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听着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这,这不大好吧?要是让夫人知道,岂不觉得我对她不敬!”
“也是”文姨娘笑道,“我看,姐姐不如一面做,一面再找人帮忙。船到桥头自然直。”
秦姨娘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精神有些沮丧地点头,带着小丫鬟回了屋。
刚坐下,翠儿回来。
手里还提着个大红描金食盒。秦姨娘看着精神一振:“怎样?”
翠儿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脸上却堆了笑:“二少爷说姨娘做的这酪酥拌雏子鸽很好吃。只是他如今要用功读书,没功夫吃这些小食,让姨娘以后别再送东西去了。等他考了童试再说。”
秦姨娘听着松了口气,满面笑容地道:“你跟他说,我都听他的。让他不用着急。万一考不上,到时候跟侯爷说说,走荫恩也是一样。”
翠儿应喏,把食盒递了一旁的小丫鬟。
秦姨娘已开了匣子,拿了箱笼的钥匙朝着她招手:“你去开了我的箱笼,把那匹玉带白找出来一一夫人让我给五少爷做袜子。”
翠儿听着吓了一大跳:“那可是贡品。原是侯爷赏给您,您一直没舍得用的。五少爷今年才五岁,会不会太奢侈了些……您不如留着给二少爷做袜子!”
“既然是夫人的吩咐,”秦姨娘圆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太协调的冷讥之色,“自然要做最好的东西。何况我们五少爷如今被夫人养在身边,侯爷看了,也只会欢喜!”
就算是这样,五少爷也是记在佟姨娘名下、连生母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卑贱之人。这样抬着他,万一夫人有了自己的亲生子,五少爷岂不和二少爷一样,上不上的,下不下的……可翠儿见秦姨娘已低头在针线筐里找了明纸出来画鞋面,不好多言,轻声应“是”,拿着钥匙去开了箱笼。
用了两天的功夫赶了双鞋袜送过去,徐嗣诫穿了正合脚。
“秦姨娘的针线做得真是不错。”十一娘笑望着穿了新鞋新袜在炕上走来走去的徐嗣诫,当着徐令宜的面夸奖秦姨娘,“以后诫哥儿的鞋袜就劳烦秦姨娘多多费心了。”
“不敢当夫人夸奖。”秦姨娘低着眉眼,余光却打量着徐令宜,“五少爷穿着好就徐令宜正望着得意地跷起脚在徐嗣谆面前显摆自己新鞋新袜的徐嗣诫微微地笑。
秦姨娘看着心有些凉。
她还记得徐嗣谕小的时候,她用同样是贡品的深锦红给徐嗣谕做了双袜子,侯爷看着只皱眉。还吩咐她以后不可如此……怎么到了徐嗣诫这里,就什么也不说了呢?
思忖间,秦姨娘听到十一娘温和的声音:“只是小孩子家的,穿了这绫袜容易滑脚。秦姨娘以后还是用细棉布给诫哥做袜子吧!”
她回过神来,正要低声应“是”,却见徐令宜吩咐小丫鬟传话给临波:“……让他去跟白总管说一声,我记得年前宫里赏了几匹嘉定斜纹布,织成了‘水浪胜子’的模样,还不错。拿进来给诫哥做袜子吧!”
第一卷 第365章 春事(中)
“哪用得着那样好的东西。”十一娘笑道,“我箱笼里还有匹淞江飞花布,就用那个给诫哥儿做袜子吧!”然后吩咐一旁的绿云开箱笼拿给秦姨娘。
既然赏出去了,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徐令宜笑道:“那你就自己留着用吧!”
十一娘也不想泼了徐令宜的面子,笑着道了谢。私下里不免和他絮叨:“孩子们都大了,有些事要仔细思量思量才是。像刚才,您既然赏了诫哥,也应该赏谕哥和谆哥才是。”
徐令宜沉吟道:“诫哥不同,他年纪小!”
主要还是因为是自已的侄儿吧!
十一娘想到那些仆妇,当着她对徐嗣诫巴结奉承,可背后却议论他是生母不详之人。
她含蓄地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孩子事后想起来我们待他与众不同而心中难过,还不如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该严厉的时候就严厉,该溺爱的时候就溺爱的好。”
徐令宜想了想,叹着气应了句“知道了”。
十一娘就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年五姐夫要下场参加会试了,我想在多宝阁给他订一套文房四宝送过去,您看怎样?”
徐令宜听着笑起来:“如今不时兴送文房四宝了。时兴送‘状元及第’的席面。我看不如到春熙楼订一桌席面送过去。”
正说着,有小厮进来禀道:“马大人来了!”
十一娘听着心中暗惊。
马佐文在行人司行走,这么晚了还来拜会徐令宜,决对不是什么小事!
徐令宜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十一娘帮他更了衣,默默地把他送到了院子门口。
过了一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徐令宜回来了。
他苦笑道:“皇上以太后娘娘身体欠安为由,下旨取消今年春天的选秀。圣旨明天就会颁布。”
太后娘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除夕、元宵节宫里都没有放烟火,正月十五的灯会因此而逊色不少。
没想到皇上会用这个做为借口。
十一娘有些意外,又见徐令宜并没有因此而轻松起来,困惑道:“有什么不妥吗?至少太后知道皇上的意思,不能找借口住皇上身边送人了!”
“我倒宁愿她住皇上身边送人。”徐令宜委婉地道,“宫里有皇后娘娘、还有皇贵妃、近日得宠的许美人……”
的确,皇上和皇后是结发夫妻,而区氏能在短短两年成为皇贵妃,许氏又能后来者居上,只怕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那杨氏女进宫未必能讨得了好。
念头闪过,十一娘心中一动。
杨家在庙堂上一直没有实权。如果太后想在自己死后保住杨家的富贵,唯一的办法就是再与皇室联姻。在这件事上,太后是不会放弃的。而芳姐儿出阁已经三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喜讯传出来。据说为了这件事,福成公主曾亲自到慈源寺上香为芳姐儿祈福。
她不由迟疑道:“您是担心皇长子那边?”
徐令宜点头:“皇长子毕竟年轻,万一太后得逞,我怕他一时心软,让杨氏女生下子嗣,那可就麻烦了!”
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这种事,还真不好说。
十一娘也觉得这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而徐令宜见十一娘因自己的话苦恼起,笑着安慰她:“你也别担心,我已差人去告诉士锋了。他也不是吃素的。为了家族的前程,肯定会有一番计较。”
但愿如此吧!
十一娘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长叹口气,准备和徐令宜歇下。
有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侯爷,周大人来了!”
两人一愣。
外面已传来靴子摩擦地面的“霍霍”声:“令宜,我有话跟你说!”
竟然是周士锋追了进来。
徐令宜披着衣裳就去厅堂。
过了好一会才折回来。
“怎样?”十一娘迎了上去。
徐令宜神色有些冷峻:“士锋说,与其让杨家的人去服侍皇长子,还不如在周氏亲族中挑个品行出众、性情温顺之人去服侍皇长子。”
十一娘大吃一惊:“那您的意思……”
“我明天会去见皇后娘娘,把周家的意思告诉皇后娘娘。”
显然是同意这个决定的。
十一娘默然。
芳姐儿才成亲三个多月……
第二天徐令宜去了宫里,十一娘盘坐在炕上绣花。
小丫鬟笑着进来禀道:“夫人,余杭那边有信来。”
十二月中旬罗振兴来过一封信。信中说他们已平安抵达余杭。大老爷为七爷取名叫“振鸿”。
十一娘一扫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很郁闷的心情,忙地打开了信。
这一次写信的是罗振声。他在信中告诉十一娘,罗四奶奶于腊月初十生了一个女儿。大老爷很高兴,亲自取了个乳名叫“英娘”。还说家里的人都挺好
第一卷 第366章 春事(下)
徐令宜就和十一娘说起徐嗣谕的童试来:“……已经去报了名,二月二十日开考。我会吩咐赵管事陪着他去考试,吃食、笔墨都不用你操心,你到时候只管送送他就是了。”
十一娘应喏,还是做了个“步步高升”的荷包送给徐嗣谕。
徐嗣谕来给十一娘问安的时候恭敬地道了谢。开考那天挂了那个荷包去了考场。
考了出来,他感觉很不错。到韶华院和二夫人说了半天,二夫人来给太夫人问安的时候也说:“应该问题不大!”
秦姨娘听了喜出望外,想给徐嗣谕做两件衣裳或是吃食,又苦于没有时间——她好不容易按十一娘的要求给诫哥做完了鞋袜,十一娘又让她给徐嗣诫做夏衫。
翠儿却想着他去给徐嗣谕送吃食时徐嗣谕苦涩的笑容。
“翠儿姐姐,你跟姨娘说,让她以后别再给我送东西了,也别再管我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服侍夫人,好好服侍侯爷。我会好好读书。让她不用担心我。”
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敢和把二少爷当成命根子的秦姨娘说。
见秦姨娘犯愁,她不由劝道:“秦娘,二少爷前些日子天天在家里用功读书,这时候考完了,又是初春时节,岂不要出去好好游玩一番。您就让二少爷安安心心地歇歇吧!免得总惦记着您什么时候送东西去。”
“你说的对!”秦姨娘忙道,“是应该让他好好歇歇了。他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幸儿不由吁了口气,见秦姨娘面露犹豫.怕她又吩咐些为难之事,忙笑道:“烧烫斗的银霜炭不多了,我去领一些来。顺道去看看二少爷在家不在家!”
“快去,快去。”秦姨娘听着露出欣慰的笑容来,“要是出去了,也问问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
翠儿笑着应“是”,去了外院。
徐嗣谕并没有出去,而是去了二夫人那里,文竹几个正在收拾东西。
翠儿看了大吃一惊。
“……二少爷说,不管考得好不好,等童试的结果一出来,我们就回乐安去。”文竹笑着将翠儿请进屋里喝茶,“二少爷和喻公子约好了四月初八到乐安的大福寺去上香的。三月上旬不启程,就赶不上了。”
翠儿半晌无语,低了头喝茶,目光从正在默默收着箱笼的沁香几个身上掠过,却发现泌香往箱笼里放的却是件靓蓝色淞江三梭布直裰。
“这,这是什么……”她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那直裰手不由哆嗦起来。
“这是二少爷在乐安时穿的衣裳。”泌香拾起头来,神色有些闷闷不乐。
翠儿望着文竹:“你,你们怎么能给二少爷穿这种衣裳?”语气里带着几份质问。
“怎么穿不得!”文竹清澈的大眼睛坦然地望着翠儿,“二少爷说了,别人穿得,他就穿得。”
“二少爷年纪还小,你怎么能听之任之。要知道,夫人把你派到二爷跟前,是服侍二少爷的……”
“翠儿姐姐!”文竹打断了翠儿的话,“我们在乐安干很好。姜先生只说二少爷是故人之人,二少爷在人面前也从不有一丝倨傲之色。和同窗穿一样的衣裳,吃一样的饭菜,轮到值日之时还要打扫学堂、毛厕,从未曾有抱怨之时。加之读书刻苦,待人谦和有礼,谨习书院从守门的老汉到姜先生,没有一个不喜欢的。二少爷在那里过得很快活。翠儿姐姐就不要在姨娘面前说些什么了,免得横生些波澜。”
翠儿沉默。
她纵是跟秦姨娘说了,秦姨娘除了能暗地里哭两声,还能怎样?
可一想到二少爷竟然穿起了淞江三梭布,心里就不是个滋味,眼角湿了起来。
“翠儿姐姐。”文竹就握了翠儿的手,“二少爷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二少爷有这样的志气,我们这些人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切不可胡言乱语,让二少爷左右为难。世子爷听了,也会不高兴的。”说着,掏了帕子给她擦眼角。
翠儿哪里还不明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文竹笑着重新给翠儿沏了杯茶。
翠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二夫人知道吗?”
“知道。”文竹没有瞒翠儿,“二少爷回来的第二天,二夫人就来者过二少爷了。知道二少爷和同窗一样的吃住,还赞扬二少爷有志气呢!”
翠儿无话可说,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文竹却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沁香见了担心道:“文竹姐姐是担心翠儿姐姐会把这件事告诉姨娘吗?”
“翠儿姐姐是聪明人。”文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不会告诉姨娘。我只是在想……”她语气微顿,转脸着见桃柳、莲娇两个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个个一副稚嫩的样子,不由哂笑,“我只是在想,还好我跟着二少爷去了乐安,不然,还不知道天下之大,有很多有趣的人,很多有趣的事。”
沁香几个就笑着拥上来,抱的抱她,推的推她:“姐姐一个人去了乐安,也不带上我们,还在这里说些风凉话。”
文竹只是笑。
脑海里却回荡着他们刚到乐安时姜先生对二少爷说的话:“……会当凌艳顶,一览众山小。当你能读懂它时,就是你明白你父亲为什么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来读书的苦心时。”
她不知道这诗与二少爷被送到谨习书院读书有任么关系,她只知道如今府里有了世子爷,以后来二少爷处境艰难,为二少爷伤心。可这次从乐安回来,她有些明白姜先生的话了——永平府纵有千般好,可以他们的身份,遇到谁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反而不如在乐安,虽是粗茶淡饭,却能高声地说话,大声地笑……
想到这些,文竹抿着嘴笑了起来。
他们马上就要回安乐了!
而此刻的正房,静悄悄的,只有东间落地钟滴滴哒哒的齿轮转动声。
十一娘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抬头就看见站在屋檐下的徐嗣诫。
他穿了件茜红色蒲叶纹的直裰,满脸慈爱地望着他的南永妇带着几个小丫鬟簇拥着他。他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横笛,不时憋红了脸拿到嘴边吹几下,然后失望地低头打量半天,再拿起吹一番,然后露出更加失望的表情。
十一娘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徐嗣谆正跟着赵先生学吹横笛,徐嗣诫看了眼睛亮晶晶的,徐嗣谆练习的时候就支了肘在一旁静静地听。赵先生见了就做了只小小的横笛送给徐嗣诫,还告诉他吹了一小节音律。
嗣诫就像得到了世间最好玩的玩具似的,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只是他年纪小,偶尔能呜呜地吹出一个音来,更多的时候憋红了脸也吹不出声响来。令他很沮丧。却也并不放弃,每天下了学就回来,然后像徐嗣谆似的,站在屋檐下练习吹横笛。
南永媳妇不敢吵徐嗣诫,就每天在那里站着陪着。
十一娘见他脸上又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知道他又吹出了一个音,笑着低下了头,将细细的绣花针挨着上一针扎了下。绣花针就从薄薄的绡纱滑落下去……
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小小的茜红色身影从外面闯了进来。
“母亲,母亲,你听,你听!”
徐嗣诫站在炕前,喘着粗气就把横笛放在了嘴边。
“呜呜……”笛子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响声。
“哎呀!”十一娘忙放下绣花针,俯身亲了亲徐嗣诫的面颊,“我们诫哥儿能吹两声了!”
徐嗣诫激动的满脸通红,拿起横笛来又吹了两声:“能一直吹.一直吹。”
十一娘把徐嗣诫抱上了炕,赶过来的南永媳妇忙帮徐嗣诫脱了鞋,十一娘已经把徐嗣诫抱在了怀里:“我们诫哥儿可真是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