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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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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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隽皱眉看着自己肩膀上一大块污渍,再抬头看看她,因着她两眼亮晶晶的,他觉得自己又有点说不出话来。
  他也见过很多人,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终究是狡猾自私者居多,江湖上有谁不为自己谋利。从什么时候起,“侠”这个字变了味道,学了点功夫的,带了武器的,在江湖上混闯了几个年头的,都敢自称侠客。
  他还见过许多聪明人,有人过目不忘,有人文采绝艳,有人谋略一流。
  他总是可以将他们分类,有的归入可以接触,有的归入不可接触。
  刚见到葛伊春的时候,他将她划入不用接触的范围。
  一个脏兮兮的丫头,天真的要命,以后闯荡江湖必然是要惹大麻烦的,和她接触也只会让他麻烦不断。
  不过他好像错了。
  她实在不能用“天真”二字就简单概括了去。
  要怎么形容才最为恰当?
  舒隽扶着下巴仔细打量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像是恨不得把衣服也脱了仔细看个透,完全无视杨慎冰冷的目光。
  她有侠气……也不尽然,因着年纪小,到底还是鲁莽居多。
  她很聪明……也不正确,依稀是很混乱的聪明,时而慧时而呆。
  她是个未知体,难得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江湖上活得利索快活,像一阵风。她看着像没有心,谁也伤害不了她。也可能她的心很大,很广阔,那些小小恩怨并不被她放在心上念叨。
  她实在很矛盾,很有趣,很让人舍不得放手,想多看看她,多了解一些。
  舒隽忽然露齿一笑,笑得暧昧极了:“小葛,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伊春定定看着他,也是一笑:“我也很喜欢你啊,舒隽。”
  舒隽握住她粘嗒嗒的手,皱皱眉头,还是忍了:“我们这就做朋友吧。”
  伊春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他们这是在儿戏么?杨慎把歪到一边的杯子扶正,脸色很不好看:“师姐,不早了我们还是走吧,不要给主人家添麻烦。”
  伊春只好把手抽回来。
  舒隽轻叹:“小葛,既然要做朋友,就留下来住几天。你要是被晏于非弄死了,我会难过。”
  ……这也能算朋友说的话?
  伊春看了一眼杨慎,他却把脸别过去,淡道:“师姐我随你。”
  她两边看看,抓了抓脑袋:“呃……现在确实晚了,我们又不认识水路还要麻烦小南瓜划船,这样不太好。还是住一晚吧,明天再走好么?”
  杨慎没回头,声音还是淡淡的:“好,我随便。”
  他肯定生气了。
  吃饭的时候伊春时不时要往杨慎那里看,他看着并没什么异常,面色如常,但她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舒隽的眼睛比平时还亮,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光芒,不停给她夹菜劝饭,热情得让人措手不及。
  情况很诡异,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饭后伊春端着茶杯蹲在门前看夜景,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水面上的景色到了白天才能见端倪,晚上不过黑不隆冬一大块罢了。
  但是进去也不好,杨慎在生气,她一时想不到什么话和他说,索性先躲开。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伊春没精打采地抬头,却见杨慎走了出来。
  瞧见她,他先是一愣,跟着把脸一沉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羊肾——”她赶紧叫一声,跳起来就要追。舒隽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笑吟吟地拉着她的袖子:“小葛,不是想听我弹三弦么?走吧。”
  说罢拉着她一阵风地走了,伊春急急回头,隐约见到杨慎瘦削的背影停了一停,他没有转身。
  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有点麻麻的疼。她挣脱舒隽的手,低声说个抱歉下次再听,抬脚就朝杨慎那里跑去。
  舒隽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倒有些发愣。
  一直躲在暗处看热闹的小南瓜忍不住“哧”的一笑,从树影里钻了出来。
  “主子是被甩了呀。”他不知死活地在旁边拍手叫好。
  舒隽笑了笑:“……胡扯。”
  并不是喜欢她,只是无聊的时候找点乐子。可是现在他的手空荡荡亮在那里,忽然觉得有些冷。明明已经快五月天了。
  他索性把双手背到身后,倚在树上抬头看天。
  新月如钩,弯弯的,怎么不自觉就想到她眼睛上方两根生动又漂亮的眉毛。
  舒隽看了很久,久到小南瓜开始打呵欠,才低声道:“小南瓜,你家主子这次……或许要倒霉了。”

  二十三章

  伊春追过去的时候,看见杨慎一个人抱着胳膊站在后院,他低着头,也不知在地上看什么。
  她清清嗓子,慢吞吞走过去:“那个……羊肾,晚饭好吃吗?”
  他不抬头,隔了半天才闷闷答一声:“你过来做什么,不是听他弹琴么?”
  弹琴两个字他说得特别响,听起来就像“谈情”。
  真别扭,伊春心想。
  她索性蹲下来,捡了根枯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再不说话了。杨慎抱着胳膊,听见树枝在泥土上划动的声音,先时还装作没听见,隔了好一会儿却有点忍不住,低头去看,见她在地上画了一张乱七八糟的人脸,皱眉龇牙,很是狰狞。
  “这是你现在的脸。”画完之后,她笑眯眯地抬头,“难看吧?”
  杨慎淡道:“我本来生得就不如旁人好看亲切,多谢你再次提醒。”
  伊春干脆把树枝扔了,拍拍手上的灰:“你怎么这么别扭?”
  他转身就走。
  “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啰!”伊春在后面大叫。
  他像没听见。
  伊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防他忽然出手攻击,用上了武功招式,将她双手擒拿住。她顿时一惊,急道:“喂!要打架?!”
  杨慎紧紧抓住她两只手腕,简直像套了铁箍似的,她挣了好几下都无法挣开。印象中他力气有那么大?
  “……你把男人看太轻了,因为自己武功好,所以毫无防备之心?”他声音冷冷的,“朋友?你要做朋友,能确定别人也是和你做朋友?”
  “我真的生气了!”伊春眉毛竖了起来,小腿一勾,试图把他绊倒,谁知勾了两下他的腿纹丝不动,反而曲膝在她腿骨上一撞。
  她疼得站立不稳,朝前一个踉跄,杨慎顺势抓着她仰面倒下去,跟着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连我你都打不过,怎可能赢舒隽?”他双臂撑在她脑袋旁,居高临下发问。
  伊春瞪着他:“你确定是我打不过你?不是让着你?”
  如果对方是敌人,她自然有几十种法子对付,死小子把相让当作无能!
  杨慎看了她一会儿,目光灼灼,过了片刻把眼光移开,轻声道:“总之,这次是我赢,你再辩也没用,以后要小心……”
  话还未说完,只觉她抓住自己衣领,发力要把他丢出去。他索性全身都赖在她身上,脸颊不小心贴了一下她的脸,心中便是一动。
  “好了,不闹了师姐。”他低声说,“起来吧。”
  话是这么说,他却一动不动。伊春揪着他的衣襟,被压得满头冒汗浑身难受。
  “你先起来啊!”她叫。
  他想了想:“好,我起来。”
  语毕双手却轻轻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
  月色是那么美,他长长的睫毛像是被镀了一层银白色,凑得很近很近,在微微颤抖着。
  这样不对,不好,不应该这么做。伊春揪住衣襟的动作改成了去推,用力推。
  那对长睫毛便翘了起来,目光如水,定定看着她。然后——他张口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疼,反而发麻,像是被他种下细小的媚药,她忽然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生涩的舔舐、吮吻、唇舌缠绵。他的呼吸烫得惊人,粗而且重。伊春觉得心惊,像是某种东西脱离自己的掌握,一直朝她从不曾想过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手很轻很轻,捧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往上抚,将她略有些凌乱的额发拨到后面去。
  最后他终于离开她的唇,把身体稍稍抬高,仔细看着她。
  “……你把额头露出来,也很漂亮。”他说。
  伊春傻了,完全傻了,呆呆回一句:“真的?”
  杨慎笑起来,点点头:“我自然不骗你。”
  于是她就痴痴地按住额头,神思尚未回归似的,眼怔怔地看着他。
  杨慎低声道:“伊春,不如我们离开吧。不管减兰山庄,不管斩春剑,我们什么都不管了,就我们俩去闯江湖,找好玩的事情。”
  被蛊惑了,她几乎就要答应。
  “如果我没有血海深仇,爹娘大哥都还活着,我一定马上带你去看他们。我娘性子爽朗,一定喜欢你。我爹虽然木讷,却是个老实人。大哥顽皮的很,必然领着你炫耀他收藏的许多锅碗瓢盆……对了,你爱吃鸡,娘做的红烧鸡味道最好,邻家的小孩儿常带着碗来蹭吃的。吃完饭我爹会拉着你去后院切磋剑法,我和大哥就在旁边看着……”
  他没再说下去,回忆陶醉的神色变得悲戚。
  “我得报仇。”他说,“我先去报仇。”
  他将伊春从地上拉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轻道:“不早了,去睡吧。依你的意思,就在舒隽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减兰山庄先别回去,我看墨云卿说话神情古怪,未必属实,我们不要急着涉险。”
  伊春见他转身走了几步,忍不住唤一声:“羊肾。”
  他回头:“嗯?”
  “你……还在生气吗?”
  “我本来就不是生气。”他眨眨眼睛,神情有点怪异,“只是这里不舒服而已。”他指着心口。
  那有什么区别?伊春抓抓头发,脑子里还乱乱的,反应比平时慢两三拍。
  “我不说,你自己猜。”他这次真走掉了。
  伊春回到客房,墙上铜镜里映出她模模糊糊的身影,只有眼睛是亮的,极亮。
  我做了什么?她茫然问自己。
  他是她师弟,一直是弟弟一样的存在,可是她做了什么?一次也罢了,他在伤心闹别扭,情绪不稳定,事后两人也都当作没发生过。
  可是今天的算什么?
  不能再想下去,她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手心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
  她当然不是傻子,到这个地步再不明白就完蛋了。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直师姐师姐的叫着,搞得她真以为自己是姐姐,又怜他身世凄苦,不由得对他好一点。难道是因为对他太好,所以他误会了?
  得和他解释清楚,她……她对他没有那个意思,千万不能再错下去,否则她就要成罪人了。
  伊春一口吹了烛火,推门就朝杨慎房间走去。
  “羊肾。”她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突然有那么点儿胆怯,想跑回去,但愿他没听见这声叫唤。
  门很快就开了,杨慎还没睡,似乎是在洗脸,手里还捏着一条毛巾。
  “有事?”他好像也有点诧异她这么晚了还跑过来。
  伊春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那个……我有点事……得和你说一下。”
  杨慎笑了笑,把身子让过去:“进来吧。”
  她觉得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关门的声音令她几乎要腿软。
  床上放着他的衣服,洗得很干净,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应当是他明天要换的。他的剑放在桌上,因为经常抚摸剑柄,磨得半旧发光。旁边还有一杯残茶,可能是刚刚才喝过,杯缘留了一片茶叶。
  伊春感到心惊胆战,甚至不明白自己怕什么。
  方才想好的一脑子的话,此刻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掉头走向门口:“算了,我回去睡觉。”
  杨慎一把拉住她,捏住下巴还想去吻,这次她总算反应过来,使劲把脑袋别过去,急道:“我是你师姐!是你姐姐!你……你这是乱伦!”
  他不屑地“切”了一声:“我从来没有姐姐。”
  “我比你大!你得尊敬我,不许再这样!”
  “大一个月而已,而且脑子还小了许多个月。”
  “羊肾!”她大叫,“你到底要怎么样?!”
  “葛伊春!”他也提高了嗓子,“你是一头驴!”
  伊春反倒一下被堵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慎冷笑一声:“你装的好傻,无辜的很,什么也不知道吗?没错,我是痴心妄想,亦不是家财万贯的翩翩佳公子,只是个一天到晚念叨报仇报仇的傻小子而已。所以你可以装什么也不知道,一面什么事都要来找我,一面还装模作样问我究竟要做什么。你说我要什么?!”
  伊春看了他一会,慢慢说道:“你现在很激动,我们都要冷静一下。明天再谈。”
  她推开他便走。
  杨慎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低声道:“对不起,伊春,我不是故意的。”
  伊春摇摇头:“你听我说,羊肾。我是你师姐……”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师姐也好,师妹也好。伊春,我们不过是两个普通人,有缘遇上了。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用这种借口来推脱。”
  她顿时哑然。
  杨慎扶住她肩膀,将她扳过来,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轻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伊春哽了半天,不喜欢三个字却说不出来。
  她惭愧的低下头:“羊肾,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我一直……把你当作弟弟。”
  他的手于是慢慢放开了,退了一步。
  伊春默默看着他走到脸盆架子那里,平心静气地把毛巾洗干净,挂起来,这才回身,见到她脸色也淡淡的,只说:“已经晚了,快回去睡吧。”
  “我……”她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不用说了。”他笑了一下,“走吧,去睡。师姐。”
  最后那两个“师姐”说得很轻,像悄然落地的雪花,几乎要听不见。
  伊春推门走了,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干了件错事。回头看看他的窗户,烛火已灭,但他这一夜必然睡不好。
  忽然觉得胸口发疼,并非真正受到创伤的疼痛,而是闷闷的,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绞上一下,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身体里有一种冲动,她还不能完全明白和接受。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再次推开他的门,急道:“羊肾!我其实很——”
  话未说完,老远却听见小南瓜惊叫一声,杨慎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

  二十四章

  刚到前院就见舒隽手里提着一个黑衣人轻飘飘地走过来,小南瓜背对着他俩,还在捏着嗓子怪叫:“来人呀!救命呀!不要在后面谈情说爱了!主子要死了!”
  舒隽把人直接丢在他身上:“我看你才是不要再丢我脸了。”
  小南瓜满肚子委屈:“我也是为你好,自家地盘都搞不定心上人,让外人占好大便宜。”
  舒隽神色怪异地看看他,再看看他背后,没说话。
  杨慎在后面咳了一声,低声道:“是有人来找舒公子的麻烦吗?”
  小南瓜脸皮比城墙厚,面不改色转身说:“来得太慢了!我叫了几十声!万一主子真被杀了怎么办?”
  舒隽索性把他一脚踢进屋子,省得继续丢人现眼。
  先前被他抓住的黑衣人瘫软在地,不知死活。舒隽用足尖点点他,轻道:“来了四个人,只来得及生擒之一。晏于非养的狗果然了得,一被人发现就咬毒自杀。这个若不是手快用袜子塞住他嘴,只怕也捉不来呢。”
  说罢把那人翻过来,果然嘴里塞了一只雪白的丝绸袜,估计是舒隽刚从脚上脱下来的,左边那只脚光溜溜,露出半透明的指甲。
  伊春眼睛顿时一亮:“舒隽你好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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