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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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章-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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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康庄道,你们也不要把踩到的狗屎都算在我头上!想要我死又有何难,我一个无山无洞的小妖,还能翻出天去不成?何必搞那些欲加之罪的做派!李章就算死得渣骨无剩,也没人会替我讨公道,风公子自管下手就是!”

    李章一下说了太多话,心跳得擂鼓一般,太阳穴的青筋更似要爆裂开来,一口气用得太狠,换气间肺里也似针扎,一时间又是胸闷欲呕。他感受着这破败的身体的种种不适,心中悲凉更盛,只觉得天地茫茫,却偏偏没有一条路留给自己,想活,也没有活路。

    他不知何时蹲下身去,双手抱膝把自己紧紧团起,认命般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

    风瑜彻底被吓住了。

    他看了李章很多年,从初入府的青涩畏怯,到后来的沉默隐忍,李章始终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脾气,受了再多责罚,也不会多说一句。可是今天,今天这是怎么了?

    说什么没人会替他讨公道,皇上那么大个个子,谁敢真去摸他的胡子!

    想到司马逸,风瑜顿时又翻了醋缸,不懂李章到底在折腾个什么,都已把皇上攥得紧紧的了,他还要怎样?!好好顺意了皇上会比他现在更不好么?!想起自己百般讨好千般尽心,却得不到那人多一点回顾,更觉自怜,不禁恨恨地捡起地上的扫把,照着李章的背就抡了起来。

    一阵轻嗤声掠过,风瑜的肩井一阵剧痛,扫把应声落地,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细想那是何方人士,只能暗暗祈祷他不会把自己卖给皇上,慌不择路地从林苑退走了。

    李章把自己埋了许久才慢慢平息了心头的激荡,心又像死了一次般满是疲倦和自弃,也没在意风瑜何时离开的,漠然扫完剩下的道路,由内监牵回废院,再无一言。

    白启一待内监离去就从隐处现了出来,立在呆坐在椅上不知看向哪里的李章面前,讷讷地问:“你,没事吧?”

    李章微微回神,笑了一下权作回答,却不知那笑连唇纹都未牵起,倒更像是欲言又止。

    白启心中不忍,罕有地继续问:“他是何人?”

    李章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奇怪白启的刨根问底,仍是简单地告诉他:“他是风瑜,王府的男侍。”

    他不想提司马逸,就简单地说了王府,白启面色古怪地继续看着他。

    被白启一搅,李章心头死沉的感觉松动了一些,便起身打水,关门时见白启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虽是奇怪,无心细究,只是打着商量道:“你先出去一下可好?”

    白启惊着般突然回神,滚水烫脚似的一掠而出,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李章看得呆了一下,好笑地摇头,心里又轻了数分。

    他虽然被白启监督着又药又粥地吃了月余,胃疼的毛病好了不少,身体却因底子弱,又接连的大伤不断,虽有郑一晏的护元丹一直护着根元,身体本身的活力却一直未能补养起来,直到现在,还虚乏得厉害,夏日早晚的凉意都抵挡不住,一身夹衣至今都脱不下,稍一动作就虚汗淋漓。

    他解了衣裳细细地擦身,连头发都解开仔细擦过,认真而专注。他独居废院,永寿宫只每日送一次饮食,连茶水都经常是凉的,更遑论热水。他身子弱禁不住凉水冲洗,已是很久没能好好洗沐,对生xing爱洁的他来说,早已是自我嫌弃很久了。

    日头落下去了,院子的荒草地上暑气仍在蒸腾。李章趁着尚有天光赶紧把衣裳洗了,白启忽然又跳了出来,递给他一包酱肉两个馒头。

    李章看了一眼,却没有接。

    因为永寿宫分派的饮食让孙御医诋诽不已,受不了他絮叨的白启终于又一次自作了主张,偷偷去御膳房拿了些好吃的带给李章。那天孙御医也在,见后笑得鬼祟,却叫李章莫要辜负白启的好心。那之后白启隔三差五地就带些吃食给李章,李章心里被他和孙御医捂得暖了,不再一心想着死,也就总是来者不拒。只是今天,他却没有一点想吃的胃口。

    “怎么?”白启不明所以,呆呆地皱眉。

    李章边晾衣裳边说:“我已经好了,不必再特意照顾我。”

    白启挑眉竖眼地上下看了他两眼,不以为然地一撇嘴。

    李章笑起来,说:“我娘生我就弱,可比不得你。”

    白启沉默着,半晌,问:“因为那个风瑜?”

    李章的笑容隐去,看着渐渐转暗的天色,许久,才轻轻地说:“我若真是个妖,该多好!”

    “你……”

    李章又笑了起来,看在白启眼中,却忽然懂了什么是强颜欢笑。他笑着拍拍衣襟,转身向屋内走,边走边随意地说:“哪天外头平息了,告诉我一声。”

    “外头?平息?”白启一脸困惑。

    李章奇怪地看着他:“没有打仗吗?”

    “你说讨逆?”

    “嗯。”

    “……”

    “怎么?”

    “穆大人,阵亡了。”

    李章身子晃了一下,不能置信地瞪着白启。白启有些着慌,结结巴巴地把大概说了,李章站不住似地靠着门框坐了下去,脸色白得吓人,一双眼睛直愣愣的,黑黝黝的尽头隐约又有狂乱在里面跳动。

    白启担心地弯腰看着他:“你,还好吗?”

    李章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重新睁开,低头看着自己死死揪住衣襟的手,慢慢地、一点点松开。

    他缓缓站起身,眼睛始终盯着地下,木然地说:“师傅因为我的错,不在了,我,还可以好吗?”

    白启无言,默默地看着他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

    李章一夜无眠。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各种穆严的形态,严肃的,温和的,气恼的,满意的,恨铁不成钢的,困惑不解的,最后定格在充满痛苦绝望的双眸合起的一瞬,他胸腹间的经穴受到感应般同时剧痛,一如当日穆严阖眼的瞬间。

    他在黑暗中大睁的双眼流下泪来,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无休无止。

    原来,自己犯的错是如此的不可饶恕,自己的委屈才是矫情。他没有资格怨恨什么。

    第二天,当白启再看见李章时,觉得他重新变回了和自己对抗着不肯吃药的李章,他不知道怎么办,只有更小心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李章真是好可怜,被我逼成了这样……

    当然中元节要做啥衣裳什么的全是我的胡掰。

    

    第59章 中元节

    

    风瑜提心吊胆了几日,见一直风平浪静才稍稍定下心来,开始为中元节的事安排绣房作业。因司马逸别出心裁地非要一个不漏,这功夫可就繁复庞大得很,风瑜担心赶不及,把绣房的其他工夫都停了,全力赶工,不经意地还真的又惹上了太皇太后。

    周氏的生辰正在七月底,往年景帝皆会依时替她做一身锦绣华服,今年司马逸也照旧准了。周氏没有太多喜好,独独喜欢细致绣工的华服,因而虽只是件衣裳,绣房的绣女却总得忙上大半个月,才能把活做好。今年因为前朝事多且乱,府节令的奏折被压了几天,起始得本就比往年要迟,风瑜再这么一折腾,就有好事者报给了周氏。

    内宫的小太监来传太皇太后口谕时,风瑜立时就有些心慌。虽然他依足规矩随喜公公去永寿宫拜见请示过,但周氏根本没有召见他的意思,只让潘公公出来问了下,就把他们打发了。如今突然直接叫他去,他心里七上八下地十分忐忑。

    周氏看见风瑜进门就皱起了眉。

    风瑜心中紧张,警醒着不敢出错,就忘了自己早已成了习惯的步履姿态是越紧张越娉婷绰约的,这进门后的三步就瞧得宫人羞垂了头,太皇太后阴沉了脸。

    宣帝、景帝都不好男色,周氏自来也对漂亮的男孩子没有什么抗拒之心。可是有了李章这个先例后,她开始戒备所有长得好的男子,尤其是离司马逸近的。

    周氏于是沉着脸,仔细问了绣房赶工的原由,眉头越皱越深。

    “皇帝要在后宫搞盂兰盆会?”

    “是。”

    周氏瞥了眼一旁站着的潘公公,潘公公弯腰应道:“上回御府令大人随喜公公来时是有这么说过。”

    周氏并未因此而缓和,反倒更严厉了些:“后宫不外乎几个后妃和太妃,算上未成年的皇子也没几个人,你一个小小的御府令,竟敢借此大做文章!说!谁给你的胆子?想干什么?!”

    风瑜进屋后就没敢抬头,这时吓得更伏低了些,声音打颤地辩解道:“下官不敢自作主张!是……皇上说不能漏掉一个,下官怕赶不及,才……”

    “不能漏掉一个?不能漏掉谁?那个妖孽么?!”

    “是……所有人。”

    “所有人?”

    “是。皇上说要后宫所有人都参与,替宁王案以来所有的亡灵超度。”

    周氏不出声了,虽觉得怪异,却无可厚非。

    她重新靠回软枕,一眼一眼地剔着伏跪在地上的风瑜,好一会,才懒懒地叫他平身。风瑜依然不敢抬头,谨慎地垂首侍立在一边。

    “听说,你是原三王府里的人?”

    风瑜心里一紧,小心地应道:“是。”

    “在那府里干什么的?”

    “也是……照应皇上起居的。”

    周氏点头,不在意地顺了下衣服上的褶子,又问:“皇上当年收的那些人,你都见过吧?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风瑜浑身绷得紧紧的,硬着头皮回道:“下官蠢钝,只负责皇上的衣饰,与他们……不熟,不知……不知如何评说。”

    “李章呢?”

    “他是王府侍卫,下官更不清楚了。”

    周氏捧起茶盏,低头细品了起来。风瑜大气也不敢出,头垂得更低。他就算之前再怎么不以为然,亲眼见过李章后也自是惧了这个太皇太后,一点也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周氏喝完茶,见风瑜紧张得浑身僵硬,不禁哂笑道:“哀家就这么可怕?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你。”

    风瑜恨不得有个地缝能让自己掉进去,却不得不抬起头来。

    周氏看了眼风瑜,脸上神情未变,眼神却又冷了几分,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恨声低语:“尽是些狐狸精变的,皇帝真是荒唐得可以!”

    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风瑜撑不住又低下了头去。

    周氏生了一会闷气,见风瑜始终态度恭谨卑微,也不再多说,挥手让他退下了。

    风瑜离开后,周氏越想越生气,联想到司马逸刚刚完成的大换血,更是心中不忿。她虽然早就号称不理政事,终究也曾代理朝政多年,司马逸突然以寒门子弟取代门阀世家的行动,事前竟丝毫没与自己商量过,就让她忍不住觉得司马逸是在故意挑战她的地位和权威。再加上这一回,莫名其妙地要在后宫搞什么大规模的盂兰盆会,就更让她觉得司马逸是要借机搞事,说不定就是觉得她这个太皇太后已经没用了,可以明目张胆地无视她了!

    周氏越想越觉得阴谋的味道越重,当下就让人去带李章。

    李章被带进来时狼狈得厉害,浑身似被水洗,喘得几乎缓不过气。内监按着他跪下,他撑不住地双手支地,大口喘息。

    周氏冷冷地看着他:“这时候倒学会顺服了。”

    李章好不容易才把气喘顺了,无话可说,也就继续垂头躬身跪着。

    周氏瞥了潘公公一眼,潘公公心领神会地上前抬起了李章的下巴。周氏仔细地看了一眼,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才看过风瑜那肤似凝脂领如蝤蛴般的美人样貌,再看李章,就觉得他满面病容,枯瘦晦暗,若非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在转动间带出的一丝光华,说他是个活死人也没人会不信,哪里还和美人搭得上关系。

    周氏心下有了计较,知道司马逸是出了名的爱美人,做了皇帝后,却只把原来的王妃立作了皇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妃嫔。虽说国事要紧又在守制,但在她这样一个久居后宫的人看来,多少还是有些别的意味。更何况她原本看好的几家姑娘一个也没能进来,也就让她虽然很担心大魏的子嗣繁荣,却更担心司马逸日后的无法掌控,就有些想先从男色上着手了。但像李章这样满身是刺不肯听话的,却绝不能放在司马逸身边。

    她心情愉快地看着李章绝不能再说美丽的样子,觉得自己歪打却是正着,当下便仔细思量起如何利用中元节的事来,也没心思再管李章,随意地问了几句表现,可有可无地训诫了几句,就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之后风瑜赶紧把周氏那华服的工又开了,另去织房抽了许多织娘过来赶工。少府官员皆知他办的是皇上亲自吩咐的事,不敢怠慢,倒是让他少了许多麻烦。

    六月底,绕过荆州经交州入宁州的南路讨逆军与宁州叛军激战半月后,夺回宁州。成轩派出的增援被益、宁边界的苗民阻拦,未能及时增援,后退回益州。苏青阳率军北上后,柔然军没有恋战,退回了九原。北路讨逆军先前打下的地方再次易手。

    七月,司马逸的新班子经过最初的磨合后开始逐渐步上正轨,司马逸众多离经叛道的想法在朝臣中应和者居多,一干充满朝气的寒门士子开始和司马逸一起,谋划起属于他们的新朝代。

    他们先在宁州开始试行均田制,将战争中荒弃的田地与被剥夺的世家田产一起,按人头分给农民耕种,并分配谷种与牲畜。因被剥夺田地的世家皆是投靠司马遥和成轩的反叛之人,新政的推行并无阻碍,很快,宁州因战事出逃的平民陆续回归,荒芜的田地得以开垦,补种上新的谷物。

    七月十五,中元节。司马逸一身庄重礼服,与周氏一起,领内宫所有人拜祭亡人,放河灯于内河。

    因宫中从未有过如此盛大的中元节,不但宫女内监兴奋不已,就连孤守余生的太妃们也是难得矜持,与宫人们争相放河灯。周氏瞧着眼前的景象,也放下了身段,让人拿出刺绣精美的丝制河灯,让潘公公也放下河去。她看着渐渐融入灯河的丝灯,慢慢想起与宣帝一同度过的那些个中元节,一时也是百感交集,愣怔出神。

    司马逸念完祭辞就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李章。原以为他会和往时一样自己躲在个不起眼的角落,怕自己看漏眼,特意把王项也带在身边,正打算四下里去找,周氏却让潘公公来请他过去。司马逸满心不高兴,但也不好发作,只得沉着脸过去。

    周氏的心情很不错,好像没看到司马逸的黑脸似的,招来几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漂亮男孩,对司马逸说:“哀家年纪大了,总想看些热闹的,你那徐王爷爷便送了哀家一个小戏班子,守制期间不得唱做,这几个孩子却很知趣,哄得哀家不至于太过伤心。穆大人血染沙场,一门忠烈尽数殉节。哀家知道皇帝心里难过无处纾解,便想让你看看他们,若有合眼的,挑一两个过去伺候着也很便宜。”

    司马逸讶然,细看周氏神色,却不像在说反话,再仔细去看那几个男孩,果然都是千娇百媚的样貌,与风瑜当年不分伯仲。他心中立时便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挠着心窝,却又始终没有挠对地方。

    周氏见他不错眼地直盯着那几个人,只道当真对上了他的心思,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鄙夷,倒也没去催他,只是暗暗对潘公公使了个眼色。潘公公心领神会地隐了下去。

    司马逸发了一会呆,忽然直接地问周氏:“李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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