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龙走到斜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的章书记面前,右手向他的鼻子眼的下方伸去。他换了一口气说:“大家不必担心,章书记没大事,都放心吧!”随后轻轻地喊道:“章书记,章书记你醒醒,天凉别感冒了。”
章英玉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王天龙有气无力地说:“噢,你大概就是王天龙吧!”
“章书记,是我。”
他虽然常来常住沙湾村,但是,和过去相比工作作风完全变了样。深入群众少了,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简称“三同”不见了。他每次到沙湾村后,胡希能就派专人伺候,不离左右,一般百姓根本和他说不上话。
他对王天龙反对建砖厂,在“绿色风暴”中带头告状的事,虽然也有所耳闻,但是,并不十分了解,误认为他是个“刺头”。而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改变了他的看法,尤其是王天龙的即席讲话,使他心胸受到震颤,灵魂受到洗礼,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感叹声。
他对王天龙在众人面前让他下不了台的事仍然耿耿于怀,心中不悦地问:“你来干什么?”
王天龙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几个人看见您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放心,就走进来看看您。”
他又问:“人都走了吗?”
“都走了,就剩下我们几个人。天不早了,天气又凉,您老还是回屋休息吧!”王天龙关切的提醒说。
“行!”他说着站起来。又累又饿又渴的他两腿发软,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下去。王天龙赶紧向前一步双手扶住他,关切地问:“章书记,您老哪里不舒服?用不用请医生?”
常言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他听了王天龙关心体贴的话语心里热乎乎的,微笑着说:“天龙,我没有大事,你们都回去吧!”
王天龙看着他缓过劲来,说:“既然章书记说没有事,那大家都回去吧!”
王天龙仍然放心不下,主动留下来,再次关切地问:“章书记您老现在觉着咋样?需要不需要请位医生给您看一看?”
章英玉小声说:“不用请医生,可能是起快了,头有点晕。”
王天龙真诚地说:“没事就好。那我送送您吧!”
他犹豫了犹豫说:“那就谢谢你了。”
“章书记,您老是长辈,尊老是咱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帮助您老既是我应尽的义务,也是我的责任,没有必要那么客气。”他说完扶着他走出来,向他住的宿办室走去。
提起章英玉老书记沙湾村里年龄较大一点儿的人都知道,他对沙湾村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二十年前,他常来沙湾村调查研究,和干部、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乡亲们都很尊重他。和前两任老书记关系密切,但是,不像现在的酒肉朋友,互相利用的经济关系,而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上下级同志关系。所以,他退下来以后,把沙湾村当成自己的联系点儿,常来常住。
善于钻营的胡希能看到“奇货可居”,在村委会大院的西北角,专门为他盖了三间北瓦房。不仅装修豪华,还配备了各种高级的办公桌椅、沙发、彩电、冰箱等,第二年夏天又安装了两个空调。
逢年过节,胡希能也总忘不了带着田翠花和各种礼品去他家探望,久而久之,他们之间的关系达到了彼此不分家的程度。就这样年近七十的老党员、老干部,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不知不觉的上了胡希能的贼船,粘上了万能胶,成了他借用“打鬼”的钟馗。
王天龙把章书记扶进屋里,让他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白开水,双手递过去说:“您老先喝杯开水暖暖身子,我再去给您老要点儿吃头儿来。”
他接过水杯说:“那敢好。先谢……哎,不说谢你的话了。快去吧,我真的有点儿饿了。”
“章书记,那就对了,再谢就谢远了。”他说着走出去。不大一会儿,王天龙从饭店里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杂烩和两个大烧饼,放在茶几上说:“章书记,趁热您老快吃吧!也不知道对不对您老的口味?”
他笑着说:“挺好、挺好,我就喜欢吃肉杂烩。天龙,你也饿了吧!你从那个厨里拿出一个碗来,咱俩拨开一分为二,反正我也吃不完。”
“章书记,我吃过了,您老就快吃吧!”他说吃过了也不假,在饭店里老板做菜时,干吃了一个大烧饼。
章英玉看着他憨厚、诚实的面孔,原有的不满和敌意渐渐地消失了,主动和他攀谈起来:“天龙,你今年多大了?都干过什么?”
王天龙说:“章书记,我今年四十六岁,初中文化,在部队里入党,退伍后,又在省建筑公司干过几年保管员,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就回村务农了。”
“噢,我说你与一般的农村青年不大一样呢,原来在外面经历过风雨,见过世面,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王天龙听了淡淡的一笑了之。他今天面对这位老前辈、老党员,计划把藏在心中的许多困惑不解,请教个明白,琢磨了琢磨说:“章书记,您老是一位德高望众的老党员、老领导,我们都很尊重您。您老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晚辈有什么不对之处,请您老多批评。我这个人是个犟驴脾气,说话多有不妥,望您老原谅为盼!”
“天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必挂在心上。”随后话题一转说,“现在你选上主任了,往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相互帮助吧!”
王天龙激动地说:“章书记,谢谢您的理解和信任,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希望,积极工作,好好地为大伙儿服务。我也知道自己有不少毛病,也想改,可就是改不掉,看到不在理的事憋不住,总想说道说道。俺娘骂我是天生的犟种一个。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有同感。”
“你说的也不错。人的秉性除遗传因素外,是长期形成的,改也确实不容易。老话说人一改脾性都到死的时候了,说的也是改脾气难。”
王天龙说:“章书记,我入党时激动地一夜没有睡好觉,非常自豪,别人也很羡慕。可现在人们把入党不当回事,你问他们为啥入党?您猜他们怎么说?”
“我猜不准。现在的年轻人思想活跃,胆子又大,说什么话的可能性也会有,不足为怪。”
“不瞒您说,听了您准生气。他们说,‘人家请俺入,俺就入呗。’这是说的啥话?真叫人气得慌。这事当然也不能光怪他们,连部分老党员也不好意思提了,不少人说现在有“三权”(*,财权,物权。)的官,几乎没有不吃喝嫖赌贪的。我也感到困惑,不知您老怎样看待这个问题?”王天龙试探着问。
章英玉想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回答,只好满天过海地说:“天龙啊!党风不很正,有些干部*,削弱了党的威信,这是事实,但是,也不能由此而否定党的伟大。改革开放就好比开窗换空气,难免进来几个苍蝇、蚊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必大惊小怪。”
王天龙认真地说:“章书记,我也曾向乡亲们这样解释过,可是他们就是不认这个理,还说‘不是进来几个苍蝇、蚊子,而是进了满屋子。’”
他听了心情也开始沉重起来。是啊!近几年来不少的党员干部贪污*,收贿受贿,买官卖官,生活糜烂,已经达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程度。他想到这里脸上不由自主地发起烧来,赶紧收回自己的思路,勉强的说:“多了也不要紧,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消灭它一个八、九不离十没问题。作为党员,我们得有信心才是啊!”
“可人们说,派去打苍蝇、蚊子的人经不住诱惑,也生蛆蛸白蚱、招苍蝇、蚊子了。有的和他们穿上了连裆裤,有的成了他们的靠山、保护伞。有的人甚至说,现在的官是槐树狼将老鼠,……。前天调走了‘张百万’,昨天调来个‘甄敢贪’,今天换成了‘夏三烂’,吃喝嫖赌贪样样都俱全,不知明天再换谁?群众心里苦难言,瘦猪养成肥膘猪,再换还得花本钱。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容你不相信。”
他把嚼砕的饭菜咽下去,狠了狠心说:“那不会下猛药?用3911、1059喷撒,看他们能往哪里跑?”
“唉——。”王天龙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老百姓说再猛的药也净假的,中看不中用,虫子都吃上瘾了。就是有真的药效也很短,虫子们迷糊一会儿过来吃的更欢了,就像棉玲虫有了抗药性。”
章书记听了目瞪口呆,端着饭碗愣在那儿连饭也忘了吃了。咋回答?一时成了塑料罐子——没词(瓷)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王天龙说的并非空穴来风,他既从电视里看到过,也从广播里听到过,还从现实中见到过,许多人“释放”归来,“双轨”之后,胆子更大啦,贪得更凶啦,“玩”得更欢啦。
他正想着又听到王天龙说:“党员干部的贪污*是一切不正之风的总根源。可是,让人不可理解的是有许多人,包括许多领导干部在内,对贪污*危害性的认识只是停留在嘴上、写在纸上,用老百姓的话说是‘说起来重要、动起来次要,’因而治理起来很不得力。甚至个别领导对贪污*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姑息养奸、同情支持的同时,还大加褒奖、重用,实在令人痛心疾首。它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有理、贪污有能、清官难做。贪官污吏不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而是进贡的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如果照此发展下去的话,东郭先生被狼吃的悲剧就会重演。这种对*认识的错位、标准的颠倒,不能不说是人类社会伦理道德的倒退,是对唯物主义认识论的扭曲。这种认识观念上的错误,才是治理*的真正大敌,也是*难以遏制的主要原因。章书记,您老说句实在话,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
章英玉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不仅句句在理,也大概符合实际,才想着回答又听到他说:“我从电视中看到、听到,从上到下有一个很不好的风气。这视察、那检查都是走过场。下拍上,上夸下,互相吹捧,不说实话。明摆着问题一大堆,就是不批评、不制止,更不追究,等到出了大事故、大问题,又派工作组,又全面检查,又定制度啥的,事前干啥去了?回回事后诸葛、次次都是马后炮管啥用?”
章英玉放下饭碗故意将军说:“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我说了又不算,说那个有啥用,还是少耽误点儿您的宝贵时间吧!”
章英玉用怀疑的眼神瞅着他说:“今天我有时间,愿洗耳恭听。你就大胆的说吧!”他想借此机会摸一摸王天龙的底、探一探他的虚实,杀一杀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
“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既然您老叫我说,那我就班门弄斧献丑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大好形势不用我说您也清楚,尤其是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充分调动了广大农民的积极性,促进了农业的大发展,农民也渐渐的富裕起来,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是,也应看到还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如*的盛行、大小贪官的层出不穷,承包地里乱挖乱垫、乱占乱卖宅基地、乱起土卖钱等,把平展展的良田弄得面目全非,实在令人心疼。”
章英玉心中也觉着沉甸甸的。是啊!过去自己和乡亲们一起用肩挑、车推建起来的千亩棉花方、万亩高产田,如今是骑着骆驼赶着鸡——高的高来低的低。他“唉——”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罪过呀!罪过。”
王天龙提醒说:“章书记,饭菜快凉了,您抓紧吃吧!”
“我吃饱了,等晚上饿了再吃,这么好的东西反正不能叫它瞎了。”
王天龙从这句简单的话语里,体会到他仍然保留着艰苦朴素的本色,和那些“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底下一座楼。”的官相比,其精神也是难能可贵的。他提过暖水壶给章书记的杯中添满了水,接着说:“尤其让人费解的是,不知咋搞得?谁敢给党的政策唱反调,谁敢钻政策的空子打‘擦边球’,谁敢对党的政策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却处处受到褒奖,有的还被树为典型,让百姓啼笑皆非、无所适从。”
“是吗?”他端着水杯,漱完口怀疑的问。
“那还有假。”王天龙肯定地说,“就拿咱沙湾村的小砖厂、小造纸厂来说吧,都是国家严令禁止的‘三小’企业,可常来咱村的各路记者们,执法部门的领导们,省、市、县的头头们,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还大加褒奖就是明证。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悲剧,社会的病态。”
他对王天龙说的事情也是耳濡目染,不仅沙湾村存在这种问题,许多地方有过之而无不及,个别地方甚至政府出面打着改革开放的旗号,建什么所谓的“红灯区”,还派政法部门维护秩序,工商税务等有关部门不经许可,不许进入。优惠政策虽然引来了许多商户,但其中不少项目让人不堪入耳。即背离了起码的社会公德,败坏了政府形象,也给社会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对此,他过去也困惑不解。
可是现在他也见怪不怪了,说:“天龙啊!你说的现象确实存在。不过,上级到底什么政策?咱们这些老百姓一会儿半会儿的也很难理解透。现在党风、官风和民风确实存在着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多年养成的习惯,改掉也不是一朝半夕的容易事。”
王天龙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只要动真的,来实的,头头抓,抓头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如果拿出当年解放战争时期,三年打垮蒋介石八百万军队的那股劲来,克服不正之风,可以说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章英玉也深知官场*的严重性,更懂得积重难返的艰巨性。他语重心长地说:“天龙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遏止*,恢复党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章书记,并非如此。”王天龙今天又开始犟起来,振振有词地说:“解放初期,毛主席批准杀了刘青山、毙了张子善,党风政风清廉了十几年,挽救了一大批党员干部,党的威信不仅没有减,反而大大的提高了。这件事您老比我更清楚吧!”
“那是当然。”他自豪地说,“想当初。——哎,还是少提当年勇吧!”
他不想说,王天龙也没有问。继续说道:“俗话说,打铁首先本身硬。要正民风,首先要正官风、党风,党风、官风不正,正民风、社风就是一句空话。如果像当年那样,哪一级出了问题就追究哪一级的责任。你不知道,就是失职。你没有管好,就是无能。你没有管,就是渎职。失职者免,无能者下,渎职者判。按法办事,对那些给钱送‘娇’绿灯开,顶风作案的缺德官,决不姑息迁就,对那些把廉洁说在嘴上,把执法挂在墙上,吃喝嫖赌的贪赃官决不手软,就能取信于民,重振党威,教育大批干部,挽救部分干部,才是对干部的真正关爱,对党的事业的真正负责。”
王天龙精辟的分析和治国良策打动了他的心弦,动情地说:“天龙啊!现在我们党正在这方面努力,通过抓典型、树榜样,一定会使党风好起来。”
一提到抓典型、树榜样,王天龙就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六十年代的雷锋、焦裕碌曾激励着几代人健康成长。可现在的榜样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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