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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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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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你冷死就一切太平了。
  舒隽看着她又昏睡过去的脸,心头很不爽,那不爽里到底有点安慰:她总算是认得他了。
  帮她换上干净衣服,用被子紧紧裹起来,她创口沾了水,肯定要发烧,得注意保暖。
  忍不住,又紧紧抱住她,在她紧闭而苍白的唇上来回轻轻的吻。
  是他的错,不该突然离开,倘若她真的死在晏于非手上,要怎么办?
  他再也说不出“你小心点,死了我会难过”这样的话。
  她若真死了,又岂止是难过两个字能形容。
  在护城河见到她爬上岸的那一个瞬间,他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只觉身体要被狂潮吞噬下去,直到现在都不能准确分析那种复杂感情究竟是什么。
  不想她死,想看她活得开心自在,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对不起,”舒隽把她的额发拨到后面,在她饱满的额上印下一吻,“以后再也不把你一人丢下。”
  他把她轻轻放回去,被角掖好,这才揭开帘子缓缓走出去。
  墨云卿从船头猛然坐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她……怎么样了?”
  舒隽嗯哼一声,有点不耐烦:“死不了。”
  墨云卿讪讪地点个头,也不知该和这脾气古怪的人说什么。
  舒隽跳下船,在岸边走了两步,淡道:“你们惹了不小的麻烦,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什么意思?墨云卿不解地回头看他,忽见薄雾后有人影晃动,朝这里慢慢走来。
  那是一个可怕的巨人,手里提着一把巨斧,头发纠结,白眼上翻,白沫从口角流下,面容狰狞之极。
  他□着精壮可怕的上身,肌肉虬结,似铁块一般。
  最诡异的是他脖子上居然拴着铁链,链子另一头握在一人手里——殷三叔。他半边脸还有未擦干的血迹,左耳上包着纱布,神色冷厉。
  墨云卿觉得如坠冰窟。
  舒隽背着手,没有说话。
  倒是殷三叔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少爷说的没错,果然是你在后面捣鬼,舒隽。”
  因着葛伊春身上没有斩春剑,不管是杀是留,剑都不可能自己跑到晏门手上。晏于非为了减兰山庄的事已经耗费太多精力时间,不打算再纠缠下去,索性将计就计把伊春他们放走,等他们与接头人会合再杀个措手不及。
  殷三叔只是没算到少爷会动真格,与葛伊春交手。想来小门主的事情他一直是没放下,对着这女子便冷静不下来。
  断了右手,那女人死一千次也偿还不起。
  殷三叔说:“斩春剑如今在你手,把它给我,另外——葛伊春也交给我,饶你不死。”

  八章

  雾,渐渐散开。
  墨云卿双手绞得死紧,像是僵住一样,里面全是冷汗。
  还要再做懦夫吗?他一遍一遍问自己,莫名其妙的。以前是躲在父亲身后,现在是躲在葛伊春身后,以后还要躲在谁身后?
  答案无解,他为自己感到深深的耻辱。
  他忽然从船头站起,捏紧了腰上另一把备用铁剑。
  “这位公子,你带着我师妹快走吧!我来挡住他们!”他低声说。
  舒隽眼神怪异看着他,大约是有些鄙夷的,笑话他不自量力。
  墨云卿急道:“快走啊!”
  舒隽慢慢说道:“你要送死就一边去抹脖子,不想死便把剑借我一用。少废话。”
  墨云卿只好把铁剑递给他,这时候后悔自己的无用也没什么意义,他黯然地蹲了下去。
  舒隽抬手捏住剑尖,稍稍用力一弯一弹,铁剑便发出铮然的嗡鸣声,晃动不休。
  鸣声不止,巨人已经扑了上来,像完全失去神智的疯子,巨斧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力劈下,毫无章法。
  “咚”一声巨响,却是斧头劈进了岸边一棵柳树,碗口粗的柳树从中间裂开,狠狠砸在地上,墨云卿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几乎要奔腾而出。
  杨慎就是死在这种可怕的力量和速度上。
  巨人生得粗壮笨重,动作却出奇的灵巧,抽斧反手再削,正中那道浅紫色身影,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得手了?!殷三叔与墨云卿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被砍成两片的漂亮长袍缓缓落在地上,像一只轻盈的大蝴蝶。巨人眼前人影一花,斧子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脱去长袍下面却是一身深紫色劲装,足尖轻轻点在斧柄上,笑靥闲散,正是舒隽。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瞥见巨人后脑乃至脖子要穴上的银针,恍然大悟。
  用带毒银针刺激头顶要穴,令人当场失去神智,成为只会打斗的野兽,就算拔下银针人也已经废了,以后一辈子只能像个石头躺在床上,除了呼吸什么也不会。
  晏于非,好狠毒的手段。
  脚下斧子一晃,显是巨人打算把他甩下去。舒隽纵身而起,他身量修长,却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与伊春的轻巧完全不同,更加简洁,更加隐蔽,直切要害。
  穿着长靴的脚踩在了巨人头顶,舒隽索性蹲在他头上,像与一只巨兽玩耍。忽然举剑一挥——没有血光飞溅,也没有被斩断的肢体头颅,只是刺在巨人脑后的四根银针轻轻掉落在地。
  巨人哼也没哼一声,沉重的身体扑倒在地,四肢微微抽搐两下便再不动了。
  舒隽走过去抬脚踢了两下,他还是不动,他便笑道:“这人也是命苦,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墨云卿急道:“别松懈!还有个更厉害的!”
  舒隽懒得搭理他,回头看一眼殷三叔,他脸色忽青忽白,好看的很。
  舒隽说:“把你家一个人形武器打趴了,抱歉,就算再刺四十根银针,他也不能动了吧?”
  见殷三叔不说话,他又道:“其实你们俩要是一起攻上来,现在倒下去的可能就是我。但如果我没猜错,这怪物只会攻击眼前会动的东西吧?敌友不分,也是个麻烦。”
  殷三叔脸色阴沉,忽然把斗笠摘下丢在一旁,冷道:“你果然有些本事!再让我多见识又如何?”
  他自腰间抽出两把铁剑,在身前架个十字。
  舒隽静静看着他的架势,面上闲散的神色终于褪去大半,现出认真的神情来。
  殷三叔并非师承晏门,在被门主收复之前,曾是笑傲漠北的双剑客,惨死在他双剑下的高手数不胜数。
  曾经狂放冷酷的剑客,如今嘛……可怜做了二少爷的奶爸。
  舒隽忽然握住剑身近一半的地方,横剑于胸。
  这是个古怪绝伦的姿势,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对于大多数武学者来说,长兵器最好,可攻可守,把敌人限定在武器范围之外。
  短兵器对练武者的近身功夫要求极高,没有人会在明明拥有长剑的时候,偏要把它当作短剑来用。
  而且空手握住剑刃,是自寻死路。
  他的手掌立即就见红了,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流淌。
  “喂。”舒隽忽然开口,“那边的蠢货,把你的眼睛闭上,不许偷看。”
  蠢货……是说他?墨云卿惊愕万分,但如今对这个人是又敬又怕,竟不敢忤逆,乖乖闭上了眼睛。
  “我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透露师承何门,殷三,你运气不错。”
  说罢,舒隽微微一笑,浓冽风流的眉眼,一付“你该倒霉了”的模样。
  ****
  断了的右手被人小心捡起,洗净鲜血,放在一个水晶匣子里。
  晏于非一手抚着右腕上包扎好的纱布,碰一下,便是一次剧烈疼痛,纱布里隐约有血迹透出来,在外面干涸成一块。
  他对着自己的断手枯坐一整夜,偶尔会忽然忘记前事,想要提笔写字,才想起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右手。
  后悔吗?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其实他大可不必意气用事,阻拦葛伊春的任务交给殷三叔来做,他必然做的更好。
  他后悔,却又不悔。
  后悔自己冲动,为死去的小叔赌上一口气,要与她决斗,后悔自己又输在同一招上。
  不悔,这种事他无法交给别人,只有自己上阵。
  这种……涉及了尊严的事情,他的,和小叔的尊严。
  无论如何,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断手再也接不回去。
  葛伊春,断腕存在的一天,他就忘不掉她那利落一剑。于她来说,那一剑必然是畅快之极了。
  葛伊春,葛伊春,葛伊春……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念这个名字,像是第一次听见,从陌生到熟悉。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如果她是对,他便是错;如果她是白,他就是黑。反之亦然。
  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错的。
  天色大亮了,照亮他眼底死灰般的颜色。
  那个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叔,浑身是血地流泪,告诉他:我好悔,你莫要走我这条路。
  晏于非猛然合上发涩的双眼。
  再睁开的时候,见到殷三叔站在门外,他身上也全是血,脸色苍白。
  晏于非微微一惊,低声道:“怎么?”
  殷三叔面上还挂着震惊的神情,忽然怔怔看着他,喃喃道:“是舒畅……他是舒畅的儿子……”
  晏于非胸腔里一颗心瞬间沉到了深渊里。
  舒畅,这个名字在晏门里是个禁忌。多少年了,他们倾尽人力物力去找他、通缉他,却一无所得。
  放眼整个江湖,舒畅毫无名气,听说过他名字的门派不会超过五个。
  可这个默默无名的人,却能够一剑杀了晏门小门主,高歌而去,谁也抓不住他。
  舒畅,舒隽……分明是一样的姓氏,却没人怀疑过,只因舒隽极少显露自己的身手,谁也看不出他师承何派。
  殷三叔解开自己的衣服,胸前有五个血点,呈梅花形,每个刺的都不深,可见对方是手下留情了,否则早已立毙当场。
  当年晏清川被一剑穿心,围绕着心口,也有五个梅花血点。
  好熟悉的伤口,好惊人的事实。
  晏于非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殷三叔急道:“少爷!”
  晏于非脸色似冰雪一样白,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坐回去,低声道:“殷三叔,晏门……有错吗?”
  殷三叔断然道:“男子生于世间,做一番大事业乃是天经地义,何来对错之说!”
  晏于非慢慢点了点头,转过头去,隔一会儿,又道:“通知下去——明天撤离湘地,减兰山庄一事,先不要再管。”
  殷三叔得令,捂住伤口正要退下,却听他继续说:“舒隽的事……封了书信告知门主,他有回复之前,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殷三叔默然颔首:“少爷,你还是休息几日吧。”
  断手不是轻伤,他早已面无人色了。
  晏于非怔怔看着面前的断手,低声道:“我知道。殷三叔,总是让你为我操心,实在抱歉。伤……要尽快包扎。”
  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右手,他终是决然别过脑袋,再也不看。
  这边墨云卿还紧紧闭着眼睛,他刚才只听见几声兵刃交错的声响,跟着殷三叔吃惊之极地叫了一声,便再没声音了。
  可怕的寂静令他寒毛倒竖,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颤声道:“公子?公子你没事吗?”
  脑后很快响起舒隽低柔的嗓音:“剑还你,不顺手之极。”
  “扑”一下,剑倒插在他脚边,墨云卿惊疑不定地睁开眼,对面除了那死人似的巨汉,再也没半个人。
  回头看看舒隽,他和没事人一样动动脖子动动腿,跟着把帘子一掀就要进舱。
  墨云卿喃喃道:“公子……你没事?”
  舒隽回头看看他,说的话却牛头不对马嘴:“你是减兰山庄少主,马上要去哪里?不会跟着我们吧?”
  墨云卿神色一黯:“我……去、去潭州,救我的妻儿。”
  舒隽嗯哼一声,很是不情愿,上下再看看他,想起这人是伊春的师兄,又是什么劳什子少主,伊春肯定不会放着他不管,必然陪着一起去救人的。
  啧啧,真是麻烦死了。
  他面上忽然露出个纯善的笑容,说:“这位少主,身上没钱尽管和我说,我这里只收五成年利,公平公道。”
  他直接把四成提高到了五成,赔不死他。
  墨云卿又傻了。
  葛伊春,你下山遇到的这些人,果然古怪之极!

  九章

  出乎意料,伊春一行四人刚到潭州便在客栈里收到一封信,连着信送来的,还有满脸泪痕的文静。
  墨云卿一见她便什么也顾不得,冲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未言泪先流。
  文静哽咽道:“云卿终是来接我母子二人了,昔日何以忍心做了好大一出戏,教我生不如死!”
  他只会叹息流泪,隔了半晌,忽问:“孩子呢?”
  众人回头去望,只见一双俏丽女子立在门边,长得一模一样,一个蓝裙子一个绿裙子,正是许久不见的别院婢女奈奈和木木。
  木木手里抱着个襁褓,正柔声细语地低头逗弄孩子,见墨云卿走过来,便将孩子递给他,轻道:“小心些,不要弄疼他。”
  襁褓里的小孩儿大约刚睡足了觉,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墨云卿,又好奇又严肃。
  墨云卿笨拙地抱着他,忽然满心感慨:“可惜爹已经不在,否则必然开心。”
  他提到师父,伊春神色便有些黯然,回头问文静:“晏门有为难你吗?”
  她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后面的火爆脾气奈奈便叫道:“什么为难?你当晏门是卑鄙无耻的地方吗?!人在这里给你好好的送过来,一根头发也没少!真抱歉我们没将她母子俩活剐了下酒吃!”
  木木拽拽她袖子,示意她冷静点,奈奈脸色很不好看,又嘀嘀咕咕说:“枉费我用心做了那么多好药,都用在狗身上了!本来还当她是个爽利的人!”
  伊春默然不语,小南瓜在旁边不服气地插嘴:“无缘无故软禁别人妻儿总是事实!晏于非怎么突然又那么好心了?肯定有鬼!”
  奈奈气得满脸通红,还要和他理论,木木赶紧将她扯着走了,一面道:“公子要说的话都在信里,我二人不过小小婢女,岂能过问这等大事。人已送到,告辞。”
  墨云卿将信纸展开,却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天伦送还,二十年后再论分晓。
  字迹很是潦草凌乱,想来他右手被断,还没习惯左手写字。
  “二十年……什么意思?”墨云卿脸色变了,难不成晏门二十年后再来赶尽杀绝?!
  舒隽瞥了两眼,笑容里有那么点不耐烦:“晏门势力已经从湘地撤走,信的意思不过是给你二十年时间看你能不能重整减兰山庄。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你不行自有别人替你,不是晏门也是别人。”
  说罢眼神又变得鄙夷,就凭这位草包少庄主,减兰山庄只怕危险的很。
  墨云卿把信收好,如今他妻儿团聚,神色终于轻松许多,当夜住在客栈与文静久别叙话,自是悲喜交加不必多言。
  隔日夫妻俩便商量着回减兰山庄,经历这场大事,两人大抵是比以前成熟了不少。
  文静拉着伊春的手,很是不舍:“师姐与我们同回山庄吧?云卿身边没有能干的人,叫人放心不下。”
  墨云卿也点头道:“不错,师妹与我们走吧,把你父母接来,我们也好侍奉二老颐养天年。”
  喂喂,那破山庄都成废墟了,还要拽别人给自己做牛做马?!舒隽眉头一皱,很想把这位草包庄主直接踢回减兰山庄永不再见。
  伊春摇了摇头:“我不去了,爹娘现在永州过得也很好,不劳烦师兄照顾。”
  说着她把斩春剑递过去:“剑还给师兄,这是属于减兰山庄的,我不要。”
  墨云卿神色复杂又感慨地看了看斩春剑,接过来轻轻一拔——剑鞘口却是锈的,卡住没拔出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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