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眸色一沉,追命轻身一闪,从床上飞挂到屋梁上,疾旋如风,躲开无情发出的另一波暗器,才落了地。
“我今天是一定要带你走的。”追命认了真,认真的看着无情说道,“我自正式拜入世叔门下,一直发誓要与你分担忧苦,为你解闷,让你开心,却都被你避了开去。我不知道你下了什么决心,你一向最疼爱小师弟,知道他感情脆弱受不得伤害,还忍心对他做这种事情——你既舍得伤他,自伤更是百倍。所以,我一定要带你走!”
无情的神色很苍白,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出于震惊,但眼神却仿似两道出鞘的剑光。
“你要原因?告诉你便是。”他冷冷的说道,手一抬一掀,将怀中的红木条盒拿出来,然后倒出里面的画轴,伸手一抖,将画展开了给追命看。
追命呆在了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画:“这、这……这……”他一向伶牙俐齿,这会儿也成了结巴。
“这是容隐交给我的。”无情举着那画,表情隐在那画后,看不真切,“你知道容隐为什么不伤我,为什么要给我治病,为什么要给我那块龙纹佩待我如上宾,我为什么要断了小凌的念头……了吧?”
巨大的惊愕让追命脑中仿佛流星穿梭,飞似的闪过千百个念头,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又似乎一切开始重新模糊起来。矛盾之中,他怔怔的问道:“世叔……你有问过世叔没有?那隐语的前半句……”他觉得胸口一阵发痛,“可是说你……?”
无情摇摇头,开始慢慢卷起那画,“世叔要我来,便是要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的。我不想问他,即使问了,结果跟我想的大概也差不多。”他慢慢把画轴放回条盒中,长睫一抬,“现在,你还想带我走吗?”
追命说不出话来。
无情纤长的手指在条盒上轻轻抚摸着,他静静的等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知道的事情,你也全知道了。现在,崔哥哥,我若让你离我而去,你可愿意?”
于是,他便听到追命的呼吸声近了,接着,唇上一热,追命深深的吻了上去,热烈而包含激情,滚烫的唇缠上他轻颤的双唇,如潜伏了万年的火山般猛烈的爆发般,亲密的深吻,激烈的掠夺。
末了,追命的手按上他的后颈,与无情齐眉对望:“为了你,我愿意离去。”
说走就走,追命系好衣裳,扣好酒壶,转身又想起一事:“关于二师兄,我有一句话要说。”
“嗯?”无情微微挑眉。
追命回身看着他的大师兄,诚恳地说道:“二师兄虽然是个公正仁厚的人,对于情和理,却分得不够清楚,看得不够透,你若逼得他太凶,他的反应,会在你意料之外也说不定。”
见无情点头,追命嘿嘿一笑,飞身而去。
听追命这样评价,无情倒是认真的准备想一想铁手这个人,却没办法集中精神,满脑子都是追命离去前,猛灌的那几口酒。
——由于灌得太猛、太激,酒水沿着他下巴的胡碴子一直窜流下去,直渗入脖子,以致衣襟已染深了一大片颜色。
不知酒流到衣服内,接触到肌肤会是冻还是热?
无情犹豫着眼帘低垂,少时,脸上又回到平时的冷峻清奇。他纤长的手指刚刚握紧,便听门“哐”一声打开,接着冷血像阵风般扑过来,一把便把他搂进怀里。
冷血是热情的、冲动的、单纯的,现在满脸上都写着愤激、愤慨、愤怒。无情稍一想便明白,问道:“你三师兄离开时对你说了什么?”
冷血愤愤说道,“他跟我说不要对你偏听偏信,不要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好像个没脑子的野人一样。”他拥紧无情,双手在他背脊上轻轻抚了抚,索性横了心问个清楚,“大师兄,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事?”
刚才,追命就是那样一脸戏谑的嘲讽他的,说他错得离谱,说他以为离师兄更近,其实是离师兄更远了。
无情却看着他反问道:“我要的,你会不给我吗?”
他的眸子是黑白分明的,那么灵,那么逸,那么清,黑特别黑,白分外白。
冷血温和而孩子气的笑了,满足的看着他眼中满足着的自己:“怎么会!”他毫不犹豫的说道,“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第十七章
又过一日,细雨连绵,万枝丹彩灼春融。。
铁手回到帐中,看到诸葛小花正俯身看着展于案上的军机图。
案前燃了熟悉的舒云香,丝缕淡雾在略显空旷的大帐中盘旋,眷然沉散。
铁手微愣了一下,诸葛神侯敏锐的抬起头,“怎么了?”
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铁手摇摇头,“没什么,这香,大师兄也爱点。”他一边说一边走近案前。
“舒云香么……”诸葛看着铁手,“说起来,你与余儿相处最久……该有,”他略一沉吟,“该有七年了吧……”
“八年。”铁手说,低头看着桌上的军机图,“我来京城那年,师兄还未行束发之礼,但暗器已使得极好。”
暗器确实是使得极好,只不过,总是倔强、清傲了些。
铁手在心里叹着气。
当年的无情,头上留着一对垂坠彩带的总角小髻,脸蛋白皙柔嫩,俊俏可人,怎么看都是个瓷娃娃,加上双腿残废,惹人怜惜,任谁都会想去捏捏摸摸抱抱亲昵一番。于是,铁二爷跟着这个瓷娃娃出门,单是顶着众人诧异的眼光毕恭毕敬喊“师兄”就已经很窘,更少不了要四下小心,不让爱心泛滥的人士们被暗器扎个窟窿。
不过瓷娃娃小小年龄,天生自负,从不屑于在暗器上淬毒,也绝不在人背后发放暗器,更不会在别人完全没有留意下施暗器,使他的暗器手法,很快就让人印象深刻,为之叹服——铁手虽年长他七岁,已是青年,那声“师兄”喊得还是心服口服的。
“铁手!”诸葛提高声调喊了他一声,铁手才惊觉的抬起头,诸葛手中拿着一块令牌,正有点无奈的看着他。
“是,世叔。”铁手忙垂手道。
“……你明日协助殿前司调集军队,在我图上标注的位置驻扎。”诸葛将令牌交给他。“三日后就是穆王的寿辰,圣上再三交代要小心经办,所以,还是你去一一布置我放心。”
“是,世叔,”铁手将令牌收于衣袋内,想了想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来三同后,我们处处受制于穆王府、受制于容隐,那泼墨桃花图,到底是要指向哪一个结果?”
“指向哪个结果还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你家诸葛神侯想要的那个结果。”有人挑帘而入接话道。
“容总管!你怎会在此……?!”铁手惊讶,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容隐却凉凉一笑,“小师侄,这儿还属我三同,我当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有,你的内功虽然已经练出了些名单,却还不是我的对手。”他自顾自的踱进来,“你现下运力试试,穴道筋络走动之间,是不是有股子寒意?”
铁手心中暗慌,他这几日运功时,确实是有寒意走岔,他正慢慢调息兀自将寒劲引自正途,已经有了些成效——这事他自诩做得大方自若,怎么容隐会知道的?
容隐眉一挑:“你用我的法子为公子疗伤,他身体内那股子被药汤灌成的寒劲被你吸了一些过去罢了。你有内力能调得好,不碍事。”他顿一顿,然后说,“我可是调了不下十次,才想着找你接接手,没想到你调了三次就不管用了。”他摇着头,看向诸葛神侯,“师弟啊,你还是不怎么会教徒弟啊。”
此言既出,铁手又是赧然又是讶异,诸葛却面如冰霜:“你早已被逐出师门,你我毫无干系。”
容隐倒不介意,“既然你与我毫无干系,与我穆王府也是毫无干系了。”
诸葛道,“这个自然,我乃奉皇命而来,对容总管敬重,只是为人臣的本份。”
容隐道,“既然如此,那诸葛先生可否将我穆王府的东西归还?”
诸葛冷笑道,“有趣,我何时拿过你穆王府的东西?”
容隐眼色不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一只婴儿的小鞋而已。”他淡淡的说道,“如若当年甄秀衣不是遇上你那一党的成亭田,那东西,本来就是要送到我手上的。”
诸葛用很低沉的语音说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变,你要的,仍然只是那件东西。”
容隐道,“倒也不是,二十年来,我从来没费心去找过这件东西。”他微提声调,“官场腐败,朝廷积弱不振,权奸当道横行,我宁可做做生意收收钱,也懒得跟你们这帮人混在一起,枉想什么壮志当酬,君当另立的事情。”
诸葛道,“可你现在仍是来找我了,而且,还是找我要这件东西。”
容隐道,“我确实是不想要,可是我家王爷想要。”
诸葛失笑道,“你家王爷从来不想要,他若想要,早二十年前就会要了。”
容隐懒散的抬头道,“随便你怎么说也好,就算是我提醒我家王爷,他现在想要了。”
诸葛不做声,微微皱了眉看着容隐,似乎在猜测这个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容隐瞅了铁手一眼,悠悠说道,“小师侄,你听得一头雾水吧?你家师父,也就是你世叔,当年可还是要敬我为师兄的。我入门比他早太多了,就好像成公子比你早入门一样。”
铁手沉着的说道,“容总管哪里话,你既然称我大师兄为成公子,叫我一声铁捕头即可。”既然诸葛说过此人已被逐出师门,铁手自然有分寸。
容隐低低笑出声,“你们对诸葛小花倒都敬重,成公子也是,哪怕被这个人欺瞒二十年,他还是忍隐不忿,只道他的世叔是为着他好。”他眼光一转,又对诸葛说道,“我只对小鞋有兴趣,你高兴继续养,继续把成公子当故人之子养着就是。成公子和小鞋,我们各持一样——本来两件东西都是我的,我分一样给你,已经很公平了。”
铁手怒道,“你把我师兄当什么了!”
容隐一扬头,桀骜道,“自然也是件物事。高兴养就养,不高兴养就当废人扔了——他在我看来,本来就是个废人。”
铁手就是一掌拍落,足以开山碎石,震天慑地。他恨容隐出言辱及无情,所以动了真气,这一掌也用了真力——
诸葛小花伸手一架,斜架住了铁手那一掌,然后轻轻一推,将铁手掌上力道尽卸,逼得他收了手。
“小夏,你还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诸葛诚恳的说道。
“可是世叔,这个人辱骂我大师兄!”铁手咬牙说道。
诸葛对铁手摇摇头,转身对容隐说道,“小鞋不在我手上,余儿虽在你处,他却不是受制于你,你伤不了他,所以我不担心。”
容隐冷哼道,“伤不了他?你知道我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剥其皮,拆其骨,啖其血肉,我若不高兴,随便要了他的命,又何难?”
诸葛不愠不怒,“你再恨他,也没办法伤他。倒是想要伤他的人,得先过你这一关。”
容隐眉也不扬,“那也未必。我留着他是想试试我的医术到底丢了没有,若他不是残废,我兴许还能用用,现在他拖着个病躯,于我无用。”
铁手闻言又是火上心头,容隐悠哉游哉瞅他一眼,“铁捕头,你真悠闲啊,你两个师弟潜入我别院,想将你大师兄剥皮吞骨,你还有空在这里跟我斗气。“
铁手皱眉,“两个师弟对大师兄只有敬爱之心,绝无加害之意,你又何苦在这里挑拨?”
容隐闻言大笑,“什么敬爱之心,是性爱之情吧。”
诸葛仍是拦住铁手,“容总管,我是坦诚告之,你要的东西并不在我手上。你何必胡搅蛮缠,还跟小孩子过不去?”
容隐笑道,“我跟铁捕头都是少壮即练成一以贯之神功,极为投缘,我知他对成公子爱恋极深,好心来提点提点,怎么变成跟小孩子过不去了。”说罢,摇摇头,他慢慢敛了笑容,正色道,“诸葛先生若迟迟不愿意交出来,我可是会去京城自己找的。”
诸葛奇道,“你前段时间不是派出几拨高手,夹在那些找桃花图的江湖人中在我神捕府院中上下翻捣了那么多天吗?你还四处暗派死士,明着找图,暗着在开封各府找那婴儿小鞋,找了这么多时日,难道你还准备又去京城找?”
铁手忍不住笑了笑,容隐却淡然道,“原来诸葛神侯都知道。”他手稍一握拳,“你既然知道是我在找,还将成公子送入我府中,真是大方得紧。”
诸葛摇头叹道,“你又错了。余儿岂是能被人左右之人?他想做什么,我从来没办法阻他,也没办法驳他——他若是进了你穆王府,是因为他自己想进去。他若是留在你穆王府,也是因为他自己想留下。等到他想离开穆王府,也自然会自己走出来的。”
容隐不耐道,“总之,你是不愿意把那东西还给我了是吧?”他的拳已经握紧,青筋尽现,铁手心下吃惊,那待发招的气场,竟是强他几倍的一以贯之神功劲力。
诸葛不动,右手上却好像染了一层淡淡金光般,微微发亮。
铁手也沉下心来,暗自运气,即使不敌,也要助世叔一臂之力。
千钧之际,容隐松开手,轻松一笑,“没有就没有,诸葛先生不告诉我,我倒可以去找成公子问问的。”说罢,他拂一拂袖,转身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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