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凤舞会意地说道：“放心，我们不会的。”
少年这才释然一笑。香香忍不住说道：“这样好吗？朋友之间讲究的，一个信字，一个义字。你都不相信他们，这样算什么朋友？”
少年瞪了香香一眼，抿抿嘴，什么也没说，掉头飞奔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崔凤舞轻叹着说道：“他也是太珍惜这两个朋友了。或许相处的久一点，彼此之间多一些了解，以后知道真相的时候，也能更容易接受一点吧。”
香香点点头，心想可能自己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妖怪的身份，而且遇到的都是修行之人，所以无法体会这些生活在人类城市里的妖怪们的这种小心谨慎，以及生怕被人憎恶、被人嫌弃的这种担心。
走进竹林，便看到那个小男孩拿了把比他人还高的扫帚，在打扫茅舍前干枯的落叶。扫作一堆，用簸箕盛了，往家门里搬，大约是当柴火用。进门的时候，察觉到有人靠近，回过头，用警惕的目光盯着香香他们看，却并不说话。
香香连忙朝他摆摆手算是打招呼，同时露出一个自认亲切甜美的笑容。崔凤舞柔声问道：“小弟弟，家里有大人在吗？”
小男孩坚定地摇摇头。
香香惊奇地问：“你不会这么小，就一个人住吧？”
小男孩闻言紧盯着香香，明显，他不高兴了。香香讪讪笑笑，自己怎么就这么捏人家短处呢，连忙讨好地说道：“我帮你扫地哈！”说完，便快步上前，拿起扫帚，学着小男孩刚才的模样，将新落下来的树叶扫到一处。刚扫了两下，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子冲过去，一把撞开香香，夺回扫帚。瞪了香香一眼，然后将扫帚狠狠地丢去一边。
香香怔了怔，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敌意，连忙解释说道：“不要生气，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来，是想帮助你们……”说着，香香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不由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青灰的竹林，和间杂着的一两棵快掉光树叶的梧桐。
崔凤舞察觉到香香异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香香看着萧索的丛林，出神了一会，回头说道，“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好像是……”犹豫着，终还是将“雾月”两个字咽下。
崔凤舞是想继续问的，但是这时茅舍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粗布衣衫的妇人。二十多岁的模样，五官秀丽，却面有菜色，呈现出一种暮年的衰败和虚弱。
“两位是三壁的上仙大人吧？”妇人倚靠在门上，有气无力地问，看来已经病了很久了。
小男孩看到她出来，便转身跑回去，拉着妇人要往屋里边走，一边说：“外面风冷，会着凉。”
从看到他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香香还以为他是个哑巴，他却突然说话了。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说的话，却俨然是个小大人模样。
妇人怜爱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回头对香香他们说道：“几位上仙，请进来坐吧，只要不嫌弃寒舍简陋。”
香香他们连忙说“不会”，进了屋，发现确实非常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之外，基本上便没有其他家具了。吃饭和睡觉就在这一个屋子里，旁边只隔了一个小间，隐约看到个简陋的灶台，估摸着便算是厨房了。
吱吱不适应这四面密封的小小空间，不安地拍着翅膀到处乱窜。香香便叫她到外面去等着，并再三地叮嘱她千万别到处乱跑，不然被收妖的捉去，可管不着她了。
小男孩扶母亲坐回床上，转回去关了门，才去搬了两个树墩给香香他们当作椅子坐。做好这一切后，他便又出门去，搬进那一簸箕的枯叶，到小厨房里面煎药去了。看那小小的孩子竟能将这一干的事情做得这么井井有条，任是崔凤舞看着也感叹万千，“令郎真是太懂事、太能干了。”
妇人听后，眼圈便禁不住地红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我这当母亲的，害苦了他了。”话音刚落，那小男孩便“蹬蹬蹬”地从厨房里跑出来，正声说：“不怪母亲！不好的是他们！”
“他们？”崔凤舞连忙问道。原本病弱的妇人，独自带着年幼的儿子度日，就已经非常艰辛了。加上这妇人又不是人，是妖，其中的艰辛，实在难以想象的。
小男孩的眼眸中出现了恨意，恨恨地说：“姓姚的！”
“尘儿！”妇人一听，怒喝一声。“娘亲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跟姚家没有关系！你是姚家的亲骨肉，你身上流的是姚家的血，你以后，还是要回姚家去的！”
“不要！我不要去！”小男孩恨恨地说了两声，便掉头跑回灶间去了。
“尘儿！”妇人喝了声，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香香连忙起身坐到她身边，帮她顺气，一边柔声问道：“姚家，是他父亲的家吗？”
妇人点点头：“我与他父亲是两情相悦，他不嫌弃我是个妖，纳我做妾之后，便没再娶正房妻子。只可惜好景不长，婚后不久，他便身染恶疾。我将元魂珠渡给他，也不过使他在病床上拖过三年，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香香听得不禁唏嘘。妖怪的体质比凡人要强一些，一般而言，除非被强大的法器伤过，不然不至于会虚弱至此。如今听说，才知道竟是她将元魂珠渡给丈夫续命去了。修行之人，体内都有一颗元魂珠，为力量之源。一旦失去，便会元神受损，比常人还要虚弱几分。
“他家，还有亲人在吧？”香香轻声问。“为什么会让你们孤儿寡母地在这里生活？”
妇人轻叹一声：“千怪万怪，就怪我是个妖，不是人。相公壮年猝死，他们只当是妖怪害人。他们嫌弃我，将我赶出门，我也没有怨言，只是尘儿……尘儿是人啊，是他们姚家的骨肉。”
“我一直想着，是不是我死了，他们就会接受尘儿。可是，我又怕……万一他们不肯接受，尘儿还这么小，他怎么活得下去？可是只要我活着，他就摆脱不了妖怪儿子的名，一辈子得低着头过日子。”妇人一边抹泪，一边反复地说。“尘儿是人啊，是普普通通的人啊，他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香香听得也红了眼圈，转眸望向崔凤舞：“师兄……”
崔凤舞说道：“夫人只是想让姚家认回尘儿吧？”
妇人使劲地点头：“是的，只要尘儿能回姚家，就算是让我死了，我也愿意。”
小男孩在灶间听说了，又飞速地跑出来，大声说：“我不回！就不回！”
崔凤舞起身走过去，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说道：“尘儿乖，你和你娘亲一起回姚家。你娘亲病得这么重，你也想让她得到更好的医治吧。”
听说能让他娘的病得到医治，姚非尘原本紧绷的小脸稍微缓和了些，抿抿嘴，不再说什么，闷头回灶房去了。
崔凤舞回身对妇人说道：“夫人，这个事情不难的。妖怪不能为正妻，只能为妾，看来姚家应该是个大家族了。这样的家族比较重血统，只要让他们确信尘儿是姚家的肉骨，并且是人，他们绝对不会让流落在外的。这个，只消找个炼妖师过来，与姚家的家主说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妇人闻言欣喜若狂，挣扎着便要从床上下来拜谢，香香连忙扶住她。崔凤舞说道：“香香，你找燃香师兄过来吧？”
“呃……”香香心里一个迟疑，说道。“还是找嘉云师叔吧。”
崔凤舞轻轻蹙眉：“倚天现在正在正值非常时期，几位炼药师都忙着找五师妹他们，估计过不来。”
“这个……”香香迟疑着说。“那你叫师兄，燃香师兄，过来，我不叫他！”
崔凤舞略微诧异：“你们吵架了？”
香香抿抿嘴，并不说话。崔凤舞传了讯给炼妖师后，对香香说：“梧州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燃香师兄现在在紫台，马上就过来。”
一听这话，香香心里更不高兴了。梧州的事情都完了，他也不记得来找她，连声招呼都没跟她打。肯定是跟着祝青离一起回了紫台，那好了，现在她和连风月都走了，那地方成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看香香沉下脸，崔凤舞笑着说：“别不高兴了。我跟燃香师兄说了你也在这，他说马上过来，说明燃香师兄也是很想念你的。”
香香努着嘴说道：“师兄，他说的前半句，跟后半句，完全没有因果关系好不好！就算我不在这里，也不见得他就不会马上过来！”
“傻丫头。”崔凤舞拍了下香香的肩。“这些都要计较。”
姚非尘端着煎好的药出来，香香连忙过去搭手。崔凤舞便开门到外面去找吱吱，却发现没了鸟影。在附近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高呼了几声，直到惊动了香香推门出来，回头担忧地说道：“香香，小麻雀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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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吱吱的八卦天赋
吱吱不见了，香香以为它被路过的收妖的给抓去了，吓得赶紧跑去跟崔凤舞一起找遍了大半个望平城，最后却是姚非尘跑过来找他们，当看到乖乖地停立在门槛上的吱吱时，香香顿时一口气松出来，无力地坐到地上，说道：“吱吱，你可吓死我们了！”
吱吱连忙拍着翅膀飞过来，道歉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很快能回来的，没想到……”
“怎么回事？”崔凤舞也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了不要乱跑的么？”
吱吱见崔凤舞似乎生气了，怕他会不收自己当徒弟了，连忙知错地说道：“我也想乖乖地等在外面，可是你们在里面这么久，门又关着，我无聊嘛，就到附近转了转。没想到遇到两个女人，带了个小孩怒气冲冲地往这边过去。然后又有个男的追了过来，问她们来这里干什么。
年轻点的那个女人就说，她的儿子被住在这里的妖怪的儿子给打了，她一定要把妖怪赶走什么的。
妖妇人在屋里听到说话声，下床过来，便听到吱吱在说什么“被妖怪的儿子打了”，不由脸色一变，喝道：“尘儿，你打人了？！”
不等姚非尘回答，吱吱便拍着翅膀飞过去，解释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是那个小孩说谎了！那男的一问之下，那个小孩就自己招认了，说自己午时在集市看到妖怪的儿子，就去打他。没想到妖怪有帮手，窜出来吓他们。他额头上的伤，是逃跑的时候，自己跌倒磕的！男的骂了小孩几句，就带着他们回去了。”
妇人听后，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回眸看着直直地站在原地，脸上还带着青紫的儿子，轻颤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家的儿子自己跌倒摔的，便说是妖怪的儿子打的。她的儿子被人打了，却硬说是自己跌倒摔的。这一切，都只因为她是妖怪。有个妖怪母亲，就是他一切厄运的源头。
由于要等炼妖师过来，所以香香他们也便留在这里吃晚饭。妇人家中实在没什么吃的，连基本的油盐什么的都不全，崔凤舞看不过去，便出去买。虽然想买的丰盛一点，却又怕太唐突，也有些失礼，便买了些素材回来，顺便将油盐什么的都补全。
母子俩平日里只是靠妇人卖绣品换些钱买米，然后挖些林子里生长的野菜，加水煮菜粥度日。崔凤舞坚持下厨，做了三个素菜，一个清汤。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已经算是过于清淡了，但对于这母子俩来说，却是平时难以奢望的丰盛。推辞了一番之后，也终于坐下，慢慢吃了起来。
吃完饭，姚非尘又去煎药了，妇人靠在床上假寐，香香他们便到院子里帮忙收拾些东西。香香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落叶，一边想着待会要是炼妖师来了，她要怎么办才好。“香香！香香！”吱吱拍着翅膀跳落到香香肩头，说道：“我之前还有事，没说完呢！”
“我知道。”香香说道，“那个男人带人回去，你就跟去看了，是不是？”
吱吱惊奇地说：“啊，香香你怎么知道的！我本来是想跟去瞧瞧，马上就回来的，没想到却发现了好多秘密！”
“什么秘密？”香香好奇地问。之前当着那对母子的面，吱吱没有直接说，估计这所谓的秘密便是与母子俩有关。
吱吱转着脑袋四下里瞧了瞧，确定没人后，放轻声音说道：“那个男的，就是望平城黑色系主姚和贵的二儿子，姚金福。那两个女的，年轻一点的就是姚金福的娘子，别人都叫她二少夫人。那个老一点的呢，是城里有名的神婆，叫张婆。那个说谎的小孩，当然就是姚金福和二少夫人的儿子，小名叫宝哥。
香香在佩服吱吱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听到这么多消息，记清这么多人的名字之余，注意到了关键的一点，“姓姚？”
“是啊，是啊！”吱吱点着头说。“香香，你也知道了吧！姚夫人的相公，就是姚家的大公子呢！不过他们成亲三年，大公子就死了。姚和贵老爷子很生气，认为是大公子不听他的话，坚持要娶妖怪的原因，就把姚夫人给赶出来了。不过老爷子的意思，是要留下小尘儿的。但是张婆说小尘儿是半人半妖的怪物，长大后会变妖怪，才一起赶出去的。”
“那只要师兄过来，跟姚老爷子说明小尘儿是人，他们母子俩就可以回去了吧？”
“那难说了！好像现在老爷子病重了，二少夫人筹划着分家产呢！我听见她骂姚金福阻止她赶姚夫人出城，说街上的人看到，今天有三壁弟子模样的人在街上帮了小妖崽子。万一托他们去老爷子面前一说，老爷子肯定是要把孙子认回来的。到时候，老爷子一挂，就得分小妖崽子一份家产了。”
“呃……”香香心里嘀咕着，这又扯上财产纠纷了。“那我们得赶紧让姚老爷子认回小尘儿才行！不然，要是老爷子过世了，小尘儿就没法认祖归宗了！”
“不过，虽然二少夫人很坏，但是那个姚金福倒还好的。他娘子说会被分去家产，他就说尘儿不过是个庶子，也分不了多少。他娘子不依，说老爷子以前就偏爱大公子，小妖崽子是他唯一的儿子，又多年没在身边，会所不定一时兴来，就分他个大份的了！”
香香暗想这妇人还真刁钻刻薄，又听吱吱激动地跳着脚说道：“还有，还有呢！二少夫人送神婆出去的时候，还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她，小声托付她想办法除掉姚夫人和小尘儿。那神婆掂了掂重量，就说放心好了，肯定会做得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就像当初弄死大公子一样……”
“啊？！”香香惊呼了一声。“不是吧，大公子不是病死的啊？”
“是啊。”吱吱点着头说。“好像是神婆在姚夫人他们成亲之前，跟姚夫人说 人和妖呆久了，会妖气入体。久而久之，就会虚弱而死，必须每天服用她给的天灵丹。其实啊，这个天灵丹是咒术的药引。好像大公子有一次，去旁边的雍城出货，下大雨，第二天没赶回来，少服了一天药，然后神婆就趁机开始用咒了。”
“本来那个时候，找大夫来看，服药，再请收妖过来解咒，大公子就没事了。但是姚夫人怕被人知道是因为跟妖怪成亲，才会得病，便不敢太声张，渡了自己的元魂珠过去为他续命，然后就……反正这一切，都是这个二少夫人和神婆一手策划的！害死大公子，让二公子可以继承家业。还把罪过推到姚夫人头上，把他们母子赶出去，然后整个姚家都是他们的了！这两个人真是太坏了！”
见吱吱义愤填膺，说得有些忘情了，香香连忙“嘘”了一声。
回头看看，见茅舍的门还关着，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吱吱说道：“小声点，要是让夫人和小尘儿他们听见，该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