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情如何,快快告诉我。”
陶勋遂将自己掌握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某些细节还是作了改动。
丁崇听完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铁青地骂道:“九边的镇将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同北戎订立盟约、私贩军械、盐茶,这是通敌叛国,他们私下换那么多马干什么?想造反吗?”
“岳父大人,边镇诸将不过是棋子,真正下棋的另有其人,依小婿的暗中察访,九边三十六镇的将士绝大多数仍是忠于朝廷的,否则奸党何以要利用土匪来暗藏他们私募的士兵?这种招数小婿在池屏的时候都在白莲教那里见识过。”
“你觉得边镇的将士还可靠吗?”
“据小婿看,三十六镇边将真正完全听命于奸党的不超过十镇,其余要么只惧于势,要么毫不知情,只要朝廷处置妥当,乘他们未成大气候时下手迅速,边军便不会出大问题的。”
“你手里的人证、物证可要小心保管好。”丁崇想了想,问道:“你远在边地,消息早传遍京城,却是为何?”
“小婿早年游学时结交过一些江湖上的朋友,这次被边军诬陷的杨、皮二人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江湖朋友好打抱不平,消息多半是他们传回的。”
丁崇却是有些不信,微笑道:“江湖上的人以武犯禁,好勇斗狠、不服管束惯了的,朝廷每每视之为贼寇之属,你不要同他们走得太近,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影响你的仕途。”
“侠之大者,亦有为国为民之辈,江湖人尚义任侠,倘能善加引导,未始不能有益于社稷、百姓。”
第十一章 拜见岳父(下)
丁崇有点不悦,不过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问道:“你现已回到京城,接下来与边镇的恩怨准备如何处置?”
“不知岳父大人可有指教?”
“你若欲明哲保身,必坐视奸党糜烂朝政、结兵外寇,不若将手头的证据交给老夫,老夫联络一批忠义之士大夫誓将奸党追查到底。”
“岳丈大人,小婿听江湖上的朋友说,奸党有一套特殊的传讯方法,消息从京城传遍九边三十六镇最多只要两天。”
丁崇一下跳起来:“两天?消息可靠吗?”
“小婿正在想法子核实。若果有此事,倘不能破其传讯方法,我恐朝堂之上稍有动静,九边便闻鼙鼓动地,国之精兵半在九边,一旦有乱不堪设想。”
“你不欲打草惊蛇,为何却将遇袭的消息在京城传播开呢?”
“窃以为或可敲山震虎,吓阻奸党不敢肆无忌惮地与北戎相通,最好能迫使奸党撤换掉几个亲信边将,赢得一点时间。”
“你却是想错了。”丁崇摇头道:“你这一吓,倒给了奸党撤换边镇中非亲信将领的口实。这几天朝堂上已经在讨论要轮换其中十镇的守将了,西京那边的固然在内,更多要被撤换的是忠于朝廷的将领。要是轮换成功,靖宁侯的亲信至少可以控制十八镇,其中离京师最近的四镇威胁最大。”
陶勋些愕然,道:“岳丈大人可有良策?”
“朝中能与裴党相抗的唯有*,他们决不会坐视靖宁侯进一步坐大,边镇的事必须有他们操办才能办成功。”
陶勋垂首半会,道:“小婿不愿参与朝廷党争,若非不得已再说吧。”
撇开国事,翁婿二人聊起家事,陶勋为丁崇纳妾生子之事向他道贺。
丁崇却面有惭色地道:“肾婿,老夫也有对不住你之处。”
陶勋一愣:“不知岳丈大人何指?”
“明升兄这几年来信,屡叹闲在蜗居无含饴绕膝之乐。咳,过了年你便年届而立,婷儿迄今无有所出,老夫做主也替你纳房小妾吧。”
陶勋心头一跳,站起来连声推辞:“不必,不必,小婿和婷婷还年轻,不着急,不着急。”
丁崇板起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非无子,明升兄岂会受族中所迫?圣人所讲的人伦大道你半点也没有学进去么?老夫已与汝父商议妥当,你面圣后请几个月的省亲假回乡一趟,就将此事办了。婷婷那里由老夫去说。”
丁崇倒是深知自己女儿的脾性,知道陶勋没有纳妾多半是因她的缘故,他学了大半辈子理学事事先依礼而行,所以在后嗣的问题上毫不顾忌女儿的立场。
陶勋急道:“此事不可,况且也不急于一时,须从长计议。”
丁崇听到“从长计议”四字后心头一乐,情知陶勋有一点动心,便笑道:“好了,天色不早,老夫去将婷婷唤出来,你们夫妇二人回府休息去吧。”
陶勋赶紧道:“婷婷久离父母膝下,难得回家一趟,在这儿住几天再回去也不妨事的。”
丁崇正色道:“嫁出去的女儿住回娘家,你不怕别人说闲话,老夫却怕别人戳脊梁。听说你在京城买下座宅地,离此也不甚远,她若思念母亲平时多来几趟即可,不必急在朝夕。”
陶勋夫妇回到自己家,丁柔情绪不高,她是想在娘家住一晚陪陪母亲的,谁知父亲丁崇坚决反对,将她赶回家,让她非常是不满。
寂寂人定初,她和丈夫同房的时候忍不住埋怨:“爹爹将我赶回来,八成是受了那个狐媚子的唆使。”
“柔柔不可这般想,她毕竟是姨娘,是长辈,我看她为人甚是恭谨,应当不是那种喜好谗言、搬弄事非的人。”
丁柔不忿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天我回家和母亲哭抱在一起,偏生她好意思凑过来,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们母女说话轮得着她来插话么?自以为生养儿子后地位便水涨船高了么?哼,爹爹真是老糊涂了。”
“子不言父过,你怎么可能背后说自己的父亲呢。”
“你还替他说好话,你是不是‘见贤思齐’,看见岳父纳妾便也‘心有戚戚然’了?”
“哪有,你休得胡思乱想。”
“没有才怪。”丁柔伸指狠狠地在他胸口戳了一下:“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窑货色。爹爹五十无子才纳妾,你若想纳妾,也等到五十岁以后再说。反正我某个师姐是修仙之人,二十年的时间对她而言直如未觉。”
陶勋赶紧伸指发誓:“我陶勋若有此念,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丁柔忙掩住他的嘴:“呸呸呸,谁叫你发毒誓了,坏的不灵好的灵。”接着扑哧一笑,又伸手在他腰上软肉处狠掐一把,骂道:“你也没少挨雷劈,怎不见劈死你,却拿雷劈来发誓,你这坏家伙真是坏死了。”
陶勋涎着脸皮就势咬住丁柔的手指,含糊不清地道:“你说哪里坏了?我来试试真个坏了没有。”
长庚经夜起浮幽,再度东风过玉州。
月影叩窗羞问里,巫山yunyu几时收?
两人春风几度,闹腾到四更天方才渐渐歇下来。
丁柔偎在陶勋怀里,想起心事,幽幽地道:“在那段被天魔一顿夺舍的日子里,你知道我每当灵台得一丝清明时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想的是什么?”
“我想得最多的是后悔以前耽于金丹大道而未能为你诞下子嗣,不止一次地暗暗下决心,万一上天垂怜使我脱困,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你生个小宝宝。可是造化弄人,使我复生之后地莫名到了炼体七十二境,当日誓愿又落了空。”丁柔说到这里声音更加低哑:“昨在家里,母亲同我说了许多话,有一半是劝我允你纳妾生子,延续陶家香火。”
陶勋手臂紧了紧:“柔柔,不要想这些,我们修道有成,还有几千上万年的寿数,等你炼体功满之后想要子嗣随时都可以。”
丁柔的声音哽咽起来:“等我炼体功满最快那也是七、八十年后了,我俩耗得起,爹爹、妈妈却耗不起呀,做儿女的怎么能忍心看父母含恨而去呢。”
陶勋柔声劝慰:“我们可以炼丹药给父母服用,以我们的神通替他们延寿百岁并非难事。”
“人之命数皆有一定,我辈修仙者若能肆意改变,满天下人皆是彭祖了。以仙术延长至亲寿数古虽有之,却是以两纪为上限,否则天降劫谴贻祸更大。”
“两纪便两纪,说不得哪天为夫拼却捱几轮天雷也将二老多延寿些年岁。”
“我不要你捱雷劈。”丁柔张嘴在陶勋肚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泣道:“可我就是不愿你再娶别的女人,我不许你这样做,我要你一辈子只能有我。”
“柔柔,你放心,我有你一生足矣。你的担忧我们总有办法解决的。”
丁柔啜泣了半会,看看时辰,推他起来:“快起床吧,你须去吏部报到,爹爹说吏部衙门年底的时候最是热闹不过,你早些去办事,别挤不上。”
吏部衙门前的拥挤程度比丁柔担忧的要厉害十倍。京城里权贵多,官多,先不说那些考满开缺回京铨选的官员,王侯后戚、勋臣贵胄荫补的子弟、国子监贡生有官身的人多如牛毛,天下官职却只有那么多,僧多粥少。
吏部掌天下官吏选授、封勋、考课,天下官员的调任都须经过吏部,威权极重,想实授官职的人每天都在吏部衙门外排成长队,年关时外地来京求官的人又要多出十倍,许多人都是雇人彻夜排队以争取个好位置的。
第十二章 公堂逞威(上)
陶勋十年前做翰林的时候见识过年关时吏部衙门的热闹场景,如今再见时仍旧不免一番感慨:圣人之学本以仁爱天下、世界大同为本,今人舍本求末,为做官而读书,做官后一心求利,早将圣人教诲抛诸脑后,似眼前这般芸芸众生,哪还有半分斯文在。
他感慨一番终还是往衙门内走去,心想:“若是今次铨选未授实缺,便回景云府老家尽孝道去,决不挤在这里丢人现眼,反正也不须靠区区百十两年俸银过活,我有散阶在身,地方官府须对我客客气气。”
他原以为吏部衙门有专门的职司接待考满开缺进京陛见的官员,应该不用在大门外排队,哪知道上去一问才知道,那清吏司门前也同样有上百个人排着队等候交验文牒,队伍排得老长老长。
他按规矩排在队末,从辰时等到午时,队伍只往前挪动了三、五个人的位置,清吏司办事的小吏对来办手续的人百般刁难,几乎是逐句逐字地挑毛病、找岔子,不论交验文书写得再怎么严谨,小吏总能按照闻所未闻的吏部办事规矩挑出刺来,谁也不能例外。
陶勋的神识外放,将里面发生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又听得前面几个排队的官员议论,道是里面办事的小吏十分手黑,这样做无非是想索要财帛,却又不肯说出数字来,全要来办事的人自己揣摩出价,令他满意了才给办事。
陶勋最见不得小吏贪鄙行径,几番忍不住要给那小吏一个教训,总顾忌对凡界官吏妄用仙术最易招惹劫业,这才忍了又忍。
排了一天的队,根本没轮到,次日天未亮,陶勋赶到清吏司衙门前,已有许多人在排队了。这一次他没再讲客气,乘衙大门打开的一刹那,用仙术插队到第一个,文牒递进去后,又他等了两刻钟才被叫进去。
大堂侧座的案几后坐着一个三十许的儒生,儒服冠带,模样俊朗,甚是傲慢地单手拿着一份卷宗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听人走到案前才抬起头看一眼,道:“你就是陶勋大人?你的文书有问题,拿回去仔细看过,改好了再来办。”说罢扬手将文书掷到桌前。
陶勋没有伸手去拿,不动声色地问:“敢问本官的文书何处有误,还请不吝指正。”
儒生不作声,闭目养神一会儿,见陶勋没有什么动静,遂睁开眼没好气地道:“你是科途出身,又久任职事,难道连文书该怎么写也不知道么?清吏司每天要接待各地上百的官员,要是每一个都象对你一般指点一番,我们还怎么办事?速速拿了你的东西离去,别耽误后面人的时间。”
“此言差矣,本官久在外任,但知地方上的行文规矩,可地方上的规矩和部堂的不一样,我还听说吏部经办的文吏不一,则规矩亦有差异,你的规矩是怎样的不妨赐告,否则本官又如何能改得好文书呢?”
儒生薄怒道:“规矩怎样我自然知道,却为何要告诉你?你自去改你的,合格了自然能通得过,休得再啰嗦。”
陶勋双手背起,慢慢地道:“看你方才将本官的卷宗都拿倒了,想是你未曾仔细看过它吧。”
儒生傲慢地扬起头:“是又怎样?”
陶勋突然抢身上去,隔着长长的案几伸手揪住儒生衣领,一把将其半身扯过案几,扬手正反阴阳八记耳光,打得那厮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口角流血。再一把将其掼回座椅,指着鼻子骂道:“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清楚再与本官回话。”
儒生又惊又怒,哭骂道:“你敢在吏部公堂辱骂殴打官吏,你找死。”
陶勋目光中精芒大动,一股气势直压过去,将那儒生压得透不过气来,大骂道:“你不过一个东席师爷,也敢自称官吏?本官堂堂从五品知州,难道还打你不得?本官当年率领靖寇军将士剿灭三十万妖教逆匪,几十万人都不怕,还会怕你一个狂悖竖子的威胁?”
儒生被他如雷般的声音震得耳中发麻,一时呆住。
陶勋继续用气势压迫对方,戟指训斥:“考功司主事段傆大人、文选司主事赖析菹大人都是本官十年前在《道典要辑》馆的同僚好友,同本官会面也须平礼相见,你却是谁家的走狗敢对本官如此无礼?”
儒生被他的气势所慑,吓得身如筛糠,越发不敢接话。
这时在外面出值的衙役发现里面动静不对,抄起水火棍小跑进来。
儒生见有援兵进来,鼓足勇气喝道:“我是验封司主事董赝大人的师爷,你休得如此猖狂,董大人乃当朝次辅裴大人的学生,你敢对我动手便是对董大人不敬,是对裴大人不敬。来人呀,快快将这狂人打出去。”
陶勋用手一拍桌案,伸指一扫衙役,怒骂道:“本官从西京过来,一路上亲手格毙马匪百数,你们胆敢过来试试,无令敢对朝廷命官动手,本官杀了你们也没人敢说不对。”
衙役听他这么一说,都踟蹰起来。
陶勋双眉倒竖,冲儒生吼道:“还不快给我将手续办了!”
儒生早看到了陶勋拍桌的手掌在坚硬如铁的桌面上留下一个深达一寸的整齐掌印,这案几是用铁木制成,坚逾生铁,在上面留下如此深的掌印需要何等大的力气呀,要是拍在身上怕不要将骨头拍碎了。
衙役看到后都不敢上前,儒生更不敢耽搁,三下五除二地将事办好。
陶勋取了文书离去,走到大堂门口当着外面看热闹的一众官员面回转身威胁那师爷:“你这惫懈蠢狗奴才若是今天不亲手为来部的所有大人办完交验手续,明天本官便上门找你算帐。”说罢头也不回地、气势昂扬地走了。
外面排队的众官员惊慑于陶勋的气势,纷纷交耳议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来搭话的。
朝廷六部威权极重,事务亦繁钜,可是依照官制各部的正式编员却是极少,各厅、司的主官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所有的事务,所以实际上大量的基础工作是由他们的师爷甚至家人来做的。这些人借东家或主人的权威办事,深谙狐假虎威之道,而来办事的官员多是有求于人,哪敢同他们较真,久而久之形成没有官身的布衣敢当面指斥官员的怪事。
陶勋早打听清楚今天坐堂办事的儒生只是董赝家里半师爷半下人的身份,有心借题发挥向靖宁侯一方示威,故而才有今天之举。
而今朝堂,因四年前科场弊案,*以内阁大学士蔡碫为首的一批要员被罢官,裴党乘机拿下不少的官位,向来是*地盘的吏部被安插进不少裴党成员,验封司董赝便是其中之一。因见靖宁侯势大,身为*骨干的吏部尚书许攒的态度变得有些暧mei,对董赝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陶勋今天的所为既是为出口恶气,更是做个样子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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