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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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章-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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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章这次被牵动伤处也没醒,眉峰紧蹙,面容却极度淡漠,显得无畏和超然,却更令人感到脆弱和孤独。

    黑影轻轻叹了口气,看一眼密不透光的屋子,将手中的夜光珠放入李章的怀中。

    李章不知昏睡了多久,醒后完全不知今夕何夕,身体因为长时间不得伸展而酸麻,被压迫的伤处倒是木了,不太能感到疼。热度似乎退了些,最主要的,是身上腥湿的衣裳换掉了。他轻轻舒了口气,挪动僵硬的身体稍微换了个方位,睁着眼睛茫然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这就是被埋葬的感觉吧?孤独,却安心。

    就这样吧。

    黑暗孤独的安心。

    不会再累。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还是非常普通的那啥哈,顶锅盖走~

    

    第55章 心死

    

    司马逸自从收拾心情全力理政后就搬出内宫,住进了前朝太极殿侧的朝阳殿,在靳白明辅暗督之下,阅完了安平二十二年以来朝中人事变动及政务制策的所有奏章,深叹成统的老谋深算,头一回发觉自己这个皇位乃是捡到的便宜,不禁又有了挫败退缩之心。

    其时穆严初败,司马逸除了看这些奏章,便是在太极殿里与那些老臣磨嘴皮,想说动他们扩大选拔人才的渠道,打破由成统控制了许久的世家传统,求新破俗,以使新朝摆脱成统的影响,却总被他们的阴阳怪气和装疯卖傻气得拂袖而去。

    靳白彻底成了保姆,各种照顾司马逸的情绪外,考察人事、拟定新章就成了替这孤家寡人的皇帝谋求未来的当务之急。再加上讨逆军的后勤粮草,因兹事体大,自己这方有可信之人却无震慑得住的身份,就只能由他亲自过问,深怕穆严再受了什么暗算,整个折在里面。

    诸般事体千头万绪且责任重大,使他不敢让司马逸分散注意力再惹事端,因此见李章虽被太皇太后磨折着,太皇太后仍有分寸,不至于真下取人性命的狠手,也就严令禁止内宫向司马逸传递消息,只派个暗卫暗中照应。

    梁州大败后,朝堂上风云急变,市井中亦起波澜。靳白与司马逸已有了背水一战的决心,也就更容不得司马逸分心,禁卫上报的李章的情况,俱是靳白统一过的口径。可是,就是这样的当口,李章竟然贸然犯上,惊了太皇太后不说,自己也被折腾得处境堪危,靳白才真正信了李章是一心求死,顿时又气又恼,深有些怪李章不知进退不顾大局。

    宣帝久病,这周氏自宣帝登基起便辅佐左右,至宣帝后期更是直接把理朝政,却并未因此而跋扈,扶持娘家势力。景帝登基后更是很快就将权利下放,全力打理后宫事务,因而深受一众世家老臣的拥戴。

    现在太皇太后虽然表明了支持司马逸的态度,但这支持却不是无条件的。一旦她认定司马逸是个扶不起的,肯定会联合那些本来就一直在反对司马逸的朝臣们换而代之。如此非常时期,靳白不敢有一点托大,也就不能在李章那里给周氏留下把柄。

    驱妖当晚,靳白亲自去探视李章,本想趁机谈谈,李章却又因伤带冻,再次烧热得迷糊,竟连脱衣时撕裂了伤处都不曾清醒。靳白无奈,只能重新把他原样锁上,却留下夜光珠,期待聪明的他能明了自己的意思。

    周氏自那日驱妖受了惊吓后,夜间便着了魇,总说看见了吓人的东西,整晚不得安眠。宫人一早就忙着洒扫熏艾,又去报恩寺请来和尚念经,却是谁也不敢提废院里的人,更遑论去一探究竟了。周氏也似忘记了李章,一味留在室内静养,不再提让道士来继续做法的事,也不许人给李章送饮食,竟是打算将李章生生饿死在废院了。

    看守废院的禁卫连着几天都没见一个宫人来送饮食,虽知道半夜有暗卫进去送药,但太皇太后如此明显的作为却让他们不敢不报给靳白。

    靳白再来时李章正醒着,以为又是送药来的暗卫,微微抿紧了唇。他已饿了数日,不用猜也知道太皇太后的打算,便开始抗拒暗卫送来的药。可是暗卫根本不理会他的意思,总是强制着迫他咽下。药丸扶助着他衰弱的元气,却让一心求死的他更觉痛苦。忍无可忍之下,他昨日奋力相抗,妄提真气的结果却是白白又受了一次经穴激痛的苦楚。因而今天听见门锁轻响他就戒备敌意地盯着声音的来处,绷紧了精神。

    靳白在黑暗中感应到,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李章依然戒备地对峙着。

    靳白叹口气,掏出怀里的夜光珠,照亮自己的脸。李章果然窒了一下,放松了下来。

    “靳大人。”李章的声音很轻,也很平淡。

    靳白走近,看着他强打精神的疲惫面容,伸手要去打开锁链,被李章摇头制止。

    “靳大人,能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

    “不要再管我了。这样拖着我,岂非更加残忍?”

    李章的声音轻缓无力,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语气平静,像是说的只是今天的天气。

    靳白狠狠闭上了眼睛。良久,无比艰涩地缓缓开口:“你若死了,他就疯了。现在,还不能……”

    李章沉默,静静地看着靳白,靳白竟被这异常平和的目光逼得移开了视线。

    心似针扎。

    却不能不坚持。

    就像当日他劝司马逸时所说,走到现在的他们,已不能反悔。

    他已不是从前那个潇洒的靳白。

    他已知道很多事说起来总比做起来容易。

    他准备了许久的说辞一句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若是真到了非牺牲李章不可的时候,他其实,真的只能那么去做。

    而李章,已然明白。

    沉默中,靳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去,心中惶恐渐盛,怕自己真要面对李章的倔强,怕自己不得不狠心。

    李章的声音再次轻缓地响起,依然平静,却含了疏离:“好。等外面安定了,我再死。”

    靳白浑身一震:“李章……”

    李章缓缓阖眼,声音透着彻骨的倦意,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我是狐妖,拖得起。”

    “你!乱说什么呢?!”

    “是什么都好,我无所谓了。只求大人到时候把我带去报恩寺,让他们烧了。我想陪着娘。可以吗?”

    李章异常认真地看着靳白,语气平和却执着,坚持得用了全身的力气。

    靳白再次被这目光逼得垂目,没什么底气地劝:“你……不要乱想!”

    李章无力地靠着墙,说了太多话,心跳得乱了节奏,胸口闷得想吐,太阳穴一阵阵的胀痛。

    靳白几度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好一会,李章才缓回神,想了想,伸手掏出怀里的珠子递给靳白:“这个,您拿回去吧。我喜欢这黑暗,什么也没有,很安心。”

    “你……不要乱想,天无绝人之路……”

    李章忽然笑了起来,用力认真地说:“我是妖啊,哪里有路!”他笑得眼里浮起了水雾,却大睁着眼睛,让那水雾在眼眶中慢慢地干涸,“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早已,无路可逃。”

    他安静地看着靳白,目光中有痛有伤,充满了无奈和疲倦,却没有畏惧。

    靳白再次被他的目光扎疼了心,看着他僵硬难受的姿势,掩饰地又想去打开锁链。

    李章再次摇头,直白地告诉靳白:“现在松了,等下更难受。”

    靳白僵住,讷讷地收手,有些无措地立在床边。

    李章被困锁的身子僵硬麻木,细瘦的脖子无力的枕着缠住锁链借力的胳膊,锁链深深地勒进了手臂,露在袖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跳动。他耗费了太多精神,晕眩得厉害,便想早些结束这折磨人的谈话。

    “您回去吧。我会好好吃药,您不必担心。”

    靳白哑然,头一回发现自己口拙得厉害,过往的滔滔不绝竟像是假的,事到临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李章努力维持精神的样子,一咬牙,取出两粒丸药,就着水囊的水喂他。李章艰难地咽了,又喝了些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靳白却又掏出一块松软的糕饼,凑近李章的唇。

    李章闻到久违的食物清香,诧异地睁开眼睛。靳白满眼俱是伤感,轻轻又碰了碰他的嘴唇。

    李章缓缓张口,咬下一块。唾液顿时溢满口腔,味蕾与饥肠同时跳舞,热流涌进眼眶,他闭上了眼睛。

    因药丸而有些痉痛的胃受到了抚慰,缓缓舒展。李章极小心地吞咽着,不敢惊扰久受折磨的部位,只吃了小半块,就摇头说够了。

    珠子黯淡的光晕里,李章瘦得皮包着骨头,神色极度疲惫,已无半分当初的神采。靳白的心紧得透不过气来。

    “不要……总想着死。我会设法……让你出去。”

    李章抬起眼睛:“出去?”

    靳白觉得嗓子里有什么堵得死死的,却不能不继续说:“我会设法……说服太皇太后放你出去。”

    李章重又闭上眼睛,不在意地轻道:“随意罢。”

    “李章……,原谅我…不能……”

    李章微微笑了下,睁开眼睛看着靳白,眼神温和语气平静:“我知道。我不也有事求您吗?就当是,互利互用好了。大人无须在意。请大人记得李章最后的请求就好。”

    “我……记得了。”

    “谢谢。”

    靳白事后果然寻了机会去求见周氏,挑着李章拼死护卫一路的事说了,小心察看周氏的表情,见她果然淡了些愤恨之色,便又续道:“太皇太后应已听说,前朝如今异心者甚多,皇上若是撑不住,这天下就难保不会易主。成家毒害先帝的事实证据确凿,前太子见不善而不退,甚而同流合污,已非单止无德,而为奸佞了,如此之人,岂能使之窃国窃天下?”

    周氏偎在靠枕上微微阖着眼帘,半晌没有动静,两个宫女一个替她按着肩颈,一个蹲低捶着腿脚,轻缓小心。

    靳白垂手默立了一会,小心地继续道:“皇上此番大起大落,几历生死,对李章动了心也是难免。只这李章倔强过甚,未必真与皇上相合。皇上的性子,说得冒犯些,乃是贪新好色,日子长了自然就淡了。太皇太后既然答应了皇上,何苦为个不识好歹之人与皇上生下嫌隙?臣听禁卫报说,这李章受责多日已大为安分,日后当能吸取教训。太皇太后何不对皇上卖了这个人情,既警醒了异心之人,又让皇上明了了心意,一举数得之事,何乐而不为?靳白万死,恳请太皇太后三思!”

    靳白说完一躬到地。

    周氏稍稍抬了下眼皮,似笑非笑道:“靳大人也如此在意那个人?”

    靳白恭敬地伏低道:“靳白正是觉得不必在意此人,才敢来贸然进言。”

    “哼!可惜皇帝不如此想!”

    “太皇太后岂非不知,皇上最喜反逆,越是不许的越要争持,可一旦得了手,即又淡然,又怎好说皇上那是真的在意?”

    周氏面色略缓,念及驱妖却不得安眠的现状,兀自咬牙:“坊间盛传狐妖惑世,哀家看来,那人果真是个妖孽,又岂可容他!”

    “坊间尚有许多传言,又岂能尽信!传此妖言者,已在大理寺招供,言之凿凿乃为成家所派,目的实为借狐妖惑世之说,行替成家洗白之事,居心叵测至极!太皇太后若是不信,可往大理寺查档!”

    周氏闻言略略一惊,心说皇帝虽是无人,却仍有办事之能,倒是真不能小觑了去。她深恨成统毒害景帝,但世家制度却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雷厉风行如烈帝都不曾改换,司马逸一个纨绔却想改变,也就由不得被她斥为浮浅,进而想借机敲打了。

    这大理寺新任寺卿乃是周氏娘家侄儿,周氏与宣帝生隙后,与娘家的关系也生了裂隙,几无往来许多年,直至景帝年间才开始缓和。周氏知道自己那哥哥的执拗性子,更知道这侄儿也是打小儿的严肃较真,因此对靳白所言并无置疑。

    周氏于是点头道:“如此说来,成家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太皇太后明鉴!”

    “既如此,皇上那里,就请靳大人多费心了。后宫之事,不会让他分心。

    靳白终于松了口气,周氏也不再多说,让靳白退下了。

    靳白走后,周氏传来潘公公,沉吟许久,冷冷地问:“那妖孽还没死呢?”

    “是。奴婢亲自看过几回,没啥动静了,但还有气。”

    “果然是个妖孽!”她抬手按着跳痛的太阳穴,冷淡地吩咐道:“恢复饮食吧,再找个御医瞧瞧,别弄死了。皇帝,哼!靳白那小子说那么多,打量哀家不知道他们在想啥呢!”

    “太皇太后圣明!”

    周氏语气缓和了些:“你仔细看着点,那妖孽怕是真有些本事,别让他寻机做下事来!”

    “奴婢省得。”

    潘公公又过了一日才带人去废院打开了屋门,屋中一股异味,让他赶紧捂住了口鼻,站在门外不肯再进一步。

    内监们拆掉钉死窗户的木板,屋中亮了起来,蜷坐在床头的李章费力地把头埋入臂弯。

    潘公公左右看了眼,见室内无甚异常,让人松开困住李章的锁链,把带来的饮食放在桌上,凉凉地说:“李章大胆犯上,本应处死。太皇太后慈悲,念你初犯,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李章被拘困日久,甫一松开,身体本能地想要伸展,钻心的麻疼让虚弱的他一身一身地冒冷汗,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根本没听见潘总管说了什么。

    潘总管等了一会不见李章回应,顿时沉了脸,一旁的小太监见色快,赶忙推了李章一把,催促道:“潘公公和你说话呢!还不起来谢恩!”

    他这一把正推在李章身后溃烂的伤疮上,痛得他浑身一颤,人倒是清醒了些,没有精神与之计较,便低声谢恩道:“谢太皇太后恩典。请恕李章无力起身。”

    潘公公面色稍霁,点头教训道:“这就对了!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哪里容得你放肆!你若早些明白了,也好少吃那许多苦头!”

    “谢公公教诲。”

    潘公公满意地带着人走了。

    同来的御医是御医院中最势利的一个,听到潘公公要人就急急脚赶着来了,待知道是给李章看伤,先就气歪了脸,再看清李章身上,就更是厌恶地掩鼻。唤来几个御医院里打杂的内监,剥了李章脓血淋漓的衣裳,略淋了些消炎的药酒,拿把小刀就要去剜伤口的烂肉。刀子刚动,还未落下,鼻端忽然瘙痒难耐,打了无数喷嚏仍止不住,想起李章狐妖的嫌疑,顿时怕得丢下刀子就往外跑,其他人也就跟着一哄而散。

    李章当初鞭伤未愈,受拘困时又只能蜷坐,臀腿上的伤被压得狠了,俱都溃烂成疮,烂得难以直视。暗卫见那御医满脸嫌恶又拿出刀来,只道会对李章不利,才使计赶走了御医。哪知等他自己看见伤处后更是手足无措,眼见天还大亮着,不能去找靳白自己也不敢多留,只好匆匆给他上了些止血消炎的药粉,丢下李章也离开了。

    李章昏沉了许久才缓过身上的不适,看着桌上的干硬面饼,全无胃口。只是,既然答应了靳白要活着,就总得勉力做到。他勉强系好衣裳,不能坐也不想坐,便撑着桌边下地站着。

    头晕目眩,腿抖得站不稳,勉强用凉茶泡软了面饼,吃了两口,再吃不下。久空的肠胃绞疼起来,他弯腰撑住,疼得半个身子趴在桌上,用桌角死死顶着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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