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汉子胆战心惊地走出来,忽然向黎管家跪下来磕头哀求道:“黎大管家,求你在归老爷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请他再宽限我几天,我欠老爷的钱一定想办法还。”
“薄老六,你从上个月就让我们宽限,都过了一个月了还没见你还钱,你以为归老爷的荷包是你家的钱柜,想拿就拿呀?”
“大管家,我现在实在没现钱,等收了粮食我一定还钱。”
“薄老六,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借的钱过了明天就要算利滚利,一天五厘的利息,等到收粮食你知道连本带利要还多少吗?”
薄老六呆呆地问道:“多少?”
“唉,”黎管家手一伸,家丁递上一把小算盘,他手指飞快地拨着:“你借了归老爷五百文钱,上月到期,利钱两分,就是六百文,到今天是第二个月,再算三分利钱是七百八十文,如果你今天不还钱,最快算你到九月二十日收粮还钱,连本带利就要翻五倍,共计三千九百文钱。你还得起吗?你拿什么还?”
“啊!三千九百文?!”在场的乡亲一齐发出惊呼声。
薄老六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双目呆滞地望着黎管家,过了一会爬起来哭喊道:“我还钱,三千九百文我也要还钱。梅儿是我的命根子,我答应过她苦命的娘,就算倾家荡产也不拿她抵债。”
黎管家脸色一沉:“薄老六,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当时借钱的时候是立下字据的,如果过一个月还不上钱,是要人还是要钱都由归老爷说了算。我家老爷可是说了,家里十四姨太缺名使唤丫头,正好你家梅儿年纪也合适,就让她到家里做事,不要你还钱了。”
薄老六一愣,趴到黎管家脚下扯着他的袍角恸哭道:“大管家,我家劳力本来就不多,我女人刚刚病死没多久,指望着梅儿能帮家里纺织、做针线活贴补贴补家用,家里还有三个娃等着饭吃呀,求老爷大发慈悲,不要把梅儿带走。”
“我说你这人脑子怎么就不开化呢?让梅儿到归家有什么不好?可以做工抵债,归老爷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她,哪一点不比在你家受穷罪强?”
薄老六只苦苦哀求,就是不答应让女儿去当丫头。
有的乡亲低声骂道:“丧尽天良的老色鬼,专害不经事的小姑娘,又要害人了,老天怎么不劈死他呀。”
黎管家显然很不耐烦了,命令两个手下:“你们去他家,将梅儿带上回府。”
薄老六一跃而起死死拖住两个丁哀求道:“求老爷们高抬贵手,我愿意还钱,不要带走我女儿。”
黎管家怒道:“这可由不得你,老爷说就要你女儿抵债。”说完使个眼色。
两个家丁会意,各扯住薄老六一条胳膊,扳过来往旁一扔,脱身走了,另一个上去一脚踩在他背上,如铁柱般压得他动弹不了,只能徒劳的哀告。
乡亲脸上露出怒色,更多的是露出无奈,悲叹天道不公。
不一会儿从上方传来一个女孩的哭叫声,声音越来越近,被踩在地上的薄老六听见女儿的哭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猛一挣扎,将那家丁掀开,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出去,人们闪开一条道让过他,然后自动合拢挡住了追过来的家丁,众人摊搡在一起。
陶勋好不容易阻止住愤怒的丁柔向黎管家四人出手,并不是他没有同情心,只是他觉得出手的时机还没到,修仙之人随便对凡人动手会惹劫业上身,眼下的场面要是欧野明或袁道宗两人在场反而好办。
薄梅儿身材瘦小,穿一身粗布破衣,五官倒还秀气,脸上沾满灰尘,头发蓬松,手上有几道抓痕,头上也鼓起两个大包,显然死命挣扎留下的痕迹。
两个归家的家丁脸上和手上有数条血痕,恼羞成怒地拖着她往下来,看见迎上来的薄老六后,抬起脚踹过去,踢得他翻了个跟头后爬不起来,薄梅儿看见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黎管家和另一个家丁冲破乡亲的阻拦走过来,冲薄老六咆哮道:“你竟敢动手打归家的人,我回家告诉老爷叫你好看。”
“无耻,住手!”一个声音高叫道。
陶勋他们抬头看过去,见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从山上飞跑着追下来。
第十三章 周济乡亲(上)
黎管家看见这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停下来等那个年轻人跑到面前,语带讽刺地道:“原来是席前秀才来了呀。”他故意将“前”字说得又重又长,语气里有不尽的轻蔑和嘲笑。
年轻人本已气喘吁吁,听到他的嘲讽后脸色更红,一时只大口地喘着气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说道:“黎管家不要欺负老实人,薄叔叔欠归家的钱不错,立下字据也不错,可是字据上写的是过一个月之后不能还钱,才由归老爷决定还债的方式,今天是最后一天,却尚未过期,就算你要带人走,也得等到明天。”
黎管家一愣,骂道:“席承钧,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样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早晚和你老爹一个下场,你老席家出了一个败家子不算,还要再出一个,真是把你祖宗的脸丢尽了。”
席承钧气得脸涨得通红,眼瞅着开始嘴唇发紫、发乌,很快两眼一翻,仰面倒到地上,乡亲赶忙上前扶住掐人中。
黎管家冷笑了一声,冲手下一挥手:“带人走。”然后用威胁的目光扫向其他村民:“我看谁敢阻拦,归老爷把他告到县衙去,告到他家破人亡为止。”
乡亲们受到他的恐吓,尽管个个愤愤不平,始终无人敢再阻拦。
陶勋突然踏前几步,恰好拦住了黎管家一伙,似笑非笑地盯着四人一句话也不说。
黎管家被挡住去路,见陶勋是个道士,穿着的衣袍质地也很好,便换上笑脸道:“小道长在哪里修行?拦住我有何指教?”
“贫道名叫邵伯清,在龙虎山天师宫出家,随师傅云游天下至此。刚才一直在旁边观看,恰好听到薄家欠钱的事。黎管家能否赏贫道一个薄面?”
黎管家听到天师宫三个字后心头一凛,语气更加和缓三分,陪笑道:“恕我走眼了,您竟然是天师宫的仙长,我家老爷最崇信黄老之术,对天师宫神往不已,一直恨无缘拜山,没想到今天竟然碰到了天师宫来的仙长。”接着,他又转过头恭敬地向孙思正道:“想必这位就是天师宫的仙长吧,弟子恳请三位仙长纡尊往归家做客,我家老爷也好朝夕请教。”
孙思正没出声,陶勋接过话道:“我们师徒三人既是云游天下,自不方便在一处淹留,况且我们正在修外功。黎管家还没回答我,能否赏个薄面?”
黎管家露出为难的表情:“不是弟子……咳,弟子也为难呀,家主有严命,况且他欠的钱也不少……”
陶勋使了个眼色,孙思正立即走上前来,从荷包里拿出一小锭银子,大约七钱,又拿出八十文铜钱一并递过去:“这里有七钱银子,是上好的足色细纹银,另有八十文铜钱,正好是薄家应还数目,你们拿回去,也好交差。”
黎管家稍微犹豫一下后接过钱,陪笑道:“能为三位仙长积外功出力,也是我家老爷和弟子的福分,既然仙长已经代他们还了钱,那小的就告退。”
“慢,”丁柔走过来:“你们拿了钱总要将借据给我们吧?”
“这个么……因出来得匆忙,忘记随身携带,要不正好请三位仙长一块儿往归府去取?”
丁柔突然出手在四人面前当空比画,带出一串浅橙色的光迹,笑道:“那倒不必,我们相信黎管家的为人,更相信归老爷的诚信,那借据不拿也没关系。”说着,她手一挥,光迹分成四份分别钻进四人额头。
黎管家被惊呆住,心里凉飕飕,忍不住问:“小仙长,你刚才画的是什么?”
丁柔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几道子午升天符。”
“这……这……符是做……做什么的?”
“哦,也没什么,现在早过了午时,那么今夜子时前你若是没有烧掉那张借据,你们四个就要升天喽。它是我们天师宫的一种灵符,万用万灵,只是我刚学不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岔子,要是提前一两个时辰发作也不算什么吧。”丁柔无比轻松地说。
“啊!”黎管家四人齐声惨叫,在村民们的哄笑声中没命地逃下山,跑出没多远绊到石头上一齐摔个嘴啃泥,起身再跑,又是一跤,连着摔了十八个跟头才罢休。
看着他们的狼狈相,孙思正摸着胡须得意地笑个不停。
薄老六带着女儿过来向孙思正千恩万谢,父女俩欲待跪倒磕头。
孙思正赶紧拦下,并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这是二两银子,你拿回去,好好过日子,不要让子女受苦了。”
薄老六不敢接:“我已经得到老神仙的恩惠,那七百八十文钱暂时还不了,怎么能再接受您的钱呢?”
孙思正板起脸道:“赠你银两助你渡过难关是我修的外功,能增长我的道行,难道我帮助过你,你连助我积功德的小忙也不愿意帮吗?”
薄老六只得千恩万谢地接过银子,涕泗滂沱地连说要为他们师徒三人立长生牌位每天上香供奉。
陶勋对那个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的读书人大有好感,过去给他把脉。
席承钧仍说不出话,其实意识很清楚,刚才的经过都看得一清二楚,目光里流露出不尽的感激之意。
陶勋给他号过脉,发现他不过是肝火上冲且心脉有点窒滞,并无大碍,于是拿出一道“太上禳病符”,烧化冲水灌入他口里,过一会儿他的脸色便恢复正常。
席承钧身体能动弹,马上翻身起来大礼拜谢:“三位仙长见义勇为,扶危济困,真是功德无量。承钧受仙长恩惠,无以为报,唯叩头谢恩而已。”
陶勋一把扶住席承钧:“你既是读书人,想必应有号甫吧?”
“学生姓席名屹字承钧。”席屹被陶勋拉住拜不下去,使劲挣扎几下不能挣脱只得放弃,道:“薄叔叔家生受三位的大恩,承钧亦要谢过。家母一直重病在床,因贫困无力延请医生诊治,仙长医术神奇又扶危济困,我斗胆求三位仙长替我母亲看病,如果能医好家母,承钧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席兄纯孝,感天动地,贫道不敢推辞。”陶勋答应下来,向丁柔道:“师弟,我们一起去看看。”
席屹的家孤零零地建在离山村数十丈的山林中,房屋居然用土砖砌就,这在藜山村算是最好的房子了,不过家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他的母亲躺在床上昏睡未醒,被唤醒后有气无力地和陶、丁两人打了个招呼。
陶勋让丁柔为老太太号脉,自己则和席屹退到外屋说话。
第十三章 周济乡亲(下)
陶勋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问他:“席公子,看你家的模样不象山野村夫呀?为何家道中落于斯,是不是遭遇什么大变故?”
席屹露出愤恚之色:“家父讳夷,曾经担任秋垣县的书吏,三年前秋垣县大旱,朝廷颁旨赈灾并免去全年赋税,知县周介真贪污赈款不算,还敢欺上瞒下私下强征赋税。父亲生性鲠直,毅然向州府告发周介真贪没朝廷赈灾款项、私收赋税的罪状,没想到反被周贼陷害至死,城里的家产被抄没一空,我的秀才功名亦连坐被革掉,要不是母舅家留下来的这间山居和五亩薄田,我们母子连容身的地方也没有。”
陶勋肃然起敬:“令尊不畏权势,为民请命,高风亮节令我敬佩,席公子有这样品德高尚父亲真是值得骄傲。”
席屹闻言脸色稍稍好转些:“道长过奖。我是不服气的,一直想要为父申冤昭雪,欲将一状告到底,哪怕进京告御状也在所不惜。奈何家中老母受到惊吓,长年卧病在床,家中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为人子者须以孝为先,无可奈何只好在家奉养母亲。”
“嗯,席公子在家过得颇是清贫呀。”
席屹脸一红:“不瞒道长,我从小读书,虚渡十九春,家父出事之前从来没做过农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晓四时节气,不晓农桑之事,更兼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一技之长,只得将田租出去,自己替人写信抄书赚些小钱度日,全靠村里乡亲周济和典当家中物品才勉强有钱给母亲买药。”
两人聊了一会,陶勋发现席屹受其父影响,对刑名公文等事很有几分了解,不由得动起心思。他此番上任,父亲为他聘请两位师爷,他怕路上同行不方便故先走一步,两位师爷尚要晚几天才能到,两个师爷人品如何他也没底,席屹懂点衙门公务,又是本地人氏,为人诚实正直且有才华,或许可以收到门下听用,既是对两个师爷加以监督,也可以算作他亲手培养的亲信之人。
丁柔从里屋出来,对席屹道:“令堂忧思哀痛过度,以致气血亏虚,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等气血足一点的时候才好外施针灸、内服药石。我留下三张方子在床头,第一张是调养之用,待令堂病体有起色之后,你请精通针灸术的大夫来,请他按照第二张方子所写下针,第三张方子是给令堂疗疾之用。”说完瞟了丈夫一眼。
陶勋忙从袖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席屹手上:“君子固穷,然令堂病体不宜如此,这些钱你拿去给令堂治病调养用度。”见席屹要推辞,板起脸道:“我们是出家人,有钱自己花要折损外功,况且这些钱皆是我们化缘所得,化缘化缘,化与有缘,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要成全我们才行。”
席屹仍要推辞,被陶勋和丁柔两人轮番劝说,只得接过来,热泪盈眶地给两人叩首致谢。
屋外有人呼唤陶勋和丁柔到村里吃饭,两人走出门时撞见薄梅儿端了饭菜送进去,她看见两人在场时脸儿顿时飞起两片红霞来。
天色已晚,夕阳在山顶方向留下了一抹残红,山村笼罩在黑暗当中,村子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旁边人影闪动。
陶勋和丁柔夫妻俩走过去,是村里的人好酒好食地招待孙思正。
乡民拿出了打的野味和自酿的水酒待客,对于免费替他们驱鬼的好人,他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感激之情。
孙思正高兴地吃得油光满面,不时说些笑话、故事引得众人笑声不断,山间回荡着难得一见的轻松和快乐的气氛。
吃完饭,孙思正抹干净嘴,露出正儿八经的表情向村民们说:“今晚捉鬼能不能成功,还有一样至关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做。”
村民听他说得严重,都有点担忧地问:“什么至关重要的事?请道长快说,我们看看能不能办到。”
孙思正从怀里掏出一只百宝囊,叫村民取过来一只大木盆,将百宝囊往盆里倾倒,一阵哗啦哗啦声响,顷刻间将木盆里倒满了铜钱。他指着铜钱道:“今晚捉鬼要向众位乡亲买一点法力才行。我修炼的法术叫做乾坤借法,每次捉鬼前必须要向别人买法力,人越多越好,盆里的铜钱大概有十贯多,你们拿去分掉,人人都有份。”
一个老人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仙长替我们捉鬼不向我们收钱,怎么反倒送钱给我们了?这可不成,这些钱我们万万不能拿。”
孙思正一瞪眼:“我都说了是要向你们买法力,不然怎么斗得过恶鬼?”
村民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似作伪,不禁有些犹豫,道:“那我们先拿着,等道长捉完鬼后再还您。”
孙思正满脸不高兴地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明这些钱是用来向你们买法力的,要是你们存着还给我的念头,我的法术就不灵了,捉鬼的事我也没法子办得好。若你们执意如此,那便另请高明吧。”说罢作势要走。
村民们赶紧围上来拦住他,最终在他的一再强调下答应分钱“卖法力”。老人们出面将全村各户召集来,按人头将一万多文铜钱分得干干净净。
丁柔满意地看着孙思正的把戏,悄悄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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