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回风面露喜色,赶紧问:“姑娘的芳名可否赐告呢?”
他知道峨嵋派有个规矩,正式列入门墙的女弟子在入门之初都要经主管星象卜筮的天机阁批命,命中没有姻缘者可获赐道号、颁度牒入道教成为内宗弟子中的一员,姻缘在门派之外的仍用俗家姓名归入内门弟子。
内宗弟子是峨嵋派核心成员,能够学习最精深的功法,有机会参与门派内核心机密,内门弟子稍次一等,毕竟任何一个门派都不愿意本门的核心机密泄漏出去,哪怕只是一种可能性。
“我正式获赐度牒只在早晚之间,况且心已入道,俗家的姓名譬如烟尘,已然消散了。”
卢回风面色一黯,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浇灭,这才明白原来她在委婉地表示不满,他不敢再用亲近的称呼,欠身道:“卢某失礼,姑娘切勿见怪。”
褚小蝶稍稍变化容貌自西门入城,城西集中百工百业,下层百姓聚居于此,尤其街道脏乱无比,各家各户污水污物大多直接往门前路上扔,来往路人牵的牲口也是随地便溺,稀松的黄土稍一有风便扬得满天都是,过往的人畜汗臭夹杂于其中,空气浑浊不堪。
修仙者最喜干净清幽、灵气充沛之所,似这般环境实乃大忌,她天性喜洁自不堪忍受如此污浊,施了个小法术用罡气护身,将尘土、浊气尽皆挡在身外半尺,靠近的人都不知不觉绕开她。
褚小蝶一路仔细用雷光镜结合寻仙石搜索和分辨郁长权的踪迹,因城中鱼龙混杂、人口稠密,气息更加混乱,急切间难得要领,她只好看到哪里有魔气浓郁便走过去查证。
才走出不到百丈,忽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一个小叫花子,后面有十个人紧追出来,呼喝叱骂声不绝。
小叫花子早被追急了,钻出巷子也没减速,正好一头撞进褚小蝶怀里。
褚小蝶先是吃了一惊,她用的护身罡气虽谈不上牢不可破,可也不是寻常凡人能撞破的。
小叫花子年纪甚稚,发似乱草,满身黑泥,身上稀疏的布条连要害部位也遮不全,脸上、身上尽是瘀痕,头上肿起了数个大包,鼻中、耳中、眼角、嘴角淌出丝丝鲜血。
她伸手抓住小叫花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护住,暗暗将护身罡气范围张大到三尺,后面的追兵撞到罡气上似撞上了一个涂了油的的大球,收不住势,纷纷往两旁跌倒,顿时骂声不绝。
褚小蝶朗声道:“诸位都是八尺汉子,为何要穷追一个孩童?”
这十个一身健肉的壮汉,面相凶恶,站稳身子后便骂道:“这小鬼崽子到我们好运来赌坊偷钱,不给他点教训,以后指不定偷什么,你是哪来的臭婊子,是不是×痒了找×……”
他们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花,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接着听到“啪”的声音,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横摔到地上,脸上、身上火烧火燎地痛,这时才意识到被人扇了耳光。
褚小蝶恼这些人说话太下流难听,上手便给了他们一人一耳光,她不愿脏了自己手,拉着小叫花的手打的,打毕冷冷地道:“这是罚你们嘴里不干不净,这小孩偷了你们多少钱?”
十个壮汉的脸已肿得老高,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眼前这个美貌的小道姑是块踢不得的铁板,当下不敢再逞强,捂着脸道:“倒也不多,二两银子。”
“哼,你们自己说这小孩身上何处藏得下二两银子?便算他真拿了你们二两钱银子,至于惹得你们十个壮汉殴打一个垂髫幼童吗?亏你们下得了手。”褚小蝶怜悯地低头看了小叫花子一眼,抬头怒道:“人你们也打了,那些银子做汤药费还不够,此事算作两讫,你们快走吧,免得贫道动怒。”
十人互相看了一眼,爬起身悻悻走了。
小叫花子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劲来,睁大了两只眼睛道:“你是天上的仙女姐姐下凡吗?”
“呵呵,姐姐不是仙女,他们打了你吧?痛吗?”
“早就习惯了,不痛。”
“你叫什么名字?真的偷了赌坊的钱吗?”
“我名叫杜希言,我没偷他们的钱,只是到里面讨钱,他们说我带了晦气进去,赶我出来,我不服,又偷偷地溜进去,他们便打了我一顿,我一生气扔了块狗屎到他们的招牌上,他们就追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到那里讨钱?”
“爷爷病了,要好多好多钱才能请大夫看病,街上的其他乞丐不准我在街边讨钱,说我抢了他们的生意,就把我赶到赌坊里去了。”
“希言,你爷爷在哪里?带姐姐去看看他老人家。”
第八章 考较符术(上)
杜希言和他爷爷栖身之所是偏僻处城墙脚下的一个破洞,里面仅能容一人,要不是旁边紧邻着大粪池气味太重,这个破洞多半也要被其他乞丐抢走。
杜老先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洞里浑如死人,浑浊的目光只有在听见小希言的声音后才有半丝生气透出来。
褚小蝶深通医术,为他诊脉过后面色凝重,犹豫了一下,取出一丸丹药让杜希言取来清水送服下去。
不消半刻,老先生全身汗如雨下,腹中隆隆巨响的,响屁似炒豆般响起,虽然尴尬点,打过屁后面色倒渐渐红润起来。
褚小蝶吩咐希言服侍好爷爷,自己回到街上衣店里买些旧衣裳,再雇上一辆驴车回到破洞处。
杜老先生已然醒转,精气神显然好多了,见她回来了,挣扎着起身拉小希言纳头便拜:“杜达飞感谢小道长救命之恩,请恩人受我们祖孙三拜。”
褚小蝶坦然受了他们第一拜后伸手止住他们,道:“出家之人本应慈悲为怀,老先生不必多礼。”转向杜希言道:“我雇了辆车在那边,你过去看看,让车主等等,我和你爷爷随后就过来。”
待他离开后,褚小蝶方始道:“实不相瞒,老先生的病已是病入膏肓,生机了无,离大限不远矣,此乃定数,就算大罗金仙亦无能为力。贫道的丹药其实救不了您的命,只能让您在剩余的时间里不至于浑浑噩噩什么事也不能做。”
杜达飞闻此噩耗脸色重又苍白,许久后长叹一口气:“唉,既然命数如此,老朽只好认命,不知能否见告还能活多长时间?”
褚小蝶很肯定地答道:“短则一个月,长也不过一月半。”
“足矣,足矣,足够老朽为身后事、为孙儿做些安排了。”
杜希言因见他们久未动身,担心爷爷的身体,小跑过来,见爷爷的精神和气色越来越好便高兴地道:“爷爷病快好了吗?我们坐车是要回家吗?”
杜达飞怜爱地轻拍孙儿的小脑袋,道:“老朽有一问,请小仙长解惑。我们素不相识,不知小仙长为何相救我们祖孙?”
“希言根骨上佳,命具仙缘,日后必属我侪,贫道此举算是结个前缘吧。”
“敢问小仙长所言仙缘者何指?”
“炼气服丹、羽化登仙之道,依希言的根骨和造化,他日纵不能修成天仙,亦是个纵横万里的陆地剑仙。”
杜达飞闻言喜不自胜,立时热泪盈眶,向上天拜倒:“天见可怜,我宣城杜氏自志金公后千年,终于又有修仙道的子弟了。”
褚小蝶心头一动:莫非这爷孙俩是金庐真人的后代?
她问道:“原来你们祖上也曾出过修仙之人,请问那位志金公在哪里出家?可有道号?”
杜达飞爬起身拉着孙儿的手,道:“听祖上说,志金公西入昆仑求仙,三百年后得证仙果,曾回乡省亲一次。”
果然是金庐真人后人。
褚小蝶听丁柔讲过金庐真人的身世,于是问他:“听老先生的口音不似宣城人氏呀?家中原是何种营生?为何落难至此?”
“惭愧,老朽这一支是志金公嫡支,因兵乱迁到河南已有两百余年,仗着祖上传下的志金公的冶金秘技,以打造铁器闻名乡里。前朝时编入匠籍,入皇朝后仍旧袭籍,本支向来人丁单薄,已是七代单传。前年不知犬子何故得罪了上官,被他们构陷至死,儿媳被逼抛下幼子改嫁,老朽上告无门,为了保住杜家香火只好悄悄带希言离家逃难,沦落至此。”他讲完伤心家世,急迫地向她道:“小仙长若瞧希言这孩子有几分可造,求您收他为徒,老朽也可走得安心。”
“贫道与令祖孙确实有缘,”褚小蝶指的是绞云罗原系金庐真人炼制,并不说破,语气一转:“惜乎却与希言并无师徒缘份,他日后另有高人引入仙途。”
杜达飞满脸失望:“小仙长可否赐告希言的仙缘在何处?老朽拼着残生也要在瞑目前安顿好他。”
“仙缘半点勉强不得,老先生毋须忧虑。这一百两银票,是贫道代一位与你们有缘的朋友送的,你们只管收下,外面还雇了一辆驴车,你带希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仔细安排好身后之事,将祖传的绝学传下去,时机到了希言自会遇到收录他的师父。贫道有要事要办,不能再耽搁下去,就此别过。”
这段小插曲耽误了褚小蝶不少时间,重新开始寻找郁长权的下落时,收到卢回风发来的飞笺,说是在城北某处找到了线索。
她马不停蹄地找到飞笺中指的地点,那里是个中等院落,这户人家正在办丧事,灵幡飘飘、素幢摇摇、哭声阵阵、香烟袅袅,几个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候在大门外迎接吊唁客。
卢回风迎上前:“他藏到里面去了。”
褚小蝶狐疑道:“卢兄可看实了,郁魔的踪迹果真进了里面么?”
“姑娘何不亲自核实?”
褚小蝶暗中拿出雷光镜,果然看到郁长权魔气的痕迹进了院子,寻仙石同时发现有个有谷虚期修为的人也在里面。她收起仙器:“的确有郁魔的踪迹,里面正在办丧事,不好打扰,卢兄有何建议?”
“伏魔事大,直接进去便了,何必自缚手脚多费周章?”
“慎终追远乃仁之大道,世所首重,我们怎可进去鲁莽打扰?万一要是传扬出去怎生收场?”
“要不便委屈姑娘与我假扮夫妻,以吊唁的名义进去,伺机而动。”他提此议时似真似假,目光炯炯令她不敢相视。
“我与卢兄商量正事,奈何儿戏视之?”褚小蝶心头怦怦跳动,忙道:“这样罢,我一个人以道士身份进去,你在外接应,听到动静再来帮忙。”她生怕他再讲出过分的话,赶紧转身走开。
不一会,装扮成中年道姑模样的褚小蝶出现在门口,向迎宾的主事道:“无量天尊,麻烦通报贵主人,贫道乃龙虎山天师宫净清散人,有事求见。”
那主事听她名头响亮且气度不凡,忙进去通报。
很快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人匆匆迎了出来:“不知仙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弟子张同辉有重孝在身,不能全礼,望乞恕罪。仙长请入内奉茶。”
进了院内,张同辉将褚小蝶引到西厅,那里已经坐了四个道士、两个和尚,互相之间表面一团和气,暗底里正互相试探、剑拔弩张。
褚小蝶被安排到末座,下人奉上茶水。
张同辉抱拳四面团团一揖:“弟子外地为官十年,勤于王事,未能亲前尽孝,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家严不幸驾鹤西归,弟子千里奔丧回乡,每每为未能克尽孝道而痛彻肝肠。”说到此悲从中来,抹了把眼泪。
众人赶紧劝慰几句。
张同辉收起眼泪继续道:“先父七七不远,即将移柩落土,弟子广发布告求请道德高士为先父做一场法事,冀能稍衍心头忏恨于万一。不想方旬日便得天师宫凌初真人和净清散人、上清宫定闲法师、太一观广成法师、乾元观守因法师、金光寺了灯大师、云台寺志坚上人驾临,弟子何其幸哉。”
褚小蝶听他介绍到凌初子时多看了一眼,这人正是身具谷虚中期修为的人,而且是天师宫的人,她这假冒天师宫弟子的身份难保被戳穿。
“张大人且慢。”凌初子果然打断了张同辉的话。
第八章 考较符术(下)
凌初子指着褚小蝶毫不客气地说道:“据贫道所知,本门中并无净清散人其人,此人必是假冒我天师宫的名号四处行骗之徒。张大人应当立即拿下她送官法办。”
张同辉讶异转向褚小蝶:“道长可有话说?”
“凌初子师兄说贫道假冒,贫道也怀疑他的身份呢。”
“荒唐,贫道乃天师宫嫡传弟子,有玉牒为证,你能拿得出来么?”凌初子抬起手,掌中亮光闪过,出现一块三寸大小的玉牌。
张同辉恭恭敬敬地接过玉牒,仔细看了一会儿,连声赞道:“弟子在任所时有幸接待过天师宫的仙长,见过这种玉牒,果然一丝不假。”
“贫道也有玉牒,请张大人验看。”褚小蝶用同样的手法取出一块玉牒。
张同辉接过去仔细看了半刻,点头道:“这块玉牒上有朝廷的编号暗记,应当也不假。”
“什么?拿过来给贫道看看。”凌初子抢到手里仔细看了看,然后掐个法诀打进玉牒里,玉牒立即泛出红、黄、蓝三种毫光交织辉映,他颇觉意外,失声道:“果然是真的,难道真是真的?”
这枚玉牒当然不是真的。名门的弟子行走凡间皆不屑借用其他门派的名头,无门无派的陶勋自然没有这层顾忌,尤其他创设的太平门为行事方便少不了各类造假印信,恰好门主孙思正以前是个坑蒙拐骗的主,造假最内行。
昔年陶勋从噬血魔君手里夺得过天师宫的玉牒,后来孙思正讨去下功夫研究,将玉牒中天师宫的独门的禁制研究得通通透透,破解得彻彻底底,这种由孙思正炼制的玉牒就算张天师本人也分不出真伪,丁柔将假玉牒当成玩具送给褚小蝶,此刻派上大用场。
“纵然玉牒是真,也不能证明你的身份,你可敢与贫道较量天师宫的无上道术?”玉牒上分不出真假,凌初子理所当然地从道法上寻找突破口。
“有何不敢?”论及法术,褚小蝶自然不怵。
凌初子提出的比斗题目是天师宫闻名天下的灵符。
待众人退出房间后,凌初子从袖中抓出一道纸符往地上一扔,“哗啦”一声平空出现一套香案及法器。他左手抓起青铜七星剑,挽出几个剑诀,接着右手抓起金质铃铛,念动咒语,铃铛一响,火烛无火自燃起来。
“好,妙呀,竟能不借令牌、鼎药便发动南离明火咒,真不愧是天师宫的法师。”广成法师和守因法师一齐小声称赞。
志坚上人见张同辉露出不解神色,小声解释道:“道家的南离仙火咒除了要念咒语和结印之外,令牌和鼎药也是缺一不可的,咒语用于勾通鬼神,令牌用以指令鬼神,鼎药将鬼神之力转为南离明火。似凌初子法师刚才的手法,应当有拘役鬼神的神通。”
开坛作法讲的是六识闭塞、精神集中,凌初子对他们的谈论恍若未闻,一心一意依着法诀叩齿,脚下开始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似这般舞了会剑,摇了阵铃,放下剑、铃,从香案上捧起玉笏向东、南、西、北各拜八拜。
了灯禅师不甘寂寞地向张同辉解说:“这是在问讯于各路神仙,借来法力。我释家不必这样麻烦,只要禅功足了,自具五种神通,就是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役鬼驱神如使臂指。”
凌初子重新拾起铃铛,左手不停地变换手印,右手一边摇一边在火烛上绕来绕去,如是五遭后停下来,这时复默立念完一遍安神咒,这才换作左手执笏,右手执剑,将桌上的纸马兵将、云鹤甲马、龙车凤辇等物一把火烧化成灰,香、酒、果、茶、饭等祭品一起抛入旁边水桶中。
张同辉不待两个和尚的解说,抢先道:“接下来该要画符了吧?”
两个和尚齐合什赞道:“张大人果然聪慧。”
定闲法师赞叹道:“按我道家作法的规矩,步罡踏斗必须在野外无人之处,或者至少是间无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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