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酒席,朱阴是个豪爽的人,端杯每人敬三杯酒,很快脸上现出酡红,时不时将一双仿佛要滴出水来的妙目扫向陶勋,眼神显得十分复杂。
陶勋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问她:“朱大人不是随钦差同行么?怎么今天就跑到秋垣了?”
“我有太子给你的口谕,所以提前来见你,你是现在听还是呆会儿听?”
“还是饭后再听大人宣谕吧。”陶勋心里叹了口气,毕竟有求于人时底气不足,要是搁在往日他早就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
朱阴仿佛知道他的心思,饭桌之上绝口不再提太子口谕,只说些她刚刚听到的消息:“亭渊,我随钦差大臣尚在半路的时候就收到了京城转过来的秋垣士绅告你的状纸,告你违背太祖制诰,上任之后大兴徭役,劳民伤财,致使县库空虚,士绅人家多受盘剥不堪其苦,百姓伤于繁役生活如水深火热。”
“哼,他们告的状都言过其实,我是在秋垣县大兴土木,是向士绅人家募集善款,但征调民力全都给付工钱,百姓积极踊跃、自觉自愿,并没有以官府之势强逼压迫他们服役。募款的事是为了赈济二十万灾民,亏他们还好意思提募捐善款之事,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之外,本县其他三、五十个乡绅总共才捐了一千两银子,平均每人不过二十两银子,这还不够他们过年时一桌酒菜的花费,若这便要算对他们的盘剥,天理何在?”
“一千两的故事我已经听说过了,”朱阴笑道:“我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城,听说县城有庆典便没有直接来找你,到城里人多的地方走一走,听一听,可打听到你许多传说哟。此地的百姓都夸赞你是天上的星官转世,专门辅佐圣天子造福天下苍生。”
“呵呵,这些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作不得准的。”
“我原先也这样认为,不过他们可说了几样铁铮铮的事实,譬如‘陶县令上任,县城仙人迎候’、‘收容二十万灾民,一夜盖楼万间’、‘为惩凶顽,请动璇玑天女下凡’、‘冬修水利,四灵八神晴空护佑’,凡此种种神乎其神,比京城茶舍的评书还要精彩百倍。”朱阴边说边扫过丁柔一眼:“对这些传说我初时也不信,不过自见到尊夫人后也就信了。”
第十一章 朱阴来到(下)
丁柔不满地道:“百姓们自说自的,你看我做甚?”
朱阴笑着转移话题道:“我仔细打听过百姓对亭渊的看法,他们一提到你赞不绝口,有几个老人家说他们活了一辈子,从来只看见向百姓要钱的长官,象陶大老爷这样送钱给百姓的官儿倒是头一回遇见。我就不明白,亭渊在秋垣清名卓著若此,奈何在京城毁誉良多呢?”
陶勋道:“说起清名,我倒想起来一个故事。南朝宋武帝的时候,沈瓒之在丹徒为官,性至疏直,清正廉洁,招人忌恨,遂被构陷下狱,械系丹墀。瓒之自言:‘愿一见天子。’武帝召问之:‘复欲何陈?’答:‘臣坐清,所以获罪。’上曰:‘清,何以获罪?’答:‘无以承奉要人。’上问:‘要人为谁?’瓒以手板四面指曰:‘此赤衣诸贤皆是。’后武帝知其无罪,复除丹徒令。吏人候之,瓒之戏曰:‘我今重来,当以人肝代米。不然,清名不立。’”
朱阴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说道:“诚如君言,历代莫不如是,岂独本朝能免俗?太祖朝之后世渐以贪腐为常,反而清廉遭世人鄙夷,亭渊莫要因此泄气,百姓所需要的恰恰是这个世界最缺乏的,本来已经极少,若君放弃则世间岂非更少一人,君所坚持者是为世间保留一清廉脉,也好给百姓以希望。”
吃过饭陶勋摒退左右,聆听朱阴传达太子谕令。
其实太子的谕令并无多大新意,无外乎先对陶勋检举周介真、邓宏景的罪行大加赞赏,然后令他配合钦差大臣查办两贼,最后露出招揽之意。
陶勋的态度一如从前,对太子的招揽绝不接受,朱阴虽然有点失望,但她早有所料,故也不甚在意。
她对陶勋说道:“亭渊,左大人为人忠介,深受殿下器重,他亦是前吏部尚书薛公的学生,和你亦算世家之好,所以他来查办要安你只管放心就是。殿下的意思,此行务必要扳倒周介真,狠狠打击裴党的气焰,打击妖道风头,也让圣上能认清他们的真面目。”
“我定会全力支持左大人查办周、邓二贼,周介真在本县为官贪赃枉法,不知有多少家庭被他害得鬻田贩子,家破人亡,百姓早已恨之入骨,邓宏景无论以前为官时还是致仕回乡后,犯下累累罪恶,随便掀出来几桩来都是杀头灭门的死罪。我以前节录抄报给你只不过其帮凶的供词,近一个月来已经掌握了两贼更多直接罪证,正在一一核实当中。本县那些甘为邓宏景帮凶的士绅多被我收伏,我也不瞒你和左大人,我借左大人的名声利用手中掌握的证据逼他们向县库捐出三十余万两银子,大部分已经用于弥补整修农田水利、道路桥梁、城墙学社和赈济二十万灾民的亏空上面,所剩不过尾数,亭渊打算用这部分打点左大人和他的左右,你可以将这个消息转告他,让他心里有个数。”
朱阴笑道:“原来亭渊已经明白以人肝为米的为官之道呀。”
陶勋不理会她的打趣,继续道:“那些以罚赎罪的士绅已经答应要替我办一件事,等左大人一到,我便让他们到左大人那里去检举揭发周介真和邓宏景,先造个声势出来,左大人也好办事。至于那些平日为恶过甚的土豪劣绅和周、邓两人的死党,我已经将他们拘押起来,正在严刑拷问,相信等左大人到秋垣县的时候他们已经招供出重要的信息。我手中还有一人,叫做席屹,其父以前是秋垣县的文吏,因为告发周介真贪没朝廷赈款、私征赋税未果反被诬陷至死,我会让他拿最重要的证据出首状告周、邓二贼。”
朱阴皱眉问道:“亭渊,你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周全,该不会是故意构陷周、邓二人吧?我可不希望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陶勋心里也是一凛,忙道:“要是朱大人不信,我便什么也不提供,大人尽管自己亲自打听,也可派人分散到乡村各处打听,百姓是不会说假话的。”
“你准备你的,我自会暗访民间一一核查。”朱阴嫣然一笑:“不说这个了,还有一件要事你应该没有忘记如何安排吧?”
“左大人受命前来核查青虚观六妖道的死亡真相,指认六道的乌衣门头目五个中有三个畏罪自杀,还有两个自杀未果,但也已经成了白痴,不过他们的供词都在,审讯当时一干吏役都在,左大人自可问个清楚明白。”
“呵呵,好个死无对证,难得你这样的君子也会做此等事情。”
“我是被逼无奈,六个道士身份特殊,他们是圣上亲封的天虚真人的嫡传弟子,他们死在秋垣县衙的事又太过惊人。全县城的百姓都看见了他们飞到半空中跟另外五个飞在半空里的仙人恶斗,直到被其中一人杀死。朝廷饬令我这个小小的县令擒拿凶犯,试问如何去擒?圣上尚且将仙人供奉在皇宫,我一个凡人又凭什么去管剑仙间的仇杀呢?”
“尊夫人呢?”朱阴却问道:“尊夫人法力高强,难道七八个剑仙大战县衙上空的时候她会无动于衷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内人道行本就浅,在他们那个世界里叫做不入流,更何况她嫁给我之后就被逐出师门,既无闲情又无实力去管仙道界的事。再说事发当日她怕我有失,陪我去了虞撼川府上,对县衙上空发生的事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朱阴有些吃惊。
“仙道界的事非我凡人能过问,我知道的都是我亲身经历的,其他的事她从来不跟我说,我也不能够问。”陶勋怕她在这件事上追问不休,将主题扯回到青虚观六妖道身上:“玄机等六妖道被杀的事不属于凡间事务,我是管不了的,朝廷若是非要有个交待,我只好用李代桃僵之计。玄机等妖道跟乌衣门有染,也是乌衣门的头目自己亲口供述,应当是事实。”
“最好是事实,否则你在圣上那里不好交待。”朱阴的话说得很直接,目光炯炯仿佛要照透他的心思,过了半晌才转淡,叹口气道:“其实不管是不是事实何尝重要呢,只要结果对太子殿下有利就可以了。我是怕你沾染了太多官场习气渐渐湮没本性。”
陶勋心中感动,亦柔声答道:“太刚则易折,易折则无用,要造福一方百姓,为官便不能太过刚直,我用一些手段时何尝不自责于心呢?你尽管放心吧,我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我相信你。我奉命代表钦卫所护送钦差大人来此,路上已经左大人约好,他按行程上路,而我提前到秋垣,要一明一暗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左大人这趟出来办差,正好顺路回乡过年,大约二月初才到到秋垣县,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既然你已经准备好我也不多费事,只按你提供的材料一一核实即可。我在你这里住下来,你和尊夫人不会嫌我碍事吧?”
“哪能呢,我们欢迎之至。查案的事,你若要人协助只要说一声即可。”
猛听得半空中传出来一个声音:“哼,好个正人君子,又住进来一个。”
朱阴惊起,飞快地从袖中亮出两柄短剑,如临大敌般四下张望,大声叱喝:“谁!何必藏头藏尾,有胆量偷听,怎么没胆量现身?”
第十二章 团年宴上(上)
陶勋已经听出又是玲珑在捣鬼,不好当着朱阴的面说破,亦喝道:“何处妖人胆敢在此作祟,还不速退,否则悔之晚矣。”暗地里开启通灵宝玉对玲珑说:“小狐狸,别捣乱了,她是朝廷钦差,奉命查办玄机等妖道被杀一事,那件事你也是当事人之一,要是被她知道你和我们有联系可就麻烦了。”
玲珑不满地道:“我才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你可以让褚小蝶住进来,又让这个女的住进来,偏偏不许我住进来,实在太偏心了,我不管,我也要住进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不行,你住进来多有不便,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能做得太过火。”
“好个朝廷命官,想是嫌我妖狐的身份传出去坏你的名声吧?可某人一边做着朝廷命官,一边邀请妖狐为他办事,不知道传出去会如何?”
“小狐狸,你别乱猜,我没有嫌弃过你的身份,实在是夫人她不喜欢你,你变化进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夫人和褚师姐她们。”
“你真的没有嫌弃我是异类吗?”玲珑的声音显得有点惊喜:“求你件事,我打出生以后从来便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你让我住进你家和你们一块儿过年好不好?过完正月十五我便走。你要不答应,我就一直闹下去,闹得城里的人都知道你与我这妖狐勾结害死了青虚观的道士。”
陶勋心中既悯其身世可怜,又怒其话中威胁,犹豫了片刻道:“这件事我先和夫人商量商量,过两日再给你答复吧。”
“唉,你这人总是不爽快。你们先商量,我等你的好消息。走了啊。”
朱阴四下张望半天,实在找不出任何异常,过了半晌才收起兵刃十分紧张地问陶勋:“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武功比我高,发现什么异常没有?那人武功高得难以想象,但不知是敌是友,倘若是敌,我们的谈话被他偷听去麻烦不小。”
陶勋苦笑道:“听不出来,也看不出来,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根本就不是凡人,这县衙深宅大院年深日久常有鬼妖作祟,我以前碰见过几次,不要紧的。”
“啊?”朱阴惊讶地问:“这里真的闹鬼吗?尊夫人怎么也不管管?”
“它们并未害人,修道的人亦不能胡乱除妖捉鬼的。”
朱阴忽笑道:“听声音是个女鬼,还冒酸气,想是看上谁谁谁了吧?”
“鬼才知道哩。不说这个了,我命人给你安排住处,你的身份暂时仍要保密才行,拙荆以前的师姐来看她,已用表姐的身份住在县衙,你就以我的表姐身份住下来如何?”
朱阴挤着眉眼低笑道:“呵呵呵,我是没意见啦,不过你不觉得表姐表弟听起来比较暧mei么?”
当晚陶勋将玲珑要住进来一起过年的要求告诉丁柔,丁柔一听是她便来气,十分干脆地拒绝:“不行,不许那个狐狸精住进来,偷了我的仙剑不算,难道还想住进来偷……偷人不成?”
陶勋有些生气地道:“柔柔,什么偷人不偷人的,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难道不是吗?”丁柔冷笑道:“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什么也不知道,那狐狸精对你好象很有意思的吧,要不然何至于她对你处处照拂有加、你对她处处手下留情呢?”
陶勋知道这种问题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乱,便道:“你可以问一问伯沓、秦公和褚师姐,玲珑的道行已臻圆满,只差渡劫就可以飞升天界,象她这样法力高强的人应当成为朋友而不是推向敌人的阵营。”
丁柔打断他的话,讥讽道:“所以你打算用美男计,牺牲自己去收伏妖狐是吧?好伟大呀你。不过我要告诉你,在我在一日,你休想娶第二个女人。”
陶勋尴尬地道:“柔柔,你想到哪里去了,诚信为立身之本,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反悔,我们做了大半年的夫妻,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丁柔语气软了一些:“妖狐道行太深,媚惑术太强,我就是怕你被她迷惑,失去本性。”
“我的好柔柔,你放心,我修炼《天册》同样已臻圆满境界只差渡劫飞升,《天册》是太清天传出来的修道至宝,威力非同小可,玲珑的法术在我面前发挥不了作用。”陶勋先安慰妻子,然后又道:“玲珑的身世我们虽然不知道,不过你看她道行高深却又独来独往,可知她在这世上多半是孤身一人,她方才也自言道从来孤独一人过年,说起来也怪可怜的,不是吗?”
丁柔到底心软,叹了口气道:“唉,如果她只为了经历家庭的温暖,住到我家倒也未曾不可,可我就是担心她会对你纠缠不清。”
陶勋笑道:“她自己说了过完正月十五就会离开,你要是还不放心,就让她变成一个奇丑无比的小丫头住进来好不好?”
丁柔不理会他的打趣,自叹道:“唉,我这是开门揖盗呀。”
陶勋搂住妻子拉到自己怀里,轻轻地道:“好柔柔,别这样,天上地下,千年万年,我决不负你。”
朱阴是个工作至上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向陶勋讨要搜集到的周、邓两人的罪证,陶勋早将手里的供状事理过,列出详细的目录,拿份抄件给她。她不许陶勋派人跟着她,只说要独自调查就一个人出门查案去了。
陶勋对朱阴的安全始终放心不下,正好玲珑来听回信。
她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十分兴奋,当即便要跑到门房去冒充他的亲戚前来投奔。
陶勋连忙拦住她说:“等等,你要住进来,总要有个名目吧?”
“呵呵,这好办,你已经有两个表姐住进来了,多一个也无谓嘛。呵呵,朱大人昨天说过表姐表弟比较暧mei哟。”
“不行,不行。”陶勋连声否定。
“为什么不行?你不会认为你的年龄比我大吧?我可是个老妖怪喔。”玲珑兴奋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绝美的风姿中散发出无尽的媚惑。
陶勋不好跟她明说,要是她以表姐的名义住进来丁柔不跟他翻脸才怪,只得胡乱解释道:“表姐太多惹人怀疑。这样吧,你仍旧变成卖花小丫头的模样,以孙思正女儿的名义住进来,回头我让孙思正写封信给你带来,也好掩人耳目。”
玲珑不高兴地嘟起嘴:“一点也不好,我明明是个二八青春的美少女,干吗要变成小丫头,要变你变,我不干,我最多只答应你暂时委屈做他的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