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聂云所承受的怒气和不甘,承载着家变以来所付出的难以想象的努力艰辛,裹携着淬体炼骨后全身肌肉骨骼所蕴藏的惊人的爆发力,向着铁鹰的龙头仗摧枯拉朽般的劈斩而来。
一斩化做二十余斩,刷刷刷一刀快过一刀的劈了下来,仍是只攻不守!
他的想法很简单,做法也很简单,硬扛身体,舍去风云意。
如果要爆发出十足的风云意,以他现在的境界,至少需要三四息的准备时间。
自下山以来,聂云还第一次碰上真正的生死相搏,面对生或者死,没有谁会傻到等在那里给你充足的准备时间,所以,他用了自己最擅长最有效的方法,天赋和毅力。
最习惯的射术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超乎常人想象的力量则是自己在小松山自虐般刻苦训练换来的。两者都已经深深的扎在自己的身体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无需任何停留。
以射术挫其进攻的锋芒,让其投鼠忌器,再奋力挥刀,抢攻以占先机,这就是聂云的策略:对付敌人,必须采取简单而有效的方法。
逐浪刀握在聂云手里,带着腿、腰腹、手臂所有的力量,带着决绝的霸意,与铁鹰的精钢龙头仗碰撞在了一起。
一声声的清脆响亮,一串串闪耀火花,两股力量碰撞,一个血脉喷张,一个真气鼓荡,两强极速相遇,又迅速分开。
聂云被气浪震得后退了一步,而铁鹰则踉踉跄跄被力量逼迫,后退了很多步,退到了刚才被他的龙头仗轰破的断墙旁的门槛上,脚跟一软,跌坐在了上面。
由于意想不到的巨大消耗和年龄的关系,他喘着气,本来就不好看的面色上仿佛敷了一层灰,枯稿的脸显得难看至极。
他望了望不远处斜躺着的牛三哥,又盯着更远处的聂云,胸廓起伏,缓慢说道:“没想到你的身体这么强,单凭肉身力量就破了我全身真气灌注的龙头仗,如果不是你这身云海正宗的外家刀法,我还真以为你是魔宗一脉的。”
院墙枯枝上的那只黑鹰不知什么时候随着远处的乌鸦飞走了,只剩下墙头枯萎焦黄的草根在风中无力挣扎。断墙之下的残落青砖石粒杂乱撒在地上。
牛三哥依旧半躺在墙角,衣衫上的血迹已经冻干,混合着身上的灰尘,就像贴在粗布衣裳上的被揉搓凋谢的红花。因为疼痛而青灰的脸庞,看上去极惨,但他的眼光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像是刚从黑夜走来见到了晨曦和彩霞……满满的全是希望。
“没有想到你的身体这么强。”同样是外家功夫练体的他也说了和铁鹰一样的话,然后望了望刚刚狼狈爬起来的铁鹰,想看看下一步他还会有什么动作以及怎样的再次倒下。
“你比我强,想赢我很容易,但想杀我却很难!”拄着龙头仗,铁鹰阴沉说道。
“哦?为何?”聂云有些不解的看着铁鹰,心想我何时说过或想过要杀你了?我可从来没有杀过人,也从来不想杀人!
其实每个人因为自己的背景,经历,思考的角度,对自己,对世界的看法不同,会产生对外界事物迥然不同的判断,如果此时聂云和铁鹰的角色互换,铁鹰极大的可能会将两人斩杀,或者擒拿后前去邀功领赏。花有百样红,有些人的世界你永远不懂,聂云的想法其实很纯粹,救出牛三哥,离开汜水关,找到自己的父亲。
然而聂云的疑问被铁鹰解读为了一种自信,短时间就能灭掉自己结束战斗的自信。一阵强烈的危机感从铁鹰心中升起。
“即便你射术惊人,能分散我的注意力,你的力量强悍,能劈开化解我的杀招,但你别忘了,你还有个他!”
铁鹰的细眼盯着聂云,手却指着近处的牛三哥,冷笑说道:“只要我专注防守,你我没有五六十招根本无法分出胜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的这位兄弟那时还有命躲过一劫就很难说了。”
正如铁鹰所说的,断了两根肋骨,连脏腑也被龙头仗震伤的牛三哥现在毫无自保之力,他要想带着一个深受重伤的人离开凤窝街容易,可要突破萧让的层层封锁追杀顺利逃出汜水关,就极为困难了。聂云想到这些,不由得皱起眉头。
凤窝街柳巷在城里属于极为僻静的深巷,白日里人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冒着风雪严寒在外劳累奔波,剩下的老弱也关门闭户升炉烤火,哪里管得了、听得见那处院子里的生死相搏之声。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刚才飞走的那头黑鹰又飞了回来,依旧停在不远处的院墙枯枝上。就在这片萧肃的冷风里,远远的传来一阵犬吠,仿佛有人前来……
铁鹰将拄着的拐杖再次横在手里,虽然被震退数步,但脏腑并没有受伤,于是他站立起来,显得枯瘦的嶙峋双手再次青筋暴胀,真气在身体内鼓荡。
他向着聂云靠近了两步,沙哑笑道:“选择对于年轻人来说总是有些困难,所以我可以帮你做决定,我留不下你,你也杀不了我,现在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必要继续打下去,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前来了。”
“按理只要我拼着老命本可以坚持等他们到来,将你们一网打尽,不过这不是我的选择,一个受伤的老人,怎么还会有利用的价值,即便抓到了你立下大功又如何,更不要想能否获得助我晋级大圆满境界的丹药了,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了身体,在这世界上就什么都别想得到。”
铁鹰虽为严萧两家的大供奉,实际上就是一条狗,这条狗活的岁月长了,自然知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尤其是势力之家,旺族之地,兄弟手足亦可相残,更何况抛弃一条受了伤的老狗。
从启龙大陆普遍的规律来看,后天巅峰晋级到大圆满境界对于普通武修者来说既十分困难又充满诱惑,偌大的汜水关真正的大圆满境界凤毛麟角,他们都是塔尖上的人物。
想要达到这样的高度绝非易事,不过一旦晋级,最直接的好处除了实力明显高出一筹外,最令人诱惑的就是可以多出五十年的阳寿。
对于像铁鹰这样的耄耋老人来说,这当然是世界上最大的诱惑,时间变成了生命,每一次成功的晋级都是生命的跳跃和延伸,所以,大好的生命还在后头,何必跟年轻人在此拼命。
这便是他的选择,他的道理。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依旧不太相信你能这么轻易的让我离开”聂云认真的打量着铁鹰,严肃说道。
“更可能的原因,是你已经受伤了。虽然我刚才没有注意到每个细节,但最大的可能就是那数百枚针里至少有一枚到两枚破开了你的皮肤,进入了你的身体,当你的丹田催动血气时,那枚针就会随着血脉流淌,如果你再不静下来调整气息运功将它逼出来,又甚至继续和我动用真气战斗的话,可能你今天连走出这小院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院里再次刮进了一阵风,地上残存的雪和断墙落下的灰尘被卷起,在两人之间掀起飞扬,在空气中杂乱碰撞,冷空气扑打着面庞,铁鹰的背上却多出了一层冷汗。
自己的确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实力,无论是身体条件上还是意识判断上,他都迥异于同龄人。
铁鹰拄着龙头仗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风中的残雪和尘埃粘在他头发上,又凭添了几分苍老,这也更加坚定了聂云的猜想。
收起逐浪刀,聂云没有再理会他,走进破败狼藉的屋内,在床头扯下一块粗布,径直走到牛三哥面前,将他扶起,用布缠裹固定住了断了两根肋骨的胸膛,再将那根铁仗拾起。
两人就这样从容的离开了小院,离开了老巷……
有零星的雪花从天空中飘洒而下,每一片落在身上都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刚刚才停了几日,眼看一场大雪又要降临人间了。
街上行人依旧稀少,而就在街口处,寒风中停着一辆马车。
小白龙静静的伫立在那里,有一对年轻人也搀扶着站在那里,聂云第一眼便看到了他们,心中升起一团温暖!
……
杂乱的小院里,紧闭双眼的铁鹰静默着在飘飞的雪花中拄着杖,气温越来越冷,他的周身却冒着热气。大概有一柱香的功夫,噗嗤一声,从他的胸口射出了一根三棱长针,胸前的衣衫顿时殷红一片,铁鹰缓缓的睁开了眼,脸色比先前好了很多。
他抬起了手臂,那只蜷缩在墙头的黑鹰看到了主人的召唤,一个激灵抖掉身上的雪花,展翅而来,轻盈的降落在了他的手上。
此时,一条半人高的猎犬从院门口跑了进来,它也看见了铁鹰,显得异常兴奋,在他的身边磨磨蹭蹭、绕来绕去。
一个身影同时在飘雪中缓缓走来,永远显得那么的潇洒从容,风度翩翩……萧让在这寒冬里带着春风般的微笑来到了铁鹰的面前。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玉瓶,瓶盖密封着,仍然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散发出来,铁鹰的眼前一亮,佝偻着腰,慎重的接了过来。
“伯父受的伤实在让我心痛,不过我在这里提前祝贺您突破到大圆满境界,今晚家父就安置好了密室和其他辅助丹药,助您破境!”萧让语气恭敬的说着,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尊敬谦卑之意。
铁鹰满意的点点头,暂时抛弃了刚才失利的挫败感,他抚摸着黑鹰光滑的羽毛,拍拍猎犬的背,凝望着聂云远去的方向,扎在心头的地方有些隐隐作痛,他微微咳嗽了两声,然后一声轻啸,于是黑鹰飞,猎狗走,下一刻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少主人,十七行徒已经安排妥当,明日老夫便启程。”铁鹰佝偻着身子,揉着胸口处恭敬的对着萧让说道。
“伯父不多休息几日?那一针还真是有些危险。”长针躺在散落着残雪的地上,还没有完全被新雪覆盖,萧让弯腰拾起,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喃喃自语道:“和尚的身影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真有意思……”
风雪越来越大,屋檐房前,院子内外,街巷,城郭,河面,草原……整个汜水关、大夏国、秦川乃至更远一些的北方都变成了纯白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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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风雪白崖一点红
雪越下越大,整个汜水关,乃至整个西部边陲又再次被银装素裹了起来。从汜水关往东北方向走,过了渭水,经过汴京,再北行数千里,见茫茫高山纵横,那里经年积雪,故称之为常白山。
大山其势陡峭,延绵千里,与北方大夏国的北冥圣山一道被修行者尊为北方的修行圣地。
其实常白山与北冥圣山有诸多不同,尽管两者都不听命于哪朝哪国,但从地域上划分,它仍然属于天佑国,越过常白山脉,仍有天佑国边军驻守。
山脉高险崎岖,行路极难,除了偶有极为熟悉地形的当地猎户在春夏交替的时候进山,在外围捕获棕熊麋鹿外,山脉深处几乎人迹罕至,不管是一般凡俗武者还是作战勇猛彪悍的军队,都无法跨过这道天堑。
山脉深处高远,更是常年大雪,是一片冰封蜡染的世界,那耸立在中央的十余座高峰,云雾缭绕,深不知处,被称为云海深处。
在凡人眼里,那里凶险难测,是神仙居所,不敢冒犯,是求神拜佛虔诚祈祷之地。
云海深处的万丈高峰,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的晶莹剔透和雄伟壮观,稀疏飞雪飘落众峰时,有一座偏岭特别陡峭,立耸耸的白崖上隐隐约约可见一点殷红。
在冰天雪地里,那红就像一团孱弱的火苗,摇摆晃动在风雪中,似乎瞬间就要熄灭。
独孤红坐在白崖峰上的一块大石旁,身前有一颗孤松,遮蔽了大部分的飞舞的雪花。尽管北风被大石和孤松挡住了大半,但她的大红氅仍旧被吹的咧咧做响。
她在这疾风中安静坐着,就像这十年里的其他日子一样。虽然风霜染尽她乌黑的秀发和黛眉,却掩盖不了靓丽的容颜。
独孤红是云海深处年轻一代中有数的孤独强者,强大而冷漠,早已经习惯了孤独,或者在孤独中麻木,可现在,想起前不久经历的单纯而美好的时光,她每一天里都会感受到孤独真正的袭来,那阵阵的惆怅酸楚,不停扰乱道心。
独孤红解下腰畔间的酒壶,咕嘟咕嘟饮上几口,红烈酒性依旧香浓,热力驱散了严寒,她的脸上开始透着些粉红,越发显得娇艳。她轻轻的叹了一声,继续望向远方的山岳。
由于身处的位置极高,那些云雾都被踩在脚下,仿佛置身于海面。对面那些险峰上的殿宇,因为云雾和飞雪,苍茫中隐现轮廓。那里不算富丽堂皇,却有着比之更深的底蕴,数千年来无数先贤大能都在其中参悟修行,那其中的有一间便是独孤红的居所。
虽然生活了十八年,却不算是家。
家的概念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它甚至比不上宗门,家族等这样的字眼,自从父母离世,她便无以为家,四海为家。
十四岁下山,为独孤家族行走于江湖,历经风雨,赢得了云海深处第一天才少女的美誉,独孤红很强势,也很孤独。
自从两年前领命追查家族的一起悬案,她顺藤摸瓜,逐渐查到了小松山灵隐寺,查到了古岚大师。尽管怀疑到了古岚大师就是当年的秦岚,但始终无法确定,直到他亲口告诉了她。
然而,家族投入巨大资源两年,独孤红却并没有把这些上报,也许是古岚大师的倾囊相授,也许是在小松山上过了这十余年来最单纯快乐平静温暖的日子,独孤红回到独孤山宗门后仅仅作了线索中断、无从查找的回复。
独孤秋叶当年陨落后独孤山在云海深处宗门中的实力虽然有所下降,但宗门法度一直极其严厉,宗主独孤童一怒之下将独孤红罚在白崖思过。
……
白崖上有块孤石,叫三生石,其面镜白光亮,坚硬无比,有棵奇树,叫望月松,这十余座险峰唯有这一棵生命力最是顽强,能傲然挺立。
站在望月松前看月,里面没有广寒宫,却有小松山上那些人的影子,立在三生石旁发呆,那洁白光亮的石面中仿佛有那个傻乎乎的人的脸……
这片白崖是独孤红这十多年来经常被罚静坐苦修之地,陪伴她的只有这三生石,这望月树,在冷风**同度过年年月月。这一石一树在这孤峰之上,便是独孤红的朋友,当她有心事的时候,也只有对着石头和树儿说话。
独孤红站起身来,倚着望月树,看着奔腾变幻的云海,俏丽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眸却显得有些失意,似乎再次想到了某人。
于是她轻轻叹息,喃喃自语道:“望月松前空望岳,三生石畔叹三声。不知道那个傻家伙现在怎么样了,是在汜水关还是在秦川呢?如果在汜水关一定会很危险吧!”
正这样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红儿你在对谁说话呢?”
声音来自白崖坪的远处,极其温和飘渺却又有穿透力,根本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