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码头以岳阳楼以南的地带为中心,往来三湘的船只以这一带为集散地,陆路则在东门,从长安驿来的客人大多在东门左近落店,东门的满天花雨还未返乡,负责这一带治安的人是出生南岳的闪电手奚守成。
岳阳楼码头负责的人,是号称岳阳水中第一条好汉水怪桑九原,财势荣居岳阳第一首富,家中的食客,金是粗胳膊的英雄好汉。
五月十五这一天,一群骠悍的老少人物进入了东门,人数共有十三人之多,其中有两个清秀的小伙子,他们落脚在东门的远来客店,神气地站住了一间独院、之后,他们满街溜达,但并不若事招非,谁也不知他们的来历,他们也不和任何人打交道,住下来便没有走的意思,花起钱来相当大方。
闪电手留了神,但查不出任何岔眼的线索。
而三天前,两艘客船先后靠上了西码头,先后有两批客官登岸,分别在西门内落店。
第一批客人是一个千娇百媚的中年美妇,只带了一个长包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天她落了店,次日便结清店钱上路,从此失了踪。
第二批也是一个人,一个俊逸潇洒的青年书生,提着一个包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佩着一把长剑,青衫飘飘,光采照入,原来是个游学书生。
书生在迎祥老店要了一间雅房,然后在岳阳附近名胜区流连,赁小舟在湖中寻幽探胜,一连五天还不想走。
水怪桑九原虽是个老江湖,却大意得忽略了这个俊书生,这几天他也实在忙,忙得忽略了码头的事,因为君山秀土传来手书,说是十天半月方可返回,请他就近照顾君山水域附近是否有岔眼人物出没,可能巴山苍猿的手下死党五蛟龙,也许会求泰山头上动土,君山秀士是三邪之一,但在洞庭湖王府一州二十二县中,没拆过烂污,附近的人谁敢不和君山秀士攀交情,即使心中咒骂,表面也得敷衍,不然将有横祸飞灾,水怪桑九原自不例外,他只好自己在君山附近留心巡视,几天虚应故事,耽误了好些天。
君山的南岸,近湖滨建了一座湘山祠,祀奉着大舜的妻子湘君,据说是湘水之神,两座神像左是娥皇,右是女英,为了这座祠,秦始皇大怒之下,派了三千刑徒,把山上的草木全都拔光,连祠也给拆了,秦始皇死了,湘山祠又重新建起,但从此之后,传说中的长生酒消失了,春天再也闻不到不知从何而来的酒香了,吴楚相通的巴陵地道也淹没不见了,据说,在吴地包山的石孔也因之而闭塞。
湘山洞的左方,有一座小渔村,设有茶楼、酒馆、旅舍,便利前来游君山的名流官绅住宿。
右首半里地,有一座广约百亩的橘林,林中有十余栋宏丽的大宅,那就是君山秀土的宅院,最高那栋三层大楼,叫做烟波楼,雄峙园中气象万千,与三十里外的岳阳楼遥遥相望,飞檐画角下的风铃叮当作响,楼前有一条驰道,透过橘林直达湖滨,湖滨是一座小湾,建有一座浮式码头,泊了十余艘大小船只,其中有两艘有水轮,与君山秀士驶往三峡那艘怪船型式完全相同。
小渔村就叫做湘山村,林东半里地近湖滨处,有两栋茅屋,四周翠竹围绕,幽静无尘,一艘扁舟静静地泊在水边的竹林下,一群鸡鸭在岸上湖中觅饮浮游,怕然自得,整座茅舍显得安详平静,清雅出尘,这就是一代侠隐君山渔父欧阳嘉隆的隐居处所,一个性情孤僻的怪老人的小天地。除了他的师弟毒王,天下间知道他底细的人,太少太少了,金四娘便是太少太少中的一个。
武林有个怪现象,艺业愈精的人,便愈来愈古怪,有些人不甘寂寞,胡作非为,有些游戏风尘,行侠仗义,有些则看破世情,甘愿与草木同腐,君山渔父就是第三种人,他安贫乐道,爱上了个烟波浩瀚的洞庭湖,以打鱼为生与世无争,与一子一孙甘愿与草木同腐。
可是,他遗弃江湖,江湖却不放过他,十余年前爱子欧阳逸泉得了疯症,此中原因无人加道内情。
君山秀士和他比邻而居,但却不知老人家是武林最凶狠最霸道的剑绝学沉雷剑法的继承人,仅知他是毒王的嫡兄,而毒王的业艺在武林算不了什么,料定他可能对毒物有研究,在兵刃拳脚上,了不起勉强可列一派高手而已。
谁也不知道金神金样这个早年四大凶人之一的绝顶高手,早年曾领教过欧阳嘉隆的利害,老人家对过去的往事讳莫如深,外人自然无从得悉。
这天,朝阳在湖面洒下了万丈光芒,旭日刚升上东面岳阳城后的山头,百数十艘渔舟,正张帆鼓风满载着鱼归来,但见朝霞的光芒中,微波粼粼的湖面帆影片片,构成最美妙的一幅画面。
君山渔父的船,照的在巳牌初正之间方能返回,比其他的渔船间来晚些,但鱼获量比任何一条船都多。
一艘轻舟在朝阳下鼓风飞驰,到了君山西面十来里,突然下了风帆,转过头来驶向君出。
轻舟的舱面,用竹竿加添了一座竹架,上面加了一块青色布篷便于挡太阳,一个青年书生安坐在舱面,膝上置了具筝,信手轻挑,细碎的音符在湖面跳动,弄筝,不象操琴,操琴的规矩麻烦,要焚香,要净手,要设座……罗罗嗦嗦,弄筝则有也可,放在膝上同样可以拨弦高歌。
船夫共有五人,鞘公轻摇着尾桡,有两个在后舱整治酒食,两个则坐在后舱面低声聊天,状极悠闲。
远远地,一叶扁舟从后面鼓风飞驰,前舱面,一个清淑出尘的少女,穿一身青市两截衫裤,正在清理着一盘盘的绳,后鞘,老鞘工白发如银,相貌清癯,古铜色的脸上市满了岁月刻上的轨迹,一双深沉而犀利的老眼依然光亮,风帆控索挂在栓上,一手按住舵柄,坐在那儿不言不动,看上去显得有点龙钟了。
他就是君山渔父欧阳嘉隆,和他的孙女欧阳慧。
岁月如流,多年来平安无事,他做梦也未料到,有人正向他张开了天罗地网。等待着他向里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教他身怀无双绝学沉雷剑法呢,武林中最引入觊觎的东西,不是财也不是宝,而是得之足以横行天下的绝艺。
沉雷剑法真是致祸的原因么?也不见得对,另有原因。
两船逐渐接近,前面青年书生的轻舟,正档在祖孙俩的航线上。
“爷爷,你听到琴声了么?”慧姑娘扭头问。
老人家微微一笑,说:“丫头,是筝,不是琴,你可听出小扫中的,唉!说你也不懂。”接着,他收敛了笑容,神色惨淡地说:“爷爷已有三十年未亲近筝了,手都僵了。想当年……哦!还想什么当年?爷爷老昏了。”
“爷爷……”姑娘假嗔地叫,在娇憨的神态中,有心人很可能看出她心中的不平静,和些少凄戚的感情。
“丫头,你听。”老人家赶忙岔开,又道:“你听得出他唱的是什么?”
“宋朝张于湖的念奴娇。”姑娘不假思索地答。
弦声悠扬,歌声裂石穿云,清晰入耳:“洞庭青草,近巾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皆清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表经年,肝胆皆冰雪……”
两船并进时,恰好到了最后两句,君山渔父活该倒霉,被弦声歌调抓着了痒处,老兴大发,伸手一拉帆索,风帆急落,他也高声应和道:“……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弦垢候落,青年书生整衣站起,行礼道:“老丈高明,高明,小生在班门拜斧了,罪过。”
君山渔父呵呵笑,爽朗地说:“小敢当,倒教公子爷见笑了,于湖公这首词是咏洞庭夜景,目下,朝霞满天,不是不切题么?”
“小生真该打,哦!小生姓雷名鸣远,河南府人氏,游学至此,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姑娘举目向雷鸣远看去,没来由地粉脸绽上酡红。
这位自称雷鸣远的人,虽则穿了一袭儒衫,但雄壮如狮,而且人才一表,英气照人,唇红齿白,在英武俊逸中,透出三分潇洒的书卷气。在君山附近,君山秀士荀飞鸿算得是岳州府的美潘安,但和这位雷鸣远一比,便差上三分了,难怪慧姑娘看了第一眼,使觉砰然心动,没来由的粉颊绽上酡红,羞意漾溢。
两船相并而行,双方的船相隔不足两丈,君山渔父本来满脸堆笑,情形大佳,但突然看到舱旁搁着一把剑,同时已看出雷鸣远目朗鬓丰,眼神凌历,已知这个年青人的游学书生身份完全是鬼扯,立刻沉下脸,向慧姑娘叫:“丫头,升帆。”
十三
雷鸣远似乎大出意外,老家伙不但不通名,怎么不加理睬脸色突变?这种喜怒无常的态度,委实令人不痛快。但他似乎知书达礼,知道敬老尊贤,脸上毫无不快的神色流露,再次拱手朗声道:“老丈,小生冒昧了,相见也是有缘,好不容易在洞庭……”
他的话说了一半,君山渔父的船已经乘风破浪冲出三丈外去了,同时清晰地传来老人家一声重哼。
他困惑的站在那儿,目送君山渔父的船冉冉去远,也看到船头的慧姑娘转身向后注视。
他脸上泛起得意的微笑,心说:“完全满意,第一步深合守节,尽在意中。”
但他脸上泛着困惑迷悯的神色,向走近来的船夫问:“船家这位老人家是怎么一回事?”
船夫摇头笑道:“公子爷,欧阳老儿难得有今天这么高兴过,和你有说有笑,连我也感到奇怪呢!平时他是不和人打招呼的,对任何人都爱理不理,他竟和公子爷合唱哩,简直是奇闻。”
“他姓欧阳?住在何处?”
船夫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了不起的君山渔父,大大的有名,洞庭湖附近论打鱼的手艺任何人也得甘拜下风,谁不知欧阳嘉隆是鱼的克星?他家住君山湘山村旁,但脾气古怪,不许外人入他的茅屋,连君山的荀爷也不例外。”
“哦!原来是个孤僻古怪的老人,扯起风篷到君山。”
船夫们扯上风帆,船远远地跟着君山渔父的船破浪飞驶。
闻名前来游君山湘山祠的人并不多见,平时难得有阔客光临,这天恰有不少游客抵步。在巳牌左右,从岳阳先后开来了七八艘大小船只,到了不少游客,替湘山村的人带来了许多财神爷。
河滨,百十艘渔舟泊在岸旁,人潮汹涌。君山一带的渔产,用不着带到岳阳出售,往来有六十里水程,如果到府城贩卖,必须耽误一天,所以所有的渔产,留由府城来的大船统一收购。由于君山秀士坐镇君山,所以收购渔产的价格倒还公道。
君山渔父的船,距岸十来丈便降下风帆。慧姑娘头上包了青帕,一双玉手晶莹洁白,控住双浆徐徐划动,船缓缓靠上湖岸。
岸上,一名掌秤的鱼牙子,带着几名伙计,笑嘻嘻奔近,一面叫:“慧姑娘,辛苦,咦!老爷子为何闷冰不乐?”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船拖近,系上缆。慧姑娘一面收桨,一面笑道:“谭爷,别过问我爷爷的事。请上船看看鱼鲜。”
鱼牙子谭爷刚跳上舱面,人从中突然抢出两个少年,还有四名高大狰狞的中年恶汉。
四个大汉长相确是凶猛,每个人都有八尺以上的身材,十分吓人。先头那人豹头环眼。第二名留了猪鬃般的络腮胡。第三名有一张嘴下弯而又厚又大的鲶鱼嘴。第四人火眼金睛。全穿了紫绸薄劲装,一身结壮的肌肉绷得似要破衣而出,只消看第一眼,便知不是本地人。
两个少年长相清秀,但眼珠子太灵活,显然乖巧过人,诡计名端。两人抢近,一个高兴地叫道:“也是最后一艘船了,可能有哩!”
“快上,先捡一步。”一个叫,抢上了跳板。
鱼牙子谭爷已上了船,见有人抢上,轮身叫:“慢来!小伙子,上来干什么?”
为首的少年已一脚上船,另一脚仍在跳板上,笑道:“咦!你怎么啦?小爷要买鱼,你管什么闲事?”
鱼牙子刚想发作,却看到四个凶猛巨人双手抱胸,在船首排开,用他们那令人心惊胆跳的怪眼,不怀好意的盯着他,虎视眈眈.神色极不友好。
几个帮着拖船的家伙,在船侧站在水中,手扶船舷,也向四个巨人怒目而视,气氛极为的紧张。
四个巨人并末带着兵刃,窄衣袖掳起卷至肘间,露出满身黑汗毛的粗小臂,令人看了心中发毛。
鱼牙子知道有麻烦,但毫不害伯,只是怒火不得不先行压下,板着脸说:“小老弟,要买鱼可以到村里去买,这儿的鱼是不卖的。”
小伙子另一支脚已上了船,双手叉腰,仍在笑,歪着脑袋撇撇嘴,问:“老兄,你是这条船的主人?”
“不!我是湘山村的鱼牙子。”
“鱼牙子?管什么的?”
“管双方的买卖,鲶鱼鲜的成色,掌理过目论秤……”
“那不是更好么?”小伙子抢着叫。又道:“有尼在这儿更妙,小爷我银子成色足,有你在鱼便不会短斤两。劳驾,帮我买……”
他向里挤,老实不客气要将鱼牙子挤开。
“慢着!”鱼牙子伸手拦住叫,又道:“请你下船,这船上的鱼是不卖的。”
慧姑娘一直在冷眼旁观,这时发话道:“谭爷,问他看要买什么鱼。”
小伙子“喝”一声怪叫,眯着眼说:“妞儿,体这才象是一个生意人。喂!可有银鱼么?小爷我不远千里慕名而来,跑遍所有的渔船,都说没有这玩意,简直岂有此理!”
银鱼是洞庭湖的特产,象针般大小,极为鲜美,每年春汛时分,沿湖岸一带,可以看到无数银针般的鱼鲜结队而游,稍受惊扰,突然疾射而散,候然隐没,不片刻又从销远处集结,象是无数会动的小银星。春汛一过,这种鱼便愈来愈少。这时不是捞取银鱼的时节,怎会有银鱼?小伙子口气轻浮,姑娘没生气,鱼牙子谭爷却受不了,突然一掌搭上小伙子的右肩,沉声叫道:“下去,这条船也没将银鱼。”
小伙子嘿嘿一笑,扭头说:“老兄,尼似乎反客为主哩!多管闲事,放手!”
“你下不下去?”鱼牙子厉声问。
下面火眼金睛的臣人突然接口道:“如果他不下来,你的意思是叩头烧香消他走罗?”
“哈哈哈哈!”三名巨人和另外一个站在跳板上的小伙子同声狂笑。
码头上人群渐集,渔人相当地的村民闻声逐渐围拢。
小伙子在狂笑产中,乘鱼牙子谭爷转头向下看的刹那间,突起发难,左手猛地搭实对方搭在右肩上的手掌背,向后大旋身,有激猛带,撞向鱼牙子的右外肘。
鱼牙子也不弱,居然被他抽回搭出的右手,急速下沉,小伙子的一肘落空,同时,他立即反击,左手上盘,架住小伙子的手肘一刁,右掌急攻而出。
双方都快,贴身相搏奇快无比。
“怎么?打架?好啊,上!”站在跳板上的小伙子,急冲而上。
鱼牙子一拳攻出,却末料到小伙子也用盘手向上一拨,突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他的膝益,“哎”一声惊叫,踉跄退了三步,立脚不牢。
小伙子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叫:“下水洗澡,老兄。”
叫声中,他劈胸一掌登出。
青影一闪,姑娘到了,伸两指轻轻一敲,“得”一声敲中小伙子的小臂。快!快得令人肉眼难辨,没法躲避。
“哀哀!”小伙子惊叫,冲势立止,按住被敲处呼痛,手抬不起来了。
另一名小伙子恰好上了船,一闪即至。
“且慢动手!”姑娘不悦地叫。
码头上,所有的人都尖声大吼:“丢他下来,他们竟敢到君山来行凶,捆起他们来。”
四个人同时转身,虬髯巨人用打雷般的声音怒吼:“叫打叫捆的人给大爷出来,大爷量量他的脑袋是否九斤九两。”
“快!去请荀府的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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