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也很少有什么事能影响到元宝的胃口。
他已经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不吃白不吃,吃起不要钱的东西来,他从来也没有落别人后面过,就算别人都说他输定了,而且输的真是金子,他也照吃不误。
田鸡仔已经开始在佩服他了:“这个小鬼倒是个能提得起也能放得下的好角色,看样子就算输死了也不在乎。”
萧峻的人仿佛仍在远方,却忽然冷冷他说:“他没有输,你输了。”
输的果然是田鸡仔。
他回过头,就看见他认为已经死定了的吴涛施施然从外面走进来,全身上下连一块皮都没有破,连头发都没有掉一根。
田鸡仔的头发却掉了好几十根。
碰到他想不通的事,他就会拼命抓头发,一面抓头一面问吴涛:“你是怎样回来的?”
“好像是走回来的。”吴涛说,“用我的两条腿走回来的。”
“别的人呢?”
“别的什么人?”
“刚才想用铁钳子把你全身上下骨头关节都夹断的那些人。”
“他们也回来了。”
“他们的人在那里?”田鸡仔不懂,“我怎么看不见?”
吴涛淡淡地说:“因为他们的人并没有全部回来,每个人都只不过回来了一点而已。”
一个人怎么能只回来一点?田鸡仔更不懂,可是很快就懂了。
吴涛手里也提着个包袱,等到包袱解开,田鸡仔就懂了。
包袱里包着的是十三个钢钳,就是刚才还装在那十三个人手上的那种奇形钢钳。
这是他们杀人的武器,也是他们防身的武器,他们当然不会随便拿下来送给别人,就好像谁也不会把自己的手砍下来送人一样。
他们身上其他的部分到哪里去了?谁都没有再问,也不必再问。
元宝大笑,抢过来用一双刚撕过鸡腿的油手搂住吴涛的肩反问田鸡仔:“你看他死了没有?”
“好像还没有,”田鸡仔苦笑,“死人好像是不会走路的。”
“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好像是。”
“刚才是不是你要跟我赌的?”
“是。”
“是你输还是我输?”
“是我。”
“输了怎么办?”
田鸡仔笑了笑,忽然反问元宝:“则才我是不是说,输了就赔人给你?”
“是。”
“那么现在我就去想法子弄个人来赔给你好了,反正我又没有说要赔个什么样的人给你。”田鸡仔笑嘻嘻他说道,“就算我去弄个又瞎又麻又脏又臭又缺嘴的秃头癞痢小姑娘来给你,要她天天陪着你,晚晚陪着你,你也得收下来,想不要都不行。”
元宝傻了。
他居然也有上当的时候,倒真是件让人想不到的事,最少他自己就从来没有想到过。
田鸡仔笑得更得意:“碰巧我正好知道附近有这么样位姑娘,而且碰巧正想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小伙子。”
他好像真的准备出去把这个可以吓死人的小姑娘找回来,吴涛却忽然要他等一等:“因为有件事我也碰巧正好要请教请教你。”
田鸡仔立刻站住:“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乐意帮别人的忙。”他笑得还是很愉快,“有人有事要来请教我,我好歹都会指教指教他的。”
“那就好极了。”
“你有什么事要来请教我?”
“这里的宫灯一共好像有一百九十六盏。”
“你没有数错,一盏都没有错。”
“一百九十六盏宫灯,怎么会在一眨眼间忽然同时熄灭?”
田鸡仔歪着头想了想。“这当然是件很奇怪的事,但却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他说,“如有十来个打暗器好手,每个人都同时打出十来件暗器来,灯就灭了。”他说得有道理,“这里本来就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就算有一百多个这样的暗器高手,我也不会觉得稀奇。”
吴涛也不能不承认他说得有理,但却忽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左手在粱上一搭,右手已摘下了一盏宫灯,大家喝采的声音刚发出,他的人已经飘飘地落下,把这盏官灯送到田鸡仔面前。
“如果灯是被暗器打灭的,灯纱一定会被打破,”吴涛问田鸡仔,“你看看这盏灯有没有破?”
“没有。”
灯还是亮着的,六角形的宫灯上每一面宫纱都绷得很紧,只要有一点破洞,立刻就会绷得抽纱撕裂,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吴涛又问:“如果灯没有破,会不会是被暗器打灭的?”
田鸡仔苦笑摇头:“现在你不必再请教我了,因为我也不知道灯是怎么样灭的。”
吴涛淡淡地说:“那么你就应该来请教请教我了。”
“他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宫灯顶上轻轻一弹,灯光立刻就熄灭了。
大家都看傻了,连元宝都看不懂。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批宫灯都是京城名匠钱二呆精制的。”吴涛说,“他的名字虽然叫二呆,其实却一点都不呆,而且还有双巧手,他精制的宫灯,顶上都装着机簧,只要机簧一动,灯罩里就有个小铁盖落下,刚巧盖在灯芯上,灯就灭了。”
吴涛又说:“挂住这些宫灯的钩子上,也都装着机簧,发动机簧的枢纽都由一根铜线接到后面一个手把上,这一百九十六盏官灯,一共大概只有十来个手把就够了,只要有十来个人同时扳动手把,一百九十六盏宫灯就会同时熄灭。”
他淡淡地接着说:“只要有手的人,就能扳这种手把,要找这样的人,总比找百发百中的暗器高手容易得多。”
元宝听得出神:“几时我一定也要去找钱二呆弄几个这样的宫灯来玩玩。”
“但是要让这里的灯光同时熄灭,也不是容易的事。”吴涛说,“我想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谁?”
“这里的汤大老板。”
“不会的,绝不会的。”田鸡仔摇头,“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能让他做这种事的,也只有一个人。”
“谁?”
“你。”吴涛冷冷地看着田鸡仔,“济南城里谁不知道田大少是汤大老板的好朋友。”
“我……”田鸡仔好像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又没有疯,我叫他把灯全弄灭对我有什么好处?”
“有好处的。”吴涛说,“我这个人如果死了,不管对谁都有点好处的。”
“灯灭不灭跟你死不死有什么关系?”田鸡仔问,“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灯灭了你才会死?”
“因为只有等到灯灭之后,萧堂主才好出手。”吴涛说,“他的拳掌刀剑轻功暗器极精,在灯光熄灭那一瞬间,他若以暗器打我的要害,我岂非死定了?”
他淡淡地说:“至少你认为我是死定了。”
那则萧峻就在他对面,他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那十三柄钢钳封死。
那时萧峻如果出手打他面前胸腹间的要害,他确实很难躲得过。
像萧峻这样的高手,闭着眼也能打穴伤人的,何况他的目标就近在眼前,他当然早已将这个人全身上下每一处要害都看准了,灯光熄灭,对他当然有利。
吴涛说:“所以你就给了他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他没有把握住这机会出手?”
“他没有。”吴涛说,“也许他的年纪还太年轻,心还不够狠,还做不出这种事。”
“如果他做了,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吴涛忽然仰面而笑,“我纵横江湖二十年,要取我性命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其中至少有十九位都是萧堂主这样的高手,都有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们都没有把握住机会出手?”田鸡仔问。
“他们的心都已够狠,都懂得良机一失,永不再未,这样的机会他们怎么肯错过。”
“现在他们的人呢?”
“人都已死了,十九个人都已死得干干净净。”吴涛谈谈地说,“直到临死时他们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你杀人的好机会通常也是别人杀你的好机会。”吴涛说,“你可以杀人,别人为什么不能杀你?”
“有理。”田鸡仔叹息,“江湖中人如果全都明白这道理,死的人一定比现在少得多。”
第十一章 元宝的奇遇
一
四月十七,夜更深。
大多数赌徒都知道,如意赌坊里最大的一张赌桌是“天字一号”,不是面积最大,而是赌得最大。
能在这一桌上赌的人,来头也大。
所以这张赌桌虽然比赌番摊押单双掷骰子的桌子都小得多,在人们眼中却是最大的一张。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这张桌子上摆着的,通常都是些黄金白银珠宝首饰钱票,田鸡仔却忽然把他的腰带和一个很破旧的草囊拿来掷在桌上。
“腰带里是一把缅刀,革囊里是十三柄飞花旗。”田鸡仔说,“谁要谁就拿去。”
没有人懂得他的意思。
田鸡仔说:“这些都是杀人的利器,可是我这一辈子来也没有用它来杀过人,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些累赘东西。”
吴涛淡淡地说:“有些人杀人本来就不必用奇書網電子書刀的,借刀杀人岂非更方便?”
曰鸡仔笑了笑。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最好也在你临死之前明白。”“什么事?”
“这里确实有人想要你的命,而且最少也有七八个人能要你的命。”
“你呢?”
“只有我不想。”田鸡仔说,“如果这里只有一个人不想要你的命,这个人就是我。”
他忽然大声说:
“金老总,你说对不对?”
一个始终远远坐在另一角落里,背对着他们的人忽然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过身,苦笑道:“田大少,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把我拉出来的。”
这个人枯瘦矮小,穿一身很朴素的灰布衣裳,留了点很稀疏的山羊胡子,不管在什么地方,人们都很不容易注意到他。
“各位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田鸡仔自己发问,自己回答:“各位也许看不出他是谁,但却一定听说过,北六省有位神捕,十年内破案八百三十五件,开六扇门里空前未有的纪录,名震黑白两道。”
他对着山羊胡子笑了笑。
“我说的就是他。”田鸡仔道:“他就是鲁南鲁北九府五州十八道的总捕头,‘滴水不漏’金老总。”
他又问:“以金老总的身份,若是想要一家赌场把灯光全部熄灭,是不是很困难?”
没有人愿意回答这种问题,金老总自己却微笑着说:
“不难,当然不难。”
田鸡仔忽然又大声说:“屠大侠,现在你是不是也应该露面了?”
这个人还没有露面,大家已经知道田鸡仔说的是什么人。
“大侠”这两个字,绝不是随便可以乱叫的,江湖中的大侠并不多。“屠大侠”好像只有一个。
“嫉恶如仇”屠去恶。
灯光重亮后,赌台虽然又开,可是田鸡仔一吆喝,赌的人就比看热闹的人多了,只有一张赌桌上还挤满了人。
现在人忽然全都散开,一位面如淡金的大汉高踞上座。正是屠去恶。
——过些人挤在桌子旁并不是真的在赌,只不过是为了掩护他而已。
田鸡仔一看见他又笑了,带着笑问他:
“屠大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灯灭的时候。”
大侠不能说谎,用不着田鸡仔再问,他自己已经先说:
“我也能让灯灭,我也能要人命,”屠去恶厉声道,“我只想天下的盗匪恶人全都死尽死绝。”
“好。”田鸡仔拍手,“屠大侠果然不愧是大侠,我佩服。”
他忽然又大声问:“戴总镖头呢?”
这句话说完,立刻就有个“方人”从一面屏风后走出来。
他并不矮。
但是他的肩太宽,人太壮,看起来就像是方的。虽然不完全是那种四四方方的正方形,相差也并不太多了。
江湖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天仇缥局”的总镖头“铁打金刚”戴天仇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的童子功,几乎真的已经练到了刀砍不入枪刺不伤的火候。
只有练过这种功夫的人才能了解他付出了多大代价,练得多么艰苦。
“我比不上屠大侠,也无力杀尽天下盗贼。”戴天仇说,“我只想要一个人的命。”
他的声音嘶哑,他把嗓子都练哑了,“因为这个人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活着就是为了要他死。”
老江湖都知道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二十年前,以心细胆大艺高闻名的戴永安创“永多”镖局,三年间就创出了别人三十年都创不出的声名,只要有“安”字镖旗在,这趟镖就没有人能动。
可是有一次他们接到一趟最大的“镖”,还没有出大门就被人动了。
那是批极贵重的红货。在镖局的行话里,红货就是珠宝。物主特别谨慎,又不想招摇,所以头一天晚上就把两口装满了珠宝的大铁箱送到镖局里去。
戴总镖头亲自监督手下,当着物主的面把两口铁箱送入后院一间四面都被封死的屋子里,又派了好几班人轮流守卫之后,才设宴招待物主,而且拍胸脯保证,“这趟镖绝对万无一失。”
就在他说这句活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三声惊魂大笑。
等到戴永步赶去时,那间密封的屋子已经被震倒,守卫在外面的两位镖师和六名趟子手已经被点了穴道,两口铁箱子已经不见了。
这件事的结局是:
镖局歇业,戴永安忧愤而死,他的夫人投环自尽,临死前将他们的独生子改名为“天仇”,要他永远不要忘记这段仇恨。
戴天仇从未忘记。
金老总、屠去恶、戴天仇,三个人的身份虽不同,却同样都有一股不容任何人忽视的力量。
他们显然为了不同的原因而来,找的却是同样一个人。
田鸡仔看着吴涛叹了口气。
“你看,我是不是没有骗你,你的对头是不是已经来了不少。”
“刚才你说最少已经来了七八位。”吴涛问,”还有别的人呢?”
“别的人我不能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别的人身份和他们三位不一样。”田鸡仔道,“他们三位一位是大侠,一位是总镖头,一位是总捕头,都是明身家有地位的正人君子,我虽然把他们抖露了出来,他们心里就算骂我是混蛋王八蛋,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田鸡仔又叹了口气,“可是别人就不同了。如果在他们还不想露面时就被我请了出来,说不定就会因此把我这条小命送掉,我只有一个脑袋,实在不想在半夜里被人砍去当夜壶。”
元宝的大眼睛一直在不停地打转,忽然问田鸡仔:“他们来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是位将军。”田鸡仔说,“三笑惊魂李将军。”
“他们来找将军干什么?”元宝贬了眨眼,故意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想当兵?”
“大概不是的。”田鸡仔忍住笑,也故意压低着声音说,“这位将军好像不是真的将军。”
“不是将军是什么?”
“是个大盗,隐姓埋名已经有十来年的大盗。”
“这十来年都没有人找到过他?”
“没有。”
“十几年都没有人找到过他,现在忽然一下子全都找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元宝问田鸡仔,“你有没有搞错?”
“他没有搞错。”屠去恶忽然对元宝说,“小朋友,你过来,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看。”
以屠大侠的身份,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叫花打交道,难道是为了他的那颗星?
元宝就走了过去,居然还问:“你那样东西好不好看?”
屠去恶的态度很温和,居然还笑了笑:
“像我这样的老人,身上怎么会有好看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封信而已。”
他真的拿出一封情,牛皮纸信封的封口本来是用火漆封住的,信封上只写着。
“专呈屠大侠去恶密启。”
这封信无疑非常重要,而且绝对机密,本来绝不应该让别人看的。
屠去恶绝不是个轻率的人。
但是他却真的把这封信交给了一个小叫花,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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