剑那样的架势说:“中央不告而别,就是逃跑路线!”
  “你这样说不对!”彭德怀放大嗓门,“北上的方针,早就确定了,是张主席多次同意了的,我问你,执行这个方针,怎么就是逃跑路线呢?”
  “我告诉你彭德怀,”李特用手指着说,“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我问你,你们长征开始是多少人?你们现在是多少人?你们已经不到一万人了,北上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陈政委是好意,你还是想一想吧!……”
  “你这是胡说!”彭德怀忍不住了。
  “算了,算了,德怀同志,你不要跟他吵了。”
  大家一看,毛泽东身披破棉衣,手里挟着纸烟,从人丛中缓缓走了出来。他安抚了彭德怀几句,接着走到李特面前,带着笑容说道:“李特同志,我看你们不要吵了。你今天是奉命而来,主要是来劝说德怀同志,他的思想还不太通,双方还有一个思想转变的过程嘛!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共产党,都是红军,总是一家人嘛!现在,中央说要北进,国焘同志说要南进,谁是谁非,还可以由时间来检验嘛!如果哪些同志认为南进是对的,也可以南进,捆绑总是不成夫妻。不过,我相信,四方面军的同志如果南进,是一定会碰壁的,不到一年时间,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不过先走一步罢了。你说是吗,李特同志?”
  一席话说得李特无言以对,脸红红地低下头去。毛泽东又面对部队说:“你们有哪位愿意跟李参谋长走的,也可以走嘛!”
  由于红军大学四方面军的学员大部都已留下,凡是跟来的都是愿跟中央走的,因此没人吱声。
  这时,彭德怀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在毛泽东面前晃了一晃,说:“这封信怎么办?”
  毛泽东笑着说:“这个好说,你给他开个收条,说后会有期。”
  李特接到收条翻身上马,带着他的一队骑兵返回去了。中央红军和他们的领导人,开始踏上了北进的道路,向着一军团的所在地俄界进发。
  彭德怀和毛泽东都走在三军团的后尾。彭德怀仍然面色严峻,双眉不展。路上他问毛泽东:“如果他们还要追,怎么办?”
  “那也不能打。”毛泽东说。
  “如果扣留我们,强迫我们南进呢?”
  “那也只好跟他们南进了。不过,他们总会要觉悟的。”
  彭德怀没再说话。只有嚓嚓的脚步声。
  (七十一)
  从阿西到俄界是一天多的路程,其中一多半还要经过草原。不过今天阳光灿烂,草原上的花一部分谢了,还有一些仍然十分耀眼。特别是黄金莲,一片一片,简直象黄金似的。就人们的心情说,也许高层干部们留下了分裂的伤痛,而就多数指战员,却象从一个死谷跨向广阔无垠的原野,连呼吸都觉得大为舒畅。因为自六月十二日会师以来,在这个死谷里竟滞留了三个月之久,不论是身体或精神都折磨得欲哭无泪,有苦难诉。那个倾注着热情的北上抗日的口号,只有今天才真正实现有望了。衣服褴褛、枯瘦憔悴的战士们,脸上又出现了笑意,队伍中又飘起了南国各省的山歌声。
  毛泽东骑在马上,心情是矛盾的。他既有摆脱沉重包袱的轻快之感,又有一种分裂的伤痛。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他仍然在内心里探讨着这件事情的含义。正在他沉思默想的时候,忽听前面有人叫他。他抬头望去,前面路边站着两个人:一个人瘦长脸,身躯虽不甚高,却穿了一件很长的军衣,显得腿更加短了,毛泽东认出那是红军的文学家成仿吾;另一个却不认识,那人生得精明干练,身躯瘦而且高,戴着四方面军的大八角帽,两只眼乌黑有神。毛泽东立刻下马,笑着说:“仿吾,你这位文学家最近可写了诗么?”
  成仿吾赶快迎过来,笑着说:“毛主席,你是戎马倥偬,兴致高雅,我是连命都顾不住了。”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那个瘦高个子,介绍说:“这是四方面军保卫局的祁德林同志,在红大学习,今天早晨和我们一起来了。他说有事要找您谈谈,不知您可有时间?”
  “好好,”毛泽东点头说,“那我们就走着谈吧。”
  说着,毛泽东居中,三人一起并肩而行。
  “毛主席,”那个瘦高个子说,“我是受人之托来向中央反映情况的,总也没有找到机会。现在已经晚了,人也死了,我真觉着对不起他。”
  祁德林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情感,难过地低下头去。
  “你说的是谁?”毛泽东问。
  “曾中生同志。”
  “什么?曾中生?”毛泽东大吃一惊。“他怎么死的?”“是在卓克基秘密处死的。”祁德林说,“本来是弄到树林里用绳子勒死的,过后反说他逃跑投敌了。”
  毛泽东震惊异常,夹着纸烟的手指不住地抖动。曾中生也是湖南人,一九二五年入党,他在黄埔军校学习时,常到农民运动讲习所听毛泽东讲课,所以两人很熟。此人能文能武,才华出众,北伐军进抵武汉时,还当过汉口《民国日报》的主笔。一九二七年曾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一九三○年派往鄂豫皖苏区,担任党的特委书记和军委主席。他和徐向前、许继慎、旷继勋、蔡申熙等人一起,积极领导武装斗争,迅速打开了局面,红军发展到四个师近两万人,全区人口近二百五十万人。但是,自次年四月张国焘这位钦差大臣去了以后,党的特委书记和军委主席一职,就由张国焘取而代之。曾中生的职务则每况愈下。其时毛泽东也正受排挤,加上山川阻隔,有些事只能知道个大概。在毛儿盖与张国焘相见时,毛泽东曾问及曾中生,张国焘含糊其词,说他身体不好,正在后方休养。因为关系复杂,毛也未再动问。今天一听这位优秀人物已经被害,怎能不震惊呢!
  “为什么要处死他?”毛泽东沉默了一阵之后又问。
  祁德林叹了口气,说:“曾中生早就被关在监狱了,一、四方面军会合之后,他觉得到了中央身边,自然非常兴奋。有人看见,他屋子里夜深时还亮着灯,就报告了张国焘,张国焘心虚了,以为曾中生要写材料向中央告他,就先下了手了……”
  “监狱?你说的是什么监狱?”
  “对了,我忘了说,在川陕苏区,张国焘就说他是‘托陈取消派’、‘右派领袖’把他抓起来了。行军的时候也捆绑着双手。”
  “这不稀罕,”成仿吾插进来说,“廖承志同志和四川省委书记罗世文同志,都是捆绑着行军的。因为廖承志给中央写过一个报告,讲到了川陕苏区的真实情况,张国焘就把他送到保卫局关起来了。”
  毛泽东惊讶地“唔”了一声,又接着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曾中生关起来?”
  “主要是因为小河口会议。”
  “什么小河口会议?”
  “小河口是陕南城固县的一个村子。”
  祁德林接着解释说,自从四方面军撤离鄂豫皖苏区之后,就一直向西漫无目标地流动,部队走得苦极了。张国焘以保密为由,既不在领导干部中商讨,也不在战士中解释,只是一味地向西走呀,走呀,不知道张国焘到底藏着什么鬼心思。从上到下,是一片埋怨声。有的说,我们一天到晚走,走,走,究竟要走到哪里去?有的说,鬼才知道!甚至有人偷偷地说,我看总部那个头是逃跑主义吧!这时候,象曾中生、邝继勋、余笃三、朱光、张琴秋、刘杞、王振华这些领导人,当然更为不满,认为这样盲目流动是极为危险的。他们就在一起商议,准备派人到中央反映情况,揭发张国焘的错误,要求中央采取措施。后来又觉得远水不解近渴,就决定由曾中生把大家的意见集中起来,以书面形式向张国焘提出,立即停止无限制的退却,在陕鄂一带建立新根据地。张国焘感到众怒难犯,处境孤立,遂被迫在小河口村举行了一个师以上干部的会议。这就是那个小河口会议。
  “曾中生同志在会议上发言了吗?”
  “不单发言了,还是头一个。”祁德林带着兴奋和自豪的口吻说,“那天曾中生真是勇敢极了。他面对着张国焘这个谁也不敢惹的党内霸王,列举种种事实,进行了有根有据的批评。”祁德林叙述说,随后,邝继勋、余笃三、张琴秋、王振华、朱光、刘杞等同志都发了言。对张国焘的一系列错误,他在土改、肃反中的错误;他在第四次围剿中由盲目轻敌到仓皇撤离鄂豫皖根据地的错误;特别是他在西进途中无止境的退却,不打算建立根据地的错误;还批评了他一贯的毫无民主的家长制作风。这种批评一下使唯我独尊的张国焘惊呆了,他涨红着脸、眯细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毛泽东听得入了神,眯细着眼问:“张国焘接受了这些意见吗?”
  “张国焘这家伙真有一手。”祁德林撇撇嘴说,“他一看自己处境太孤立了,立刻表示欢迎大家的批评,声称此后一定要加强集体领导。并且就在这个会议上宣布:委任曾中生为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参谋长,委任张琴秋为总政治部主任。一下子把大家的情绪缓和下来了。大家觉得这个张主席还不错,真是有点虚怀若谷的样子,把大家的意见全接受了。而且立即有了改正。”说到这里,祁德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的群众真太容易欺骗了,他们都相信了。刚才烧得红红的火焰一下子就扑灭了。……”
  “因为他们的心太善良了!”毛泽东慨叹道,“但是归根结底,欺骗群众是不行的。”
  祁德林继续叙述道,不用说,曾中生怀着一颗善良之心也相信了。在开辟川陕根据地的过程里,在粉碎敌人三路围攻中,他的伤腿还没有好,就拄着一根拐杖,这里跑到那里,那里跑到这里。可是当根据地刚刚稳定了一点,张国焘觉得屁股坐稳了,脸就变了。实际上他一直对小河口会议怀恨在心,不过他滴水不漏。直到他看时机成熟,才开始动手。一九三三年二月,他在川陕省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就指责曾中生等同志说:“这些同志就在脱离鄂豫皖赤区的艰苦斗争中,惊慌失措起来,结果滚到了右派的怀抱。”他们“在紧急关头,散布‘群众不满领导’,‘领导内部不一致’以及种种瓦解红军的口号,来助长悲观失望的心理。”“曾中生以这种立三路线的观点反对鄂豫皖分局的正确路线,形成小组织式的斗争,结果,助长了改组派、AB团、第三党。我们党再不能让这种人来糟蹋,必须执行纪律。”后来,就以“右派首领”的罪名逮捕了曾中生。同一天还逮捕了徐以新。先后杀害了红十师参谋主任吴展、红四方面军总部参谋主任舒玉章、原红四军第一任军长、川陕省临时革命委员会主席邝继勋、原鄂豫皖军委政治部主任余笃三、七十三师政治部主任赵箴吾、川陕独立师师长任玮璋、参谋长张逸民等许多好同志。还有许多下层干部受到迫害。曾中生因为威信很高,影响太大,张国焘没敢立刻动手,可是也活了没有多长时间。……
  祁德林的声音里流露出悲哽,停了一阵才又讲下去。
  “提起曾中生同志,我们四方面军的同志没有不佩服他的。他确实是一个共产党人的典型。”
  祁德林以热烈的口吻,赞扬曾中生有胆有识,目光远大,工作中很讲民主,待同志亲如兄弟,尤其是骨头很硬。张国焘把他关在监狱里,强令他写“自首书”,交代小河口会议和鄂豫皖时期的“错误”,他都据理驳斥。令人惊讶的是,在关押期间,他写了一部重要的军事著作,名叫《与“剿赤军”作战要决》。这部书受到许多同志的赞扬。
  “他给中央写材料了没有?”毛泽东问。
  “写了,确实写了。”祁德林说,“在杂谷脑的时候,我把一、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师的消息告诉了他,这个宁折不弯的汉子,流下了大把的眼泪。他确实晚上点着灯写信揭发张国焘的错误。因为他和我关系很好,他是不瞒我的。他还说:”我把这封信写好,你替我交给党中央吧!‘谁知道信没有写完,他就被绑到树林子里去了……“
  祁德林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毛泽东和成仿吾都深深地垂下头去。……
  他们默然走了一段,忽听前面一片嘁嘁喳喳的欢跃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人们最终地走出了草地,进抵白龙江畔的山谷中了。
  “说到曾中生同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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