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彼此心照不宣好了。”
他这话说得满不在乎,而且流露出一种一流读书人的傲气。
赵乐鱼不说话,方纯彦才告诉他:“猗兰馆出了事,但翰林院还是要开下去。就和内阁阁老中风,而内阁中人,怎么可以趁乱就守在家中?”
“所以方兄就来了翰林院。”
方纯彦冰凉的目光相当平静:“是的,我与你们本来就不同。你们来不来翰林院,是你们是事,我只管自己来就好了。”
赵乐鱼点了点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来也好,也许可以在家研究研究字帖。弄点拼字取乐。”
方纯彦沉默着。
若是别人,肯定会问赵乐鱼“什么意思?”。可他方纯彦偏不会问,因为他不对赵乐鱼说话,赵乐鱼也就不会一而再三的说话了。
他没有想错,赵乐鱼在猗兰馆内兜了一圈,果然就说:“我肚子也饿了,这几天出身弄鬼的穷折腾,把我的翰林肉也减去不少,我得吃午饭去。清徽,你莫急。晚上到我那边去住宿得了。”
清徽说:“我不去,我要回家去,我怕人家偷我家的东西了。我家实际上是有一本器皿登记册的。我回去一件件对,若少了一样。我就告上京兆府去!”
赵乐鱼回头:“原来你家有这样的册子?”
清徽点头:“是的,但大人不让我乱动。”
赵乐鱼出了翰林院,就遇到东方谐也出门,他叫了他好几声,东方谐才对他勉强一笑,他匆忙的很,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的小梯子。
“大人哪里去?回家了么?”
“嗯,我不太舒服。还是回去的好。”东方谐说,他的声音气息很弱,竟然像大病初愈之人。
赵乐鱼对他拱手,东方谐也不对他笑一笑。扬长而去。赵乐鱼在翰林院街对面随便买了几个包子,正要离开,就看到一个老妇人在翰林院门口苦苦哀求,让人通报。
守门的军士听着应了,过了不多久,方纯彦飞奔出来,大汗淋漓。老妇人叽叽喳喳的比划着,方纯彦脸色大变,拽着老妇人就上了一辆等候的马车。赵乐鱼是捕头出神,很怪发现两个商人打扮的人跟着他的马车,从他们精干的身形和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穿行的速度。肯定是周嘉派出的侍卫。
赵乐鱼走到翰林院门口,问军士:“我才出去,方编修怎么心急火燎的样子?”军士认得他是赵翰林,说:“才刚他家里女仆人说,他的一个孩子在街上玩,被什么东西烫到了脚。”
赵乐鱼眯着眼:“真巧。”军士问:“你说什么?”赵乐鱼说:“方状元懂得医术,若不严重,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也没进翰林院,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本是清明节,但许多人都出行,且人都是自私的,路上行人各管各,也没人和找乐鱼那样,把韩逸洲的生死当作自己的生死。
赵乐鱼的脚程,走不很远就到了魏宜简的家门,他家院子不大,却是一坊中算得富丽堂皇。与魏宜简平日里面平淡无奇的样貌并不相似。
佣人说魏宜简一直在房中休息,让赵乐鱼稍等片刻。
许久,才出来一个麻脸小丫头,请他进去。
赵乐鱼有个习惯,对不好看的女人,异常的和气体贴。他自小见到家中的两位美貌姐姐如何受到男人们的照顾,知道漂亮女子最不缺少这个。因此,反而对丑女,他要殷勤的多。
他微笑着问小丫头:“姑娘,请问你家老爷昨天回来就没出去过么?”
小丫头看他生的异常英俊,说话时候深黑色的眼珠专注的望着她,脸有些发热,道:“是的,老爷昨天回来以后,来看了看夫人,说是自己这几天大凶。必须在房中避一避。”
赵乐鱼问:“那我如何才可以见到他?”
小丫头说:“你不能见老爷。老爷现在单独在一间屋子里面,说夫人也不能进去,怕她也沾染了晦气。我们都不许靠近屋子的。”
赵乐鱼对她更温柔的笑,一口白牙齿别提多齐整:“你叫什么?几岁?”
小丫头说:“我叫小水,十三岁。”
赵乐鱼道:“好名字。”
小水噗哧一笑:“好什么?我家老爷好算,家里小火,小金,小木,小土……”
赵乐鱼打量四周:“你们可是要搬家么?”
小水道:“你怎么知道?我家老爷和夫人最近就要搬家。”
赵乐鱼说:“那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们在院子里面丢了一些破旧的家具,新买来得花盆也随便摆放。这不是不打算在这院子长住的意思么?”
小水一笑:“你讲出来就没什么了不得。老爷给人算命,也是这样。若说穿了原来平常的很。”
赵乐鱼也笑:“本来就没什么了不得。”
他们进了一间阴暗的屋子,四周都被帘子遮挡的死死的。屋子里一股浓烈的药味,似乎整间屋子,都是药水里面泡出来的。
一个女子坐着,身后有另外一个小丫头扶着她。她似乎弱不经风,又有些未老先衰,见了赵乐鱼,她欠身,赵乐鱼忙对她作揖还礼。
“妾身子不好,也不出门,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客人,实在是我家相公没空。”她慢悠悠的说,吐字吃力。
“夫人不必费心,我本来就翰林院的琐事请教魏兄……既然他不便,我就略叨扰一会儿就走。”
魏夫人也不让上茶,说:“翰林院进了你赵翰林,我也只是听说一次。相公不大对我提外面的事,我也没精神管。”
赵乐鱼道:“嗯。夫人还是将养身子重要。昨日夫人见到魏兄,他就说大凶么?”
魏夫人说:“不错。昨日我犯病,早早睡下了。他来与我说……我随口应了。今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也没人敢去打扰。”
赵乐鱼问:“我听小水姑娘说,魏兄有意搬迁?”
“是啊,因为相公嫌风水不好。”
赵乐鱼顿了顿:“夫人,我年轻不懂事?魏兄的吉凶真的算得很准么?”
魏夫人一阵哮喘,喘过气才凝神说:“也算准。当初我们两是指腹为婚,他十岁的时候就根据我的八字,算出我身子不好。但还是坚决说要娶我过门。我小时候从来没病没灾的。不过,一过门就病倒了。”
赵乐鱼道:“我有重要的事,能不能让我去他所在的那间房子,我也不见他,隔着门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夫人似乎为难,幸好小水在一边撺掇:“那也没什么不可以,要是不让赵翰林去,老爷出来了又我们。”
于是,赵乐鱼顺利的跟着小水到了一间屋子附近,屋子外有个池子。小水说:“这里的水,通往外面。”
赵乐鱼喊了几声,无人答应。
赵乐鱼眼睛一转,说:“小水,我刚才将自己随身带的一把扇子放在座位旁了。你可以帮我去取来么?”
小水一笑:“没事。我去给你拿。”
待她离开,赵乐鱼就走到门口,将怀里一个如纽扣大小的东西从门缝里面塞了进去,不一会儿,门缝里面冒出一股蓝烟。
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乐鱼取出一根细丝,三两下就开了锁。
不出他的估计,屋子里面空空如也。
墙上只有一幅八卦阴阳图。
赵乐鱼默念着:“江畔之阴,河源之阳。”
他眼睛一亮,自言自语的锁上门:“是这样……?”
小水已经拿着扇子赶来,问:“翰林说完了?”
赵乐鱼点头。
第三十七章 双重陷阱,凤凰于飞
入夜,周嘉无声的坐着,留给白诚的是一个帝国沉重的背影。
“万岁,刚才东方谐离家以后,禁军们奉旨搜查东方谐家中,在他的床头密龛发现了毒粉。恐怕他还有同谋。臣已经派了四个人跟住他。”
“知道了。”周嘉声音似乎有点痛心:“你们要捉活口。若死了人,你用自己的头来顶。”他这话说得很重,丝毫没有余地。白诚一叩首:“遵旨。”
万籁俱寂,远处山间偶尔几声猿鸣。子夜清幽,卢雪泽孤身一人出现在翠屏山口。他披着毛皮的披风,头脸都只露一半。眸子还是如两眼浊世清泉,沉静过人。
翠屏山名为山,实际上并不高,四周的山坡围住谷地。像是一个天然的碗。卢雪泽在山口等待了片刻,就看到山间升起一点红色的灯火,影影绰绰,似乎在动。他顺着山路往前走,每一步似乎都是刀锋边缘。
渐渐的,那人的轮廓明朗起来,也是一个高挑的男子,同卢雪泽一样,披着猩红色的披风。卢雪泽忽然站住了,手中的琉璃灯摇晃不已。
“怎么是你?”他似乎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
不用那人站在他面前,他就可以认出来。那完美的额头轮廓,一瞥即可醉人的眼睛。
东方谐?
东方谐用手拨开风兜,黑发被山风吹起,他脸上的表情似惊似怒:“你?”
两人面面相觑,卢雪泽忽然叫了一声:“不好!”
他拉着东方谐向山口疾走,东方谐断断续续的说:“我在今日早上……收到了一信,……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幕后的人……”
卢雪泽道:“我明白过来,就知道上当……”
他的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手一扶地,却是软绵绵的,他缩回手。全是鲜血。
东方谐不顾一切的扑到他身上,他们同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
“是何有伦!”东方谐惊呼。在这个当口,东方的灯笼熄灭了,四周更黑。
卢雪泽摸了摸何有伦,他还没有死。但是两只眼睛诡异的张大着,对他们全无反应。肚子上鲜血直流。
“怎么办?”东方谐焦急的说,脸上只有狼狈之色:“我们把他运出去……?”
卢雪泽摇头:“不行,若现在还不救他。把他背出去,他就死了。我们两个在荒郊野外,运送翰林尸首,无论如何说不清。”他才说完,就从胸口里面抽出一把薄刀:“我现在就给他治。别的都不用管了,你帮我拿着琉璃灯。”
东方满头冷汗,鲜血引来了虫子,有几条顺着他的袖子往上爬,他也顾不得:“嘉,能行吗?现在……啊?我应该告诉你的……这样就不会……”
卢雪泽已经开始用刀,一丝不苟,将自己的披风垫在何有伦的头下。问:“你的中衣是新的吗?丝绸?你现在脱下来,把它撕成条。”
东方谐把灯放在一块山石上,就开始脱外衣。
卢雪泽把刀子顺着何有伦的横隔插进去,何有伦叫唤了一声。
四周的山坡上,顿时出现了许多的火把。
“万岁谕旨,捉拿嫌犯!”几百人的声音在山谷里面回旋。
东方谐看了看卢雪泽,他居然头也不抬,只是专心致志的在何有伦的腹腔中用刀。东方谐的眼睛涌出了泪,嘴角挂上了幸福的笑:“嘉,我想就这样和你一起死了,也愿意。”
卢雪泽这才说了一句:“阿谐,我对不起你……”
东方将中衣褪下,用外衣裹住自己。若能够在卢雪泽的怀抱中,则其他无所畏惧。可惜,卢雪泽现在两手都沾满鲜血,根本不可能来拥抱他。
即使不是如此,卢雪泽也永不会来抱他。卢雪泽的性格,他喜欢东方,仅此而已。
翠屏山的此刻,即是他们最亲密的联系。虽然,对他们两个,这都是陷阱。
何有伦似乎从昏沉中苏醒过来,他眼神迷乱,牙齿内发出几声疯狂的笑。
赵乐鱼在京都内唯一的“江畔之阴,河源之阳”等了好久,也没一点动静。他心中虽不烦躁,却觉得越来越没底。
今天在魏宜简家,他看到了阴阳之图,阴阳实则同体,也就是说,纸面上的意思,就是说江畔与河源,是一个地方,在京都有大江横亘流过,有的是可以称为江畔的地方,但河源呢?护城河等于没有方向。而城外有两条大河,究竟有哪一条是与京城直接结合的呢?没有。
只有一个地方:三层高的“望河楼”,这本是一家著名饭馆,在江的北畔,望向确实是两条河的交会之处,而且,若作地图的话,望河楼这座标志建筑恰好也在两河的南方。
可是,都没有任何人出现。眼看夜半约定的时候就要到了,赵乐鱼望着星空,回想今天的点点滴滴,他忽然想到:徐孔孟赴宴,他在此处,方纯彦孩子受伤。何有伦失踪……一切的一切,都是说明……
他的念头越来越清晰:翰林院……只有翰林院中,是没有人的,他险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跃起来,拼命的奔跑。
他从甲秀林进入翰林院,夜间,为了防止藏书和书稿的安全,翰林院门口的卫士根本不能进来。子夜将到,他只有时间到他以为最可能的地方:猗兰馆。
他从猗兰馆的天窗爬进去,屋内面伸手不见五指。他顺着屋子一间间摸索。终于在里屋的一角,摸到一个人,他只要摸到那光滑如花瓣的脸蛋,就知道是韩逸洲。
他点亮了火折子,韩逸洲的眼睛反射性的闭起来,好像很久没有见光了。他将他口中塞的布团取走。
“逸洲?逸洲?我怎么那么好运气,找到了你,若是迟来……”他抱住了韩逸洲,喜极的揉他的头发。
韩逸洲的嘴角都是血迹,赵乐鱼问:“受伤了么?”他情急之下用手拉开韩逸洲的衣裳,白瓷似的皮肤上除了一个淤黑掌印,并没有些微伤痕。
赵乐鱼心下一松,他最担心的事似乎并没有发生。
“来不及解释,我们先出去。”赵乐鱼趴在地上,示意韩逸洲爬上他的背,韩逸洲索性往他身上一倒。赵乐鱼的身子就稳稳的驮住他。
赵乐鱼走了一步,韩逸洲顺着他的耳朵说:“我听到你爬窗的声音,就知道你来救我了,翰林院中只有你晚上会来这里……小鱼……”
这时,屋子里面忽然明亮了起来,又热又闷。熊熊的火光,顺着猗兰馆四周燃起。
“着火了?”韩逸洲惊叫。
“妈的……”赵乐鱼知道,这样的大火绝非偶然,而且算准了就是他爬进去的时候,才点着的。
有人不仅要致死韩逸洲,还要一箭双雕搭上他。
浓烟冒起,呛得赵乐鱼背着韩逸洲,不得不退回里屋,里面有一个小窗,若没有受伤的韩逸洲,他绝对可以逃生,但他根本不可能放下他。韩逸洲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此刻纤细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赵乐鱼的肩膀。
赵乐鱼临时改变了计划,所以白诚也不可能在此地接应他。白诚在周嘉面前,与他约定在望河楼附近的巷口埋伏的。原来说好,子夜以后按照赵乐鱼的信号行动。他们能赶到吗?赵乐鱼刚才只身赶到翰林院,不敢用信号,也来不及通知,他们能不能赶到?
“你把我放下,走吧。”韩逸洲对他恳求,脸上平静的微笑。
赵乐鱼摇头,他把韩逸洲放下,把他抱在怀里:“逸洲,我把你从那窗口托出去,有点火焰,你别怕,护着脸冲过去,我随后就出来。”
韩逸洲摇头,但赵乐鱼不管他,韩逸洲的手,碰到灼热的窗口就弹开,他的身子也支撑不了自己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